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限1
禪
Ⅰ-鏽蝕的磁石端點
似乎本就是如此的了…
當那具身體送到面前時,好像事實總得存活於渾沌之中;是的,死了就是死了。
雖然,藏馬不這樣認為。
「把他送到人間界去,任那隻狐狸處置吧。」
軀的一句話,讓服從於上級強有力命令的小妖唯唯諾諾,不敢遲疑,便拼了命似地奔跑將飛影送到藏馬身邊。
依舊是充滿溫熱氣息的身體啊,即使被稱作死屍…
「他只是在睡。」宛若習慣性地將臉靠上已開了一個大洞的胸膛,紅艷的髮絲像眷戀什麼一般,任面頰在血肉糢糊間摩挲、貼合,企圖尋得一點點對以往的記憶。
即使自己對這懷抱的記憶僅有那麼一次,那麼一次兩人共枕的羈絆而已。
「一定是巡邏隊的工作讓他太累了…」
「…你們跟他共事那麼久不會不明白,他很愛睡,很貪睡…」青碧的眼睛笑著對那群小妖們傾訴,帶有幾分母性的溺愛與嬌寵。
「…一直都是這樣的。」
*
自大夥兒知道這個消息後,全不約而同地擠到了藏馬的住所。
而狹小的室內,卻不如前些天南野志保利過世時滿滿充斥著淒清與冰冷;
讓諸人所詫異的是一推開門,裡頭便傳來陣陣濃郁,有種甜得幾乎膩死人的窒息壓迫感。
「歡迎!歡迎!」微笑的招呼。藏馬臉上生氣盎然,壓根兒也看不出「死亡」所夾帶而來的憂鬱氣息。
*
火妖的面顏上帶著一絲淺得幾乎看不見的安詳,眉間平和,毫無半點對死亡的恐懼。
就是如此的表情,除卻審視過他胸口那個致命的、大的嚇人的破口外,任何人都會以為他只是睡著了。
「或許知道軀會幫他自己料理好身後事吧,所以安心。」幽助咕噥著看了啜泣的雪菜一眼,又瞥向打從他們進門後,便始終帶著微笑的的藏馬。
「不,幽助你錯了。他只是在睡。」
依舊懷著淺靨,狐狸糾正了老友的說辭,還為床上的那具身體掖緊一床絲被。
「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他只要一使完黑龍波就會冬眠…」
藏馬邊說邊嘿嘿地乾笑了幾聲,像在嘲諷旁人不了解摯友習性的愚蠢般。
「藏馬!你清醒一點!!」桑原看不過去,兩手狠狠摜起狐狸的衣領,將他推至床前。
巨手將被褥掀開,一大片焦爛黏糊的破洞佔據了火妖整個胸口,連裡頭所得見的骨骼都被融蝕殆盡。
桑原抄起飛影身體,讓那傷痕正對著藏馬的眼。
「你看清楚!飛影死了,死了!!」嘶啞大喊著,代表了不願接連看到好友不幸的澎湃心情。
碧綠的眼定定地盯著,不發一言。
而桑原被眾人架開,高壯的身軀終於在擺脫束縛時像個孩童般哭倒在地。
「那是圖畫。」
冷眼凝視著這一切,藏馬重將薄被披上火妖的身體,然後輕輕地下了句斷言。
「…我看了很多次,也看了很久,我確定:那只是圖畫,表象而已。」
「藏馬…你…」面對如此的話語,眾人不禁愕然。
但沒人發現,在冷靜話語背後所掩蓋著的,是一對潰散翠眸中密佈的痕痕血絲。
*
「為什麼要把他送回來?我說了:讓那隻狐狸去處置不是嗎?」
看著跟前顫抖得跪伏在地的部屬們與一具僵臥的身體,軀帶著一絲不快。
「屬下辦事不力!但他有話要屬下帶給您。」
>軀:
>謝謝妳,願意把他送到我這兒來。
>但他不是飛影--飛影並沒有死;因此我也沒有留下他的藉口與理由。
>很抱歉我推拒了妳的好意,我想他若能待在妳那裡,才是最好的停泊處。
無顧傳言珠中藏馬映落於牆上的影子深切鞠躬和淡遠淺笑,軀踱至飛影身邊,微微嘆息。
「我懷疑你是不是也從未了解過:那隻狐狸究竟在想什麼?…」
*
那只是圖畫,只是一幅怵目驚心的圖畫,如此而已。
即使這樣,但那依舊佔據不了那曾被屬於過的位置;
曾被枕過的,曾敞開過的,曾被進駐過的…
那就是自己的。
星夜,月光與黑暗互相吞噬著對方,一場沒完沒了的戰爭。
「我明白…是我的就是我的…」
「而當一切都要由靈魂中剝離時,我是不能夠強留下他們的…」平臥於軟床上,迷濛的雙眼對著窗,藏馬中蠱般地自言自語。
「…所以,這次算是『契機』,能把握就儘量把握…」
鷸蚌相爭,兩敗俱傷;天際半抹灰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月光與黑暗同時殲滅。
「我這樣的想法…對嗎?」
舉起修長秀美的兩手,合扣。而倒映在翠綠的深淵中,卻各有一雙手緊緊地纏握住自己的。
一是滿布疤痕、枯瘦溫柔的,長年受病魔侵擾過的掌;另一是飽經殺戮與鍛鍊、歷經風霜而剛硬倔強的指節。
「母親…飛影…??」
藏馬輕聲低喊,卻換來力道更強的的撫握與纏捕--
像南野志保利在病中因疼痛與不捨而撕抓著他的手;也似在母親葬禮過後的深夜,自己與好友於枕席間的歡情時,飛影如鷹爪扼兔,唯恐自己脫逃般般死死的擒囚。
三雙掌面的的糾纏與契合,三十隻手指的旋繞和彎折,這些意象投射在冰綠墨沉的瞳子裡,成了永生難忘的,與靈魂絞交鑲嵌一體的盤扣。
天明了。
*
是了。盤扣,盤扣。
「幽助。」一聲喊讓正埋頭苦幹於漫畫書中的少年抬了起頭。
藏馬身著一式中國服,襟邊的盤扣垂下華麗精緻的流蘇,捻入的金線隨著透窗的流光搖曳生輝,灼灼奪目。
「我想回魔界。」
「為什麼…突然要走?」這句話語中含有濃濃的關懷,幽助憂心藏馬的情緒尚未平復。
而狐狸揚眉笑笑,轉身離去。
「不是『走』。我不過回家罷了…」
-待續-
寫于行旅,謄在2001/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