伊甸----6 現狀與虛像
綾羽
屋子的擺設跟他離開時完全一樣。傢俱的位置、架上擺設的裝飾品、窗簾、
唱片的排列無一變更，甚至花瓶裡盛著的仍然是芳香嬌艷的紅玫瑰，花細而白的
滿天星點綴其間。這麼一來顧不得禮儀，像大鄉里出市般不住四顧打量，飛影心
裡漸浮起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鬱結、納悶、沈重、異樣的心酸，無法無天的
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啊，飛影，你坐在沙發等我一下。我換好衣服很快就來……要喝點甚麼嗎
？茶、咖啡，還是碳酸飲料？」
「隨你的便。」飛影興致缺缺的虛應故事，自顧自的往沙發隨便的架起二郎
腿坐下，視線往窗外看。藏馬無奈一笑，俓往房間走去。
無言的沈默，像悄悄流入河川的泉水，漸地淫浸整個房子，如墮千里的無底
深潭，冰冷的氣溫讓肺部也凍僵了，令人呼吸困難而至窒息的感覺，漫延再漫延
……
好靜，靜得像世界的盡頭，靜得像生命的終結。好久沒來這裡了，曾經是生
氣勃勃的房子－－至少那時候他是這麼以為的，藏馬怎麼想他是不知道－－現在
變了，整個氣息迥然不同。不僅這樣，連藏馬也不一樣了。表面上一切依舊，連
藏馬的笑容都是自然而然的美得令人心動。但是只有他，不著痕跡的，像是跟世
界格格不入似的被遺忘掉了。跟被淚拋下冰河之國一樣的狀況，但是有別於那時
反激起生存的鬥志，如今的境況令他迷失，令他不知所惜，令他絕望。
思緒兀自飄浮間，突聽得杯碟輕輕擱在玻璃茶几上的聲音，轉身看到藏馬溫
顏朝他一笑。
飛影不由得臉上微紅，感覺怪怪的。為了掩飾窘態，他拿起咖啡緩緩的呷著
。透過熱咖啡氤氳上升的蒸氣看世界，仿佛就可以從非現實的現實中脫出－－究
竟是哪兒出了問題，是藏馬遺忘了已發生的過去，還是他的記憶中的種種事件根
本沒有存在過，他都分不清楚了。
咖啡一如以往的細滑濃郁，芳香撲鼻。
眼前一切本來都不應該這麼陌生的。不應該，但是應該怎麼樣呢？他有選擇
的餘地嗎？
不知道是因為蒸氣太熱的關係還是別的，眼睛有點不舒服，視線稍覺朦朧。
瞥見藏馬輕鬆的帶點微笑看著窗外，並不曾注意到他的異常，也就放下心來，繼
續在屋中找尋一絲絲自己曾經存在過的證據。
很在意嗎？也許是吧…即使經過不長不短的一年，他還是死抱著那麼的一點
點希望，不想放棄。不願承認自己已經一無所有。
「這房子不錯吧？」藏馬也許誤會了他似乎對房子特別感興趣的原因。「媽
媽過世後，我就搬到這裡來了。只是不想有太多的回憶…」暗綠的眼睛掠過淡淡
的哀戚，讓飛影一陣心虛－－“太多的回憶”？也包括對他的回憶嗎？他也是多
餘的嗎？
「不，沒甚麼。」藏馬揚起故作開朗的笑容。「嗯，地方很不錯，租金合理
住的也舒適，鄰居都是友善的人。但是似乎……欠缺了些甚麼……」說著說著又
漸漸放慢放輕而至於啞然而止。飛影不發一言，像是滿不在乎的仍是呷著咖啡，
卻是聚精會神的觀察著他一舉一動。
看著飛影沒半點反應，表情也沒任何轉變，藏馬開始自個兒笑著打完場。「
是我太多話了吧？說這一堆有的沒的，真是失禮了。」
“不…不會…”本是想這麼回答的，但是嘴巴卻依然不聽使喚似的緊抿－－
這麼略一遲疑，又覺得再無說話的必要，反正說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啊，對了。好不容易才遇上你，我倒差點忘啦。」說著匆匆的起身離坐，
走到房間去。不久便回到客廳裡，手掌朝他伸出，只見一條項鍊，繫在末端的寶
石在陽光中燦然生輝。
「這是我在收拾房間時找到的，上面附有你的妖氣。是你的冰淚石吧？一定
是你在哪時忘掉了在我這兒的，現在還你。」
飛影只是發愣似的睜大雙眼，久久說不出話來。
冰淚石是他自己交給藏馬的－－何止是交給，還是親手把它繫在藏馬脖子上
。現在他竟敢若無其事的把這信物還給自己？飛影咬緊牙關，原本帶著悲傷的心
情漸被怒意取代。對了，對於被引誘然後被拋棄，他是有權生氣的，他也有權恨
他的……
藏馬見飛影臉色乍陰乍晴的怔怔看著石子，只道他因失去了冰淚石久尋未見
，現在一下子找著而驚疑不定，遂抓起飛影的右手硬是把冰淚石塞在他掌中。
「發甚麼呆？這是你的東西，你就收下吧。」
「不要∼∼！！」長期積存的壓力突然爆發，飛影猛地甩開藏馬的手。「噠
噠噠」數聲微響，冰淚石沈甸甸的掉在地上，滾動了一陣才停下來。
飛影這一甩的力度不小，藏馬給摔在沙發椅上，平靜的看著同樣失去平衡而
把雙手按在自己兩旁的飛影。飛影驚愕的圓睜一雙火紅眸子，不無詫異的望著似
曾相識卻又陌生的景象－－熟悉的是壓在身下的人；陌生的是那人的表情。
時間瞬時靜止，仿佛連空間也隨之轉移。全世界只餘他和他眼中的人，其餘
的一切不復存在…
悔恨、酸楚、懷緬、溫情、愛欲、無奈……湧上心頭的複雜情感互相干擾、
自相矛盾，擾亂他一直刻意營造的平衡。
危機，近在眉睫。
「飛影，你恨我嗎？」朱唇微啟，打破沈默，是單純的疑惑。
「？」飛影只是眉頭一挑。
「為什麼？我做錯了甚麼，令你討厭嗎？」他的語氣很無辜。
「……」飛影把視線從藏馬臉上移開，瞥見落在沙發旁地上的冰淚石，俯身
拾起，把項鍊繫在藏馬脖子上，細心的打了數個死結甚至扯了幾下以測試牢固程
度。半晌，像是檢視成果般，欣賞寶石在白晢頸子間折射出異樣的光彩。然後目
光稍抬，望見藏馬一臉茫然不置可否，飛影埋首在他唇上烙下親吻。久違的氣味
在口中散發，引誘他貪婪的輕輕舔吮。
「！！！」藏馬用盡全力推開飛影。在碧翠的瞳仁裡只見驚嚇和不解，如雷
灌耳的告訴他－－一切已成過去，他已經不是他的藏馬。
淒然一笑，飛影頭也不回的默然走出再也容他不下的地方。隨著大門砰然關
上，他的心像給綁上重鉛似的，沈落到萬丈深淵，萬劫不復。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