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冰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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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馬睜開眼。
他又做夢了。
這個月已數不清是第幾次了。
他無精打彩地起床。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一睜開眼睛,他就忘記夢境是什麼了。
不過他知道,每一次他都做同樣的夢。
因為醒來之後,每一次都有着同樣的虛無感。
這晚,一個訪客來到他的房間。
「飛影?」
那時他正做着數學習題,當他察覺到妖氣時,飛影已坐在窗框上了。他光着上身,腹部受了重傷,血一滴一滴地滴在窗框上。
「怎麼受傷了?」他一驚,趕快起身找來藥箱。
「沒事啦!我想跟你借樣東西。」飛影一臉不在乎地說著,對自己可說是相當嚴重的傷勢並不放在心上。
「下來,我幫你包紮傷口。」
他為他塗上自製的植物藥液,然後再纏上厚厚的繃帶。包紮完畢之後,他看著他因失血過多而顯得有些蒼白的臉,沉聲問道:「是誰打傷你的?」
以飛影的能力來說,要將他傷成這樣並不容易,除非……
飛影摸了摸傷口。「好痛……如果她在大會上使出這種力量,一定能輕鬆獲勝。」
答案出來了。藏馬的眼神沉了下來。
「是被軀打傷的嗎?」
飛影自嘲地笑了笑。
藏馬一臉木然。
他變了。
從前的他,絶不會放過傷害自己的人,他一定會加倍奉還給對方。
可是現在,他只是笑笑,就了事。
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這種改變--
「呵呵,小倆口鬧彆扭啦?」他笑了笑。
飛影瞪眼。「開什麼玩笑!她想殺我呢!」
「沒那麼嚴重吧!對了,你剛才說想跟我借東西,你想借什麼?」
「嗯……像是能寄生在人體上,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植物,有沒有?」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藏馬想了想。「有一種寄生植物擬人花,可以和寄生的肉體完全融合。如果宿主受傷,它會本能地為宿主醫治,不過並不會破壞宿主的腦,可以一輩子這樣活下去。不過宿主從此失去行動能力,只能像植物一樣地活着,任人宰割。如果你想折磨他的話,可以盡情地去做,不必擔心他會死,他能一輩子成為你的玩物。如何?符合你的要求嗎?」
「聽起來很不錯,就要它吧!立刻幫我準備!」飛影滿意地笑了。
「我可以馬上為你準備花,不過……你想做什麼呢?」他想不出飛影和什麼人有了深仇大恨,需要如此殘酷的復仇方法。
「沒什麼啦!快把花給我就是。」
藏馬挑了挑眉。「好吧!我先找件衣服給你穿,我弟弟應該有幾件舊衣服適合你穿。」
半個小時之後,飛影已穿上了鈿中秀一的舊衣服--一件對他而言略為寬大的白色長袖恤衫。而藏馬也將那恐怖的植物包好準備交到他手上。
「拿來吧!我得趕回去了。」他老大不客氣地伸出手。
藏馬手一縮,將花束收在身後。「身為這花的主人,我有權利知道你想用它來幹什麼吧?」
飛影一呆,然後很不耐煩地叫着:「喂!你很煩耶!」
「嗯哼!這是有求於人的態度嗎?」
大概是知道藏馬的態度堅決,他心不甘情不願地說:「那是要給軀當生日禮物的啦!」
「軀?生日禮物?」
藏馬有短暫的失神。他從不知道飛影會為了雪菜以外的女人花心思。
他輕咳一聲。「不會吧?送她這種植物?就算你氣她打傷了你,也不必這麼狠吧?」
「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是要用這花來對付一個她最討厭的人,然後當作禮物送給她!」飛影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好了,可以拿來了吧?」
藏馬注視着他,不說話。
「又怎麼了?」
他微笑地將花遞給他。「沒什麼,祝你成功。」
飛影拿着花從窗口跨出,身影一閃,消失在夜色中。
直到再也察覺不到他的妖氣,藏馬臉上的笑容才慢慢隱去。
他坐到桌前,繼續做着未完的數學習題。
他思考着解題方法,寫着公式和算法,寫着,一直寫着……
「啪噠!」
他手上的原子筆被折斷了。
他深吸一口氣,放下手中的半截原子筆,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是的,他在生氣。
但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生氣。
他只知道,心裡有一把黑色的火焰在熊熊燃燒着,森冷地吞噬着他的內在……
「南野,你覺得下星期的歷史考試會出什麼題目?」
「為什麼問我呢?我並不擅長猜題呀!」藏馬微笑地響應。
「那你怎麼每次考試成績都那麼好?」
「通常考試之前我都會把筆記溫習過一遍,如果有時間的話,也會看看參考書…」
「可是我也有那麼做啊!每次考試…」
藏馬心不在焉地聽著,視線偷偷地溜出窗外。
天氣真好……
他看到對面校舍的屋頂,想起兩個星期前,有一個叫水戶涼子的女孩在那裡向他告白。
-(我喜歡你,真的真的很喜歡你。)
為什麼她能那麼輕易地說出那些話呢?
為什麼?明明是那麼難以啟口的話……
「我喜歡你……」藏馬喃喃說著。
「咦?南野你說什麼?」
「不,沒什麼。」
藏馬淺淺地笑着,邊抬手輕撫被風吹亂的頭髮。
……那麼簡單的一句話,卻象徵了交出心的主宰權,讓對方掌控自己的自由與一切喜怒哀樂……
那是永恆的誓約,一說出口,就無法更改。他是這麼認為。
那女孩……當他委婉地拒絶她時,她一定受到某種程度的傷害了吧!可是為什麼……
-(沒關係的,我只是……只是想對你說出我的心意,謝謝你願意聽我說這些……)
-女孩在笑,但眼眶卻紅了。
……為什麼還能笑着說謝謝呢?
即使受到傷害,也只能心存感激嗎?即使明明想哭,也只能笑着嗎?
……臣服於愛情的人,竟會變得如此卑賤。
即使有獲得無限喜悅的可能,但也必須低着頭去領受吧?
藏馬閉起眼。
他不想變成那樣,絶不允許自己變成那樣。
一跨進房門,就發現床上躺着一個人。
藏馬嘆了一口氣,放下書包。「怎麼這樣就進來了呢?被我母親發現了怎麼辦?」
「以我的速度,絶對能在她看見我之前就消失的。」飛影懶洋洋地坐起身,他看來就像是快睡着了。
藏馬解開制服的鈕子。「今天來又為了什麼事?」
飛影丟給他一件衣服。「還給你。」
那是他上次借給飛影穿的衣服。「可以不必還的。」
「我不想拿你弟弟的東西。」飛影又躺回去。
「為什麼?」
「我又不認識他。」
藏馬忍不住笑了起來。「一個曾經是有名盜賊的人說他不喜歡拿陌生人的東西?你也未免太可愛了!」
「隨你怎麼說。」他打了一個呵欠。
「你的傷好了吧?」他掛起制服。
「嗯……」
「……上次你送禮物給軀,她很高興吧?」
「誰知道……」
「飛影?」怎麼聲音那麼奇怪?
「……別吵,你的床……很舒服……」他翻了個身。
藏馬走近他,發現他已經睡着了。
他的床真的有那麼舒服嗎?他還以為他只喜歡睡在樹上呢!
藏馬換了便服,將房間布上結界,然後就下樓吃飯去了。
當他吃過飯,看了電視新聞才回到房裡時,他發現飛影還在睡,而且睡得很香、很沉。
看來他的床真的很舒服。
藏馬坐到床沿,端詳着他的睡臉。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看到飛影的睡相,但每一次,他心裡都會浮現同樣的一個問題。
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差別?
醒着時的飛影,是兇狠、暴躁、充滿戾氣的火妖,但睡着時的他,卻像一個可愛、無邪、稚氣未脫的小男孩。
差別太大了,令人難以相信是同一個人。
「……飛影,該醒了。」見他沒反應,藏馬伸出手輕輕地撥弄他額前黑白相雜的頭髮。
飛影皺着眉,咕嚕一聲,微微側過頭避開他的撩撥,但仍然沒有醒來。
他該感到榮幸嗎?除非是使用炎殺黑龍波後無法抵禦的疲竭,不然飛影是不會在別人面前睡得那麼毫無防備的。
「飛影,醒醒……」
他湊近看他。細細的、好看得甚至顯得有點秀氣的眉,小小的、直挺的鼻,小小的、薄薄的唇。除了眼睛,他其它的五官都是小小的……
「飛影……」

他輕拍他的臉,想喚醒他,末了卻變成在撫摸了--極輕、極柔地。
一如想像中的滑膩,是還未完全成長的少年膚質。
緊繃、健康、富有光澤和彈性,很美麗的肌膚。
藏馬將另一隻手也覆上飛影的側臉,變成兩手捧着他的臉。
好小的臉,兩手捧着都嫌多。
「飛影--」怎麼還是不醒來呢?未免也睡得太沉了吧!
藏馬感到自己的呼吸有少許紊亂。
那……如果他這樣……
修長的手指悄悄溜到頸脖處。
好纖細的脖子,一手就能掌握了……
手指漸漸加重力道。
他不知道自己在作些什麼了。
「飛影……」
銀光掠現,劃破迷亂的空氣。
藏馬目無表情地看著自己被削斷的幾根髮絲飄然墜地。離他脖子半公分以外橫着一把利劍。
透着冷悚寒氣的臉,深紅的瞳孔裡暴現鋭利的森然殺意--在睡夢中因感到威脅而醒覺的飛影,就像一隻野性的獸,在受到襲擊之後迅速布起防禦的爪,反射性地撲殺來敵。
他突然想知道,那一雙血紅的眼,在這個時候究竟看見了些什麼。
「藏…馬?」
幸虧他勉力收住刀勢,否則藏馬早就身首分家了。
「怎麼回事?剛才…你在幹什麼?」
藏馬看著已完全清醒的他。狂疾危險的獸消失了,它斂起利爪,隱沒在那一片深紅裡。瞳孔中渾濁的殺意退去,變得澄澈明亮,也開始有了焦點。
「叫你起床啊!」百分之百無辜的表情。
飛影瞪大眼。「叫我起床?!用這種方法?!剛才你……」
「不然怎樣?我叫了你好多次沒用,你睡得跟一隻死豬沒兩樣。這個方法雖然特別了點,但效果很好,看你現在不就醒來了嗎?」
「胡說!有人在我耳邊大喊大叫我怎麼可能不知道?我哪有睡得那麼死?」
「有,你就是有。」藏馬溫和但肯定地說著。
飛影氣結,不知該怎麼和他爭辯。「那你這麼辛苦叫我起床又是為了什麼?」
「我想問你肚子餓不餓,要不要我弄點東西給你吃。」他笑眯眯地。
飛影說不出話來了。他覺得不對勁,但藏馬的笑容一如往常,讓他說不出究竟是哪裡不對勁。
「怎麼樣?要不要吃晚餐?」
「不必。」飛影悶悶地說完,抓起披風就跳上窗檻。「我走了。」
藏馬看著他迅速地飛躍過好幾個屋頂,遠去,然後完全地消失。
像這樣目送着他離去,已數不清有多少次了。而每一次,他都有同樣的感覺。
他是一隻在原地守望的巨石,而飛影是一隻自由自在的蒼隼,只有在疲累的時候才會降落在他的領域裡稍做休息,之後,就展翅離去。
沉寂的巨石永遠無法主宰一隻蒼隼的停留或遠離。
它永遠只能選擇守候。
置於窗檻的手指向內緊縮,幾乎將窗檻抓出幾個洞來。
真是奇怪的想法,他一點也不喜歡。他甚至不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
視線落在自己的手上,漂亮深邃的眼浮現一絲迷惘。
他做了些什麼?
這一雙手,剛剛竟然表現出想奪走飛影生命的意願!!
為什麼?他中了邪嗎?竟然想殺死飛影?!
他閉起眼,回想自己在那麼做之前所感受到的種種複雜情緒……
…迷惑…曖昧…混亂…還有--
--恐懼。
是的,那一瞬間,他被巨大的恐懼感侵襲--那種感覺,就像是被捲入一個極深極深、毫無邊際的黑色漩渦裡……
那幾乎讓他忍不住顫抖。
就是那恐懼感驅使他對飛影做出那種事……
他深吸一口氣,制止自己再想下去,因為他知道他若那麼做的話,將挖掘出一些自己並不想知道的事。
他關上窗,阻隔了窗外的寒意。
可是……卻阻隔不了自身的。
再見到飛影是在一個突發事件中。
靈界的審判之門被一個名為『正聖神黨』的極端武裝教團佔領,那些恐怖分子挾持了包括小閻王和牡丹在內的近百名人質,更揚言發射異次元炮破壞人間界。
昔日的夥伴再一次被召集以營救人質,對付亂黨。
最後,人質全被安全救出,但異次元炮的發射卻無法阻止。


「藏馬、飛影、桑原,你們趕快回人間界去!就算只帶自己的親朋好友,也得去避難!」
幽助選擇了一個人留下。
「藏馬,我媽和螢子就拜託你了。」
「幽助…」
「幹嘛擺出這種臉?放心,我這個人手運向來很好,一定能選對按鍵的。快走吧!」
他並不是不顧朋友道義,但為了拯救自己的家人,也只有忍痛和桑原回去人間界。
「飛影?」
飛影若有所思地看著幽助的背影。
「你不走嗎?」
「……雪菜有那傢伙看著,我沒什麼好擔心的。」
「什麼意思?」他猛然一驚。
「我說,我沒有回去人間界的理由。幽助那混蛋總是選擇獨自面對一切,他大概當英雄當上癮了吧?哼!這次絶不讓他如願!」說完,他尾隨幽助,往地下貯藏室--異次元炮的所在地走去。
藏馬怔住,久久不能言語。
然後,過了一個月。
他在一棟建築物的頂樓上找到了飛影。
飛影看見他,表情淡淡的,沒說什麼。
「剛剛經過這裡察覺到你的妖氣,我還以為是自己搞錯了呢!怎麼會有空到人間界來?」
「有一個妖怪逃到了人間界,軀要我把他找出來。」飛影扯下額上的白布條,紫色邪眼緩緩睜開,透出淡淡的光芒。他閉其眼,開始聚精會神地以邪眼搜尋目標。
藏馬走到他身旁,站定,耐心地等着。
過了一會兒,飛影睜開眼。「哼!還是一樣。」
「找不到嗎?」
「那傢伙的氣被阻斷了。」他戴回白布條。「嘖!難不成要我一個一個去搜刮嗎?」
「好棘手的任務,但你還是會去做的吧?」藏馬淡淡地笑着。「真難以想像啊……」
「什麼難以想像?」
「你曾經說過,你不會臣服於任何人的,對吧?」在去魔界之前,他也曾再三地聲明過。
「你認為我這樣算是向軀臣服嗎?哼!告訴你,只要我不高興,隨時都可以走人的。」
「……只怕你還沒有發現,你已經以另一個方式向她臣服了。」
「什麼?」
藏馬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頭髮,臉上有的仍是那看不出任何想法的笑。「好快呀!審判之門那件事發生之後,已經過了一個月了。現在想起來,那時還真是驚險哪!」
「……」飛影皺着眉,對他岔開話題有些不滿。
「多虧那時幽助選對了按鍵,不然整個皿屋敷市就消失了。」
「……」
「如果整個皿屋敷市的人都到靈界報到,只怕小閻王又要加班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飛影開始不耐煩了。
藏馬手握扶欄,看向遠方。「……在那個時候,你選擇了留下,為什麼?」
「你說的是審判之門那件事?不止我一個!當時小閻王也在。」他瞪着藏馬。「如果你和那個笨蛋不是有家累的話,一定也會這麼做的。」
「是啊!可是……」
他絶無法象飛影一樣,那麼毫不猶豫地,將生命交託給幽助。
他可以和幽助一起共生死,與仙水的戰鬥就是證明,可是他無法做到這種程度。
讓幽助的選擇決定自己的生死,這樣的事,他辦不到。他可以和幽助一起出生入死,甚至反抗靈界,就算賠上自己的一條命也不當一回事,可是他無法讓幽助掌控自己的生死,因為他的命是屬於自己的,沒有人能代他主宰。
記得小閻王說--
(那時候,他大概是有死的覺悟了,所以什麼也不說,只靜靜地和我一起躲在暗處,等着幽助做選擇。)
飛影卻做到了,那個比誰都注重「自我」的飛影。
為什麼?因為對幽助有着絶對的信任嗎?
他感到那股黑色的火焰又從心底燃起了。
「對你而言,幽助是特別的嗎?」
「……這是什麼蠢問題?」
「不想回答我嗎?」藏馬面對著飛影,手擱在他的肩上。
好小的身體,只到他的胸口…
「哼!無聊!」飛影拍掉他的手,轉身就走,
突然,他被一股力量扯回,一隻手箍上他的脖子。
「藏馬?!」
藏馬的左手緊緊地抓住他的右手,箍住他脖子的手也漸漸加重力道。
火紅的瞳孔因驚駭而放大了。
「藏馬!你…在搞什麼鬼?」



「回答我的問題。」
「放開我!這一點也不好玩!」呼吸困難的他開始用力掙扎,但藏馬的力氣大得驚人。
「回答我的問題。」美麗的眼瞳裡無波無瀾,看不見一絲情緒。
「你…」飛影動怒了,他被困住的右手放出火焰妖氣,想要給藏馬一點顏色看看。
幾乎是立刻的,藏馬也釋放出大量妖氣。他的身形漸漸拉高,頭髮變成銀色,眼睛變成金色,困住飛影的那一雙手也變大了。
飛影驚愕地看著轉變成妖狐形態的藏馬。怎麼了?他究竟是怎麼了?他只有在戰鬥時才會轉化成妖狐呀!那麼…現在他…是認真的了?
雖然左手已被飛影的妖氣灼傷,但藏馬還是不選擇放手。
「回答我。」恍如金屬的冰冷雙瞳毫不放鬆地盯着飛影。
「你這該死的--究竟想要我說什麼?!」飛影氣急敗壞地低吼。他不想用黑龍波傷他,絶不想!尤其是在這麼莫名其妙的情況下,他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幽助對你而言,是特別的嗎?」
「不-會-比-雪-菜-更-特-別!這樣你滿意了嗎?」他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齒地說著。
「可是你為了他,連雪菜、連自己的生命都可以放棄……你就這麼想死嗎?」
「聽著!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吃錯了什麼藥!在我還能控制自己的怒氣之前,放-開-我!」
才一吼完,他就發現自己被推壓倒圍欄邊,上半身完全露在外面。他的半個身子之下,是十九層樓的高度。
「你以為我不會殺你嗎?告訴你,我曾經做過一次,只是失敗了。」
飛影呆住。
「為什麼?為什麼……你想殺我?」
為什麼?他也很想知道……
「……大概是因為,沒有你的存在的話,我就無需承認一些事了。」他看著飛影的臉在自己手指的力道下漸漸漲紅。飛影的左手想要扳開箍着自己頸項的桎梏,但無濟於事。
「不還手嗎?為什麼不使出黑龍波?」
飛影不語。他放棄了掙扎,只漲紅着一張臉,倔強地瞪着藏馬。他被藏馬的妖氣困着,無法動彈。這樣子很丟臉,他知道。但他就是不想召喚黑龍,他不願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藏馬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飛影的臉轉為深紅,已快要窒息了。
就在他快要昏厥過去時,藏馬鬆開了手。
飛影身子一軟,滑下圍欄倒在地上,他劇烈地咳嗽着。
「……已經失敗過一次,所以這一次……也絶不會成功。」
南野秀一的聲音。
飛影抬起頭來,他看到藏馬已經恢復了人類的形態。
藏馬目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等……咳咳……藏馬……」
混亂的思緒充斥着腦中每一個角落,他找不到逃逸的出口,只能選擇面對。
他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只是不願承認。
那黑色的火焰,那尖鋭的情感,其實就是--嫉妒。
是的。他嫉妒軀,那既強悍又特別的女人,那知道飛影的一切、包容飛影的一切,甚至和他建立起微妙關係的女人。
他也嫉妒幽助。那個單純的人,什麼也沒做,卻得到了飛影所有的肯定和信賴。
因為他們,飛影改變了。
這超出了他的容忍限度,所以他發狂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應該還不太久,是他能回憶的範疇。
……那時,他第一次見到飛影。
不很大的年紀,一身深沉的黑,卻掩不住他似火般耀眼的光芒。
那帶有魔界瘴氣與血味卻異常溫熱的氣息迷惑了他,也讓他身體裡蜇伏已久的魔族之血沸騰不已。
怎麼回事?他眼裡所看到的,明明就只是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眉宇之間還隱隱透着青澀的稚氣,雖然臉上冰冷的線條顯示出他已歷經了不少磨練,但對活了千年有餘的他來說,仍是顯得太生嫩。
不過是一個稚嫩的少年罷了,卻讓他無法移開視線。
冷狠的眼神,就像鋭利的冰刃,隨時都有劃傷每一個人的可能。
可是,他卻看見了--
在那有如一汪寒潭的冰冷下,隱藏着奪目美麗、令人暈眩的的緋色火焰。
……深邃、熒魅,像是赤紅的血。
當那一抹紅冷然地掃過他時,他忍不住一陣顫悚,清楚地感到了被切割、被燒灸、被灼傷的痛楚。



因為見過那樣殷烈似火的紅,往後的日子,他不再覺得有任何一朵薔薇是美麗的了。
那天晚上,飛影來到藏馬的房間。
「沒想到你會來。」藏馬盯着他白色的圍巾看。在那之下,一定還殘留着他的指痕吧!也許還是淤青的顏色…
「你欠我一個解釋!」那火妖看來餘怒未消。
「看不出來嗎?那時我發瘋了。」藏馬自嘲地笑着。
「發瘋也有一個理由吧?」
「你不會想知道的。」
「藏馬!」飛影不滿地低吼。
「相信我,飛影。」藏馬輕聲說著。「如果你知道了,一切都會改變的。我們--大概連朋友也做不成了。」
飛影瞪着他。
「真的很對不起,你就忘了早上發生的事吧!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他舉起纏着繃帶的左手。「你看,我不也付出代價了?」
「……你那時……是真的想殺了我吧?」
藏馬看著他,幽然嘆息。「……大概吧!」
他一直都在恐懼着。他害怕知道那件事,害怕承認那件事。身為妖狐的驕傲,不允許他屈服在不可知的情感之下,因為那只會將他捲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裡。
「我差點死在你手上,而我竟然連追究的權力也沒有?」
「我會讓你知道一切的,但不是現在,不是以這樣錯誤的方式。給我一點時間,讓我糾正整個情況,在這之前,請你先忘記一切。」
就這樣,飛影無法從藏馬口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只好悻悻然地走了。
藏馬緩緩地關上窗。
……如果讓他知道了,他會有什麼反應呢?
呵……一定會很震驚的吧!一定會--以輕蔑的眼神看著他吧!
窗外,是潮水般的闇黑。
夜裡,藏馬做了一個夢。
是那個常被他遺忘的夢。
夢中,他回到了飛影第一次來找他療傷的那一天。
「喂!」飛影把血淋淋的手臂向他伸去。
「幹什麼?」他眉一揚,有點好笑地問。
「處理它!」飛影的眼睛眯得只剩一條線,連步履也不穩了。
「這種事應該去找雪菜才對吧?她有治癒能力……」話還未說完,飛影就已經往前一栽,幸好他及時接住。
「你……也……很擅長……這種事……」飛影喃喃說完之後,就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一定是剛用了黑龍波吧!藏馬將他抱起,移到自己的床上。他端了一盆溫水為他洗淨身上的血污,然後再找出藥箱為他上藥,并包紮傷口。
這些事,飛影向來都是自己弄的吧!他一定是剛用了黑龍波,困得只想好好睡一覺,懶得做這些瑣事,所以才來找他的吧!他知道在這裡他能毫無後顧之懮地大睡特睡,不必擔心敵人偷襲,醒來後也能得到美味餐點的供應……他一定是這麼想的吧!
藏馬輕輕地將飛影受傷的左手置於一個枕頭上,以免他翻身時不小心壓到。然後,他再將飛影還殘留着些許黑龍妖氣的右手纏上繃帶。這是他慣做的事,每次當飛影因使出黑龍波而陷入昏睡時,他都會這麼樣地處理他的右手。不為什麼,桑原和幽助不知道『禁咒縛帶』的綁法,自然只能由他來做。
一圈、一圈,捆住了巨大力量的來源。
「唔……」睡夢中的飛影細微地呻吟了一聲。
怎麼?藏馬覺得莫名其妙。他並不是在料理他受傷的左手呀!
藏馬湊近他。「飛影,怎麼了?」
飛影微微地皺着眉,前額開始沁出薄汗。
……應該是在做夢吧!
藏馬繼續着他未完的工作,一邊留意着飛影的動靜。
只見飛影的表情時而舒緩,時而緊繃,像是在與夢境纏鬥着。
就在他快要綁好繃帶時,飛影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只差一個結就可以綁好的繃帶頓時鬆脫,露出他臂上淡淡的、還未完全成形的黑龍紋印。
藏馬不由得皺緊眉頭。飛影的手出奇地冷,這對一個火炎妖怪來說是極之不正常的。
「飛影……」
他緊咬着牙,小小的、蒼白的臉上都是汗。他的手緊握著他的,像抓着一塊珍貴的浮木。
他究竟夢見了什麼?
藏馬不由得回握他的手,可是這卻讓他驚醒了。
乍然圓睜的眸子裡,還有着來不及隱藏的恐懼與傷痛。他用力地甩開藏馬的手,迅速地坐起身背靠着牆,喘息着。
「飛……影?」
那一雙時時閃耀着火焰之光的深紅眼瞳,竟變得有如玻璃般透明易碎。他懷疑映現在那雙眼裡過多的情緒即將使那一片薄弱的玻璃出現裂痕。
「不要過來--」飛影咬着牙,焦躁但無力地說著。汗水沾濕了他的前髮,他的雙眼沒有焦點,看來還未完全清醒。
藏馬看著他,無法言語。
他從沒看過這樣的飛影,就像個迷路的小孩--迷茫、驚慌,卻又充滿警戒,被冰冷卻脆弱的氣息包圍着……
然後,他有了不可思議的舉動--
他將飛影拉近自己,並擁住他。
飛影生氣地低吼,推拒着、抵抗着他,但他卻不願意放開。
他抱得那麼緊,像要將飛影嵌入自己的身體裡,以抑止體內即將缺堤的澎湃波濤。
飛影--
突然,一陣尖鋭的刺痛。
血腥味在空氣中緩緩散開。
藏馬鬆開手。
啊!
他發現自己的懷裡沒有飛影,有的只是一道既長又深的傷口,划過整個胸膛,近可見骨。血大量地湧出,染紅了他的白襯衫,然後沿著褲管向地面延伸。
他的房間突然不見了,只餘下一個黑暗無邊的空間。
他伸手往傷口探去,沾了一手的血。
冷的……傷口是冷的,血也是冷的。
他苦澀地閉上眼。他知道自己在做夢,這是一個看來很真實的夢境。
在這個夢境裡,他被一把冰冷的利刃刺傷了。
徘徊在那幽闇孤冷的空間裡,他披着滿身寒冽的血,在地上拖沓出幾條深深的血痕。
他知道的,這裡是他的歸依之處,是他永世的束縛。只能沉淪,無法醒轉……
他輕緩地笑了。
也--不願醒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