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限11

樿




Ⅲ-玻璃盅與熱帶魚



寶藏麼?我多希望自己不會令你寒心…
但你注定會失望的…我只是座遭盜賊侵入並焚燒過後的廢墟,除卻槁木死灰外,一無所有。


深夜,海潮嗚咽,鹹涼的風將沙礫拂向水面。


「…上次我見到你時,這裡還有一個大洞…」
倚在溫熱的肢體邊,藏馬指尖撩上飛影胸膛。

「幽助他們都哭喪著臉說你死了,桑原還差點為了這而把我當成瘋子……」

「我還活著,你知道。」應著這話,飛影重勾起心事一樁。
〝不然你不會把我送回百足…〞

藏馬點了點頭,過後,兩人間徒然只餘沉默。



「你為什麼要取得這種能力?修復再生的能力…」
望向對方肩背為己先前十指戮穿的創口--如今那裡除乾涸的血痕外,其餘什麼都沒留下--藏馬打破了片刻寧靜。

(「王蛫針蜂的幼蟲能重製你已趨壞死的核,也會修復你的身體,救你一命;雖然牠只有億分之三十一的機率能在妖怪體內著床…但不這樣,身中劇毒的你根本無藥可治…賭一賭吧!」)
(「…忍著些,我得在你身上開個洞當作幼蟲棲息的巢穴…」)

(「…………」軀的面容猶在眼前,雖然模糊得難以辨認。)

(「這是…你的願望麼?我答應你,飛影。如果確定能存活,我會派人送你到人間界,那隻狐狸的身邊…」)


這些過往的回憶,火妖說不出口。
「……不為了什麼。」
但他的手緊扣住藏馬的腕,指甲陷入處幾乎掐出血來,由此,狐狸幾已察覺對方的心緒波動--

--太過熾烈的渴慕求戀,就算是將死。依舊、仍然……


面對這強烈的感情起伏,藏馬只覺得莫名懼怕而想擺脫。

「好…我坦白…我將一切都向你坦白…。關於真正的我……」
過度認真的語氣不免讓人緊張,飛影亦沒例外;
血紅的眸子直盯向眼前人,心中卻打量對方是否又準備算計些什麼。

「對於我母親,對於你,和對於幽助他們,我一貫用不負責的態度去逃避,逃避間順便折磨你們…」
「…我不值得…你知道嗎?…我根本不能讓你留在我身邊,我明明知道當時的你對我的感情僅止於慾望性的佔有,但我依然接受;我和你上床,只為著求取一時的麻痺內心而已…」

飛影不言,他只靜靜將藏馬頹然垂下肩,語聲低迷而壓抑的模樣看入眼裡。


「懂嗎?!我明知道你的意圖但我卻依舊接受,我在利用你…」

〝是的,「我知道」……知道「一切都是自找的」…知道,全都知道!〞
〝…思緒過度龐雜繁亂,無法整理;再說,知道得太多,就該三緘其口。〞

<該三緘其口!!該三緘其口!!!>
而狐狸似乎一發不可收拾地繼續說著。

「…我呢,自私自利、奸詐狡猾…更重要的是,你總有一天會明白:我永遠都只會把你的付出視為糞土而不去理睬,所以…」

「…所以你要我離開。是嗎?」
飛影突發一句話截斷了漫漫敘述,他捉住藏馬的肩頭,力道強得幾乎將對方骨頭捏碎。
「我管你現在所坦白的是不是真話!!我只知道:你想趕我走!」

宛若被戮破機心的綠色眸子怔了怔,驚異而帶些不解地凝望正滔滔不絕的緋紅血瞳。

「…怪不得當軀把我弄到人間界時,你把我送回百足…你一定以上述的理由制約假想:飛影適合留在魔界,適合留在軀的身邊!!但…」火妖咬牙切齒,恨不得撕裂對方。
「告訴你!這些都只是你私心認為,跟我現在揣測你的想法沒有兩樣!!」

藏馬默然地別開頭。

久久,飛影總算鬆開了手掌的強力抓扣,他抓起裝束撤開結界,轉身離去。
「我有權利決定自己的去留,別干涉我。」

似乎身旁的暖熱消失後才知寂寥寒冷;藏馬如木偶般僵硬遲緩地披衣而起,灌入洞穴的風翻飛一頭紅焰。
「你也…別干涉我……」
話語吐露間,幾點淺白的光亮自藏馬手上明明滅滅,它們如螢火蟲般地逡探四處後,便朝更遠的天際飄去。

「…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那對綠色的眼睛。同時呈載罪惡與慈悲的美麗眼睛。那擁有絕世逼人英氣的妖狐……】

雪菜端坐於門廊邊,與她同樣深夜未眠的風疼憐地為之捎來幾朵潔雪桐花。
她獨自一人執枝斷折的木玫瑰,仔細端詳;
漆黑中的飛蟲受月光反射而如星雨,垂直墜落在冰女手中花蕾稍事休憩。

〝「它在枝頭時是極不顯眼的,帶著很淺很淺的金綠色;但落花就不同了…」〞

【那對綠色的眼睛。如同大地之靈匯聚而成的瑰璃眼睛。那頭紅髮卻是殺戮後的血腥染成……】

〝「……其實也不是非常漂亮,它隨著時間推移,會漸漸變成咖啡褐色的乾枯,但就在那個時候…雪菜;」〞
〝「…妳將了解,在樸實無華生命過後的絢爛,彷彿是永恆的化身…就像鐘乳石,或者萬年冰河一樣…」〞

〝「當妳見到時,就會明白了…」〞

木玫瑰的花蕾彷彿被滯留其上的流星所點燃,泛出蝴蝶般碧色翩翩,艷麗得令雪菜在自慚形穢間不禁屏息,完完全全忘卻呼吸。

〝「你…又要離開嗎?」〞
〝「……嗯,這結界無法限制得了我,如果我真想走的話…」〞

【那對綠色的眼睛。泛流著星焰金華的邪燦眼睛。那是為一己之私而不擇手段的殘酷象徵……】

〝「……彷彿是永恆的化身…當妳見到時,就會明白了…」〞
〝「………就會…明白了…」〞

門廊旁的泥地,悄然滾落下一具嬌小身軀,她已失卻氣息。


清晨,飛影回到了這個海蝕洞。

「和我想的一樣,你會回來。」
被幽暗中所飄舞著的螢光包圍,藏馬微笑招呼。
「我考慮過了…我們到魔界去吧。」聞此,飛影不禁愕然,他直覺狐狸是否又打算耍把戲。

但藏馬卻沒理會火妖懷疑的眼神,而只是隨手撥弄起那些飛蟲。
「雖然靈界的人在那裡等著甕中抓鱉,但無所謂--軀和黃泉對此都採取了不干涉態度,而若是不干涉的話,也就表示了他們並沒有與靈界合作的意思;唯一擔心的是他們會臨陣倒戈,不過這可能性極低…」

「你怎麼知道?」

「靠我費心復育的塔以律蛾囉,這種絕滅許久的神秘之蟲…它能將指令或訊息透過聲頻共振的方式轉換成密碼,或是催眠,或是暗示…」說到此處,藏馬邪美地笑笑揮開身畔大批停留的飛翅。
「…是最好的情報間諜和殺手;我昨晚讓牠們飛出去執行任務的--初次使用……效果還算不錯。」

不知為何地,火妖忽然十分厭惡藏馬的狡靨,他撇開了頭。


「對了,我想去幻海師範那兒一趟…可以嗎?飛影?」

「隨便你。」


「他們會去?」
「是的,根據情報顯示…」牡丹說著,而一旁的鬼卒則忙忙地遞過資料給坐於辦公桌前的小閻王。

「消息來源地在哪裡?而又是誰發的消息?…」

「癌陀羅.黃泉。」
霎時,空氣昇華成霜雪。

或許因魔界強人的名號所致,在略忖度後,這位靈界的領導者似是抱著極重大的決心。
「向目前所能調動的靈界精英戰備組通告:在不驚擾人魔兩界的情形下,以最快速度全面集結於癌陀羅一帶。」


「讓我葬了牠。」
離開前,藏馬極其慎重地捧著那尾死去多時的熱帶魚。

「你可以…回家了……你可終於回家了…」
堆墳砌墓間,幾聲低低輕喃。飛影聽見了,卻沒說什麼。


在兩人離去約半個小時後,因漲潮而拍岸而起的浪濤將那塚小墳整個捲襲而去。

「…你…終於…可以回家了…」




-待續-


寫于行旅,謄在2002/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