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淚的項鍊 8
火漾
飄在空中…我不會飛啊?…我死了嗎?怎麼景色好生熟悉。
「留下他!我要讓他當我的助手。他不是無用的人,他會成為很棒的助手的!」
我聽到爭執聲。
「留下他?他能有什麼幫助。區區一個鷂族?」
鷂族?
「你們不明白他們的性情,他們是這麼認真的想襯托月之華,而你卻利用他們的天性製造能源?」
「那跟我們現在在說的好像毫無關係吧?」
「鷂族的智慧不是你們所能想像的,世上很少有族群可以和他們媲美。」
熟悉的聲音…是山隱的。我降落到地面,想看清小木屋中的情況。
房內擺著搖藍,躺著的人正是我。小小的,軟軟的,吸吮著大拇指。
他假裝沒聽到,可是眼睛閃著精光。
他聽得懂,也聽得很清楚。
只是…如果當作自己什麼都不知道,那個人,那個想保護我的人才不會感到尷尬。
什麼都知道了,但是什麼都不要問。
否則,他會如何傷痛的回答?
所以,這樣就好了。忘了這件事…只要記得片段就行了。
「我是山隱•魔天使,今天開始是你的監護人了,黑鵺。」
兩個人類離開後,山隱抱著年幼的我,說。
因為不想傷害這個溫柔的人,他,或許說是我,選擇把與生俱來的記憶體拋諸腦後。
不去使用,我不需要那種無謂的東西。
還記得山隱厚實的手拍上背部以及環抱自己充滿肌肉的雙臂的觸感。
我按上肩膀…那種感覺還十分鮮明。
山隱把豐富的學識和無限的愛給了我……
我明白了!這一定是夢!是一個有關過去的,美麗的夢。
「山隱,請開門。」
我想〝我〞應該已經睡了,這個時間。但是並沒有人應門。
難不成山隱也睡了?…好一陣子後我準備離開。
就算和山隱碰面,我打算說些什麼呢?我又要以什麼身分和他說?
可是,那種極欲渴望山隱的心情在蔓延,我戀戀不捨地在來去之間徘徊。
拿不定主意…
「一直藏身門外偷窺的人是你吧!你是誰?」
在我一心想著該與不該的時候,鐮刃悄悄地抵上頸間。就僅僅一毫釐,在深一點就得有被割破動脈
的覺悟。
「為什麼鬼鬼祟祟地在外邊閒晃!說!」
山隱連問了兩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我是黑鵺,我想和你說句話。
…我能這麼回覆嗎?
「…你是鷂族?不,怎麼可能,他們應該全部…」山隱欲言又止,然後移開鐮刃。「雖然我不記得
他們有把鷂族培養成人的計劃,但是,如果你是逃出來的,那你就不要再逗留了。這裡不是個安全
的地方,他們隨時都有可能會來。」
山隱一看就知道這黑色雙翅的來歷。但,…僅僅如此。
他認不出我。
不,這是當然的。撇開形象上的差異,時空上的區隔…現在的他才剛認識我。
即使是山隱,也很難接受。
我轉身面向他。和記憶中一樣有著一頭栗色長髮的男人,他直視著我。
…現在的我,比山隱還要高一點。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要超越山隱,沒有過…
疼痛感劃過我的心臟。
打從不久前持續壓抑的情緒滿溢了。我無法阻止自己擁抱山隱的手。
他沒有動作。
「你只是我夢中的人物,所以你要聽我的。你要說出我想聽的話,你要說認出我…如果,你不這麼
做的話…或者,你做不到的話…」
因為埋在山隱的肩窩,我一點都不相信自己的低喃會傳得出去。只是瘋狂般地,瘋狂般的…
「黑鵺…?」
我聽到難以置信的話語,傻了。而山隱卻確信似地撫摸我的頭髮,還有臉。
我果然是在作夢…
「黑鵺,我長大後的黑鵺。為什麼要使用如此危險的術回到這裡,現在。」
山隱將我拉開,悲傷地看著我。
「危險的術?」
「你不知道這種術的危險性嗎?」他詫異。
但詫異的不只是他。
「我沒有使用什麼術。因為這裡是夢境,所以你才會認得我,所以我才會在這裡出現。因為山隱你
是夢中的人物,所以…」
「黑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作夢,也不管你是不是在作夢。我…不是夢中的人物。我活著,黑鵺
,我活著!」山隱的手握得我的手隱隱發疼。
…那就不是夢了吧…?我低下頭。
「那我們進屋談吧!你睡得很熟,是不會被吵醒的。…喜歡喝什麼茶?」
「桂花…」
…山隱那時候說〝這是你最喜歡的桂花茶〞難不成就是…我告訴他的?
色澤滑潤的桂花茶被注入鑲滿金色花朵的白色瓷杯。由於紋路過於密集,從遠處看會把茶杯看鵝黃
色。總而言之,是一套很典雅的茶具。
山隱說他是為了和喜歡的人一起在下午愉快地喝茶交談才買下這套茶具的。
可是他有生之年只有和我一同使用過…這也是他說的。
我猜想他大概是因為過於溫和,沒有實際提出要求,才失敗的吧!
「很棒的茶杯吧?」
「嗯。可惜你在有生之年只在我們獨處的時候用過。」
「你怎麼知道的?…差點忘記你是從未來跑回來的。…這麼說來…我已經死了?」
「你死的時候,還沒有到要把我趕出去的年紀…」
「…那我可以看到黑鵺長成的模樣真是湊巧又幸運啊!一想到自己扶養的孩子長大之後會那麼出色
,會教育得更有樂趣吧!」
為什麼山隱總是能夠這麼樂觀…相較於我的哀傷,山隱臉上絲毫不見陰霾。
必定是…山隱不知道自己死法的緣故…
本來想告訴他的,可是一想到說了,他和我,我的意思是〝他們〞還會如〝我們〞一樣快樂嗎?
「那麼,黑鵺,言歸正傳。」
「是。」
「據我所知,不是靠自己的術回到過去的有兩種情形。第一種就是被別人的術強制地轉移;另外一
種則是對過去有很深的思念,在不知不覺中自我轉送回過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種…」
「老實說,我不希望你是前者,也不希望你是後者。」
他的意思是說,他希望坐在他面前喝茶的人不是我嗎?…
彷彿看出我的不安,山隱展露出安撫似的笑容,說道:「因為第一種我不知道回去的方法。而第二
種…是將死的人才做得出來的。就像聞太師的靈魂頑固地飛回商紂身邊一樣。他雖然只穿越了空間
但是照理論來說是連時間也可以一併穿越的…啊,我有叫過你這段歷史故事吧?」
「有。」
「不論是哪一種,你都沒有〝未來〞。我不樂於見到這種事,黑鵺。」
「我知道。」
山隱總是要我有寬恕人的胸襟,包容異己的雅量,成大器的沉穩,不可抹滅的自尊,還有,永不放
棄的精神,即使希望只是一線曙光。
他對未來也有同樣的關切。
「哪,黑鵺,告訴我,你是哪一種的?」
我不是說我不知道了嗎?…
「我想我可能是第二種。因為我已經死過一次,而且將再次死亡。」
「是嗎?」
山隱的反應很平靜。我想就是因為這份平靜,我才能把一些對藏馬說不出口的話,全都說出來。
因為藏馬溜得太快,我只能靠隱瞞這種方式讓他回頭等我。
「嗯。而且,雖然靈界打算撤回審判令,也實際做了。可是我還是決定要接受,我自己選擇了通往
虛無的門。」
山隱思考般地眨眨眼,問:「為什麼?我想不出任何理由。」
我把受到靈界操控造成大屠殺的事情經過簡略的講一遍。
「…我不會勸你的。因為你一定很痛苦吧!我的孩子…」
他摸摸我的額頭,動作十分輕柔。
「…話說回來,你和我做了不同的選擇呢!…」
「山隱你說什麼!?」
「我也曾經做過類似這樣子的事啊。…想聽嗎?」
「我…可以聽嗎…?」
「你是個溫柔的孩子,黑鵺,溫柔到把對方所有的傷痛都一起擁抱。對方醜惡的一切,自私的一切
全部都能夠接受,但是卻不允許自己染上一粒塵沙。你覺得這算不算是一種潔癖呢?」
「…」
「你小心不讓自己碰到別人的悲哀,這樣做的確沒有錯,但黑鵺,那份悲哀仍存在對方心中啊!只
要你一天不把那塊石頭從對方體內抓出來,那塊石頭便不會風化。隨著日子漸漸過去,他會和那份
哀痛融合在一起。到那時,藏馬會怎麼做?…如果你真進了那扇門,藏馬一定會面無表情地回到家
。…然後…躲進棉被中偷偷地哭泣吧…」
不能驚動親愛的母親,也不想讓同伴們分攤痛苦……
「那時是戰爭紛亂的時期,三界之間尚未設下結界。然後,我遇到一個人,黑鵺,一個人類。我不
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可是我都叫他…
修行僧,山隱碰到他是完全偶然的。
山隱無意識間闖入一個山區,一個沒有血腥味的山區,一個沒有戰爭的山區。他挺喜歡那裡的。
他興致一來舞了一套拳。山隱的拳路是他和人類學習的,所以看來煞有其事,舞得招招是風。
事實上,山隱也對自己在人類武術上的造詣引以為傲。連人類,也很少有人夠在本家行路上勝過不
過門的師弟山隱。
“好一身紮實的功夫啊!”
身邊傳來的喝采聲,就是修行僧。
“你也來露一手怎麼樣?”
山隱和修行僧真的是不打不相識。
之後,他們漸漸熟稔。又因為破屋近在咫尺的關係,兩人常常來往。不時在山澗間比畫兩招,也不
時聚在一起喝一夜酒。
他們在各方面的才華都讓對方感到驚奇,理念也極為相近。要說有什麼不同,可能只是在修行僧有
〝想讓不同人種的人好好相處〞這件事吧!
慢慢的,山隱有了逾越,而修行僧也沒有拒絕。
一切都沒什麼改變,只是他們重新蓋了一間比較大一點的小木屋。
然後他們染上了花茶癮,每天不喝上一壺他們就解不了肚裡的火。為了和心愛的人一起優雅地喝茶
,山隱把積蓄拿出去買茶壺。他挑了一套昂貴的茶具。既美麗,又不落俗套。他興高采烈地懷著茶
具回山中。
然後…
「駭然的景象映入我的眼底。我看到我最親密的人被吊在高架上,遍體林傷。我們曾經住過的木屋
已燒成灰燼。我知道他是為了不肯傷人才被致於死地,我知道他的仁慈,他連肉食都不肯食用!我
明知道山腳上的村落是他最愛的人類,可是我卻一個不剩的殺了他們。不,只剩下一個。他很幸運
地逃過一劫,因為我恢復理智。」
「你是怎麼恢復理智的…?」
「那個人類逃到我和他居住的山澗。那個時候我真的是更加憤怒。他都已經被你們害死了,你們還
要來打擾他!我是這麼想的。……可是天空下起了雨……修行僧在哭,他叫我不要殺害人,任何人
。所以,我就放手了。
「後來,我在他原本的那個舊閤子裡找到一本冊子。他在最後幾頁這樣寫著:
和山隱相遇已經過了很久了。很久,已經不知道多久了。在這之前,我還以為妖怪是比較不可
理寓的,可是跟山隱談話的時候,發現好像只有沒有力量的妖怪才會隨意廝殺。一方面感到妖
怪實力的強悍,另一方面就很高興能認識山隱。也許我們會成為讓妖怪人類和好的中間點?不
過,人類會對妖怪畏懼也是因為妖怪的力量吧!而且,畢竟還是存有殘暴的妖怪種族,像食人
鬼之類的。一定要吃人肉才可以嗎?…如果是在以前我一定會一馬當先地衝過去說〝請吃我〞
吧?可是現在不會了,因為我有山隱。…雖然這樣做很奇怪,可是他真的像另一個我,我們是
彼此的半身。我想是的。木屋落成,明天就要搬過去了。那是個感覺很寧靜的屋子。有點期待
和山隱的生活,不過也許沒有差別吧!因為我們本來就像是整天都黏在一起的。……雖然妖怪
會懼怕山隱的力量,但是人類好像蠢蠢欲動。希望他們會認同山隱的好脾氣。
明天,快點來吧!希望能和山隱一起改變世界的僵局。」
山隱…
所以他才會拼命研究幫助人類的藥?而妖怪只要一聞到氣味也會因此知難而退。
他哭了,哭得好難過…
「我也想死,跟他去死,可是死了以後能不能和他碰面是個未知數。不,我知道一定不行,因為我
是妖怪。所以,我想等他。我想創造一個沒有隔閡的世界等他,我為了這個未了的心願撐下去。我
想,這也是他的心願。」
「山隱。你知道嗎?我們那個未來已經把結界打開了,因為誤會已經釐清了。所以,你一定不要放
棄這個心願。你在來世,一定要找到他哦!」
「那是當然的。…黑鵺,那你的心願呢?你沒有未完成的遺憾嗎?」
「…我希望藏馬不要難過…」
還是只有藏馬…
「這個意念堅定嗎?」
「很堅定。」
「黑鵺,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你明明就有一雙可以展開飛翔的翅膀,你卻把它們套得牢牢地不願
意使用。……黑鵺,看著我。」
山隱的眼睛在即使知道死亡之後仍毫不氣餒。
「自由自在地飛吧!你不一直按照自己的意念活下去嗎?那今後也是一樣。加油!」
我像小時候一樣抱著山隱哭,哭到累了、睡了,也不肯放手。
因為山隱,好溫暖。
“藏馬一定也想看到你對他撒嬌的樣子吧!”
朦朧間我只聽到山隱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