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限22

樿





Ⅵ-鮫殺



夢……


<「我已經被關到了逃脫不開的透明裡,能望見遠方,卻無法抵達未來……飛影…」>
<「而我注定是個悲劇人物,所以,只需要抱著記憶就可以過活了…」>

依舊是夢…


<「…但你不是,你有軀,有妹妹,還有更多未嚐過的人生經歷等著你…」>

<「因此,你的夢,該醒啦…」>


惡夢!惡夢!!


飛影終究醒來,但腦中依然恍惚,只有軀的囑咐猶在耳際。

〝「當你找到牠時,就切下牠的頭,只拎那回來就好了。」〞


渙散的暗緋眼神在漆黑中盲目飄動,最後終於踏實地墜落在一個模糊的形體上;
而那為背光線條所勾勒出的形狀亦緩慢移來,唯一可辨識的是它游走時所致的嘩然水聲--

滴答,啪噠--唰啦!!


終於,火妖明確地見到它的面容。

〝「當你找到牠時,就切下牠的頭,只拎那回來就好了。」〞
〝「飛影,我只要牠的頭。完整的。」〞

牠的頭?…藏馬!?

「你醒了?」與前無二的低柔嗓音,說著狐狸對自己曾吐出幾百次的招呼語。

「你!!」
火妖迷糊而徬徨地低喊,一把抓住眼前看似定會消失的回憶。

「我叫海人。」那形體始終靜靜地,並沒有掙脫出火妖的失態;
而此時飛影才見到原來所謂的變種鮫魚,竟是以一副人身魚尾的形貌呈現於當下。

〝牠不是藏馬!不是!!〞

「…你…為什麼…」〝會與那隻狐狸生得一模一樣?〞
飛影問著,鬆開了手;但又似擔心什麼,防範地輕扣住對方的腰。

「…我想替你腿上的傷包紮,但它好像已經自動癒合了哪…」
海人只純然地憨笑著,自淺水中拉出自己的飄然魚尾,同火妖坐在一旁突起的石巖上;隨著銀色液滴自艷尾滑落,那拘束自己陸上行動的卻頓時成了雙人類的長腿。

「你救了我呢。…你把那些混蛋都殺了。」
「…我想你不是獵人啊,因為你身上根本沒有任何抗輻射的保護裝置……」

「對了,翳入你身上的輻射我也已經把它〝吃掉〞囉,你不用擔心你會受到污染…」
玉白臉上出現的神情彷彿是忽然想起來似地;

這些話語雜亂而零碎,沒有絲毫條理的、一片紊散無章的。

〝牠不是藏馬!!不是!!!〞
〝……藏馬不會這樣說話!牠不是藏馬!!!〞


「…喔,我忘了問你:『你怎麼會來這裡?迷路了嗎?』…」



這連串答非所問的絮叨掩住了飛影的口,他頓時吞進了所有疑惑,也拿開了環扣住鮫魚腰間的手臂;
〝海人是海人,藏馬是藏馬,自己又在期許什麼?〞
〝祇是一時恍惚而已,一時恍惚…〞

「…欸,你真的迷路啦,因為找不著路出去?」
微側起美好頭顱,伸手捲纏一綹銀髮至耳廓間,玉顏笑靨迎人地重問了一次。


而火妖依舊保持沉默。


不知道為了什麼,飛影選擇暫時留在這塊地方;
為此,不負責任地將軀交代的任務與百足例行的守備工作全拋在腦後。


如同沉潛的比目魚,懶懶地平貼在海底,只瞪著一雙死灰眼珠向世界提醒自己依舊活著、依舊存在。

而這情狀似乎就像…
〝「…若凡存在的皆為合理;所以,當存在的是虛無,那依舊合理…」〞


不知為何,火妖覆誦了這句好久前的話,這驚動了在一旁正大快朵頤、正享用著妖怪腐屍的海人。

「是嗎?…咕唔,一般是這樣說的啊?」
「…我倒是覺得:任何一個存在其實都並非〝理所當然〞;所以我們拼著命活下來,讓自己成為〝理所當然〞。」說時,鮫魚撥開貼於頰骨的幾綹鬢髮,那些絲般的鬚蔓妨礙了牠吞嚥進食。

「……你跟他不一樣。…你不是他。」彷彿說給自己聽的,披著黑衣的陰鬱低低呢喃。

「他?誰?」

「……一隻無情殘酷…的千年妖狐。」咬牙切齒地字字吐出,飛影考慮了下後才決定不說出藏馬的名字;

相較於火妖的停滯,海人卻立時笑了起來。
「呵∼當然不一樣啊!他是他,我是我呢!…再說,他活了千百年哪,跟他比起來,才滿十五歲的我只能算是個小孩子吧--我們的想法自然有所出入…」

伴隨甜靨浮出,邊還扯斷一節因過長而難入口的手肘,這隻似乎餓壞的鮫魚大口而無形象地嚼吃著。



而此混亂狼藉的行狀見到飛影眼底,心底卻因此有幾分認同了海人〝我倆當然不一樣〞的看法,但嘴上還是應了句疑問語。
「…是這樣麼?」

「嗯!或許如此,他對感情一事才選擇忽略逃避,變得無情陰狠…但換作我的話,大概會一頭栽進去吧!」海人笑著邊吃邊贊同自己說法似地猛點頭,一個模糊的指節自牠說話時由齒舌間若隱若現。

「…畢竟我還不夠成熟,理性不起來啊。…而他活了那麼久,不是幾乎已冰冷得無欲無求了?……」



看著海人天真得近似憨愚的臉,飛影考慮著用「傻氣」、「橫衝直撞」這些辭去形容這隻鮫魚可好?

但又在忽然間,他想起自己當時的處境,似乎…有那麼一點跟海人…相像--
--彷彿望見了自己從前的狼狽:年少輕狂,骨子裡貪戀激情而不顧其他…

〝怪那時的自己太年輕了吧?〞

火妖慮想著,尋索著,綿延思緒卻被海人遞過來的一株散放出朱紫色光芒的斷尾水藻給截斷。
「飛影,這很漂亮喲。」

<迎面來的是一片歡樂的容顏…充斥耳畔的是一把歡樂的輕笑…魅動人心的是一對歡樂的碧綠深邃--或許自己當時就是受了這雙眼眸的蠱惑,所以才將週遭所有的妖怪獵群全給擊殺了。>

//為什麼這麼做?//
〝我不知道。〞

飛影開始作著無謂的自問自答;
然後,對此暗暗下了個評判。
<或許與陪著藏馬躲避靈界追緝的那段期間的自己的心態同樣罷--完全不知所以然地就行動了…>


關於海人的一切漸漸在腦海中與藏馬的所有開始疊合交錯,如同攪著咖啡杯中的牛奶般,混成一詭奇的漩渦,黑洞似地將火妖吸落在最易墮落的思緒中,拉扯而下…


於是,很怪異地,不知什麼開始,飛影竟開始對著海人溯述起先時有關藏馬的種種回憶;
或許因為鮫魚長得像那隻狐狸,或許因為海人樂觀愛說話得過分…

總之這忌子不能理解了。


他只是繼續地、十分逃避性地蜷曲在這有著強力輻射線所護佑、所殘害的封閉角落,不願回到以往的世界去;

或許眼前的這些都還只是一場夢,將離的蓓蕾之夢--
--消逝了就要不回來了,守著它,至少自己安心。

守著夢…


夢。
遲早該醒的。




-待續-


寫于行旅,謄在2002/7/12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