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限33
樿
Ⅷ-間歇間流泉:冰舟
樿
在哥哥身上,我終於明瞭了何謂「抱殘守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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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擦了窗櫺。
晶潔的玻璃明晰可見他正休躺在樹上。
我沏了壺茶。
而他碰也沒碰。
我掘起種植多年的百合鱗莖,芡了碗濃濃的熱湯。
他只從頭到尾觀看我挖土、刨根、洗滌、下廚…然後,對那稠羹,卻一口不食。
「給天鬼。」他說。
我並沒有任何失望,因為…至少,這是我聽過回來後的他對我說過的,除了「嗯」和「不要」之外,第三種不同的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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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那孩子,我指的是天鬼,他所能從哥哥那兒得到的話語更多,但卻不是溫柔的;而是因為過分愧疚而彰顯的強烈保護欲、佔有欲,與…求好心切…及其他莫名情愫所衍生出的殘酷教養。
我將那稱為「折磨」。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都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又要那孩子變得怎樣?
讓他回復成以往的聰明睿智?讓他回復前世的記憶,再次將我們都玩弄于股掌之上?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如同我當年不能理解藏馬先生的深沉心思一樣;現在,我對自己親哥哥所抱持的心態同樣也無法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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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准哭!你不能哭!!你在我眼中是不會掉淚的!!」
那孩子握不住碗,不慎傾翻了百合羹,哥哥堅持不要我清理,總說是要讓天鬼學習自己打理個人的生活。
但本就有障礙,而如今智能都已停滯連五歲人類幼兒都不如的天鬼哪裡能理解哥哥的意思?
又哪裡能完成哥哥對他的要求?
更何況…那孩子瞎了,也聾了哪!--
--我沒顧好他,這是我一手釀成的悲劇。
渾身沾染著黏稠湯液,瓷碗倒覆於榻榻米上,天鬼滾跌在階前泥地裡,並因灼燙而嗚咽抽泣--
那張小臉掛下泥濘與淚水,哇哇大張的嘴邊點染滿滿污砂穢土。
「起來!不准哭!我說的話你沒聽懂嗎?!不准哭!你不能哭!!」
哥哥暴怒地狂亂叫囂,邊拉扯那稚幼的身軀,邊一手捏抓著天鬼嫩小的拳頭,硬將湯匙塞入他掌中。
而這舉動只讓天鬼更痛得掉下眼淚,悲嚎得更大聲;
哀叫間還邊發著他僅學會能吐出的兩個單音字--「飛--影」--天鬼如同祈求似地,央告這個名字的所有人能來救救他,幫他一把--
在他小小的、呆愚且蠢笨的腦袋裡並不知道,那個名字就是恰恰屬於眼前這陰鬱者的代號。
「該死的!叫你別哭…」
哥哥抑下憤恨壓低了嗓子,隔扇紙門,我僅聞覺惡魔般的語聲自喉間沸騰而出。
「不要哭著喊我的名字!!」
終於,忍受不住的我嚐試初次走進那團混亂中,企圖安撫。
「哥哥,讓我來…」
「滾開!」但彷彿被氣憤燒紅眼的他只用力地一把推開我。
「少管閒事!」
「哥哥!」
再也無法忍受,懷著慍怒,我倏地衝過去抱著天鬼,大聲叫喊;而淚終也汩汩而下。
「天鬼根本就看不見聽不著哪!」
「…他已經瞎了!也已經聾了!!」
天知道由我這鑄下大錯的人吐出這些話語有多痛苦;
而哥哥也頓時像被施下魔法般愕住許久,他呆立在那兒恰如一株矽化的樹木。
然而,這淒慘的、不該出現的一切都是我害的;
要不是我一時大意,要不是我……但,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那個可憐的、無辜的孩子現在已成了耳殘眼盲!
但我所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哥哥還要如此地對待他?
何必?何必?!!
「對不起…對不起……雪菜…」
良久,哥哥走了過來,接過我懷裡哭得已聲嘶力竭的孩子,向著我與眼睛哭腫的天鬼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天鬼,對不起…藏馬……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藏馬…」
天鬼在他懷裡不安而懼怕地掙扎著,而哥哥則霸道地、強自收緊手臂擁摟住那具瘦小蒼白的肉體;
似乎若不抓牢些,唯恐在下一秒時,就會像那個叫海影的--哥哥的孩子般,被魔界鼠掏空了腦殼。
「影…飛--影…嗚…」天鬼依舊繼續哀泣重複著相同音節,或許,這對那孩子來說是療治恐慌的祈冀;
然而,這副由我們三人所構成的悲涼畫面,對哥哥和我而言,卻將是永恆的、還不清的孽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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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這般的劇碼,每天每時、每分每秒地持續上演著;
有時的肇因是天鬼奔跳間失慎扭了腿;有時的禍首則是那孩子結不起自己的衣扣。
我自己都將要為此種鬧劇而崩潰的態勢,甚至曾想過要帶著天鬼一走了之;
只要可以遠離這個幾乎瀕臨瘋狂的哥哥,哪裡都好。
但,我不能,因為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我必須留下來。為了贖罪。
只是,當我總因憶起木玫瑰的毒花之夢而失眠,而不經意見著哥哥候守在天鬼床邊,以某種帶有特殊暖熱的赭紅目光一遍遍專注地、傾注極度溫柔地審視過那張幼小孩童的臉龐時;
我才頓時明瞭:原來,我們竟同是悲哀的、抱殘守缺的生命。
然後,空氣會因某處傳來的哭泣聲而浮動縹緲,連天空的一梢新月亦為之動容而悄然隱沒于淺雲那端後;
因為,這世上哪裡不存在著「抱殘守缺」?
-待續-
寫于行旅,謄在2003/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