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晚香
在那很久很久之後,靜流一個人住到幻海婆婆的寺廟裡了.
那時她已經是個滿頭白髮,
身上每一處的皮膚都爬滿了皺紋的老太婆了,
而且所有認識她的人都過世了,包括她的弟弟.
因為她的壽命實在是太長了,
長到一般人根本想不起她也曾經年輕漂亮過.
但是我記得.因為即使是老態龍鍾,
現在我依然覺得她很漂亮,靈氣逼人.......
就我看來,我參與了幾乎她所有的人生,
所以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我自認啦.....
但是她像那漂泊的荷蘭人,終其一生尋找她的港口.
每天她都和前一天有所不同,
直到現在,我也不太有勇氣說"我絕對了解靜流這個人".
"牡丹小姐啊!我幫你送這個禮拜的貨來嘍~~簽收一下吧!
這禮拜的好像比較多呢!"少年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是啊!因為曾奶奶這個週末過生日,會有一個小型的慶生會....
真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每次都要麻煩你跑到這種深山裡來送貨說......."
"不會啊!其實我是自己願意來的.
我覺得每次來這裡就像回到家一樣,感覺很好呢!
我也想住在這種地方呢!.....啊!對不起!我是不是太失禮了?"
"不會啦!有空來玩喔!我和我曾奶奶都會很歡迎你的!"我笑笑.
"真的嗎?好啊!不過話說回來,像你這樣的一個年輕女孩,
為什麼會願意留在這種深山裡照顧曾奶奶呢?
請個人來顧就好啦!現在這麼孝順的人真的不多呢!"
"因為她只剩下我這個親人了,她年紀又這麼大了,我不放心把她交給別人照顧..."
"是嗎?最近要變冷了,山裡比較冷,要注意保暖喔!...還有別的貨要送,我要先走了!"
"慢走喔...謝謝你."
少年開著車駛上那條被參天古木遮去所有陽光的路,
只有一些金色的光會穿過濃密的樹葉灑在地面上.
我搬起未來一週的生活用品走進屋裡去.靜流正半瞇著眼睛在幫她新栽培的花澆水.
秋初的太陽還是稍嫌刺眼,但是卻很溫暖.
"貨來了嗎?真是太好了!我正嫌沒煙抽呢!"
"靜流~~~煙少抽一點!也不看看你年紀多大了!"
"你不懂,它可是我長壽的秘訣呢!"靜流放下水壺走上了走廊,對於一個這種年紀的人來說,
靜流的身手算是相當敏捷了.她"獨特"的養生之道讓她即使到現在身體也還是相當的硬朗.
"所謂的養生之道啊....就是菸,酒,咖啡這三大人類的嗜好品樣樣不忌,盡情的享受人生啊."
靜流的玩世不恭在經過了一個世紀的磨練之後,依然是玩世不恭.就一般的常人來看,
他們可能會把靜流當成一個不良老太婆.
她取出了剪刀,老練的剪下雪茄頭,用火柴劃亮了火光慢慢的點燃雪茄.
"雪茄啊...一定要用專用的火柴點,用一般的火柴是點不起來的.當然,不能用打火機,
就像你不會用藍山的豆子去煮土耳其咖啡是一樣的道理."
那時我嘲笑靜流手中那長的有如筷子的火柴棒時,她這麼解釋的.
她抽了一口煙,緩緩的吐出煙霧,心滿意足的斜倚在紙門上享受著山裡的寧靜與陽光.
我起身要將東西搬進廚房.
"哎呀!別急著走嘛!陪我這老太婆曬個日光浴如何?"
"日光浴?抽你的二手煙吧?"
雖然我不喜歡雪茄刺鼻的味道,但是我還是坐了下來.
盛開的花和閃著光澤的水珠靜的像一幅畫.有時我會希望時間就這麼停下來.
永遠像這樣坐在靜流身邊,抽著她的二手煙,偶爾她會冒出一些不著邊際的話,
或者一些瘋狂的念頭,就這樣過一個下午,
看著夕陽的餘暉再摸黑進室內開燈準備晚餐......
但是山裡的夜晚靜的嚇人,不點燈我根本不敢睡.
不知道靜流是怎麼獨自在這兒度過那麼多夜晚的.......
大約是兩三年前吧.....小閻王主動要讓我休長假,我一時間覺的有一些疑惑.
"休長假?我要幹嘛啊?雲遊四海嗎?"
"你可以去陪陪靜流....再說她年紀也大啦!去照顧她老人家,排遣寂寞也好."
當下,我就明白小閻王的意思了.
是啊......她年紀很大了.桑原也早就離開她了,他所有的朋友都一個一個離開她了.
幽助回到魔界去了,藏馬也居無定所飄忽不定.
沒有人認識真實世界中的她了.
沒有人.....
她就這麼獨自一個人這麼一輩子.
沒有依託,一直冷眼的看著這個世界,好像在看玻璃球中的雪景.
我不可能客觀的去評斷一個人的人生,因為我看過太多的人生了.
我深知什麼樣的人都有,什麼樣的悲哀我都看過,但是......
我沒看過這麼空白的人生,白的好像她不曾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我收拾好行李就這麼來找靜流了.
當靜流的訪客通常不需要事先告知,當她的房客似乎也不需要.
因為我之前也常和雪菜兩人一聲不響的跑來找她.
當我大包小包來找她,跟她說我要和她同居一陣子時,她也沒說什麼.
只笑笑的說了句"可啊!自個兒挑房間吧!反正多的是."
用曾奶奶稱呼她也是當初我和她說好的,總不能說我們是認識一百年的朋友吧.....
剛開始時,每天早上我一起床就會發現她已經做好一桌的早餐了.她吃不多,但是總怕我餓到.
雖然我已經跟她說過家事交給我就好了,但是她總推說來者是客,豈有讓客人做家事的道理?
直到有一天我好不容易比她早起床,比她早做完早餐等她時,
她才慢慢的接受我和她分擔家事的日子.
只要天氣不錯時,她會邀我一起去逛花市為她的花園增加新的同伴.
但是她有一個怪癖,她只種有小麥顏色的花....和她年輕時一樣的髮色的花.
"今天晚餐吃啥好呢?"靜流吐出煙圈時,若有所思的問著.
"今天山腳下有廟會耶!一起去湊熱鬧吧!"
"哎呀~~~我已經到了不能穿浴衣逛廟會的年紀啦~~"
"誰叫你穿浴衣啊?那是我在穿的!"
"....不啦.雖然有點掃你的興,但是我今天有一點累了,改天吧."
"你終於也會累啦?"
"沒辦法,太陽曬久了也不太好,人老了就是這一點麻煩....."
"好吧!那今天你還是早點休息吧!至少週末大夥兒來幫你慶生時,你不能一個病懨懨的樣子..."
"都是一群老妖怪了,還來這套啊?慶生啊.....我的蠟燭哪插的完啊?乾脆點火把好了."
"別這麼說嘛!靜流永遠18歲啊!"
"少灌迷湯了."靜流笑著說.她乾燥的笑聲回盪在寂靜的空間中.
時間彷彿停下來似的.
我看著她佈滿皺紋的臉.她的眼睛不因年歲而顯濁白,
反而像玻璃珠一樣反射著太陽的光,
那般的清晰明亮.好像洞察我所有心事的看著我.
我有點心虛的避開了她的眼神.
因為我有一種快被她掏空的感覺.
腦海中飄過了一個景象.那是幻海婆婆第一次過事時的事.
那時我強忍心中的悲哀,還得瞞著他們幻海婆婆已經過世的事實和他們強顏歡笑時,
靜流那頭茶色的長髮,一身的褲裝嘴裡還叼著煙,溫柔的告訴我:
"她來和我打過招呼了"時,
我強忍的淚水還是奪眶而出.她只是輕輕的摸著我的頭.
我想不起來那是我是因為真的克制不住悲哀,還是因為她難得的溫柔才決堤的.
那時我自己暗自發誓,我身為靈界引路人,再也不要對人類有感情了.
不然我無法做好自己的工作......
而我對靜流的印象也幾乎停留在她那一剎那的溫柔中.
我希望她過的幸福,這是我辦不到的,也是我得不到的.
我全都寄託在她身上了.
"靜流,我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嗎?"
"只要我還記得,我就回答你."
"你這一生有沒有什麼讓你遺憾的事,或者是有什麼你錯過的事?"
她別過頭繼續抽著煙,沉默了好一陣子沒說話.
"靜流?"
".....我還在想."
又過了好一陣子,她開口了.
"與其想這個問題,我們倒不如先來準備晚餐吧...'
她站了起來走進客廳,將剩下的雪茄熄了.
我想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是"我想不起來了"吧.
晚餐後,我在屋裡四處找不到靜流的身影.
才發現她坐在走廊上,旁邊的地上擺了兩杯酒.
一杯是她的,另一杯不是給我的.因為她知道我滴酒不沾的.
"靜流,怎麼一個人坐這裡啊?晚上會涼的,我去幫你拿衣服...."'
"不用啦...就快沒有夏風可以吹了.過來坐下,再陪我聊一下吧."
我走了過去,在那杯沒有主人的酒杯旁坐了下來.
我沒說話看著滿天的繁星.
一會兒,我注意到有一顆很遙遠的星星,非常非常的亮.
像一顆掛在黑絲絨布上,旁邊佈滿碎鑽的鑽石,閃著耀眼的星光.
"很漂亮對不對?"
靜流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你怎麼知道我再看什麼?!"
"那當然.坐在這個地方怎麼可能會沒注意到那顆星星?"
"嗯!真的很漂亮!那顆星星叫什麼名字啊!"
"我不知道.....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它的壽命快終了了."
"咦!?"
"那是紅巨星...以人類的時間來說,它還要很久才會死去.但是以星星的年齡來說,
它快不行了.......就像現在的我一樣."
"靜流..."
"欸...你也太見外了吧?你是做什麼的我會不知道嗎?
你為了什麼來找我的我會不知道嗎?
你來說想當我的室友時我就知道了,八成是小閻王讓你早點來準備的.
就算我沒想到,我也知道你只剩下我還沒完成了....."
"你不要把我說的像死神一樣嘛......"
"你的確是啊.....自古以來人們就幻想著來接自己往生的是美麗的天使,
但是,我覺得來接自己的如果是好朋友一定會更好,所以我並不畏懼你的來到....."
".....靜流....你越這麼說我越難過耶...."
"難過什麼啊?人生下來就是要體驗人生啊.如果沒有死亡這最後一關,
我們怎麼有機會來回顧自己的一生呢?....
就像你去看電影,如果沒有落幕,你怎麼知道有哪些演員,工作人員
為了你2小時的樂趣而辛苦的工作呢?"
"人本來就會死,這我也知道啊!但是我希望我的朋友不要死啊......"
死了就什麼都沒了耶......"我語帶哽咽.
"像你這樣永遠不會死,就無法感受到人生的樂趣了啊....
你只能永遠的工作著,而我休息夠了之後,會有一段全新的人生.
這是很值得期待的啊....我承認我累了,
你說消極也好,逃避也好,再活下去也沒什麼意義.
當我已經對所有的東西都不再感興趣時,以人類來說也差不多了.
在第一條皺紋靜流爬上靜流的臉上之後,我曾經有問過靜流,
願不願意加入我這一行.她斷然拒絕.
"我對公務人員的工作不太有興趣....我啊,大概只有在最後10年的時間,
才會對穩定下來有興趣..."
"你今天下午問我的問題,我是有認真的想過.我的人生回顧似乎會很自然的
跳過這一個章節,直到你開口提這件事時我才想起這麼一檔事.
遺憾嘛,每個人都有,不外乎就那些事,錯過的人,事,機會....
就有這麼一個人讓我有一些的遺憾....他長什麼樣子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雖然我沒見過他幾次.
他長的還挺帥的,就是看起來有一點不正常.
我們認識不久他就死了....
我在想....如果我們可以再認識久一點,我就可以知道他是不是我要找的人了.
雖然你也知道,我們是在一個很要命的場合認識的,
他多活一天對人類都是危害.
只是每當我想到這件事,我還是不免會自私的想多認識他.....
自那之後,我就沒再碰到會讓我有相同感覺的人了....
我從來不覺得人有能力去改變其他人的看法,
但是我卻有深刻的感覺,我就是那個能改變他的人....
或者他是會改變我的人.
如果我能跟他多說個幾句話,
如果我能早一些遇到他,
如果我們可以再認識久一點....
如果如果.....人生有太多的如果和遺憾.
不過有一件事我可以確定:我從來不覺得這樣的結局有什麼不好.
只是啊...看著朋友一個一個離開我,就有一種被留下來,被遺忘的感覺.
老天是不是忘了我還活著啊?什麼時候可以輪到我呢....
我啊,並不喜歡孤單.但是寂寞久了,我也漸漸地忘了如何和人相處了.
除了你和雪菜之外.
我不需要任何人,因為我已經習慣自己一個人了.
每當你來時,我都很高興.因為那表示我沒有被遺忘.
雖然你並沒有帶我一起離開."
"靜流....你應該也知道我們以後很可能不會再見面的....
你不會記得我,小閻王也不會讓我知道你在哪裡的....."
"........我知道.
"不過以後你要是有碰到一個女孩會讓你有:這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人!的感覺時,
那個一定是,我呵呵呵呵~~~~"她很開心的笑著.
"靜流......."
她拿起地上的另一杯酒.
"幫我代替那個人喝了這杯吧......"
我看著那杯麥色的液,體透明的閃著光澤,像她年輕時的頭髮一樣.
"乾杯!祝你永遠快樂!"靜流一口仰盡整杯酒.
喝起來味道又苦又澀又辣,但是卻有一種煙燻過的木頭香氣....
我想這就是人生的縮影,雖然不好喝,但是讓人回味....
木頭的香味啊.........
"牡丹,你怎麼了?!為什麼哭?"
不知不覺間眼淚滑了下來....就算有很多捨不得的,該走的還是會走.
"...靜流,你知道我最大的願望嗎?"
"不知道..."
"原本我希望你可以像以前時一樣年輕漂亮,但是你終究是隨著時間老去.
那時我開始希望你不會死,但是你畢竟是人類,所以你還是有離開的時候.
於是我發誓我決不會讓你一個人孤單的死去,但是現在才發現,
我果然還是幫不上什麼忙.....我仍然像是個在旁邊觀察別人的人生,
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
"不會的,牡丹...我很高興這些時間你可以陪在我身邊,
你也不會嫌棄跟一個老太婆同居的乏味....
這樣我就很感激你了.所以別哭了...."她伸手來拭去我臉上的淚.
"你看看,年輕就是這點好.哭起來也是亮晶晶的,像個娃娃一樣的讓人心疼...."
"靜流......."我撲上去抱著她,像個小女孩走失找不到媽媽時那樣的痛哭著,
或者說像是個失去最重要的人往後不知該何去何從的痛哭著.....
"我已經很久不幫人占卜了,今天我破例,這是最後一次了...
告訴幽助,遇到問題時不要想太多,第一個想到的就對了,
往前衝不要回頭....有一天他會得到一件很珍貴的東西,
在那之後他會一路順風,然後他會再找到一個很重要的人共渡一生.
無論如何,他的運氣是好到讓人羨慕的.
告訴藏馬,想找人的話,那個人從哪來就會到哪去.
如果他相信剎那即是永恆,他會永遠幸福的....
告訴雪菜,距離她自由的時間不遠了.
雖然我覺得她可能會選擇和天空之國共存亡.
告訴飛影他要的人並不愛他,要他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不過我想他大概不知道什麼叫死心吧.
他注定要孤單一輩子,因為他的命格中本來就不會有任何的伴侶....
不過他會有一群很要好的朋友.....
至於你,牡丹,你的心事我看的比你清楚.
但是我無法告訴你,因為我不想左右你的決定.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為了你的心願而放棄所有的一切的話,
你可以得到所有你最想要的東西....
聽起來不錯吧?呵呵呵~~~~~~~"
靜流並沒有熬到她週末的生日.
隔天清晨小閻王就來了,
他親自來帶靜流走了.
"你是不相信我會做好自己的工作嗎?"
"當然不是....我只是覺得讓你帶她走對你實在是太殘忍了...靜流,可以了嗎?"
"嗯.走吧...還不錯嘛!!我還有帥哥當伴遊,人活著的時候就是要多做一些好事,呵呵呵~~~~"
"哈哈哈!是啊!"小閻王微笑著.
我目送他們兩個離開.
靜流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茶色的頭髮,一身的褲裝,嘴裡還叼著煙,沒有瑕疵的臉.....
像從摩侯的畫中走出來的人那樣的虛幻.......
"再見!牡丹!"她笑著.
在完成所有的事後,我回到靈界銷假,
繼續我的工作......
每當有星星的夜晚時,我就會想到那一天滿天碎鑽中的大星星.
因為它的生命就要結束了,所以它燒盡了一生的精華,
也因此它得到了每一個人的讚嘆.
我啊.....還沒寫過關於幽遊中女孩子的故事,
所以有那麼一點不是很順.
到底怎麼樣表達女孩子的細膩呢........
身為女孩子的我卻為此煩惱,連第4篇都寫好了,第3篇卻還只有一半....
我到底是不是女的啊~~~~~~~!!
謹向那個建議我寫靜流的另一個同人作者表示謝意,
你知道我說在你的.
2002.0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