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限25

樿




Ⅵ-鮫殺





如遭暴風肆虐過後的大地,徒留成片狼藉;飛影無神地,機械地轉身,走回銀亮澤邊。
那裡,海人額頂如烈燄灼然的冷燦如昔,但對此時此刻的火妖來說,卻構成了一個莫大的諷刺。

諷刺。



一陣因螢子死因而致的暴打後,幽助卻興快地搭上飛影肩膀,一頭汗都還來不及抹去的爽朗。
「欸欸欸!飛影,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下意識覺得對方那張嘴不會吐出什麼好話,火妖嫌惡地將幽助的手拍開。

「你也別這樣無情嘛…虧我為了你還特地從靈界跑來魔界……」

「靈界?」

「…對啊!嘿嘿…藏馬轉世囉!」幽助嘻鬧著,觀察著火妖臉上由漠然而瞬間僵直的表情。
「真的?!」披著襲黑衣的死命揪緊眼前人的衣領,力道強得幾將它扯破。

「放手、放手!會窒息……我說就是了嘛!…」〝呵∼就知道這小子,臉上冷冷的,心裡還是很在乎!〞
少年暗自竊笑,繼續揭露自身所攜的秘密。




一頭細柔幽香的緋髮,兩泓碧青盈澈的朦朧,這張人類的面孔,南野秀一的輪廓…
諷刺。
牠生作鮫魚,不是人類,亦非妖狐;牠的名喚海人,不是藏馬,亦非極惡盜賊…
諷刺。
與前無二的肉體下,卻埋藏住完全不同的靈魂;但為何表達於外的,竟是如此熟悉?…
諷刺。

充血的紅瞳細細端詳過眼前倚坐在石上、一臉無措的海人,忽地環扣住牠的頸,如要將其扼斷捏碎的鷙猛。

「唔…唔…」
喉中低鳴的無謂掙扎,求生的意志讓鮫魚死命攀住對方肩頭,意圖推開似已半癲狂的火妖;飛影不管這些,於手指施力間仍能低聲冷語。

「為什麼?…為什麼?……」


如遭暴風肆虐過後的大地,徒留一地狼藉;就倆人目前的神智與意識來說,的確如此。

〝「嘿,我說飛影,你可別太驚訝--藏馬他啊,現在是一個叫做『天鬼』的五歲小孩!」〞


「怎麼樣啦?牡丹,真的確定嗎?…別搞錯了笑掉人大牙!」大剌剌的口氣,桑原不論是生前或死後總沒改變過。

「當然是了!我比對過好幾次,一定就是他!…你懷疑我的辦事能力啊?…」
立於邊旁的藍髮女孩沒好氣地說著,她的臂間夾著一枝木槳。

「呃…沒啦…只是我想,如果藏馬知道自己轉世成這樣的話,自戀的他準會活活氣死的!」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子…」牡丹訥訥答言,手心攥著截衣袖。
「小閻王的做法確實讓人不敢茍同。」

「…………說到這個,浦飯咧?怎麼連人都不見了?!」
沉吟了下,桑原如同想到什麼要緊事地喊。


「呃…他說要去找飛影回來…」

「哼!找他回來幹嘛啊?!那個沒血沒淚沒心肝的混帳王八蛋…」
乍聞言便即時反應地,大塊頭兒扭曲著副〝要是再見面,我鐵定會打死他〞的變形面容。

「拜託∼你現在可是帶領人耶…一張恐怖的臉,不要把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靈界帶領人的清新形象都給毀了好不好?」

「什麼話!!?」


無語。靜默。卻不代表平和甯怡。

前陣子,是海人停了說話的清麗語音;而今,則由飛影的沉鬱聲線選擇低調。
倆人交談、朗朗不絕的連綿珠串似已是曩昔許久的、再也不復的往事了。


大力撕扯著所剩無幾的腐屍,這些還是五年前經由飛影的殘暴殺戮下所得而儲存的戰利品;現在,也如同他們之間一般,即將走向盡頭。

〝呵……絕了果腹食糧,也沒了精神依靠;母親死了,族人空了,孤身的自己還會剩下什麼?〞
海人看向遠眺那抹璀璨而沉思的火妖,心中第一次發覺原來對方是如此遙不可及、無可捉摸。

〝如果能留下你…〞
緩緩地,鮫魚抹去嘴邊的碎肉,悄然移至飛影身後,張口便往對方的肩頭咬了個深深的窟窿。

血…熾燙的,灑然濺出。


而劍刃卻於此時揮出煞風景的冰亮,一聲悶響,半截肘臂跌落於海人懷中。

「給你。你餓了吧?」
似乎斬落的並不是自己的身體般,飛影語音極度飄忽、淡漠。

枯竭綠泉頓時因驚覺而湧浪而出,無顧那血肉糢糊的不堪,海人捧起那節肢體溫親吻著、顫抖著。
「不是這樣子的…不是……」

火妖如受蠱惑,胸口掠過絲絲痛楚,他抱緊這鮫魚,一言不發地繼續向遠天的瑰絕望去。


「嗨!桑原,好久不見啦!」爽朗如陽光般,幽助振起臂向眼前人招呼。
「托你辦的收領手續弄得如何了?」

「廢話,當然是妥妥當當啦!我男子漢桑原和真哪裡是會把事情搞砸的人!」

「呸,我看你每次都把事給搞砸吧…我聽牡丹說,上次你出任務的時候,居然繞到雪菜那裡陪她去看廟會煙火,結果被人發現,科學家還當作【本世紀十大重要研究突破之首】發表,說你是什麼…欸,我想一下…那個很長的很長的…喔∼對對對!說你是具反空間能量的新型γ普古加電荷微粒受G.G.H-12星塵抗衰離效應影響而相斥扭曲進入ξ第二構元異質波動加速程式所產生結果的…「示範型樣本」?哈…丟臉丟到家!…喔∼還有,不是有個靈體以為你是惡魔的使者,寧願〝咬舌自盡〞,『死』都不讓你帶到靈界……實在是…」

「喂!!浦飯幽助…我看你太久沒被人修理,皮癢欠揍是不是?!」桑原罵著,掄起拳頭,扳了扳指節。

「笑話!我怕你啊!?…欸,等一下…」輕鬆接住擊來的拳,幽助於按下對方肩頭時,忽地開口。
「那個…轉世的藏馬…呃,我是說,天鬼呢?」

這般問句似將桑原先頭的怒氣驅散殆盡,他垂手看向身後幻海遺下的古舊寺廟,神色不佳。
「在屋子裡,牡丹和雪菜小姐陪著他…」


「…對了,你不是說要把那個黑矮子帶回來嗎?他呢?怎麼沒跟著你回來?!」


「決定了?」
忽地,海人開口。這將火妖由自我沉思的深洋中牽拉而出。

飛影轉了頭,看向這隻鮫魚,仍是一張處於尋索狀態的臉。
〝太少。話說得太少,太少;從前話多得過分的你,究竟到那兒去了?〞

「你會走?」
海人笑笑,不介意對方無反應地,牠的手臂纏繞上玄色的腰。


無謂無因的問句!飛影沒點頭也沒搖頭,然後,他忽然領會到潛於碧眸下的真意。
「你知道?」

「一切本源於自由。你隨時都可以離開。」飄揚的蓬亂艷絲怔了下,沒回答什麼,依舊自顧自說自己的話。
「…我聽到啦,虧了那叫幽助的大嗓門………他、已經轉世了,不是嗎?」

血瞳茫然地,焦點落於身邊人頸項一圈斑駁淤跡,那是自己差點殺了牠的殘酷證明。

「如果你能過得好……終究,我承認了:我只是膺品、替代用…」欲言又止地,海人拼湊著凌亂的話語。

〝哈!「『藏馬』不能束縛我。」?!…〞




「你不是…」
終於,有雙暗紅眸子的對此吐出反駁,同時間卻覺自己的氣力耗喪殆盡,極其無力。

「是麼?我真高興…」〝「『藏馬』不能束縛我。」?!「『藏馬』不能束縛我。」!!…〞

現在雙臂俱全的,飛影拿起先時砍斲下的殘肢,遞給這隻鮫魚。
「我沒辦法給你太多。」

「…你已經給了我很多--從今以後,我什麼都有了…」
箍圈的手鬆開,青綠的眼珠也闔上,海人沒再留連那倔強執傲的冰冷姿態。

至此,火妖亦猛地起身,沒打算看那頭紅髮與淒絕的神情。
「……我不會回來。」

一句話,結束了一切;然後他離開了,其間,未曾回頭過。



悄然地,鮫魚扇開修睫,目送著火妖的背影。
濕潤的翠眸閃動,卻總綻放不出水樣的淚花;反倒是珍珠,渾圓剔透的,一顆顆滾落了滿地。畢竟屬於異類,牠無法用哭泣的方式宣洩洗滌掉心中酸苦。

月光白的珍珠所倒映的黑色羽翼,漸漸、漸漸地,歸於無形;
至於襯著月白色的銀亮屍鮀澤,則有把極其銳利的紅焰在海人的髮上惡魔般跳躍著舞動延燒……

……悲傷與失落。


「『藏馬』不能束縛我。」……


--屍鮀澤外圍溼地。


飛影額前淌下一痕水花,他努力地在屍鮀澤的內內外外佈下結界--因為害怕、恐懼。
莫名地恐懼,恐懼旁人去傷害那隻鮫魚。

只是,渾沌的腦袋未能了解的是:於某些時候,所有一開始的善意,到最後卻能演為恐怖的罪孽。
傷害了最想保護的人,往往就是自己。




-待續-


寫于行旅,謄在2002/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