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限31
樿
Ⅷ-間歇間流泉:暗潮
〝「別嘗試考驗任何一個人的耐性。」這是我將給你的第一個忠告。
然後,再告訴你--
--「靈界不會永遠被其他人牽著鼻子走。」〞
〝…………這話要等到我確定勝利的時刻再說。〞
∼∼∼∼∼∼∼∼∼∼∼∼∼
--魔界武鬥大會首場前夜。
「我來,只是懇求您幫個忙,我忽然想起自己有個未了的心願、未贖的罪…」他頎長的身子、不卑不亢甚或摻些傲然的聲線與這謙恭的字串根本完全不搭調。
無怪乎,〝裝模作樣〞四字就是狐狸的標籤。
「是嗎?…………我倒覺得你只要乖乖留在你想去的冥獄界,別給三界惹禍我就該謝天謝地了。」
似乎為這話碧綠的眸子轉了下,我清楚見到他換上另一種表情面對我。
「我也想哪∼∼可是…有隻愚蠢妖怪沒照顧好我託給他的花,就這樣讓它白白枯掉…光憑這個,我就有責任該向您告個假,回去義務指導他該怎麼好好對待植物…」吐語間,滿是虛偽的、嘻皮笑臉的神氣!
王八蛋!!
「生存和死亡可都沒有來回票的!」
大聲地,我吼了回去,意圖爭得多一點的立足面。
「我明白…」
兩弧雅致的眉線頓時被我的火氣燒灼而蜷曲,狡詐的狐狸竟開始扮起苦瓜臉。
「…所以我才來請小閻王大人您破個例啊。」
冷靜、冷靜…見過多少生生死死的靈界人如我,實不該為此動火氣;更何況,一發怒就容易失去判斷力,會更輕易地遭眼前人玩弄於股掌之上。
數星期前,靈界曾有過那樣一次經驗,我可不想再重蹈覆轍。
「…我很想問你:你做的這一切,究竟在針對誰?沒必要把大家都拖下水…」
「您跟飛影提了類似的問題。『你們』都是一樣的呢…」
「少打哈哈了!」
「……針對我自己。」
說時,他別開頭,我看見他眼中有股異樣的孤寂和落寞;嘿!看來我似乎切中病因,終是傷到他了。
「…可以說我只是在印證。印證我腦中的既定想法,一些頑固異常而又死氣沉沉的…在我的牌局下,你們終究出現了我先前所逆料到的情緒反應,又或許…『我們』都是一夥的,被生存與認知遊戲所玩弄著。」
「只針對你自己?…」
沒理會他隨後咕噥的,我只抓住其中一句話而死死地睨著他、猜忌他,滿腹狐疑與不信任地。
「啊,或多或少也有針對靈界啦…您別以那種眼神看我,弄得人怪不舒服的。」
「…你很矛盾。」
而且,相當荒謬…雖然我有點兒〝曉得〞他會在此時此地出現的目的;但若是不提及的話,我也樂得忽略掉。
…………至少,不要再製造更多問題了。
「矛盾麼?我不否認;在人間界,某位哲學家說過:『自殺』與『殺人』雖為主客體的不同,但基本理論是相同的:『自殺』若不正當,則『殺人』亦不正當。所以囉…」
澄淨的碧瞳瞥了我一下,彷彿察覺我心思似的,抑或是我心中有鬼--那眼神帶著怨毒正吶喊道:〝問題不是因為/被製造/才增加的,而是因為/從不解決/。〞
「…我讓『殺人』與『自殺』同時進行…就雙軌回向性來說,差不多可以算是〝圓融〞…」
「…………可以什麼都不做的。」
悶悶的死氣沉沉,我答覆著他的問語與他的眼神;同時間感到我竟是彈盡援絕,強弩之末。
「哎∼那不就失去生命的意義和奮鬥的目的了?…畢竟,我們要有〝樂觀進取向上〞的人生,不是嗎?」
「胡說八道!」呸,得了便宜還賣乖,我斥罵出聲。
「……但更多的是針對飛影。」
想必是錯覺,他的神色剎那間由嚴肅而陰沉,我有點想按下警鈴通知新設置的安檢部門提高危機指數。
「在某一次對視,又或許從更早以前,我知道他對我產生了一種特別的……但或許他遲鈍羞赧而未察覺,我也沒去點破;好像這可以隨著歲月磨蝕山岩一般,可以漸漸淡化。但我發現這不行,這遲早會害了他…」
「…當所寄託的忽然抽離生命,就像坐空了椅子,雖然程度不同--跌得更重,墜落得更深--如同同樣失足落下萬丈深淵而死,若於死前得到了虛偽的、不誠懇的、純粹無濟於事的憐憫與生存希望,最後結果充其量仍都是碎肉一攤罷了,但後者卻會帶著更大的恐怖去迎接死神--原先以為自己不會死的,所以,緊張的心就放鬆下來了--直到終難逃一死。」終於!他舒和了沉鬱的面容,換上較為喣然的表情。
「……這是極致的恐怖。」
不知不覺地,我暗自喘了口氣,說是回話其實是在安慰自己方才緊繃的神經。
「呵∼你很明白。」又一個唇揚,我疑心這是另類的嘲諷。
「…長期地等死,或許還可以一點點、一點點地排解掉那些逐漸累積的恐慌;但落入深澗的人,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他只會睜大在瞬間佈滿慌懼的雙眼,接著摔成碎片,一直到死,他都無法將那句話完整地拼湊出來:『不是要拯救我嗎?為什麼要背叛我!!』--這個結論需要多兩秒的時間去思考,可他已無法說話。總之,遺留在他身上的,僅有恐懼,最大的恐懼--不是對死亡,而是對自己所信任的人,以及對此背叛不敢相信的自己--可惜一具已成屍體的人形恐怕永不會明白這一點。」
「大概吧,我又沒死過。」
「小閻王大人哪,〝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對飛影所做的,就是這樣的再改造:不搗破葡萄的完滿,便得不到好酒。把他心裡對我的任何一丁點印象都破壞殆盡,然後他才能重生。我這是在為他好啊…」他說著,綻了開淡然無比的笑靨,如晨霧芙蓉。
「…自以為是。」
「我接受這讚美。如果他不那麼執著,也許我會放過他…對,曾有過這個機會我可以就此收手不幹:我讓雪菜給了他一朵花,裡頭埋有〝暉賏〞這種比夢幻花粉強十萬倍的遺忘劑,足以讓他從此成為一個樂天無憂的白痴…如果當時那蓓蕾開放,飛影日後的生涯也就好過了…很遺憾地,沒有。這徒然迫得他勢必走上絕路--他打破了我的遊戲公式--所以,我非要逼他套進我的公式裡,不然我不甘心。」
「…畢竟,像他那種呆板死硬派的執著,絕對、絕對是無益於生存的。」
他頭頭是道、侃侃而談,在我看來卻是他掩飾一些無謂意念的偽裝--如果執著有罪的話,那麼南野志保利呢?這隻妖狐又該換何種說辭?
「…其實,你只是不願承認自己失敗。」
他沒理睬我,只愕了半秒或更短後,重又絮叨起來。看來我再次〝成功地〞刺傷了他,雖然這已無濟於事。
「………但我不會讓他死去--替靈界省下個麻煩,看我對您多好!雖然他也死不了就是了--而只是改變他。改變一個人可以有幾種方式:一者如冰山般慢慢溶解,卻仍保有個人意識;二者或如沙堡般漸漸模糊淡化掉心智與慣習,乃至遺忘全部,在他察覺前就消失了自我,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另外呢,還能像無用的玻璃瓶般被人砸成粉碎,碎得再也拼不起來,逼得他不得不去尋一個新的依歸…」
他屈指點數,意猶未盡,翠青裡吐出泡沫般惡意;我則不禁為飛影嘆息。
「…而我,我喜歡最後一種,畢竟,前兩種方法需要長久的時間、圓滑的手腕,與高明的甜言蜜語,但我可沒那個閒功夫與好心情陪他繼續耗下去。」
「…………這不像你的作風。」
倦懶冗長煩悶而無趣的談話,我也不想跟他耗下去了。
「不然您以為我是怎樣的人?小閻王大人?您確定…您〝真的『知道』我嗎?」
「是是是∼我清楚的很:卑鄙陰險!」
「純就這句話,您倒是認清了一部份哪!」
如同看透我再也無法忍受疲勞轟炸一般,他不若出現之突然而僅是漸次化虛作無;
也彷彿明白我一定會照著他的話做似的,邪性但美麗的唇邊滿是自信滿滿的詭笑。
「讓我轉世。讓我達到能極盡傷害他與毀掉我自己的地步;然後我保證…」
「…您以後絕對不會再見到我。」好啦,看來我擔心的還是臨頭--迂迴進擊後,他終於提出要求:轉世。
「我也不想再看見你了,藏馬!」
「所以您同意了?」真要命,都已經幾乎不見形體了還如此緊迫釘人…
「……我沒有理由。」嘗試敷衍他,一語雙關地--沒有理由拒絕?抑或沒有理由對整個靈界體系交代?他不會蠢到聽不出來,然後他會選擇對己有利的那方--那我這又是在做什麼?困獸猶鬥的掙扎麼?…
「唉…虧你還是熟悉行政體系腐敗運作模式的官僚佬呢…不然這個好了:『秉持公平對等的原則判決』,可以嗎?」
「睜眼說瞎話。」
「是嗎?…不然,以您尊貴的身分與自尊,請告訴我,宇宙間有什麼是公平、正義的呢?…」
空寂中只剩下清晰的聲音,清晰得刺耳入心的聲音。
「…或許我該說,在由〝號稱無私的〞靈界辦理轉生的一剎那起,就沒有所謂的〝無差別待遇〞了吧…」
一切都消失了。
而我癱坐在寬大的辦公椅上,汗流浹背。
∼∼∼∼∼∼∼∼∼∼∼∼∼
〝轉世麼?你的無聊計劃需要靈界提供的轉世服務作為媒介,似乎依稀可以嗅得你此次的轉世是為了什麼…
……嗆鼻的屍氣。〞
〝反正你所要求的,我也同意了(雖然是被迫),靈界就不會虧待你,保證會給你一個機會重生,絕對會的……但,仔細想想,難得你有求於我,那是否也代表:我能在其中的「命運」處動些手腳,讓你在這僅有的一世裡活得很痛苦,姑且算是抵你從冥獄界出走的「假期利息」呢?〞
〝…應該可以吧,反正那又不直接妨礙你…〞
〝再然後呢?接下來呢?〞
〝噢,對了……就如同你提出的「秉持公平對等的原則判決」,這個讓你得以繼續傷害他人的爛藉口;在你再度回歸靈界後,我也會好好借用這個理由讓你真正地「贖罪」;
這也算不上什麼「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只是,為什麼靈界總要被其他人牽著鼻子走?〞
-待續-
寫于行旅,謄在2002/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