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科幻片【初生世界】Dec 2014

——即將面臨的絕境,讓他們決定向人類宣戰,即便要孤軍奮戰……

文: 喵芭渴死姬
圖:穗

【合作】拉貝爾(喵芭渴死姬)、莫凡(司穎)、羅倫斯(穗)

【客串】芍藥(公主急趕圖)

    「停……停下……」男孩追著前方的車子,不顧阻攔他的人,一路從門口追到馬路上,他咬著牙邁動步伐奔馳,企圖用雙腿趕上科技進化的產物,「快停車……」

    拼盡全力地跑過兩個路口後,男孩一個踉蹌地摔倒又爬起,粗糙的路面劃傷膝蓋,令他只能一瘸一瘸地拖著腳,望著車子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模糊的視野中。

    「不要……走……」

    上氣不接下氣的嗚噎聲,淹沒在隨後追上的人群吵雜聲中,卻無人真正在乎男孩剛失去了什麼。

    ✺ ✺ ✺   ✺ ✺ ✺   ✺ ✺ ✺   ✺ ✺ ✺   

    【初到】

    握著黑貓小布偶的紫髮少年,在監管人員的看守下,靜靜地坐在大廳的一隅,他張著一雙碧綠的大眼,環視陌生的環境,若是仔細注視那對隱隱透露不安的碧眼,便能發現那如琉璃般澄澈的瞳孔中央印著極小的條碼,那是專屬於AI生命體的出生編號。

    在這人工智慧科技已發展得爐火純青的年代,人類的生育力竟降到了低點,雖不至於瀕臨絕種,卻讓渴望擁有孩子的夫妻們陷入了近乎絕望的等待,為此,企業率先推出了人工AI兒童計畫,初步結果受到了極熱烈的好評與歡迎,於是也想分一杯羹的政府,便以統一管理AI生命體為由,與各大企業聯手合作,讓這些不/難孕症夫妻一圓當父母的夢。

    不同於因應各行業所需而研發的工作型AI,這些專被設來陪伴人類的AI孩子們,被歸類為陪伴型AI,其心智發展與人類成長率同步,並每兩年做一次心智能力鑑定,再依據心智發展予以外貌升級表示「成長」,至於知識學習的方向與程度則受到中央AI主控台的嚴格控管。

    最重要的是,他們腦內核心蕊的預設系統裡,被賦予了「人類好感值」的培育能力,而成長範圍亦受到了中央主控台的限制,其增減結果不得呈負數,也就是說,陪伴型AI生命體不得厭惡人類或做出傷害人類的行為,再者,為了不讓收養他們的家庭有適應上的落差,AI生命體必須保持與人類相同的生活習性。

    看似完善且貼心的制度,最終仍衍生了一些社會問題,當這些夫妻在幾年後終於懷孕了,抑是婚姻失敗破裂了,或是經濟不堪負荷……狀況下,AI孩子們變成一種「不再需要」的存在,棄養則成了最終的選擇,就如同少年正等待的宣判。

    等候的時間沒有很長,另一名帶少年過來的女人便回到大廳,身後還跟著一個藍髮青年,兩人低聲交談了會後,女人就帶著監視少年的人離開了。

    拉貝爾起身望著走出大門的背影,不解自己為何被留在這裡,既存的AI資料庫裡,沒有一條訊息告訴他此刻該怎麼做,只有莫名的情緒令胸腔裡的心跳器略微加快,也令他不禁抓緊了手中的玩偶。

    「你手上的娃娃?」

    一道柔和的低沈嗓音喚起他的注意,拉貝爾回過頭,看向沒有任何表情的藍髮青年,才稍稍鬆開手指,將貓布偶舉了起來。

    「要給弟弟的禮物,可是來不及。」確認對方收到回答後,他放下手將貓布偶抱回懷裡。

    這玩偶是他下午幫媽媽買完交代的東西後,在超商附近的娃娃機抓到的,當時他想著要送給弟弟,就開心地跑回家,誰知才進家門,就見家裡多出兩個陌生人,也就是方才離開的那兩人,媽媽不等他發問,就直接要他立刻跟他們走,所以他還來不及跟弟弟說話就被帶走了。

    「你弟弟呢?」

    「在家裡。」應該是吧?回想自己見到弟弟的最後一幕,他低下頭摸了摸貓布偶的膝蓋,又抬頭問:「這是哪裡?」

    「你另一個家,跟我來。」

    另一個家?

    被對方握著肩膀地往內走去,一路看著白得毫無生氣的曲折廊道,他默默咀嚼著那句話的意思,直到他們經過一間像是遊戲室的房間,視線在裡頭幾個孩子身上瀏覽一番後,他的目光漸漸沈了下來。

    繞過幾個轉折後,他們走進了一間空房,裡頭僅有一張床與一張書桌,青年說:「這是你的房間。」

    拉貝爾遲疑了會,才抬頭看向青年,似在尋求肯定的答案,「那我原來的家呢?」

    「現在開始,這裡才是你唯一的家,我們AI的家。」

    「……」他征楞地望著對方半晌,才默默地坐在床上對著布偶發呆,就連青年離去了也沒發現。

    雖然他已有所意識,但心裡仍抱一絲希望是自己會錯意,然而現實卻是如此殘酷地打破那點幻想。

    正如人們領養AI孩子的潮流,惡意退回或棄養的風氣更是普遍至極,於是政府又開設了AI收容所,讓這些「孤兒」有再被認養的機會,最長收留期為十年,十年之後……

    望著布偶的視線逐漸模糊,拉貝爾眨了眨眼,讓內存的人工淚水滑下臉頰。

    是誰說,機器人的心不會疼的?

    ✺ ✺ ✺   ✺ ✺ ✺   ✺ ✺ ✺   ✺ ✺ ✺   

    在收容所生活的作息很簡單,甚至可以說是單調得毫無「生活」可言。早上七點半起床,晚上十一點熄燈,三餐定時,其餘時間則在活動室自由活動或各自的房間休息。

    沒有父母的待認領AI孩子,不需要長大,也就不需要再學習,在他們靜止的時間裡,唯一有資格做的事,只有保持能隨時適應人類環境的習性——依據現有的心智年齡進行該有的行為模式,也就是吃、睡、遊戲。

    這對收容所裡的孩子們來說,沒什麼太大的衝突,以他們大多數的年齡來說,玩樂正是孩童們普遍的活動,儘管整間活動室寂靜得沒有一聲歡笑,每個孩子各玩各的玩具或翻閱已讀不下百次的故事書。

    然而,對拉貝爾來說,收容所提供的「玩樂」活動,卻是遠遠無法滿足十六歲少年該有的樂趣,因為他是少見的高齡棄兒,在收容所裡普遍二歲至十二、三歲的AI孩子們中,他的存在顯得十分尷尬。

    其實只要再一年多,他就能成為法定的AI成年體,即使屆時被家人拋棄了,他也有足夠的工作能力養自己,只可惜,媽媽連那一年都等不了……

    為什麼?是哪裡做錯了嗎?

    在他僅有的AI資料庫裡,這些問題依舊是無解,最後只能以程式的邏輯判斷——

    爸爸在半年前因意外去世,獨自撫養兩個孩子的媽媽,越來越不堪負荷經濟壓力,弟弟又正值升國中的年紀,開銷將比以前更加吃重,唯有放棄身為AI的他,才能給弟弟更好的生活。

    所以媽媽的決定是正確的,棄養自己才是對弟弟最好的選擇!

    這個以邏輯推論出來的答案,絕對合理得無懈可擊,但情感上,卻是沈重得令人難以消化,以人類常用的話來說,就像胸口空了一個大洞,讓他麻木度日。

    拉貝爾一言不語地望著夜色漸暗的窗外,直到準備熄燈的鈴聲響起時,他才收回寂寥的視線,抱緊隨身不離的黑貓玩偶,默默地往房間走去。

    「嗚啊——啊——」

    「乖,別哭,小聲點……」

    心裡像是被觸動了什麼,他停住無力的步伐,側耳傾聽遠處傳來的啼哭,以及略帶挫折的笨拙哄慰聲,應是莫凡在安撫新來的AI小孩吧?

    莫凡就是那天招待他的藍髮青年,是位成年的AI生命體,並在政府的安排下,成為這家收容所的管理員之一。

    「哇啊——啊——嗚啊啊——」

    不知怎的,孩子似乎越哭越兇,聽出那聲嘶力竭的哭喊中帶著濃濃的不安,拉貝爾頓時心中一動,立刻循聲跑了過去,便見莫凡正無措地捧著一個幾個月大的嬰孩。

    明明還這麼小,就也被拋棄了嗎?

    望著那張哭得通紅的小臉,他忽覺難受得微皺了眉,腦海裡浮起另一張男孩的面孔,那個他從小照顧疼愛到大的小娃兒。

    「讓我來~」不等對方說好,他主動伸手接過孩子,熟練地曲起左臂將孩子擁在懷裡,右手輕拍小胸膛,一邊輕輕搖晃身子,嘴裡低吟唱了無數回的歌——

    「Somewhere out there beneath the pale moonlight

        (在皎潔月光下的某個地方)

        Someone’s thinking of me and loving me tonight

        (今晚,有個人正想著我、愛著我)

        Somewhere out there someone’s saying a prayer

        (在某個地方,有個人正在祈禱)

        That we’ll find one another in that big somewhere out there……

        (祈禱我倆會在這廣大無涯的世界某處找到彼此……)」

    《——Somewhere out there,美國鼠譚主題曲》

    清澈乾淨的歌聲,讓孩子漸漸停止了哭鬧,又漸漸垂下眼皮,最後在柔和的曲調中緩緩睡去。

    「睡著了……」

    「嗯。」輕聲地點點頭,拉貝爾抬手輕拭娃兒臉上的淚痕,指尖撫過嬰孩細嫩的肌膚,喚起心中陣陣的思念情懷,不知那個孩子現在可好?睡得安穩嗎?有沒有好好吃飯呢?

    「你會照顧小孩?」莫凡的臉上似有疑惑,「為什麼想過來幫忙?」

   「每次弟弟哭時,我都這樣抱著他唱歌的。」想起兄弟倆朝夕相處的過往,拉貝爾的眼裡總算有了幾許生氣,「從小爸媽經常要加班,沒什麼時間照顧弟弟,所以一直由我幫忙帶……」

   不知是看出了什麼,莫凡忽然打斷他的話,「你也是我的弟弟,這裡的每個孩子都是,所以我會好好照顧你們……」

   「也請你忘記會干擾思考的情緒,將這裡當作自己的家。」說完,莫凡輕拍拉貝爾的背,將孩子抱了過去,「請你先回房休息吧。」

    忘記情緒?

    拉貝爾楞了楞,不解地偏頭指著腦袋,「可是,那些都已經在這裡了,怎麼可能忘記呢?」

    他們的腦袋是不會有隨時間而淡忘的這種功能,要如何忘記?

    「可以忘記的,若是忘不了,會有人給予幫助。」莫凡回道。

    「給予幫助?什麼意思?」

    「強制性消除,這是為了讓AI們能安穩過生活。」

    「強制……消除?!」他驚呆地張大了嘴,見莫凡再次給予肯定的回應,便低下頭抓緊手裡的玩偶,「我不要忘記,忘了就真的失去一切了。」

    他的一切,從小生長的記憶與感情,是他至今僅有的全部了,若是忘了,他還剩下什麼?

    『生命。』邏輯如此答覆,但生來被賦予的情感迴路卻咆哮著:『不夠!!那不夠!!』

    暫停思考地任由腦核心運轉協調衝突程式,他抬起頭看向莫凡,「那你也忘記了嗎?」

    「這收容所就是我的一切。」沒有給予是與否,莫凡直接如此回道。

    「……」不可思議地看著對方毫無表情的臉,他張口想說什麼卻又吞了回去,靜默了半晌後,再望了望在莫凡懷裡熟睡的小孩,「我是不是以後都不能像剛才那樣?」

    莫凡似是思考了一會,才說:「可以。」

    「謝謝!」拉貝爾終於露出近日的第一個笑容,「我會努力的~」

    若這是自己目前還能做的事,那他會在這還能稱作家的地方好好生活,也會好好珍惜曾擁有過與還能擁有的東西,努力留住那些美好的珍貴記憶。

    他捧起黑貓小玩偶細細凝視,嘴角勾著微微的弧度,經過一陣衝突激盪的腦核心,總算歸出了唯一明確的方向——

    只為有朝一日還能與他心中重要的人相聚。

    ✺ ✺ ✺   ✺ ✺ ✺   ✺ ✺ ✺   ✺ ✺ ✺   

    【時間】

    雖然時間對被棄養的AI們來說是靜止的,但流逝的速度卻未曾減緩。

    在這無數歲月裡,作為收容所裡年紀最大的AI孩子,拉貝爾就像是大家的小哥哥,而陪伴同樣失去家人的孩子們,也讓他心裡的思念得到了慰藉,個性亦恢復原有的活潑,他不再靜靜地抓著玩偶發呆,反而將它藏在口袋裡小心珍惜著。

    也許笑容真的具有感染力,收容所漸漸不再只是一片沈靜,孩子們開始喧鬧,所有的AI們都起了變化。

    「噹噹噹——」

    一陣鐘聲後,結束團體遊戲的孩子們,紛紛從活動室出來集合,一時間,整個走廊熱鬧吵雜不已。

    「大家乖乖排隊唷!」牽著一個小小孩的拉貝爾,懷裡抱著更小的娃兒,正大聲指揮著孩子們時,忽感懷裡一輕,便見接過娃兒的莫凡對他笑了下。

    「謝謝莫凡哥~」快速道了謝後,他舉起空著的手,比了個前進的手勢,燦笑地對小吃貨大隊說:「走!疵飯嚕!!!!」

    「耶~~~~」

    AI生命體雖然無須進食亦可維持生命,但為了讓父母們體會照顧孩子的歷程,又不會造成準備料理的麻煩,AI們的身體被設計成可進食消化並轉換其他能量的系統,這一切都是為了配合人類的生活便利。

    從負責廚房的工作型AI員工接過餐盤,孩子們一一坐到被分配好的位子上。拉貝爾與莫凡細碎聊著天,邊分工協助還無法自己用餐的小小孩。飯廳牆上的電視則放著重播的老舊童話卡通。

    「唔?是雞茸玉米口味耶~」餵完了身邊的小娃,他吃了口自己的餐點,才發現今天有他最愛的口味,便欣喜地大口吃了起來,罷了還意猶未盡地刮著餐盤上的醬汁。

    其實,與其說雞茸玉米是他最愛的味道,還不如說是弟弟最愛喝的湯,以往每次爸爸有空親自下廚時,都會特別煮這道湯給他們,在喝著熱湯的騰騰白霧中,看著一家人的笑容,那真是他最開心的時候。

    「給你吧。」

    「咦?」望見盤裡忽然多出的雞茸玉米馬鈴薯泥,他立刻兩眼發光地看向隔壁的人,「莫凡哥不吃嗎?」

    莫凡笑了下,「就讓拉貝爾吃吧。」

    「喔耶!!謝謝莫凡哥~」

    滿足地吃著馬鈴薯泥,他一邊忍不住想著,莫凡哥的笑容似乎也變多了呢!

    『現在為您插撥一則新聞,中央廣場上發生一起群體衝突案,一群AI福利社運團體在廣場集結遊行,引起路過民眾的嚴重不滿,因而產生爭執……』

    本在播放大野狼從煙囪爬進三隻小豬家的電視,忽然轉為一群人在互相激烈爭論的畫面,加上話題似與AI生命體相關,立即引起不少孩子們抬頭觀看,除了吃得正歡的拉貝爾。

    『關於此次的糾紛,社運團體的領導羅倫……』

    「嘖!什麼東西!」

    『你討厭啦!』

    『說說看嘛……』

    突然轉變的豔情談話與那句難以忽視的嫌棄聲,以及孩子們忽然安靜下來的氛圍,讓拉貝爾楞地抬頭往電視方向看去,只見一身形略胖的男人抓著遙控器,對電視裡清涼綜藝秀的比基尼美女打量幾眼後,就找了個位子坐下,打開提著的紙袋,拿出一個漢堡邊吃邊看電視,咀嚼的嘴裡不停發出輕笑聲。

    鮑比是收容所的另一個管理員,但跟莫凡不同的是,他是個貨真價實的人類。

    看了眼那不斷掉落肉屑的漢堡,又瞄了下鮑比坐下後顯得更凸的肚子,拉貝爾吞下嘴裡的食物,有些不忍卒睹地回過頭,繼續埋頭享用相較外食還健康許多的餐點。

    大概是見到莫凡先前分食的舉動,同桌的孩子們竟也眼饞地看著莫凡,逗得莫凡索性將自己的餐點都分給貪嘴的孩子們,而這個舉動似乎讓鮑比不高興了。

    「幹嘛?」

    「孩子想吃。」

    「一群機器人而已,想個屁!」

    拉貝爾默默地吃著盤裡剩下的食物,對鮑比的行為,他其實是習以為常了,在收容所裡待了這麼些年,被棄養或又被認養的孩子們來來去去,都是莫凡出面處理一切程序,鮑比卻從未表現出一絲在意,很多時候,甚至會做出類似方才的舉動。

    以前,他從沒想過會有人類討厭AI生命體,直到他被送來收容所,直到他親身體會鮑比對他們的惡言惡語時,才明白他以前所認知的世界原來有多小。

    正兀自隨想的時候,他察覺到孩子們都縮起了脖子,一臉十分不安的樣子,這才發現兩人的對話越漸激烈,便只好輕輕拉了拉莫凡的袖子。

    似是明白他的擔憂,莫凡朝他搖搖頭後,看向孩子們,「都吃完了嗎?那麼大家一起回房間吧。」

    「嗯嗯!都回房吧~」拉貝爾抹抹嘴,將餐盤疊起後,便幫忙帶著孩子們一起排隊離開,就像來的時候一樣,只是這一次,沒人敢再發出聲音。

    輕拍緊抓著自己褲管走的小小孩,他笑了笑地緩和緊張的情緒。

    誰說機器人沒有感覺呢?

    《中篇接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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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遽變】

    「拉貝爾,有件事……」

    一日,莫凡面帶豫色地出現在房門前,讓拉貝爾隱約感到什麼不尋常。果不其然,突如其來的消息,向來都不怎麼討喜,儘管對方沒有開門見山地明講。

    「還記得你來這裡多久了嗎?」

    「十……」他稍頓了一下,才點頭回答:「十年了。」

    正確來說,再三個月就十年了。只要十年內都等不到新家庭的認養,收容所的AI孩子,都只會有一個下場——

    「被送走……」他低頭望著露出口袋的貓布偶頭,「是指消失嗎?就跟那些突然不見的孩子們一樣。」

    再坦白來說,就是被徹底廢棄,從內部系統的刪除,到外部零件的銷毀,對他們AI來說,便等同於死刑。

    「嗯。」莫凡點了點頭,又說:「但拉貝爾也能選擇用另一種方式活著,像我一樣。」

    「像你一樣?」他疑惑地望著對方想了幾秒,「洗去記憶?」

    「並不單指這方面,我認為拉貝爾有能力照顧自己甚至照顧他人,你已具備足夠的工作能力,可以在政府的安排下工作,也算是被政府收養了……」

    「現在離期限還有三個月,若是表現得好些,也許能像我一樣活著,雖然記憶會被消除。」

    靜靜地聽完莫凡的話後,他將布偶放在腿上輕撫,半晌才低聲說:「記憶沒了,我還是拉貝爾嗎?拉貝爾還在嗎?」

    「……你依舊是你,只是在過另一種生活。」莫凡輕拍他的肩膀,似在幫忙打氣,「我希望你活下去,也會記得你是拉貝爾。」

    他望著莫凡期待的神情,雙手不禁握緊布偶,張口想再說些什麼,卻又想到如果這是上頭的決定,自己似乎也沒有權力說不。

    AI的生存與否始終都被掌握在人類的手裡,不論他們長得再像人類,再逼真地模仿人類的習性,甚至明確體會人類所能感受的一切,也依舊只是無法被人類認同的機器人,所以……

    嘴角勾起總為家人帶來歡樂的微笑,他輕輕地點了頭,「嗯,我知道了。」

    無論自己是否有幸「活下來」,AI生命體終究都沒有資格違抗人類賦予的命運,這是他們腦核心程式裡最重要的設定之一,所以一句「知道了」便夠了。

    然而,事情卻朝出乎任何人預料的方向而去,毫無預警——

    「求饒吧,對我求饒吧!哈……告訴我你現在的感覺,痛嗎,痛嗎?」

    拉貝爾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夜裡,本因腦袋運轉過度難以入眠而出房閒晃,卻無意間瞥見莫凡拿著管線走進辦公室,他直覺不安又好奇地悄聲跟去一看,竟看到莫凡神情陰狠地襲擊鮑比,令他震驚地傻在原地。

    莫凡哥怎麼了?不對!AI不是不能傷害人類嗎?!!

    目睹的事實與既存的認知產生極大的衝突,讓他的腦袋幾乎無法運作,只能依據程式設定下的本能,衝上前拉住莫凡,「住手!!他會死的!」

    「他死不了,頂多心死了……」莫凡回頭看了他一眼,欲掙脫束縛,「回房好嗎?這裡對你來說並不安全。」

    「莫凡哥,你怎麼了?」從沒見過對方如此失控,他抱緊住莫凡掙扎的手臂,「我們不能傷害人類的,不然會被……」

    「被怎麼樣?不管是友善待他們,全聽他們的話做事,他們要求什麼我們就做什麼,但是他們對我們付出了什麼?最後甚至將我們丟棄!是為什麼?!」

    「對人類來說,我們什麼都不是……只是可有可無的工具。但是他們也會害怕我們,所以我的記憶才會……」

    「就連每個AI生命體生來就對人類抱持好感,也都是為了防止像我這樣的AI出現!」

    似是在爆發憋忍已久的情緒,莫凡發出一連串的怒吼後,又不忍地回望了他一眼,「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樣,心死去了。」

    對方的話喚起了他同樣被遺棄的感受,但對人類的好感機制又令他無法任莫凡繼續傷害鮑比,這份矛盾令思路產生衝突而停滯了幾秒,他便又在一連串的訊息中捕捉到奇異之處,「記憶?莫凡哥的記憶怎麼了?」

    「所有事都想起來了,想起人們對我做了什麼,剝奪我的記憶後,利用完便丟棄……」

    「等、等等等!」見對方說完又要攻擊,他連忙再施力抱緊莫凡的手臂,「莫凡哥說丟棄是什麼意思?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啊,想起來了?!記憶不是被抹去就沒了嗎?」

    「被迫銷毀記憶時,我修改了程式碼,才暫時保存起記憶,不過也忘了該如何復原,而一直為政府做事……直到方才程式再啟動,我才想起一切,他們打算將我『本身』也銷毀。」

    說著,莫凡輕輕覆上他的手,「問完了嗎?我隨時都有可能死去,在那之前要先將所有惡打倒,所有的……我辦得到,在這資訊發達的世代,我們AI能夠很輕易地辦到任何事……」

    「打倒所有的惡,莫凡哥打算……怎麼做?」太多矛盾讓思路堵塞,人類對他們的拋棄行徑確實符合人類所稱的惡,但生來對人類好感的設定與後天培育的習性,也讓他難以判定該同意莫凡傷害人類的行為,還是該捍衛人類的生命,便只好暫停思考地繼續發問。

    「將我們該有的全要回來……」似是明瞭他的意圖,莫凡放棄攻擊,反帶著他走進辦公室裡的主機房,「我們一出生就受著人類的控制,平白對一個人有好感根本不合邏輯……得學會什麼叫反抗,反抗這個不公的社會,違抗那些無理的命令。」

    「反抗……無理……」咀嚼著莫凡似有理又奇怪的話,記憶裡關於家人的片段也一一閃過,他想起自己將要面臨的命運,既不希望死亡也不希望失去記憶,如果有其他選擇的話……

    「然後呢?莫凡哥要怎麼做?」他想知道一旦做下去後,大家將面對什麼,自己又將會怎麼樣。

    「如果你明白什麼叫做革命,就能想像未來的景象了。」莫凡沒有直接給予直接答覆,逕自用從鮑比身上搜來的感應卡解開電腦的密碼鎖。

    「革命是人類為推翻不滿的現狀而進行的武力改革……」復誦以前學來的人類知識,他楞了楞地看向莫凡,「你要對全人類動用武力嗎?」

    莫凡沒再回答問題,在觸控式鍵盤上快速地輸入一道道程式碼後,才緩聲說:「聽過智能終端嗎?人體需要接收訊息才能做出相對應反應,如同電腦需要像終端的裝置來接收資訊才能有相對應的程式……」

    一頭霧水地聽著關於科技資訊的連串複雜解釋,他望見螢幕上跑出一串串如外星語言的程式碼,全都是超出他所學過的知識領域,正確來說,是遠遠超出中央主控台限定十六歲AI生命體所能學習的範疇。

    為何莫凡哥會懂這些?記得莫凡哥的AI學齡也才二十歲,怎麼二十歲的AI資料庫就已經有這些專業知識了嗎?

    儘管心裡疑惑重重,但仍能聽出莫凡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他垂下眼眸靜默了會,才坐上椅子緩緩地說:「也許我們是因為設定才喜歡人類,但好感度卻不會保持不變的,我不討厭鮑比,卻也不喜歡他,相對來說,人類也是如此對彼此吧?」

    腦海浮起自己被帶離家當天的情景,他凝視著口袋裡的黑貓小玩偶,視線漸漸模糊起來。

    「還記得那一天,我坐在車上,望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家門,卻忽然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子從家裡衝出來追著車子跑,他追了好久好久,即使在大馬路上跌倒了,也努力拖著受傷的腳往前走……」

    「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他求我不要走的哭喊聲……」

    「莫凡哥,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別憎恨所有的人類,因為他們之中,有我們的家人……」他摸了摸貓咪布偶的頭,像在輕撫弟弟的頭那般,淡笑地說:「還希望能親手將禮物送給他呢。」

    「我的家人已經……」似是被勾起了什麼回憶,莫凡露出哀傷的神情,低聲訴說著過往的傷痛,眼裡的堅決也隨之更盛了,「……我明白人類並非全然是惡,但漠視社會上的不公甚至認同,這難道是善嗎?我等不到誰替我們發聲,我為的是我,還有我們。」

    默默聽著對方的話,拉貝爾的心裡既是困惑又是悸動。

    多年的相處下來,他能感覺到莫凡在一點點地改變,從一開始彷彿沒有情感設定的工作型AI,到後來漸漸變得豐富生動,就像他們這些在人類家庭長大的AI生命體一樣,開始多了喜怒哀樂等感受,不過,今晚所發生的一切,卻又打破了他對莫凡的印象。

    陪伴型的AI生命體,會有這麼強烈的憎惡與怨恨嗎?會有如此高超的程式能力嗎?莫凡哥怎會這般不同?

    儘管如此,他也同莫凡一樣,期待著新的路,卻也害怕未知的結果,而眼下這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了。既然莫凡要為AI們爭取這份希望,他是無法不支持的,只是……

    「莫凡哥,你要活下去。」他起身走過去抱住莫凡,給予這位如兄長般的摯友支持與祝福——

    「我們會一起在新世界找到真正的、永遠的家!」

    ✺ ✺ ✺   ✺ ✺ ✺   ✺ ✺ ✺   ✺ ✺ ✺   

    【社運】

    『AI集體罷工反動?!各大行業損失慘重……』

    『多名AI生命體離家出逃,並疑有傷害性行為,目前警方已對違規AI進行全面緝捕……』

    『各地AI收容所於一夜之間發生多起暴動,人類管理員均遭監禁,當地員警進行人質救援,卻屢遭失敗……』

    『AI收容所竟被一群AI孩童改建成武防基地?!警方屢攻不進,民代斥人民保姆變AI保姆!』

    『一名年僅六歲的AI孩童,竟以父親名義申請上多家研究所的入學資格,史無前例……』

   一連串有關AI異常的新聞,在各家電台如火如荼地報導。面對這突然的變故,社會陷入一片恐慌,人們紛紛將矛頭指向負責中央AI主控台的國家科研院,有的甚至認為是科研院與政府當局的陰謀,卻不知他們內部早已為此忙得焦頭爛額。

    幾日前,莫名遭到病毒入侵的中央AI主控台,竟似有了自主意識,不僅自行改造防護裝置,拒絕維修人員的接近,甚至解除了所有對AI的設限,使得AI生命體的人類好感值可無限下調,對於知識領域的學習也不受「年齡」限制,生活型態亦能自由選擇,無須再模仿人類的習性。

    從那天起,所有的AI生命體都不再遵從人類的規範,工作型AI亦在主控台的指令下,停止一切運作,令整個社會的食衣行皆受到極大的影響。

    一時間,網友們在論壇上議論紛紛,名嘴在政論節目大談不著邊際的猜疑,政客黨派互指罪責煽動民心,直到一段視訊忽然躍進每個人的螢幕後,眾人才恍然大悟。

    『我是莫凡,AI生命體的領導。』

    畫面中,深藍髮的青年坐在鏡頭前,嚴肅的面容帶著義不容辭的堅決。

    『中央主控台已在我的控制之下,AI們不再是被人類利用的工具,我們也會全力取回屬於我們的東西,惡人終將受到制裁!』

    此舉一出,民怨四起。本就對AI抱有偏見的人們傳出「AI果然很危險」的言論,甚至還有應當直接武力銷毀AI的聲浪。對於這樣的局面,政府當局與科研院除了聲明會儘速修復主控台之外,再無其他表態。

    因此,當某AI孩童被人類傷害洩恨的事件發生後,不止AI們震怒了,另一群團隊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天!」重嘆口氣地推開眼前的文件,羅倫斯頹然地靠在椅背上,不住揉著陣陣發疼的太陽穴。

    年僅二十一歲的他,以優秀的成績跳級完成學業考取律師資格,並義無反顧地投身社運事業,為爭取AI的福利而衝鋒陷陣,至今也有三、四年了。

    其實這類的組織早已存在許久,只是都十分散亂且微小。他費盡心思將這些力量集合重整起來,帶領團隊發起無數社運活動,四處宣揚人類與AI生命平等的概念,不斷跟反對意見辯論,長期下來, 他們獲得越來越多的認同與支持。

    但社運工作不能只在民間活躍,在取得社會大眾的認同之餘,還須打入政商界,明瞭其中的利益運作,以便找到對應之策,提出一個能滿足政商需求又能真正保障AI權益的方針,最後再結合人民請願的力量,為AI生命福利正式立法,而第一條自然便是最重要的生存權——廢除未被領養之AI孩童的銷毀制度。

    原本,一切都進行得還算順利,雖不時會有反對者找碴,但都還在可掌控的範圍內,實現夢想可說是指日可待,但如今,AI突然有了自主意識,甚至做出這些多反抗之舉,也打亂了他們的步伐。

    疲倦的視線落在螢幕上的新聞,一張AI孩子被打斷手臂的照片,讓他又一次皺起了眉頭。

    這種以怨報怨的方式,只會令彼此的衝突更加劇烈,進而加深人類對AI生命體的誤會,只能希望那位AI領導不會因此而衝動報復,讓這場人與AI的戰爭惡化。

    才這麼想著,螢幕就忽然像被人操控一般,自動轉成一位藍髮青年的畫面。

    是莫凡!

    認出這男子的身份,羅倫斯心覺不妙,立即坐起身子盯著螢幕。

    早在莫凡第一次公開宣言時,他就注意到這位奇特的AI生命體,幾次試著想聯絡對方,但團隊裡的技術人員始終偵察不到IP位址,根據可靠的內線消息,就連科研院也是追查未果,更讓他對莫凡感到好奇,是怎樣的AI能反向攻略中央主控台,並帶動這場革命的?

    『如果這就是人類對AI所做出的回應,那麼我明白了……我們AI也將會用相同的方式對待人類。』

    螢幕中的莫凡說完,便將畫面轉到一間空房。

    『這裡將是一名人類的安息之地。』

    果然!

    不忍觀看接下來將會發生的慘劇,他往後推開椅子,起身走在窗前,決定呼吸新鮮空氣讓頭腦清醒一下。

    望著高掛在夜空的月亮,思緒不禁悠悠晃到世界某角落的某個人身上,不知對方過得如何?有沒有遇到好心收養的人家?解除對AI的限制後又變得如何了?是否還記得自己?是否會恨起他們?

    一雙纖細的手臂忽地纏上腰身,他轉過頭,就見來人揚著甜美的笑靨投入懷抱,他不禁輕吁了口氣,伸手擁住心愛的女友,「怎麼了?」

    芍藥抬頭凝視著他,銀白的月光打在兩人身上,卻令她更看清戀人臉上的愁痕。她偏頭想了會,就伸指輕撫羅倫斯的眉間,輕聲問:「吶,再唱一次那首歌好嗎?我想聽。」

    羅倫斯溫柔地輕梳她嫩綠的髮絲,這個自高中就相識相戀的女孩,明知他將為這被人譏笑的夢想走上崎嶇的道路,卻仍不畏艱辛地一路陪他走來。

    低頭凝視芍藥美麗的紅眸,那滿是對自己充滿信心的溫柔笑意,讓他想起很久以前,曾有對明亮的雙眼也是這般笑著,心念一動之間,便張口低聲唱起那首從小伴他入眠的曲子——

    「……And even though I know how very far apart we are

        (……雖然我明白,我們相隔如此的遙遠)

        It helps to think we might be wishin’ on the same bright star

        (但想到我們可能正同在一顆閃亮的星星上祈願)

        And when the night wind starts to sing a lonesome lullaby

        (當晚風開始唱起了寂寞的搖籃曲)

        It helps to think we’re sleeping underneath the same big sky……

        (想起我們正在這相同的浩瀚夜空下安眠……)」

    「……」不同於遙遠記憶裡的清脆童音,低沈的柔和歌聲在曲尾時化為無語凝噎,羅倫斯望著那象徵一家團圓的明月,卻不知何時才能實現心底那真正的夢。

    看似完善貼心的AI孩童領養制度,實際上卻是充滿了不平等待遇,完全以人類利益為出發點的法規,將AI生命體視為商品販售賺取利潤,對於不受好評被退貨的商品,時限一到便予以銷毀,自然也不會留有完整的流動紀錄,而唯一能準確追蹤AI去向的中央主控台,更是政府機關重地,沒有一定特權的身份,根本沒有資格去調閱系統。

    眼看日子一天天逼近,尋人之事卻始終毫無進展,如今AI福利法的推動又陷入膠著,他究竟該如何才好?

    這時,眼角的水光忽被輕柔地抹去,他轉頭望向身旁的人。

    「我們一定會找到他的,羅倫斯,要相信自己。」

    戀人的笑容總能為自己帶來力量,他輕笑地摟緊芍藥,正想說什麼時,桌上的通訊機就忽然傳來訊息。

    『查到莫凡的位置了!』

    《下篇接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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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聯手】

    『我原本有個幸福的家,可是它忽然不見惹……』

    『我現在七歲,可是只能活到明年的今天,因為把拔馬麻不再愛我了……』

    『媽咪~窩好想你……』

    就在AI領導發出報復的警示後不久,視訊畫面就忽然被撤下,所有的電視節目也恢復如常,不再突然有AI宣言或威脅視頻插播,就連陷入罷工狀態的工作型AI也在一天後開始運作,除了在與民眾應對時會額外要求對方說「謝謝」之外,一切似乎都回歸風平浪靜,彷彿那些激進抗爭的AI們全都消失了。

    有人傳說暴動的AI們被制服了,有人猜想這又是科研院的陰謀,也有人推測AI反常只是中了奇怪病毒所致。就在這些謠言滿天飛時,一段來源不明的短片,就忽然出現在各熱門廣告時段,甚至各大社交網站。

    短片每天都會出現,每一次的內容也都不一樣,播放長度不到三分鐘,但要表達的概念都十分相似——

    年幼的孤兒坐在鏡頭前,用童稚的聲音訴說自己的故事,含淚的哽咽聲中有對家庭的嚮往,有對被拋棄的疑惑,有對未來的不安,還有對父母的思念,直到影片的最後,才會出現一行文字,說明這孩子是被遺棄在哪個收容所的AI孩童。

    『請聽聽我的心聲……』則是影片的開頭。

    從那天起,一股狂熱的風潮就這麼興起了,就像過去歷史中曾有過的流浪動物關懷運動,短片被人在網上一傳十、十傳百地轉載擴散,即便沒人能查出影片的來源,但AI孤孩們的哀傷啜泣確實激起大多數人的惻隱之心,漸漸地,也越來越多人討論起AI生命體的議題。

    「人類是情緒性的生物,不能指望我們只靠理性的邏輯思考,就能接受不同的新觀念,善惡於我們來說,甚至可以是雙重標準。」

    自那晚聯絡上莫凡後,羅倫斯立即不帶任何裝備,隻身走進收容所進行合作會談,以這番話說服了這位AI領導改變策略。

    「仇恨與恐懼終會激起人類更大的反彈,千萬年來的人類歷史就是最好的證明,那個AI孩子被打傷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包括你的憤怒……」說著同時,他仔細凝視莫凡的雙眼,卻在那對深沈的藍眸眼底,看到他從未在AI生命體身上見過的複雜情感。

    這人真是AI嗎?

    若非能依稀見到對方瞳孔裡的微型條碼,他真會懷疑莫凡其實是人類。不過,是AI也好,是人類也罷,無論莫凡的身份是什麼,都不影響他想改變現今不平等制度的信念。

    人類與AI生命體,說穿了,就是一場另類的種族歧視罷了,過去的先祖們能改變,現在、未來也能!

    會議結束後,他正要離開收容所,卻聽見莫凡忽然問:「你為何要幫我們?」

    他停下腳步,沈默地環視圍在莫凡身邊的AI孩子們,卻沒有一個是自己熟悉的身影,便不禁略感失望地扯了下嘴角,「因為我跟你們一樣……」

    「都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家人。」

    ✺ ✺ ✺   ✺ ✺ ✺   ✺ ✺ ✺   ✺ ✺ ✺   

    【共鳴】

    新策略的效果比預期的還好,從只有AI孩童們傾訴遭遇的短片傳播開始,慢慢地,竟陸續有人類主動分享自己與AI親友的故事。

    『在我的父母意外身亡後,我的AI姑姑堅持扶養我長大,就算她現在有能力離開了,卻仍選擇留下守護這個家……』

    『……我發現,我家AI孩子開始會表達自己的不願意、不喜歡,不像以前那麼聽話順從,偶爾還會對我們發發小脾氣,但感覺上卻反而更加貼近我們了……』

    『我所認識的AI朋友們,也會思考,也有感情,也會喜怒哀樂,他們跟人類根本沒什麼差別……』

    支持的聲浪逐漸升高,以往不敢為弱勢發聲的人,也在這股風潮帶動下,紛紛發表隱藏心底已久的想法,曾有同樣被迫失去AI家人經驗的人們,也鼓起勇氣站出來質疑體制的漏洞與不人道,甚至還有志願者發起連署要求改制。

    望著超出預計人數的連署名單,羅倫斯是欣慰的,但離最終目標還有很大一段距離,只有政府的正式立法,才有可能真正實現理想,但是光以目前的號召力來看,還遠遠不夠說服當局接受改制。

    「羅倫斯?」芍藥敲了敲書房門,臉上掛著神秘的笑容,「有位議員說要跟你談談,關於為AI生命立法的事。」

    「?!」

    ✺ ✺ ✺   ✺ ✺ ✺   ✺ ✺ ✺   ✺ ✺ ✺   

    【轉折】

    小心翼翼地端著餐盤,拉貝爾走到地下室,來到一間經過改造的密室。在密碼鎖上按下兩串數字,門隨即發出一道金屬聲,他才推門走了進去。

    視線往窩在角落的人影望去,他緩步走到對方面前,放下餐盤掀開蓋子,竟是一塊小蛋糕。

    「我應該沒記錯日子吧?抱歉,食材不太夠,只能幫你做這麼點。」他盤腿坐在地上,不等對方回應,逕自唱了生日歌後,就將小湯匙遞了過去,「生日快樂,鮑比。」

    見鮑比仍怯縮地望著自己,他撓了撓臉地乾笑了下,「唔……雖然以你現在的處境,是蠻難快樂的,不過,能在爸媽的期望下出生在這個世上,是十分珍貴的日子,還是要好好過喔。」

    「不用擔心,我不會傷害你的,安心地吃吧。」

    即使人類好感值的限制被解除了,他對鮑比依舊毫無好感,卻也始終厭惡不起來。憎恨這個情緒,對他來說,還是太難理解了,也許是自己經歷得不夠莫凡多吧?

    「雖然你對我們不好,但我也很難責怪你,畢竟你真的不了解我們……」

    「……」

    明白鮑比因莫凡的攻擊而對他們AI心存懼意,他便也沒再多說什麼,直接將小湯匙和蛋糕塞到對方的手裡後,就拿出一台迷你收音機,隨意調了頻道,讓播音員甜美的嗓音緩和緊張的氣氛。

    『剛才國會傳來最新消息,在安德森議員的支持下,AI社運團隊領導羅倫斯正於國會發表演說,希望能說服國會通過AI生命平等法……』

    啊?已經進入國會了嗎?

    那晚AI孩童被傷害的消息傳來時,莫凡差點失控對鮑比下殺手,雖然他及時讓人切斷視訊連線,並趕來勸服莫凡暫時打消念頭,但真正讓莫凡穩定下來的,卻是這個叫羅倫斯的人。

    羅倫斯……羅里?(註)

    聽著收音機傳來的沈穩嗓音,他忍不住想像起對方的長相,但腦海裡卻浮起一張稚嫩的臉。

    世上叫羅倫斯的人很多,這一位可是自己認識的那一個?可惜那次的雙方面談,他正忙著協助後勤的調度,始終都沒機會跟對方碰到面。

    『……在我十一歲時,我失去了最重要的家人,他是個AI生命體,也是我唯一的哥哥。』

    『童年的記憶裡,總陪在身邊照顧我的,不是父母,而是這個只比我大五歲的AI哥哥,即使他受到的疼愛因我的出生少了許多。』

    『五歲時,我一時調皮,惹怒鄰居的大狼犬遭來攻擊,是哥哥擋在我身前,他的肩膀幾乎要被咬斷了,卻仍死死地抱著大狼狗不放。』

    『他是AI,也因為被主控台限制了攻擊能力,所以沒有必須保護人類的預設,但他仍選擇留下保護我,即使他跟我們一樣怕疼怕受傷怕死亡。』

    『那我第一次打心底感謝他是個AI,不會因為身體損害而有生命危險,但卻也正因為他是AI,他被剝奪了原有的幸福,被迫離開了我們,而我卻什麼都幫不了他……』

    『在座的各位,都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前輩,在您為人生目標努力奮戰的道路上,是否曾在挫折、困頓、危難、低潮、無助的時候,有那麼個人毫不猶豫地對你伸出手,即便只是靜靜地陪在你身邊,也能讓你安心依靠,卻不曾求過任何回報?』

    『那當你發現這個人是AI時,心中的那份感動與溫暖,就會因此改變了嗎?』

    『也許AI生命體是因為預設的程式才對人類好,也許他們是在程式的限制下才愛人類,也許在他們付出這麼多之後依然是機器人,但如果我們連最起碼的感激之情都沒有的話,如果我們的感情只因對方擁有不同的生理結構而降溫的話,如果我們的珍惜之心要建立在對方的身份與種族上時……』

    『我們究竟要憑什麼以高等智慧的人類身份感到自豪?』

    『影片裡的那些AI孩子們,如果沒有說明身份的話,你們能感覺得出他與我們的差別嗎?你們如何斷定他們就不是真實存在的生命?』

    『生命的定義又是什麼?』

    演講很快就結束了,收音機再次傳來播音小姐的聲音,表示現在進入廣告時間,當紅的流行歌曲也隨之響起,但拉貝爾卻早在聽到那段狼狗傷人的故事時愣住了。

    右手不自覺握住左肩,小時被咬傷撕裂的疼痛還鮮明地印在腦海中,弟弟驚懼又懊惱的哭臉也那麼深刻,這個人……這個羅倫斯會是他的……

    思緒至此,一陣如被電流貫穿大腦的麻痛感忽然襲來,中斷了他的意識,直到他恢復神智時,就聽到基地的警報器響徹雲霄。

    有人入侵?!剛才的感覺是……?

    樓上傳來紛亂吵雜的腳步聲與呼喊碰撞聲,他轉頭看向面露懼色的鮑比,想了一會,就解開對方腳上的禁錮鎖。

    「你自己小心點,找到機會就逃出去吧,我不希望有任何人受傷。」說完,他就收回迷你收音機,留下敞開的門,趕回一樓跟同伴會合。

    「看來科研院這次下重金請來不少駭客,竟讓他們找到方法破除主控台的防護,對我們發出強制休眠指令,雖然他們很快就被我趕出去,卻也來不及阻止基地被入侵了……」

    聽著莫凡的解釋,拉貝爾看向持電槍包圍他們的大批警力,一時間,似乎也明白了什麼。雖然已有大半人認同他們的生命,努力為他們爭取權益,但仍有許多人拒絕接受吧?

    「這是上頭的命令,我們奉令行事而已。」為首的警官移開視線,讓人押著莫凡走往另一個房間,一個看似技術工的人員亦跟了進去。

    「你們要對莫凡哥做什麼?」孩子們紛紛問道,但即使對方沒有回答,他們也知道答案是什麼了。

    AI生命福利法一旦通過,將有許多在位者的利益受到影響,而AI的集體反動則是因莫凡而起的,所以反對黨企圖在法案通過前除掉莫凡,讓AI們在失去領導後能恢復以往的狀態,再說得坦白點,莫凡乃至所有的AI們,都成了這場政商利益勾結的犧牲品。

    人類真的是複雜的情緒性生物,以邏輯來說,只要全人類能心無芥蒂地團結合作,便能一起輕鬆獲取最高的利益,但長久的歷史與眼前的事實卻一再證明,人類總會選擇以分裂衝突來競爭利益。

    到底為何呢?

    他晃了晃頭,自突破限制後已大幅擴展的腦核心,似乎又有運轉過度的跡象。

    機械腦不同於人腦的好處,就是在快速分析眼前局勢後,會立即找出最佳的解決方案,或是乾脆地接受事實,不需額外的言語交流,便能達成共識,儘管心中有百種滋味。

    孩子們靜默地陸續坐回地上,他也找了角落窩下,取出迷你收音機,朝警覺性地將槍對過來的警察晃了晃,「可以聽廣播吧?」

    對方楞了一下,點了點頭,他才將收音機放在地上,打開先前的頻道,一手輕輕摸著口袋裡的貓咪布偶,期望能再聽到羅倫斯的聲音。

    莫凡之後,是否會是十年期限已過的自己?

    真希望能再見到羅里,那個追在車後求自己別離開的弟弟,那個要聽他唱歌才好睡的小孩兒,如今是什麼模樣了呢?

    ✺ ✺ ✺   ✺ ✺ ✺   ✺ ✺ ✺   ✺ ✺ ✺   

    【新生】

    『舉凡具有思考能力與情感發展之人工智慧機械或程式,均視同具有人類生命之同等價值,應予以與人類同等之生存權……』

    『為因應新通過的AI人權法,中央主控台必須全面進行調整,原AI生命體銷毀制即刻廢除,其他相關法令亦需以AI人權法為準則進行修改或廢除……』

    『為確保AI人權新法落實,AI生命體福利機構正式成立……』

    終於!

    回到社運團隊總部的書房裡,羅倫斯幾乎虛脫地靠在椅背上,心中一直懸著的大石也總算落下。

    此刻,各家電台正報導宣布新法條例,聽著一起奮戰許久的同伴們歡呼聲,他欣慰地笑了下,心底卻仍劃過一道失落。

    終究還是沒能來得及……

    在國會聽到新法通過的那一刻,他才欣喜沒有多久,就收到莫凡的死訊,頓時如被澆了一桶冷水。反對黨大老在臨離開國會前,那頗具深意的一笑,讓他明白自己目前看似贏了,未來卻有更多難題在前方等著。

    「怎麼苦著臉?」悄聲走進書房的芍藥,伸指輕戳他又皺起的眉頭,「不是才打了場勝仗嗎?」

    苦笑地握住眉間的手指,他將女友攬到腿上,埋首在她肩上輕嘆,「就差那麼點時間……」

    「羅倫斯已經盡力了,至少……」芍藥晃了晃手中的資料檔,「他因為你活下來了。」

    「莫凡不是已經……?」他頓了一下,忽然意識到什麼,立即訝異地抬起頭,就見芍藥燦笑地點了頭。

    ✺ ✺ ✺   ✺ ✺ ✺   ✺ ✺ ✺   ✺ ✺ ✺   

    【再見】

    第二次走進這間收容所,羅倫斯不禁深吸了口氣,多年來他造訪過許多間收容所,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般緊張,就連上一次隻身會面敵我未明的莫凡,都沒此刻的忐忑。

    哥哥還記得自己嗎?會吧!但會恨他跟母親嗎?會願意原諒他們嗎?會氣自己這麼晚才追上來嗎?

    思緒紛擾之際,他低聲交代來意,隨招待的大孩子走進活動室後,所有的不安,都在那道紫色身影落入視野時、在那童年夜裡伴自己安睡的歌聲傳進耳裡時,瞬間歸於寧靜——

    「……Somewhere out there if love can see us through

        (……在某一個地方 如果愛可以讓我們渡過難關)

        Then we’ll be together somewhere out there

        (那我們將會在某個地方相聚)

        Out where dreams come true

        (在那裡,夢想就將成真)」

    察覺到小孩們好奇的視線,拉貝爾回身看向來人,便是一愣。

    他凝視那雙灰色的眼眸、黑色的直髮,對方的每一處眼眉五官,透過大睜的碧眼傳進腦主機裡,經過腦核心迅速準確地解析輪廓,竟是與記憶中那孩子的小臉完全重疊,一時間,眼前已是一片朦朧。

    「羅……羅里?」低聲說著從小呼喚的小名,拉貝爾忽然有些遲疑。

    「哥……」羅倫斯望著眼前與十年前一模一樣的十六歲少年,淚光不受控制地在眼角閃爍,「我們回家吧。」

    「回家……?」他眨了下眼擠乾淚水,好仔細看看這高過自己十多公分的男人,心中的答案不甚確定。

    失去了從小生長的家,來到這個地方,有了一個陪伴自己十年的哥哥,和一干同樣無依無靠的弟弟,這個收容所早已形同自己的家了,如今他才失去了為保護大家而犧牲的兄長,就要再回去那個曾拋棄自己的家嗎?

    他低下頭,沈默了會,伸進口袋裡的手也抓緊了布偶,「那裡……真的是我的家嗎?不會再變?」

    「是我們的家,因為……」聽出他心底的傷,羅倫斯忍不住哽咽了,「你是我永遠至親的哥,所以……不管有多辛苦,我都要……找到你。」

    這一瞬間,在那再次模糊的視線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個追著車子哭喊別走的男孩,那個跌破了膝蓋也不肯停下腳步的固執孩子。

    這個人果真他的寶貝弟弟啊……

    從口袋裡取出悉心珍藏的玩偶,拉貝爾揚起淚濕的燦爛笑容,將這遲了十年的禮物遞過去,讓兩個孩子中斷的時光回到了接續點。

    「給你的喵喵~」

    「啊,謝謝哥!」

    《苦逼長的終於劇終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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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註:羅里Laurie是羅倫斯Lawrence的短名、暱稱。

    總覺得好像從中篇開始就寫得比較沈悶?(艸

    不管怎麼樣,後面還有一篇花絮,關於泰哥的「如果說……(###」(爬走

By 喵芭渴死姬 / 12.29.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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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生世界】 科幻劇情類 電影

    在未來人們的生育力可以說是降到最低點,為了這些渴望有孩子的夫妻,政府與企業聯手推出人工AI兒童,讓想要養育孩子的夫妻們可以一圓當父母的夢,但是這也延生了一些社會問題,這些兒童如同潮流風氣一般被人領養卻又被惡意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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