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攣.下
樿
即令經過數個潮汐循環,依舊未習得該如何〝休止〞的浮游生物,始終隨著銀霧月光曲所扭旋舞動;
靜謐中擾動視線的繁嘈,很吵;
即使這的確一點聲響也無。
亂的是心靈,非感官的。
而人類世界中千錯萬差的際遇紛雜,使得那顆珍珠終究回到了貴為生命之母的懷抱;
與它被殺死時、所被形容的一無兩樣:
〝大而圓滑且通體明亮的,絕對堪登神祇的殿堂中,供大眾瞻仰、膜拜…〞
雖然它更美的生命光輝已被剝奪殆盡。
〝『啊,我親愛的,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如此低鳴在魚子們闊漠的信息傳遞間迴蕩不已。
和風還在伴著這片藍灰傷心嗚咽;
但月神忒是冷心腸的,她祥和著臉在一旁默揭這事兒不過稀鬆平常,何必驚怪。
可億萬年的苦澀成就了整個海域,若非真正明瞭汪洋為何總是這般多愁善感、淚流潸潸;
那麼人間也不會有〝放不下〞的事。
不捨而疼憐地,千萬尾迴游的旅人排著不成行隊列,一遍遍吻過這顆苦命的包覆。
∼∼∼∼∼∼∼
「喂∼∼好久不見!」
爽朗的呼喚,讓正徘徊於崖邊風口的藏馬回過了頭。
眼前一個許久不見,對其有著愧疚的自己也以為不會再遇的年輕人,而看其滿身狼狽的模樣似乎才剛結束一場打鬥不久。
「幽助…」
「欸欸欸,你那張什麼臉啊?!」
當見到綠目中傳來的訝異與不安,幽助挑高了眉。
「…別像見到鬼一樣地吃驚嘛!…雖然說我這個樣子跟鬼也沒差多少啦…哈哈…」
似對往事雲淡風輕地開懷大笑著,眼神捎下快慰,幽助猛地拍了拍眼前人的肩頭。
「你還真是…都沒變哪!…」輕緩低柔的聲線書寫感慨,狐狸揉著熱燙發痛的肩。
〝像往日一樣的沒神經,像以前一樣的…〞
〝以前哪………〞
「藏馬?…你怎麼了?」察覺好友的不對勁,幽助的語氣不免帶著些憂慮與關切。
聽見如此的話語,一向慣於掩飾的立時得知自己失態,趕忙斂定了心神,隨口將話題扯開;
「沒什麼。…對了,你找到螢子了?」邊問著,邊指向對方身後所背掛的龐然捆縛。
「螢子…喔,對啊!…我回魔界後的第三年就找到她了…一條毛毛蟲!說是叫什麼〝噶貝塔〞的怪名字。」
的確是單細胞生物!略被藏馬提問便忘卻先前擔心的幽助愉快地笑著。
「噶貝塔?」〝該死。靈界這群混帳!〞
狐狸望著喜形於色的跟前人,內心不禁暗罵。
「嗯!說來話長…唔,簡直就是……算啦,不說了!!」
聳聳肩,撇了撇嘴,幽助帶著點不甘的慍憤。
「…反正,你知道的啦,我好求歹拜託了小閻王千次萬次,他就只肯透露螢子轉生成噶貝塔,卻死也不說那一條蟲才是她,讓我在那幾千窩各色各樣的毛毛蟲堆裡忙得半死也就算了;還囉哩叭嗦得要命:說什麼盡人事聽天命囉!如果我真愛螢子的話就一定可以找得到…」
「…呿,那傢伙!早知道就不要拖他來幫忙…那有這樣狗屁門子的幫法啦!!虧我為了這還特地去靈界陸陸續續打了快兩年的白工來討好他…」
嘴上雖說不願提的,但就是忍不住絮絮叨叨,藏馬對此只是苦笑著。
「…然後啊,螢子也好不到哪裡去,沒給消除前世記憶的她自從被找到後,整天除了嘮叨我之外就只是吃---啃葉子!!」
幽助邊述說著,邊將背後縛物解下,現出裡頭半截枯木根部:一個巨蛹正包裹於盤根錯節之中。
「看!!這就是她啦,醜死了。…差不多再幾個月就要羽化成人形囉…」
即便一臉不屑樣,但幽助在捧著那蛹時卻又是極度小心翼翼,像奉著極貴重的陶瓷娃娃;
而在無言地細察過那個紫灰色的蛹後,藏馬若有所思地又抬頭凝視滿是幸福樣的友人。
「…我們說好的,等她出來後,我們就結婚…」
但那位正夢囈般地喃著,往昔魯莽的臉上難得出現溫柔的安詳。
「結婚…呵哈哈哈∼你看!我講到哪去了!!」
許是終於察覺藏馬正定定盯著自己瞧吧,幽助似乎感到點不好意思。
狐狸此時卻不再沉默,只淡淡地丟下一句話:
「噶貝塔是魔界最美麗…最珍貴的蝴蝶品種,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忖度良久,特意略去了「也是最短命的」這幾個字。
任話語散落在空氣中,修長手臂微微振揚,於是兩翅寬平的松毬薄翼便大張一氣,並隨騰捲而起的上升氣流將纖細身軀給帶了起來;
如羽毛般地滑入天空,藏馬的紅焰髮絲在墨鬱裡燃燒著。
而抱著蟲蛹的幽助則張大了嘴,注視狐狸由自己身邊翱翔下底部那片黑色大地;
「藏馬!!要來喝我們的喜酒喔---」
〝似乎一切都無法都盡如人意…〞
風聲如利刃般呼嘯過蒼穹空際,陷於凝思的藏馬不經意眺過更遼遠的峰巒--
〝該往哪個方向走?…〞
……呵∼反正現在連自己真正想被其理睬的某人都撒手了,回來魔界的目的亦隨之消弭不少;
所以,去哪都已無關緊要…也毋需在乎……
不如就豁達些,風止處就當是己身這趟旅行的終站吧。
*
當日那片森林已夷為平地,成焦炭的巨木還兀自喘著濃煙,猶若遺憾。
對飛影來說,這樣的森林在魔界裡多的是,少了一片根本不算什麼;
再說它也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值得保留。
/因為缺了那抹殷色?/
〝缺?怎麼會缺?〞
〝藏馬本來就不是那林榛中的一分子啊。〞
/那麼,現在狐狸人呢?/
〝離開了。消逝了。不會出現了。〞
〝……被自己逼走的!〞
/這樣做…就算是替自己出了胸中一口悶氣??/
苦澀如未攪勻的咖啡自喉間、胸口不一地暈散,飛影開了邪眼。
「這幾個月來,你一直重複如此。」不期然,軀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我不問。但你願意告訴我,究竟出了什麼事嗎?」
面前半殘的美顏,軀的獨目揉合著優雅韻味與堅毅剛強,十分獨特。
火妖沒應聲,銳利的赤瞳只盯向闊廣而濃滯的天空;
無所披靡地,百足恣意壓踏無垠大地;兩個身影立於其頂,看來恰似目空一切的主宰。
但某些時候,高姿態只是為了隱藏內心的脆弱。
*
在打了個迴旋後終於息止,風。
收拾起週身翅翼,絳朱的紅髮乘著一巨大蒲公英翩然墜下;
落入某片霧濁幽暗,伸手不見五指的樹林裡。
熟練地,藏馬操用了發光植物,謹慎探查週遭環境。
突地!手邊光源遭人打飛,而在不遠處,兩盈呈著璀璨的緋赭寶石在瞬間便化成四周唯一的明亮。
「誰!飛影…嗎?」狐狸邊喊邊提高了妖氣,以防萬一。
對方並不回答,只是踏步走近,倏地伸出了手死命抓住藏馬的肩。
「沒用的狐狸!你還想〝被停權〞多久?…」
*
「喏,真像〝命運〞的該有表現;也夠迂迴了哪。」
蚌冷眼望著那龐大而哀雅的祭禮,心有所感。
「你怕?…怕跟它們一樣?」內裡的細沙似乎十分感興趣地,有笑謔的意味。
「是有點怕,但非你所說的那個原因。」
「不然又為什麼?」
「怕你後悔。」蚌振振身子,把自己踢入濕泥中遮蔽著,許是要睡了。
「嗯?」
「我啊…我根本不是能製造出珍珠的族類;」
「………所以囉,你的完美計劃全落了空。」輕輕嘆了口氣,蚌緩和地又換上幾次呼吸。
任群魚的身影也遮蓋不了,不遠處的珍珠兀自發著光,輝遠而清逸。
「噯,你生氣了?」
「不…」
一個聲音低低地迸燃,像自地心發起的火焰,異常動人。
「…你始終,是我要的。」
∼∼∼∼∼∼∼
十分難得的,軀見到火妖臉龐浮現輕淺的、放鬆的平和。
即使那只是偶然對視的一瞬間。
「軀,我想休息。」
過分堅定的語音使得這雖然只是願望式的述說,但卻已成定得批准的請假條。
「多久?」
「一段…很長的時間……」
細語低喃著,而映入邪眼中的,是遠方正乘風翔舞的緋艷纖柔。
<完>
後記:
一句話:「我不贊同你的言論,但我誓死捍衛你的言論自由。」
若有所感,記下這句以作箴言。
算是讓自己定心用的吧!不然與人研商時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啊,寫完了!這篇本該是《繞》裡頭的一章;結果,卻成了被私心作祟的樿重製的鬼東西…
還是想不透為何我要這麼做呢?…真奇怪∼(三嘆?):P
大概,有些事是毋需理由的吧--說不定,給自己找到藉口後,事兒反而無法完成…
人性的弱點。
2001/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