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限12
樿
Ⅲ-琉璃盅與熱帶魚
「她死啦…」
檢視過雪菜躺於榻上的冷涼,藏馬起了身,面上甜媚滿足地朝向極其震驚的飛影。
「…是我下的手。」
無言橫過狐狸身畔往妹妹的所在走去,兩人交錯間,火妖狠狠給了對方一劍。
「嗚…」
藏馬捂撫著因刀創而略顯麻痺的腹部,按壓住充漲欲噴的血,面容依然強保笑靨;
飛影根本沒理他,只顧著撫過雪菜的額頭,一遍又一遍。
「為什麼?…」靜默中,冰霜積壓成的焰火開了口。
藏馬僅是笑,柔艷地、瘋狂地。
飛影終於按捺不住,衝向前一把扯住對方,拼命搖晃狐狸的肩膀大吼。
「我問你為什麼?!!!」
「『為什麼』?…你難道還不明白?」
奮力掙開箝制,藏馬扶牆起身反問,腹部的傷因失壓而噴濺出膩華艷麗。
「她是我的後備預防工具…」
「…從軀將你送來時,我就開始計劃了:如果把你生命中的羈絆全部斷絕而只留下我的話,那麼我不就能佔據全部的你??同樣的,我亦希望我的一切只有你能擁有……」
「你…在說些什麼?…」
飛影怔住了,他直覺眼前的人絕非不是自己以往所識得的藏馬,絕對不是!
「……所以我頹廢失神、喪志消沉,我以此把自己和人間界的關係絕滅殆盡;而對於你,我將木玫瑰這種毒花交給雪菜,讓她在『適當的時候』接受塔以律蛾的暗示,吸入大量有毒花粉而死亡…」
倏地,藏馬彷彿惡鬼附身般,綠色的眼瞳睜得老大,週身纏繞的血花如火龍般灼燙週遭的空氣;
即使其吐出的字字句句只讓飛影的心靈與肉體更形僵化。
「…對了!是了!!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把你逼得無處可逃,而使得你總是望向遠方的眼眸到頭來只能凝視著我;…為了把你推至瀕臨崩潰的極點而失去自主意志與靈魂,至最後僅得倚靠我來愛你、照料你、關心你、眷顧你、守護你,你才有勇氣繼續苟活下去;…為了把你迫到失去所有一切,成為一個除了留在我身邊之外那兒都不能去的無行為能力者!!……」
「這一切…我所將進行的這一切…人類不都總會稱讚說『這就是極致的真愛!』,『這就是深遠的癡情!』?…能使我為了愛情而這般瘋狂失措…你!忌子飛影,絕對值得我妖狐藏馬如此!絕對值得,值得!!」
似是不夠表白自己心跡似地,狐狸忽地拉過略呈木然的眼前人,像吐露秘密地在飛影耳邊細聲呢喃。
「…而現在呢,無論天上地下,任何一個地方都佈下了靈界的眼線,所以我們根本沒地方可去,我們只能不停地逃竄,不停地逃竄,不停地逃竄,不停地逃竄…」
「呵…不停地逃竄…逃到天涯海角,直至海枯石爛,都只有我們兩個、也只能有我們兩個而已……」
飛影根本聽不下去這般甜蜜得已是恐怖的表白語,他嫌惡地推開藏馬,只想快點離開這地方,離開這已經發瘋的藏馬;但當狐狸瞥見對方的所明白表示的厭棄與不屑時,卻更發興奮地尖聲大笑--
--「哈啊…我想到了:沒錯!你昨晚推測得極是!我是對你說了謊…。我怎麼可能趕你走呢?!…我根本離不開你啊!!根本離不開啊!!……」
如沸騰的水終於衝斷液體的界線而蒸發成不耐與憤怒,飛影猛地劈砍了近前想挽住自己的藏馬好幾劍,接著便忙忙撞破長窗,一躍無蹤。
「飛影--你逃不了的!!逃不了的!!!」
朝那早已不見的身形,藏馬一遍遍地大喊,久久不停。
「…這一輩子,你都要和我一起背負殺害雪菜的罪名而活下去!和我一起!!和我一起!!!和我一起……」
*
然後,終於、總算…靜了。
<當爭執的兩造裡失卻其中一方時,另一方也將因無對象攻擊而自我瓦解>--這是老莊學說中的哲思;
依此律,先時室內的紊亂已然回復最初齊整,獨留面上帶著蕭索的染血身影兀立一旁。
「結束了吧?」
幻海忽地推門而入,二話不說地隨即近前療起藏馬的傷。
接著,一句互為褒貶的話讓狐狸不禁垂下了頭。
「…你很能說謊。」
〝「呵…我是個自私自利,靠捉弄他人為樂的極惡妖狐。」〞
對此,藏馬只能以慘然苦笑來作為回應。
「也許吧………幽助他們呢?」
「被你奇怪的小蟲們纏住了,睡得死死的。」
「……您不責備我嗎?」
聞言,幻海抬頭,接收到一抹略帶歉意的眼神。
「你們的事不是我能管的。」
「…但我倒也說了些真話啊,雪菜的確是我的後備預防工具…只不過,那是為了確實逼走他而留下的防範未然…」
許是感到氣氛的冷寂,狐狸開始解釋,或許是更用心地嘗試剖白自己。
「…可我始終不明白,那傢伙為何對我如此執著,迫得我不得不如此…但或許啦,真正執著的人是我也說不定…」
眼前的老人不說話,似乎是由於狐狸腹部的傷口太嚴重,乃至佔據她所有心思似的。
「…至於什麼『因為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好得到你、好佔有你、好讓你的一切都是屬於我的…』,這些不過是借用世俗那些曠男怨女透過他們不夠遼遠的眼睛所見,再經由他們淺薄得可憐的膚淺想像而成的破爛肥皂劇台詞罷了……呵呵∼沒想到飛影就這樣被嚇跑了…」
「…還有啊,『逼得你無路可退,只能留在我身邊』、『你是我的,讓我們永遠在一起』?……哈!這些話聽來更是愚蠢可笑!!但人類為什麼總會將這當作是〝真愛〞來歌頌呢?實在太粗濫隨便了……愛情哪,畢竟是雙方面的事,不是嗎?…只有單向的是絕對行不通的……」
【千年歲月已將一切感官觸角磨蝕殆盡……如同鵝卵石--處處圓滑,左右逢源而難再有改變…】
「你並非從未感受過。」
頭也不抬地回答,幻海正將靈力輸進藏馬體內,幫助傷口癒合。
「飛影對我?……所以我才說行不通哪…」彷彿為掩飾而笑,狐狸額上因傷勢疼痛而汗水涔涔。
「但又說不定我始終都在說謊:我現在所說的,甚至連我長期以來所相信的,都不知是不是〝真實〞了…」
用自責自娛的心態來傷害自己,然後,欣賞眾親摯友的痛苦後卻覺得內疚萬分,於是又來殘荼自身…
這種怪異的循環被稱作「懲罰式的享樂贖罪」。
【…最後,多可憐的鵝卵石!它只能抱著這般淒慘的型態逐步風化、崩碎,為沙、成塵--】
〝「我有好多情緒…都死去了……」〞
〝「……所以我不再是我…這導致我眼中的你們也不再是你們…」〞
…如果將「朋友」的元素拿走,把那些會同你笑能替你哭肯為你去賣命的情分完全剝奪的話;
那麼,這種如食物鏈般的循環便沒什麼好玩的了。
很無聊,不是?
「我大概只是…因為倦了…」
深深嘆了一口氣,狐狸闔上那對有些浮腫的碧眼。
「…只是倦了…如此而已……」
【既是定得這般下場,不如就讓一切都淡化成片段的記憶;接著,被遺忘;爾後,煙消雲散……】
〝「…你…終於…可以回家了…」〞
「藏馬,『破壞是重生的奧秘』。」將狐狸的傷創療治完全後,幻海平靜地離開了房間。
遠方,一領細瘦的樹梢尖因某隻鳥兒的躍起而搖撼不停。
-待續-
寫于行旅,謄在200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