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晗蟬之夜鶯（4）



魔•夭夭

　


不過是一個簡單的化學反應，你能否讀懂其中的含義？
遇水就會變得美麗的結晶，也會在離開它以後，變成蒼白的灰燼。
“這個化學方程式的配平是……”被戲稱爲“坩堝”的矮胖老頭還在口沫飛濺地維持著無關緊要的平衡，我的思緒卻已經隨著眼睛一起離開了黑板。
窗外春光明媚，樹葉在經歷了一冬的枯萎瑟縮後終於又開始泛出新綠，就在窗邊，那株高大的櫻樹上已經依稀可見點點粉紅，羞澀地藏在小小的葉子後面，卻終究掩藏不住即將綻放的旺盛生命力，讓我捨不得掉看目光。想必不久之後，又將是一樹怒放的華彩了吧，反射著溫暖的陽光而顯得更加耀眼……年年如此，年年惹人期盼。
略略算了一下，大約花開的時候，也該輪到我這一組坐到窗邊去了，這樣的話，只要開著窗，花瓣就會隨風飄進教室，落在頭髮上，桌上，地上，煞是惹人。
去年是個暖冬，花開得也早些，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就坐在窗邊，早晨喝茶的時候，花瓣便輕輕落進了杯中，先是一瓣，立刻又緊跟了另一瓣，漂浮在碧綠的茶湯之中，輕輕搖了搖杯子，嬌小的粉紅便也跟著水波旋轉。盯著看了很久，我終究沒有喝那剩下的一點茶水，任花瓣在其中徜徉了。
今年，會不會也是如此呢？想著，便不由想笑，偷偷地傻笑。
視線稍稍向左偏，我看見了正悶頭大睡的飛影，這傢夥……連化學課也敢睡覺，（秀一你也是在上化學課的時候胡思亂想啊~~）真是肆無忌憚。肆無忌憚……突然想了昨天那個被我們遺忘的吻，我禁不住一陣臉紅，他總是這麽亂來嗎？我當然可以容忍他的任何舉動，但他爲什麽會吻我呢……算准了我不會反抗嗎？還是……立刻搖頭否定了這個想法，這……可能嗎？還是我早已經習慣了自作自受的單戀，真正可以得到回報的時候，又不夠自信了呢？只是……我們真的可能嗎？想到我那慈愛卻霸道的母親、我居住在全市唯一一個市中心別墅區地位崇高備受尊敬的爺爺奶奶得知他們優秀聽話的兒子、孫子居然是個無可救藥的同性戀者，還誇張地暗戀著一個被父母遺棄，靠他們資助才能進這個學校讀書的孤兒時的表情，我就忍不住想笑，真是無奈啊，希望和現實總有著太大的差距，無論從誰的立場來看問題。
“成夕，請你站起來回答一下，這個方程式怎麽配平。”“坩堝”油光可見的臉氣憤得皺成一團，想來是被我們對他的漠視惹惱了。
收起苦笑，換上一臉的尊敬，我站起身，看了一眼那個頗複雜的方程式，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送給他一個“完美的平衡”（這是“坩堝”的口頭禪，總在配平一個方程式後出現。）。
“很好，請坐。”看著他極不情願的表情，我在心裏偷笑，對不起老師，但是，誰叫你抓不住我的把柄呢~
我常常覺得奇怪，學習於我而言，並不是一件辛苦的事。許是初三的課業還太淺顯，又或者是從父親那裏繼承來的高智商，總之我從來沒有像別人那樣爲著升學而備感壓力，熬出黑眼圈，反正目前，這也不是我在意的事。在我們這樣一個重點學校，只要成績在中等以上，都有機會直升高中部的，而幾乎次次考試穩坐第一把交椅的我，更是完全可以免試升學，當然，我不知道這樣新出臺的規定是否源自于祖父對學校的捐贈。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寧願把這個機會送給第二名，然後和飛影一起考試，進同一個學校。不知道，這個願望是否能實現？
突然響起的輕鬆音樂打斷了我的漫無邊際的遐想，下課了。三秒種之內，教室幾乎完全空了，畢竟相對于全校近4000的學生，那個四層樓的食堂還是太小了。
“飛影，一起去吃飯吧。”直到只剩下我們兩個，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他擡起埋在兩臂間的頭，睡眼惺忪地看著我，寶石般暗紅色的瞳人也透出一絲茫然，那樣子，真的很可愛。
“又睡覺，走吧。”我笑著，轉身向門口走去，立刻聽到了身後他的腳步聲。
這幾乎是三年來我們之間的固定模式，總是我發出邀請，然後他心不在焉地跟從，看不出他是否願意，也不知道他是否會對此厭煩。真可笑，其實有時我更希望能跟在他的身後呢，讓他帶我走，去什麽地方也好。
拿著買好的盒飯，我們照例繞到教學樓的後面——那裏是實驗室，通常只有上課時才會有人。平時，尤其是午休和放學時，則常常是空無一人的安靜。
我不喜歡那裏，但別無選擇，食堂人太多，飛影不喜歡。又要躲避班主任的目光，只能偷偷摸摸地在這沒人的地方吃飯。其實，對於我和飛影奇怪的親近，學校裏並非沒有風聞，對任何人都出奇冷淡的飛影卻願意和我在一起，更是引起了許多人的猜測，但是在這樣一所以成績和升學率來衡量一切的學校，男女戀愛雖是禁忌，“同性戀”卻實在不是一個能夠受到廣泛關注的詞。所以，自從粘上飛影以來的兩年裏，大家倒也相安無事，偶爾的傳言也被飛影足夠殺人的目光和我一本正經的微笑給糊弄了過去。
走上黑洞洞的樓梯，我不禁瑟縮了一下，春寒畢竟沒有過去，這裏又長年沒有陽光，空氣特別陰冷，所幸很快到了頂樓，終於可以暖和一下。
在樓頂的平臺上吃飯，實在不是我這個整日待在房間裏的乖寶寶想得出來的，但我喜歡這裏，有陽光，有風，沒有別人，只有我們倆。
“呐，這個和這個，幫我吃掉。”
“嘖。吃不掉就不要買那麽多，每次都要丟給我。”他惡狠狠地瞪著我放進他裝滿蔬菜的飯盒裏的雞腿和排骨。
“有什麽辦法，我討厭吃肉。我媽又每個月都會讓人存錢進去，用不完又得被她嘮叨。”我吐了吐舌頭，挖走他的兩棵小青菜。
“虧她這麽養你，你還瘦得跟豆芽差不多，白得像無水硫酸銅，浪費。”他翻了個白眼，轉而瞪著我。
無水硫酸銅？倒是個有趣的比喻。我立刻想起了現在還靜靜躺在我書桌裏那塊美麗的藍色結晶。開學時坩堝曾經把它帶到教室裏做實驗演示，全班都被那遇水就會改變形態的有趣東西吸引，我則獨獨難忘它美麗的顔色，最後飛影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實驗室替我把那塊東西偷了來，然後一臉鄙夷地交在我手上。其實那不是什麽珍貴的東西，我卻喜歡得不得了，一直珍藏著，也絲毫不懷疑會一直保存下去，這……能算是他送給我的吧。
“哈，這叫物極必反，總之有你幫忙就最好了。”塞了一嘴的綠色植物，我含含糊糊地回答。
看著他把東西都吃完，我放心地笑了。天知道他早該到了個頭瘋長的年紀卻仍然這麽矮小根本就是因爲營養不良，他自己卻不肯承認，害我只好耍這樣的把戲，多少能替他補充一點營養吧？我是有私心的啦，他長得高一點，我們之間的距離就會小一點。起碼比我高，靠起來也會舒服一點嘛。
“你幹嗎笑得那麽白癡。”他擡起頭不滿地瞪了我一眼，陽光射進他的眼睛裏，那暗紅色的寶石會變色似地轉成了透明，晶瑩剔透。
“你的眼睛真漂亮……。”一陣風吹過，把我的頭髮弄得亂七八糟，我伸手攏著淩亂的頭髮，忍不住感歎。
然而看見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痙攣，我立刻後悔自己未經思考脫口而出的話。他的眼睛……是他的禁忌啊……
說實話，飛影相貌普通，掉進人堆裏就會被淹沒，但惟獨那雙黑中顯紅的眼睛，卻是他最吸引人的地方。但也正是這雙眼睛，造成了他今天的命運。飛影的父母——至少是名義上的父母，都是黑頭發黑眼睛黃皮膚典型的東方人，而他卻一出生就長著一對暗紅色的眼睛，他的生父爲了這雙與衆不同的眼睛而抛棄了他們母子，他的母親帶著他在貧困中苦苦掙扎，最後終於忍受不了，抛下他也離開了，然後他被送進了孤兒院，再然後，他被選中接受了當時實驗醫院院長——我的祖父的資助，進了盟王中學——也就是我們現在所在的學校。
但他只是若無其事地看向了天空，沒有理睬我的讚美，也沒有反唇相譏，想來已經是很大的寬容了。記得我們剛剛認識時，我不怕死地大聲在全班面前宣佈飛影的眼睛最漂亮，他一個箭步沖上來就把我按在了地上，要不是旁人拉著，那回我是非進醫院不可了。
但我理解他，如果一個人最出衆的地方正是他的恥辱之所在，他會有多痛苦呢。不由得想到曾經看過的某個電影，那個以歌聲征服了整個國家的歌手卻是個衆所周知的閹人，他在臺上唱著，以那因爲閹割而保留著的絕美嗓音，享受著所有人的崇拜，也時時承受著尊嚴被踐踏的痛苦。每一次的表演，都是以那流血的傷口示人……那是怎樣的絕望……無法想象。
可飛影不同，對我而言不同，我希望他能站在陽光下，他身上所有隱藏的優點都能爲別人所知，被人認同，或許這樣，他就不會如此壓抑。
“飛影。”
“恩？”此刻的他正倚在欄杆上，看著遠處，聽到我的聲音便低下頭來看我。
“我們來組個樂隊好不好？”
他瞪大了眼睛，好象我在說天方夜譚。“你說什麽？！”
“組個樂隊，不爲賺錢只爲興趣，再過兩個月我們就畢業，進了高中就能自由一些了，還有一個暑假的時間，好不好？你吉他彈得那麽好，聲音也不錯，又會創作……不展示一下實在太可惜了。吉他我也會，我唱歌你也聽過了……”預感到他會拒絕，我一口氣說了下去，不給他反駁的時間。
“不用了。”果然……即便我說得那麽急，他還是自顧自地打斷了我。
“爲什麽不？”
“沒興趣。”
“是嗎？你沒興趣嗎？那麽是誰總是抱著個吉他，是誰在我喝醉的時候自彈自唱那首自己寫的歌……唱得那麽動人？是誰雖然音樂成績總是很差，音樂素質卻連老師都大加讚賞？！”惱怒於他的冷漠，我開始口不擇言，“你是害怕吧，你不和別人交往是因爲你自卑！你把自己的一切都藏起來，是害怕別人看透你，害怕別人對你注視的目光，然後從你那雙眼睛裏看到你可憐的身世對不對？！”
他臉色鐵青地一把拽住我的衣領，力量之大使我幾乎無法呼吸。
“別太自以爲是，你以爲你是誰……你懂什麽！憑什麽管我！”咬著牙擠出這幾個字，他送了手，頭也不回地離開，身後，傳來了“砰”的關門聲，震得我的心陣陣刺痛。
我以爲你已經接受了我，我以爲對你而言我算是什麽，我自作多情地想改變你，結果……卻是我太“自以爲是”了……
爲什麽……我只是希望你快樂，我只希望你也能生活在陽光下………
我錯了嗎……錯了嗎……

啊~~~~~會不會看不懂呢~~雖然是以斷裂的形式進行，但桃已經盡力突出兩個故事的聯繫了……不知道有沒有效果，汗~~~~~~總之，到後來應該就會明白了吧~~~兩條溪流總會有匯總的一天。另外，關於時間差，應該也能看出來了吧，不是一會這樣一會那樣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