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淚的項鍊 5
火漾
藏馬聽了我的話後,隨即展露了微笑。用能使我舒緩的、像是施了魔法的言語,說道:
「我明白。這一切我都知道。」
別人說的我可能不信,但藏馬的明白,就是實實在在的明白。
「我也不願對別人說,你對我有多重要。」那極細微的語聲響徹心扉。
「其實…我一點也不想死,所以我才做那些事。可是在事件進行的同時,我絕望了。為了變強,為了活下去,許\\\多人的生命以殘忍的方式被奪去,而我站在血泊之中卻渾然不覺。沾滿鮮血,笑著,這種生命,是惡魔,我不喜歡他的存在。」
我想要死,不是肉體上的消失,而是從靈魂面,徹底的,使之虛無。
「黑夜鳥,這是正常的。為了生存而將別人踩在腳下,這是弱肉強食的自然原則。但是,你不是這種人。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在遠古的過去,我曾聞過。
「父親大人!!」
再大的撞擊聲、跑步聲也敵不過心中的那一句話,自好久以前就存在的,‘我相信你’。
藏馬的集團日益擴大,其中的第三人,就是黃泉。其餘的黨眾不是我,也不是藏馬,而是受黃泉的招集而來。
妖人集團長時間直接接觸揮發性化妖劑的氣味而瘋狂,自殘、護殘,最後被自己一直當作利器的化妖劑吞噬。…這些是經過黃泉的經歷而證實的。黃泉殺死的妖人,只是剩存偷襲他的小貓兩三隻。
那之後,藏馬決定以尋寶為業,我則是選擇持續,站在藏馬這一邊。
「藏馬,我們下次要去攻打哪一座城呢?」
初次見面就將我們當妖人攻擊而加重傷勢的男人,如今已是我們的夥伴,追尋寶物的同伴。
「這個月,養兵畜銳,稍安勿躁。」藏馬冷冷的回應。
「可是藏馬…」
只消一個眼神。黃泉負氣地轉過身,離開藏馬的視力範圍。
柴火嗶嗶剝剝的響著,一隻隻淺褐色的蛾飛來附近的樹幹上,更有為數不少的撲向火堆。著火的翅膀於空中跳著火之舞,火焰因此越堆越高。這讓我想起了鷂,和我留著相同血液的同類。
我,劫後餘生。然後有好運氣可以和山隱、藏馬一同過日子。
真幸運啊…
「把火滅了吧!我們去看螢火蟲。」像是看不下去那種尋死的行為,藏馬說。
濕涼的、柔軟的泥土踏在腳下,是一種全新的觸感。
黑暗中微弱的光芒一明一滅,把星星的亮度比了下去。
耳畔唱著的是流水淙淙,熒火閃在視網膜上,但數目之多卻照亮了整片土地。既不亮,也不暗,為了吸引配偶前來的,柔和的幻象。
「真迷人…」藏馬陶醉於其中。這讓我憶起藏馬以前說過:
雖然狐狸的眼睛在晚間可以捕捉微小的光線,但是如果沒有光,我們看不見的,是一切。
這樣的昏暗,處於只有自己能夠掌握的狀況下,才能留下深刻的殘影。
虛幻的光影倒映在平靜的水面,上上下下是一串光點。特別的,最人的,勾心的…幾乎無法找出一個確切的形容詞來使用在這個場景。
「藏馬──!!」
就這樣沉浮在寧靜中,是一件多麼棒的事。…與其說是可以聽到藏馬如此想,毋寧說是我本身的渴望。
黃泉步步飽滿著妖氣的步伐,嚇走了優美跳舞中的螢光。
「呿!」難得的氣氛全被毀了。
腳步中很能夠聽出腳步主人渾厚卻輕挑的妖氣,若他沉下心來,仔細留意四周的變易,一定可以成為真正的大將。
「藏馬──…黑夜鳥也在啊。」
像是吃醋的小孩,看到情敵而變臉。然而,在這個世界上,最不可能成為藏馬的戀人的,就是我,黑夜鳥•魔天使。
「你們在看什麼?」
「因為你的到來而離開的東西。」
一片黑暗籠罩,感受不到一絲生氣。縱使環繞著的全部都是活著的,正享受著自我的身體。
仍能聽到黃泉片刻不停的話語聲,正極力想引起藏馬的注意。
這皎潔的月,何時以然取代那顆魔性的血月呢?
「太暗了,亮個燈吧?」
火光瞬間染滿了天,皎月也在那一刻消失地無隱無蹤。
原來…我才知道…血月的存在,是為了消失,與不要消失。為了讓生命消失,還有讓自己久存。
如果是紅色的,即使照著比陽光更動人的亮,也不會閃躲吧!?
太亮了…黃泉不知節制,好像想為世界大放光明。他黑鉛色的瞳孔泛著冷光。
討厭我嗎…?如果硬要替代我的位置,我也只能加入競爭。
現在,黃泉是藏馬的‘助手’,而我是‘生命’。我能這麼說嗎?
也許\\\,也許\\\不。
「你們想,藏馬有可能會愛上我嗎?我已經為他瘋狂了。」
今天藏馬不在,黃泉口沒遮攔地說話。
今天藏馬不在,我無所事事地單獨一個人坐著。我想,我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不只傷了想要靠近我的人的心,也同時將自己埋在沉寂之中。不過,好歹,動物們仍願意與我為伍。松鼠、帝雉,還有窩在我懷中的赤色狐狸。
相對於黃泉的高談闊論,其餘人眾只是竊竊私語。
「我看藏馬對我大概也有意思,他昨天讓我…」
雖然我也在場哪!昨天的藏馬特別脆弱,…讓毫不知情的黃泉陪伴,一定比我適合多了。
「我懷疑啊─」回過神來,黃泉業已在我面前。「你該不會和藏馬吵架了吧?今天也不在一起。」
「只是…忌日罷了。即使我們擁有共同的回憶,共同的未來,共同的生命,也不代表我們就要一直黏在一起。都還有事要辦啊,黃泉。你如果沒事就去收集情報吧,別再做無意義的臆測了!」
「昨天的牽手,是你的退讓嗎?」
「哦…你是說牽手嗎?這還用不到我來退讓吧?」退讓?這真是個充滿佔有慾的說法啊!
「你說什麼!?」
「光是牽手,你就滿足了嗎?」
黃泉的怒氣驚醒了赤狐,她惡狠狠地盯著黃泉,從喉頭發出嘶吼聲。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看來是生氣了。
「我…還用不到退讓這兩個字。主宰藏馬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而我是他的,我就是為他而活。
直到他不要我了的那一天到來前,我是不會為你的語言所動的。」
可是,即使不要了…藏馬,還是我心中永遠的主。
「…」
永遠是個虛幻的詞,我閉上眼睛冥想。
到什麼時候才叫永遠?要多久才算永遠?到死亡嗎?那下一世呢?
所謂的死亡,又是什麼?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唯一的真實,是百年前殘留在掌上的餘韻,以及現在靠在我腿上的體溫。赤狐柔軟的尾巴,讓我有一種錯覺那是…
“吱”。封閉的心眼打開後,發覺到溫熱的液體噴灑在我臉上。剛剛,不久前仍是真實的生命此刻岌岌可危。松鼠、帝雉害怕地躲在背後,嚎叫。
「吵死了!」他恐嚇。
侵襲我的精神層次的元兇•黃泉叫囂著。他不顧前,也不顧後,只是一個勁地移動他的腳步。
「偷襲不成而惱羞成怒,遂暴跳如雷?」
憤怒衝進了胸口,把我的冷靜分成了兩瓣,我再也無法抑制。
「我願意相信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冷酷無情,可以讓親人死在面前而不為所動。但是在我身上是找不著的,不可能會有這種東西。…在利害關係中,我能選擇去保護的,只能有一樣!」
是要維繫我們之間的同伴情誼,還是把破裂的天空補起來。感情要兩個人都有意願能培養,但是破洞,一個人補就夠了。
我渴望那紅色的液體濺滿這片土地。
我想掬一滿溫暖的液體,注入我的體內。因為出生的地方好冷,因為經歷的路程好冷,因為心好冷。所以,飛蛾才會撲火;鷂,才會衝破光球的陷阱。
「黑夜鳥,你在做什麼?」
藍藍的天空,白白的飄雲。我的故鄉,是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個地方。
“藏馬大人!黑夜鳥大人唆使那狐狸來攻擊黃泉大人!”
“黑夜鳥大人不知道發什麼瘋,突然就…”
“我有問你們嗎!”
因為,有他在。所以,不會冷,也不會寂寞。
坐在枯\\\樹倒幹上的我,藏馬絲毫不在意面前的血和黃泉,直接跪坐。
雙掌包住我的臉頰,投入我的身體中,在耳邊低喃著:
「我相信你!」
好暖啊…
污穢髒冷的身軀頓時清爽了起來,從額頭上的傷口流出膿血。
毒,漸漸淡了。在藏馬這一邊,我可以不斷地重生…
原來我還是不相信自己,我還是不相信自己能夠保留住藏馬。抑或是說,想相信藏馬對我的感情。
其實。事實。
如果能死在藏馬的身邊,那我一定能夠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