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BL】【凌家IV】最終救贖:泰特斯 Jul. 2016

(封面圖:西班牙咖啡)

 

一、風雨前

  渾身髒污的流浪漢漫步在布魯克林的午夜街頭,不住高舉「上帝保佑」的紙牌,逢人便喃喃低語,即便從未有人停下腳步,也持續重複同樣的動作。沾滿泥沙的布鞋破舊得幾乎露趾,證明了流浪漢走遍許多地方,彷彿在為什麼信念而堅持不懈。

  「哐啷!」

  吵鬧的喧嘩自被大力推開的門傳來,瑞奇帶著一身菸酒臭走出餐館,毫不理會身後的叫罵。散佈雜亂鬍渣的臉上刻滿了滄桑,垂皺的湖綠雙眼透著怨世的憤恨,穿著褪色夾克的高大身子微駝著背,行動間略有不順,興許是曾受過什麼傷害,導致右腳關節的擺動有些不自然。

  他滿腹苦悶地將煙蒂隨地一扔,抬腳欲往路邊的垃圾桶踹去洩憤,卻因重心不穩而縮了回來,轉為在嘴裡低罵髒話,好似如此能改變這令他氣憤的世道。他扒了下花白的凌亂短髮,朝馬路對街的商店看去,眼中浮起掙扎的神色。

  「先生,你相信上帝嗎?」

  沙啞的呢喃喚回瑞奇的意識,他「呿」了一聲就轉身走開,毫不客氣地展現自己對流浪漢的鄙視,又或者是對那句問話的厭惡。

  上帝?哼!他不屑地撇著曾經迷人的嘴角,在心底冷笑這荒謬的名詞。

  冷蕭的夜風打在臉上刮來刺骨寒意,他本能性低頭避風,目光不經意落在不知被誰遺落的《經濟學人》上。那是本以高等教育者為主要讀者群的英文刊物,其中包含了眾多具影響力的決策者和企業家,其內容多為政經事務與國際關係提供分析與意見,在全球響富盛名。

  不過,這些都不是吸引瑞奇注意的原因。真正使他停下腳步的,是被風吹開內頁而展露的一張採訪照。那與記憶中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容,讓他瞬間想起一個人,一個他始終難以平心面對的人,即便已事隔二十六年。

  他拾起那本雜誌走到路燈下,仔細閱讀頁中艱澀難懂的文字,花了不知多久時間,才總算找到所需的資訊。他強自鎮定地用微顫手指撕下那頁紙後,似感嘆地輕吁了口氣,再注視著照片上年約三十七歲的俊美男子,露出若有所思的複雜神情。

  此刻,若有旁人在場,定會驚奇地發現——沈於瑞奇眼底的冰冷銳利,與他手中照片的湖綠眼眸,竟是如此相似。

  「呵!上帝?誰知道呢。」緊捏著這仿如唯一稻草的薄紙,他輕哼地盯著照片底下標示的人名,嘴角勾起勢在必得的弧度,「泰特斯・拉文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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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剩下你處理。」

  「哎?等等啊!泰……」

  會議比預期還早結束,泰特斯向艾登交代了句,便不顧對方的唉聲連天,收拾東西大步離去。他瞥了眼仍無來訊顯示的手機螢幕,不禁皺了下眉頭。這一個月來,貝兒為了新片忙得焦頭爛額,今早天未亮就跟汪一全去了片場,連他中午傳的簡訊都沒回,估計是還在忙吧。

  三年多前,貝兒大學畢業後,為了讓「拉貝爾」這名字重回演藝圈替導演生涯鋪路,他隨貝兒一起搬去台灣,將總公司交由艾登坐鎮,自己則在分公司遠端辦公,省得兩人又苦嚐遠地相思。本以為他們會就這麼在台灣待上幾年時間,誰知上天如此眷顧貝兒,兩年前貝兒主導的一部電影竟讓某知名華僑導演看中,進而被推薦到許多傑出導演的母校——紐約Tisch藝術學院。一向寵弟的他得知貝兒的才華被如此肯定,自是大力支持,一干親朋好友還討論讓貝兒回美國發展的可能性,雖說這些都還太早,但總是第一步,於是,他們又搬回了紐約。

  如今,離研究所畢業還有半年,貝兒為畢業影展傾盡心力,早在去年就已構思籌劃新片,上個月終於正式動工拍攝。儘管他、艾登和保羅都願意出錢投資,多少資金都不成問題,但這孩子越大越有不願靠人寵的倔性,為了拿捏最合適的成本,幾乎事必躬親,每天忙得昏頭轉向,好不容易被他滋養圓潤的臉又尖了不少。

  想起寶貝兒疲倦的小臉散發著實現夢想的光彩,他這個做哥哥兼伴侶的是既憐惜又感到驕傲。正當他打定主意要去片場探班時,清脆的「叮」聲正好響起,電梯門隨之往兩側退開,空曠清冷的室內停車場便印入眼簾。

  他踏出電梯緩步走向專屬停車格,一面尋思要給貝兒帶什麼點心。穿著皮鞋的沈穩步伐在水泥地上踏出輕微的聲響,似有若無地迴繞四週。

  拉文德企業一向重視員工福利,對環境安全更是做得徹底。停車場的燈光充足,各角落皆設有監視器,出入口亦有保安管理,理論上絕無安危之虞。然而,深灰水泥的封閉空間,仍處處透著一股森幽陰冷,加上這層是人車較稀的高階主管專用區,因而越發顯得氛圍諱暗不明。

  當然,對總是淡定自若的泰特斯來說,這些無中生有的錯覺根本不足為懼,但當斷斷續續的摩擦聲不斷自身後傳來時,就不得不讓一向謹慎的他留意起來。自他進入停車場起,無論是電梯或是逃生門都未再有動靜,一路走來也不見任何人車活動,而身後刻意放輕的腳步隨著他的步伐走走停停,不自然得可疑,可見對方是衝著自己來的。

  泰魔神之所以被稱為泰魔神,自然是他那與重度面癱成正比的鎮定冷靜,只見他從容依舊地走到車旁,將手放進口袋裡掏取鑰匙,以看似毫無防備的姿態等待對方出擊。

  果不其然,不知已曝光的來人趁此時機迅速欺身而上,泰特斯憑著身後的風勢準備出招之際,瞥見玻璃車窗反射的人影,隨即揚起嘴角地轉身攬臂一勾,將這個「偷襲者」火速制伏。

  「調皮。」泰特斯輕掐了把懷中的細腰,嘴裡的語氣是既無奈又寵溺。

  「啊,你怎麼知道的?」貝兒不滿地仰著臉嘟嘴埋怨,這模樣看起來就像在討哥哥親,「我已經把腳步放很輕很輕了說。」

  顧及此時場地不宜,泰特斯壓下想一親芳澤的衝動,伸指捏了捏他鼓起的臉頰,「幸虧你漏餡,哥要真以為是歹徒,可會傷了你的。」

  「哼哼哼,你才不會弄傷我呢。」貝兒哼哼唧唧地埋頭蹭了蹭。

  「都二十五歲了,還這麼愛撒嬌。」

  「怎麼樣?不行嗎?」

  「行,寶貝兒絕對有這個權利。」

  泰特斯哭笑不得地輕撫貝兒及肩的滑順紫髮,摟著這增了年歲卻不增肉的人兒,不由得有些感慨。二十多個年頭了,他看著這孩子一點點長大,漸漸褪去年少稚嫩,如今,已然是個俊俏的青年,但總愛向自己任性撒嬌的心卻始終不變,仍是那樣惹他憐愛。

  「槓、槓麻這樣看人啦?」太過溫柔的深情注視,讓貝兒忍不住羞怯地飄開視線,「我知道我超帥氣,不用羨慕。」

  呵,也一樣臉薄傲嬌。泰特斯笑了笑,牽著他坐進車裡,「怎麼過來了?片場不忙嗎?」

  「嘻,今天拍得超順的!真不愧是倫哥,不僅沒有NG,還很自然地引導其他人立刻入戲,讓我們提前拍完預定的進度,所以我就過來玩啦。」貝兒賊笑兮兮地回答,卻在心裡小小吐了個舌頭。雖然今天的拍攝過程意外順利,卻仍讓他忙得連手機都忘了確認,直到收工了,他才發現有簡訊未讀數小時,就趕緊溜來公司給哥哥一個驚喜,免得大醋桶又胡思亂想。

  倫哥即是席倫,是貝兒在四年前於網遊結下的好友,同樣也曾是台灣的知名演員Seron。因故息影多年的他在一干好友與戀人艾登的支持陪伴下,終於走出陰霾復出演藝圈。彷彿浴火重生的轉折助他在影壇屢創佳績,卻在三年前於紐約某國際劇團的一場甄角中失利。但這並未擊敗他,反而燃起了挑戰欲,更令他重新思考事業方向,於是,他毅然放下Seron在台灣的光環,到紐約重新進修表演藝術,試圖開創不同的演藝生涯,而漸增的戲劇邀約也證實他的努力有了收穫。

  「既然早收工,怎麼不先回家休息?」細心地為貝兒繫好安全帶,泰特斯望進他眼裡的血絲,不捨道:「你昨晚睡得不多,應當很累了。」

  「唔,這時間妮妮和阿弟都醒著,回去也睡不著啦。」貝兒摸摸鼻子,拿兩個小外甥當擋箭牌。

  由於在紐約實踐夢想的不止貝兒,還有新片主角的席倫,作為拉貝爾導演助理兼Seron經紀人的汪一全,為了好好輔助這兩人,就索性也攜家帶眷搬過來以便事業家庭兩不誤。原本空蕩的拉文德大宅多了對夫妻和兩小孩天天熱鬧歡騰,讓本就喜歡小孩的貝兒常跟小外甥們玩成一團,休息時間自然是有減無增。為此,泰特斯不止一次想將那一家子趕去艾登家,反正就在對面。

  果然,泰特斯聽他這麼一說,便又皺眉了,「還是叫他們搬去……」

  「啊!就說不要啦!膩幹嘛老是要趕人啦?大不了我早點睡就好了。」

  「真會早點睡?」

  「會啦會啦。」

  「不會又玩到忘了?」

  「才不會。」

  在兩人的你一言我一句中,車子已漸漸開出市區,駛上通往住宅社區的路徑。已是傍晚的天色昏暗,唯有路燈與車燈照亮整條道路。此刻正是下班的顛峰期,雖然他們住在較偏遠的郊區,車輛不似市區擁擠,卻仍比其他時候還多,車速自然也緩了下來。

  這時,反向車道上迎面開來一輛白色的小貨車,轟隆作響的引擎說明這車已有不少年歲,彷彿下一秒就會拋錨報廢,但最令人不得不關注的是,於車尾噴灑的黑煙隨著氣流在空中迅速散開,讓眾駕駛紛紛將空調轉為車內循環制,以免受那廢氣臭味荼毒。

  「哇,那車好誇張喔,這樣過得了安檢嗎?」貝兒好奇地伸頸查探已駛遠的老貨車,再回過頭,就見泰特斯一臉怔愣,便疑惑輕喚:「哥?」

  「嗯?」泰特斯回過神,繼續專注開車。幸好此時車速不快,短暫開個小差還無大礙。

  「你怎麼了?累的話,讓我開吧。」貝兒擔憂問道。

  「沒事,我不累。」泰特斯淡笑搖頭,瞥見貝兒為忍住倦意的眨眼,「寶貝兒才累了。先睡一下,到家叫你。」

  「喔。」

  待身旁的氣息沈靜下來後,泰特斯望了眼貝兒酣眠的睡顏,嘴角勾起溫柔的弧度,但當目光再移回前方時,一向淡定的眼眸卻浮起了深沈的冷意與茫然。

  方才那貨車……不,也許是看錯了。紐約這麼大,他行事也一向低調,應當沒那麼容易遇到那人。

  儘管如此,緊握方向盤的手仍泛起絲絲麻意,冰冷的指節亦微顫曲起。他緩緩調息吸吐,不動聲色地將心跳鎮定下來後,才暗自苦笑自嘲,貝兒老罵他多疑愛亂猜想,看來這毛病真得改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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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美地飽餐一頓汪大叔的愛心晚餐,又與可愛的外甥玩了一會,傲嬌貝才終於在泰魔神的催促下,乖乖洗澡爬床準備睡覺。相較於現在會因貪玩而遲睡的貝兒,過去總為加班而熬夜的泰特斯,倒是不同於以往了。

  『反正哥不睡我就跟著不睡!』

  自從幾年前被貝兒用這威脅逼著改掉加班毛病後,泰特斯終於養成早睡早起的好習慣,時間點一到,就收工回房接受貝兒長官的點名。對此,艾登還笑他是妻管嚴,而他則是平淡地反送這位純正妻管嚴的傢伙四個字:「不足掛齒。」

  推開房門,就見一顆紫毛頭在床上滾來滾去,他不禁莞爾地將人撈進懷裡,「做什麼呢?」

  「突然有新靈感啦。」仍不停扭動的貝兒笑得好不燦爛。

  「所以又興奮得睡不著了?」泰特斯失笑地躺上床調整好姿勢,再將懷中的寶貝蛋重新抱好。

  「嘿嘿!」貝兒心虛地乾笑幾聲,不住磨蹭哥哥的頸窩處。

  「寶貝兒。」這小貓撒嬌般的舉動,激起了泰特斯的滿腔憐愛。他抬起貝兒的小臉親啊親,一雙手也揉揉這捏捏那,恨不得將這可愛人兒融化在自己懷裡。

  「哥~」甜軟的輕喚過後,貝兒望著哥哥溫柔的笑顏,忽覺一羞,就又說不出話地紅了臉,「唔,沒、沒什麼。」

  泰特斯輕笑地摩梭彼此的鼻尖,凝視貝兒羞紅的臉蛋,那蕩漾在碧眼裡的癡戀與嘴角微揚的甜意,都令他心中一動,便情不自禁地吻上欲語還羞的小嘴,直白而輕柔地傳達訴不盡的情意。

  因忙碌而有段時間沒親熱的兩人,在一番唇舌交濡的耳鬢廝磨下,自是不小心擦槍走火了。感覺到彼此熱燙的溫度,泰特斯只得停下動作,壓抑慾望地低啞著嗓子說:「該睡了。」

  「嗯……」貝兒輕抿被吻得紅潤的唇,飄開羞澀的目光,將自己埋進哥哥的胸前輕蹭。不經意間,嫩滑裸足勾上泰特斯的小腿,輕輕撫過結實的腿肌,這撒嬌舉止雖與往常無異,卻因此情此景而留下惹人心癢的輕搔。

  泰特斯深吸口氣,試圖無視那殘留的搔撓,然而膨脹的慾望卻不停叫囂,尤其是貼著腹部的身子也傳來同樣炙熱的跳動,便更難以壓下那應當克制的情動。

  「寶貝兒想要嗎?」泰特斯厚實的大掌往下游移,滑過纖細的腰身後,覆上貝兒的敏感處緩緩撫揉,在他的耳邊低聲問:「你明天還要拍片,先抒解一下就好?」

  「唔……我、我也幫你……」貝兒強忍發燙的耳根,伸手輕碰泰特斯已然碩大的慾望後,便羞得忍不住撇開臉。瑰麗的嫣紅浮在白晰的面容上,一路從兩頰隨著下巴、頸項,蔓延至睡衣領口露出的鎖骨,已然成年的身體雖不如少年時的柔軟青澀,卻更添了股成熟的性感媚豔。

  兩人相戀相守多年了,彼此什麼面貌早已看盡,但這副嬌羞欲滴的姿態,仍讓泰特斯覺得躁熱不已,恨不得立刻將這小尤物吞下入腹,只是他實在不捨貝兒太累,便又低頭狠狠吻了一頓,才說:「好,那我先幫你。」

  說完,他不等貝兒回應就再覆上那還想出聲的嘴,激動吮吻著濕熱的小舌,大手也伸進貝兒的睡褲裡由慢而快地搓揉著。待貝兒被吻得頭昏眼花之後,灼熱的吻才點點往下落在柔嫩的肌膚上,最後,泰特斯嘴一張,含住被自己撫揉得硬挺的嫩芽熟練吸吮起來。久未抒發的慾望本就比平常還要敏感,而這番強烈的刺激更讓貝兒忘我地沈醉在歡愉中。

  「嗯……啊……哥……嗚……」

  纖細的身子不住輕顫,貝兒咬住自己的手指,企圖止住不停流洩的呻吟,難耐的激情令他不禁閤攏雙腿夾住腿間的人,又難以自制地輕抬腰身迎合哥哥的吞吐。

  為免失控侵入未經按摩的秘穴,泰特斯專心一致地服侍著口中的寶貝兒。唇舌滑動纏捲之際,他一手小心地扶著貝兒的腰,一手抵著被自己舔得濕潤的根底,大拇指亦輕揉渾圓的果實。先以舌尖在頂部靈巧打轉,再迅速吞入嫩芽大口吮咬,一吸一吐間,身下的人兒已泣不成聲。

  「啊嗚……哥……哥……不、不行了……啊——」

  快感衝破極限的臨界點,化為白光閃過貝兒的腦海後,轉為一聲激昂的喘息,便陷入全然的放空,身子如軟泥般癱在床上無法動彈。

  泰特斯吞下噴灑在口中的愛液後,起身洗了條毛巾為貝兒擦拭乾淨,再抬頭就見那聲稱要幫自己的人果真已不省人事,便捏了捏那紅暈未退的小臉,輕聲笑道:「小傻瓜,愛逞強。」

  「唔……吶……咿嚕咪……」愛逞強的傻瓜嘟噥著不知名的音節,雙手一抓就將哥哥的手抱到胸前蹭了蹭,便又沈沈睡去。這自孩童就改不掉的稚氣習慣,讓泰特斯再次寵溺一笑。

  他輕柔地讓寶貝兒安然窩在胸前,靜靜凝視懷中小嘴微揚的睡顏,滿溢內心的幸福與滿足,令他忍不住由衷輕嘆。

  這樣的日子,曾是他作夢都不敢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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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追來的夢魘

  「我走嚕!」

  天才光亮,趕拍片的人又得早早開工。貝兒朝車外的人揮揮手,洋溢著吃飽飽就活力四射的燦笑,看在寵弟又寵妻的大哥眼裡,簡直是一天美好的開始。

  「路上小心。」泰特斯深切地柔聲叮嚀,還不忘朝負責開車的汪一全投去警告一眼,囧得人家連聲「是是是」地應道,好似那話是說給他聽的一樣。

  泰特斯目送車子安穩離去後才回到屋內,趁週末得了點空埋頭做起清掃大業。誰讓全家最閒的某腐宅人母不善家事,兩個小鬼也只會討吃吵玩,他又不喜有外人幫傭進出,便只好大總裁自己挽起袖子拿著拖把抹布幹活了。

  打掃向來是件耗體力的工程,特別是這麼大一間宅院,但對泰特斯來說,卻是最能放空思緒的時刻。看著堆積的髒污塵灰在手中一一消滅,心中亦似有什麼被隨之一掃而空的舒暢。

  時間,就這麼在默默勞動中流逝,直到家裡的其他人開始活動,才打破了這份寧靜。

  「表哥,有你的信喔。」總算起床的凌小琥帶孩子散步回來後,拿著一封信納悶打量地走來,「怪了,沒郵戳也沒寄件人。」

  「我看。」若只是一般信件,泰特斯只會示意她放桌上就好,但這信聽來似乎不太尋常,他便暫停手邊的工作將信封接來一看,頓覺心中一震。

  「怎麼了?」見他忽然僵了面容,凌小琥立馬被勾起好奇心,各種神秘腦補不住翻騰。

  然而,泰特斯沒有回答,僅是陰寒著臉轉身走開,並厲聲交代:「別過來。」

  許久沒聽到如此嚴厲的命令,凌小琥愣了愣,直覺有什麼不對,便閉上嘴帶孩子回客廳玩去。

  泰特斯緊捏著信走回書房鎖上門後,將信往書桌一扔,直直瞪著信封上的潦草字跡。短短幾個字母排起來是他現在的名字,但那簡陋歪斜的軌跡卻是來自遙遠過去的呼喚。

  這是那人的筆跡,他絕不會認錯!

  想起昨晚經過的白色小貨車,他緊握的拳頭鬆了又握、握了又鬆,最後,他才深吸了口氣將信封撕開,一張極薄的紙片落了出來,除此之外,便什麼都沒有。他拾起紙卡查看,似乎只是張隨處可見的廣告用名片,再翻過背面,就見空白處寫了一串網址,下方還標明一組密碼。

  見狀,他冰寒的目光更是一沈。對方搞這麼多花樣,絕非只是打個招呼而已,是為錢嗎?但過去該毀的資料都毀了,僅剩些無關痛癢的零散紀錄,就算被人挖出來,也不過是多添一樁孤子翻身記罷了,那人還有什麼能威脅自己的?

  強忍心底湧起的不安與厭惡,他打開筆電輸入網址與密碼,瀏覽器便跳出一張影片網頁,預覽封面中的那張臉,讓他的瞳孔一縮,渾身頓如置冰窖般凍寒入骨。眼前這歲月催老的面容雖變了不少,但那惡狠的神情與張狂的冷笑,都與記憶中的人一模一樣,是他亟欲掩埋的黑暗。

  他緩緩戴上耳機,以冰冷麻木的指尖輕點滑鼠按下播放鍵,影片裡那連心底惡魔都發顫的憎怨嗓音,便從音質極優的耳機穿入腦海——

  「好久不見了……」

  與泰特斯相似的湖綠雙眸直視著鏡頭,男人揚起邪佞的嘴角,「兒子。」

  「卡!」

  一聲令下,驚懼詭異的氛圍隨即消散,演員們鬆下緊繃的神經,在慰勞的說笑中走回休息區。

  貝兒一手支著臉頰靠在椅背上,認真注視小螢幕以確認剛才拍的片段。習慣性微嘟的嘴唇令他像個在煩惱如何討糖吃的孩子,隨意紮的低馬尾鬆垮垂在肩上,又為他添了股柔軟的氣質,若沒知情者提醒,旁人絕無法猜到這面嫩可愛的俏青年竟是這片場的導演。

  「這裡好像怪怪的。」他指著從某視角拍攝的特寫鏡頭。

  「嗯,我也不太滿意我那一段的表現。」一旁的席倫也蹙眉點頭,為新片角色形象挑染的深藍瀏海斜垂在臉側,俊麗中又有股魅惑的冷艷。

  對貝兒來說,抱有表演熱誠與豐富經驗的席倫,不惜是他能切磋學習的好夥伴,加上兩人對彼此的了解與交情,讓他們在合作上有極好的默契。而敬業的席倫每拍完一幕,就會一同審視方才的表現,這力求完美的執著也讓貝兒更加激勵自己要全力以赴。因此,他們往往可以為了一小片段而不停討論修改重拍,投入得連休息都忘了。

  通常這種時候,他們的經紀人全叔就會強行介入喊卡,免得這兩個狂熱份子會為求完美而過勞死。不過,這一次,卻是別有狀況。

  「小鬼!」汪一全急沖沖走來,低聲說:「你小琥姊打電話來,說泰哥不對勁。」

  「欸?」哥哥至上的貝兒一聽,立刻拿起手機撥過去。在連打數通都沒人接後,他心裡也緊張了起來,一個屁屁坐不住就想往外衝,但又不能就這麼蹺工把整個劇組拋下,便急慌地問席倫:「豬豬登在家嗎?讓他過去看一下。」

  由於席倫與貝兒時有電影合作,令本就親密的兩家人越加頻繁來往,又湊巧去年拉文德家對面的豪宅出售,艾登便抓準時機買下房子搬來作鄰居,從此,這打不死的小強豬頭就更加常駐拉文德兄弟的四周,還自帶親親小倫老婆一起比放閃。

  席倫看了下手錶,無奈搖頭,「他今天有個重要聚會,現在還沒結束吧。」

  這下真是沒輒了,著急的貝兒只能在原地打轉,狂打一通又一通無人接聽的電話。席倫明白這兄控的心思,便失笑安撫道:「要不就回去看一下吧,我們趁等你的時候,再多排演幾次。」

  「也好!」

  匆匆跟大夥交代一聲後,貝兒與汪一全就連忙駕車回家。一路上,貝兒撥去的電話始終沒有回應。面對哥哥這突如其然的異常,他越發感到無所適從的心悸,即使汪一全不斷好言勸慰,也壓不下隱隱升起的不祥預感。

  「這是發生什麼事?」

  才踏進客廳,就見凌小琥在輕聲安撫受驚嚇的兩孩子,讓汪一全立馬心疼地抱起來哄。貝兒環視屋內,一切都與早上出門時無異,然而,樓上砰砰作響的重擊聲與瀰漫空中的凝重氛圍似夾帶著風雨欲來的危險,與散在桌上的童書玩具成了明顯對比。

  「早上收到一封怪信……」凌小琥指了指樓上,將先前發生的事全說了出來,「也不知道信裡說了什麼,表哥氣得把書房砸了之後,就關進健身房裡,到現在都沒出來。」

  按照凌小琥以往的暴躁個性,她早不怕死地衝進去跟泰特斯較勁順帶求真相了,說不准還會操武器去把罪魁禍首揪出來痛打一頓,但如今她已是兩個孩子的媽,護子女心切下,顧慮也多,性情自然不比以前衝動,才會轉而向他們求救。

  看來哥又拿沙包出氣了。貝兒咬了下嘴唇,久久未能鬆開的眉頭更緊了,「信還在書房裡嗎?」

  「應該吧。」

  「我去看看。」

  說完,貝兒就直奔上樓,快步衝進書房,卻是一愣。雖已聽說書房被砸,但他沒想到情況會如此慘烈,散落一地的東西幾無完好,筆電甚至破裂地躺在角落,牆上還有被砸出的坑洞。

  這……到底是什麼信讓哥氣成這樣?

  他在書房裡又跳又轉地搜尋一圈,才終於在書桌底下找到一張不像是泰特斯會留的名片。他發現紙卡背面的網址與密碼,再看向那台被摔毀的貴重電腦,忽然能理解原因了。

  這網址究竟是幹嘛的?又是誰搞的鬼?拉文德家的哪個親戚嗎?但自從戴維伯父行兇又栽贓哥哥的事在家族間傳開後,就再沒人敢多說他們一句閒話了,更別說誰會沒事放著好日子不過,硬要在太歲頭上動土。哥哥平日也沒跟誰來往,要結仇並不算容易,難道是生意上的對手?那負責出面交際應酬的艾登應該也會收到才是吧?

  各種狐疑猜測不斷閃過腦海,他一面拿出手機照指示打開網址。當目光望及跳出畫面的影片,他頓時驚愣地睜大雙眼,而接下來的一連串內容,更令他錯愕地啞口無言——

  「……記得大金姆嗎?他特別中意你,那晚還拍了你不少照片,每一張都是……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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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碰!』

  未帶拳套的手擊中巨大的沙包發出沈重聲響,曲起的關節處因蠻橫力道紅腫磨損,爆起的青筋從拳頭一路蔓延整條手臂的肌里,卻比不上佈滿雙眼的血絲駭人。

  隨著一下又一下的重擊,泰特斯的思緒急速飆轉,心中的怒火卻不似往常那般輕易平息。毫無章法的狂暴拳頭更如狠敲大腦的巨錘,一拳又一拳地喚醒二十六年前的記憶於腦海張狂重演,漸漸地,亦將他的視野染上了鮮紅。

  ——那段自出生以來就在黑暗中苟延殘喘的絕望。

  『碰!』

  聲聲撞擊,是那頭被禁錮在靈魂深處的惡魔咆哮,是那被壓抑在心底反復煎熬的冷笑惡語,是那個生物學名為父親的人施予的詛咒。

  『碰!』

  「狗娘養的!」

  高壯的男人一腳踹倒瘦弱的男孩後,揪起他的頭髮拖回房間一扔,便猛力甩上門,坐回沙發翹起二郎腿,滿臉嫌棄地撇嘴咬住一根香菸,英俊的五官因而扭曲歪斜,「哼!一回來就看到那張臉。」

  「別理他了,瑞奇,來。」被冠上母狗之稱的豔麗女子,妖嬈地攀上男人的臂膀,解開胸前鈕釦送上飽滿誘人的胸脯,臉上盡是沈浸歡愉的嬌笑,毫無對親生兒子的半分在乎。

  這就是男孩從小生長的環境,一個不成家的「家」,而這對男女便是將他生到這世上的人,一對由毒販與妓女組成的可笑夫妻,是他永遠都無法視之為父母的怪物。

  男孩摀著肚子重咳了幾聲,待渾身劇痛稍緩,才慢慢坐起來靠在牆邊喘氣。淫糜的嬌喘浪語透過門板傳進幽暗的房間,他面容麻木地在滿空氣潮濕霉味中等待,空盪的胃再次叫囂。

  自有記憶以來,日子就一直這麼過著。無需幾次的毒打咒罵,他便明白男人憎惡看到自己,於是,他終日掐著男人回家的時間避開,但偶爾仍有估錯的時候,比如這一次。為了逃離這種折磨,八歲時,他曾設法離家,卻很快就被所謂的「善心人士」送了回來。為此,他們不得不搬家,自己也從此被禁足,以免帶來不必要的風波,畢竟這對夫婦都在警方的黑名單上。

  至於懷他十月的女人,則是在知道丈夫討厭這個兒子後,就未再正眼看過他,連供給食物也敷衍打發。按照她的說法是,處理餓死的屍體太麻煩。

  「反正先養著。」有次,女人盯著他難得沒淤青的臉笑道:「以後說不定有用處。」

  起初,他未能夠意會女人說的話,直到常找女人買歡的大光頭開始用噁心的目光追逐自己時,他才隱約理解到什麼。

  『碰!』

  後院的味道隨風勢加劇吹進裝了鐵欄的窗戶,那是混雜泥草、雨水與腐肉的惡臭,他吸吐著撲鼻腥臭,想起某夜從地下室傳來的哀嚎與血味。

  當時他雖明白不該靠近,卻禁不住肚餓地偷溜進廚房,打算抓個果腹的東西就逃回房間。誰知,他剛摸了片不知放多久的肉乾,轉身就對上一雙死不瞑目的眼,含恨的渙散瞳孔直瞪進他心底似在呢喃怨毒咒語,慘遭酷刑的身體流出拖曳一地的血,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仍豔紅得刺眼。

  一直都知道男人除了販毒還會殺人,但他卻是第一次親眼目睹這個事實。

  「看什麼?滾回房去別礙事!」興許是忙著毀屍滅跡,男人難得沒有朝他伸出拳頭。

  聞聲打開房門的女人,依然妖冶地吐著煙,丟來嗤笑的一瞥,「唷,這樣都沒反應,不哭也不叫,是嚇傻了,還是真沒感覺?」

  「操你媽的伊莉斯!有空管那個廢物?還不去拿鏟子來幫忙!」

  「唉呀,人家剛塗了指甲呢。」

  感覺……他可以擁有嗎?

  『碰!』

  「該怎麼辦?瑞奇!」

  這一天,爆怒的咒罵砸物聲自男人回家後就沒停過,女人亦是驚慌得不尋常。察覺有異的他將自己關在房裡,小心捧著一本破舊冊子,握著一根極短的鉛筆,以不標準的手勢在冊子上的方格填寫數字。

  這本數獨是男人某天幹完一票生意心血來潮丟給他的玩具,也是他唯一從男人那收到的禮物。冊子的前幾頁有別人的工整字跡,封底沾了點不知名的鐵褐色烏漬。他從說明學會遊戲規則後,便依據冊子前主人的筆記,自行推敲空格裡的答案。從沒上過學的他僅能從接觸到的貧乏資源自行摸索學習。

  門外的吵鬧聲漸息,也沒聽到任何淫聲浪語,或許是出門了?

  他按著餓得發疼的肚子,決定趁機去找些乾糧填肚。然而,當他摸上門把時,就又聽見男人斷續的低語響起,伴隨女人得意的竊笑。

  「大金姆說他有辦法,不過有條件……」

  「呵,他果然還有點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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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破鏡

  「大叔,我不回片場了,你跟大家說明天再繼續。」

  汪一全聞聲抬頭,竟見貝兒哭紅一雙眼,連忙問:「找到信了?上面說什麼?」

  「嗯,是我哥的生父。」貝兒抿著嘴低應,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說明。

  「生父?」汪一全頓覺頭大地抹了把臉,「我先聯絡阿倫。」

  「媽的!肯定是來要錢!」凌小琥立刻拍桌怒罵,嚇得阿弟嘴一張又要大哭,幸虧妮妮機靈,趕緊抱住弟弟安撫。

  「的確是要錢。」貝兒無奈點頭。早在得知哥哥的身世與生父仍在世的消息時,他也想過會有這種狀況發生,但他沒料到的是,對方竟卑劣無恥到這地步。

  『混得不錯嘛,居然跑去給有錢人養,還哄得人家願意把財產給你,真不知用了什麼伎倆,嘖嘖嘖,該不會是……哼,老子好歹養了你十一年,該時候回報了。』

  想起對方比的數字,貝兒的臉色又更難看了,不是他們拿不出那筆錢,而是不甘心啊!泰特斯有今日的成就,絕不僅是靠人收養才有,而是吃了旁人難以想像的苦,費盡心血努力打拼來的,卻被那男人講成是……

  他搖搖頭將那些污穢下流的話拋去。其實,這些都還是其次,最令他不安的,還是對方威脅他們的物件——

  『那些照片一旦流出去,不知會怎樣呢?拉文德家的大總裁,呵呵!』

  照片是……是那種照片嗎?哥他……

  倘若對方要散播的只是出身罪犯家庭的消息,那還不足為懼,畢竟這世代仍看重現在的成就,風波頂多只會喧鬧一陣,他們再靠人脈稍微操作下媒體風向,就能反轉局勢,以泰特斯的聰明,肯定早做好了準備。但若是什麼不堪入目的照片,一切就不同了。

  「貝兒?」

  他回神望著滿臉擔憂的兩人,再看向神情不安的孩子們,便覺得實在不忍。這是他們拉文德家的事,不該將無辜的人都扯下水,何況,哥哥肯定也不希望被人知道那影片內容吧。

  「唔……」他東抓抓頭西撓撓臉,最後靈機一動,蹲下身對孩子們笑道:「啊,臭豬豬登把我的遊戲機拿去玩還沒還啦,妮妮和阿弟幫我去拿好不好?」

  「嗄?」汪一全和凌小琥都傻了,怎麼都這節骨眼了還想著遊戲機?半晌,他們才在他的眨眼暗示下意會過來,連忙一人抱一個地往外走去,「走走走,我們去幫小表舅拿東西。」

  在這世上,也只有貝兒說的話,泰特斯才聽得進去,他們夫妻倆拉著孩子在這乾著急也沒用,還不如先迴避一下,等當事人恢復冷靜後再來幫忙也好。

  待送走這一家四口後,貝兒才頹下肩膀,唉聲嘆氣地走向健身房。

  聽著未曾停歇的猛烈拳擊聲,他的胸口也如被捶打的沙包陣陣悶疼。從看完影片到現在,他就不斷絞盡腦汁,轉繞千百思緒,就是想不到該如何安撫那負傷的人。以往都是哥哥想方設法為他排除萬難逗他開心,如今立場顛倒,在這總如大山屹立的男人陷入最脆弱的關鍵時刻,他這最該反過來成為對方支柱的人竟茫然得無所適從。

  一直都能感覺哥哥在壓抑著什麼,一直都以為自己了解得夠多,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原來那些傷疤的背後,不僅僅是備受歧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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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碰!』

  一個拳頭不由分說地往男孩臉上揍去,在他還沒來得及趴倒時又被大力抓起頭髮,毫不留情的毆打隨即如狂風暴雨襲來,讓他除了痛之外再感覺不到其他,包括男人喧囂的粗魯髒話、女人刺耳的驚慌叫罵,以及那噁心光頭的嘶吼哀嚎。

  「啊啊啊——」

  「瑞奇!別管那他了!快來幫忙止血!」

  「老子今天不收拾你就不叫瑞奇!操!養你這麼久,給人捅一下屁股又如何?」氣紅眼的男人如瘋狗又踹又揍,直到發洩完畢,才扔開無力垂軟的瘦小身子,走去察看大金姆的傷勢。

  男孩側倒在髒污的地板,被毒品控制的大腦一片混沌,空洞的視野模糊不清,滿佈傷痕的光裸身子不住輕顫,卻非因嚴冬帶來的冷意。一顆早被冰凍的心還能感覺任何寒冷嗎?

  不該相信的。他不該相信他們從未有過的好。

  不知今天是什麼特殊日子,竟迎來「父母」難得的溫柔笑容與豐盛餐點。在他們的溫言細語中,他吃著熱騰騰的湯和新鮮麵包,那一刻,他們就像普通的一家人溫暖和樂。面對這不可思議的變化,他產生了一絲動搖,也許……自己仍是被愛的?

  至少在意識忽然消失前,他是這麼相信著。

  「操!你幹的好事!」

  氣急敗壞的男人折回來狠踹一腳,絲毫不顧有什麼被踩斷的聲響,又瞥見男孩在此情境依然麻木冷漠的視線,心頭怒火頓時燒得更烈,便再次抓起他的頭一陣猛撞後,罵咧咧地拖著他往地下室走去。

  『碰!』

  男孩被粗暴地甩進陰濕的密閉空間,無力望著最後一絲光芒在男人關上門後消失,這人間於他,便就此被黑暗吞噬,只留下無法抑止的顫抖疼痛與令他作嘔的噁心。

  被侵犯的觸感仍殘留在身體每一處,讓他想抓去這一身污皮,卻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一股腥味熱流自胃部忽然湧上,令他艱鉅地喘著氣,才咳出滿嘴的黏稠液體,連同那變態的血。

  要死了吧,會死在這吧。

  他不知在這漆黑中過了多久,體內的劇痛越來越烈,在毒癮的發作下,他不停吐著血打顫,腦海同時浮出後院那具屍體的雙眼,彷彿那縷怨靈正蹲在面前,等待自己的生命流逝。

  他會像那個人一樣,被埋在這裡爛成腐屍,最後什麼都沒留下吧?

  究竟他為何要來到這世上?為何他要受這些折磨?既然不愛他,為何不在一開始就扼殺他?

  為什麼?

  『碰!』

  為什麼?

  『碰!』

  為什麼?

  『碰!』

  為什麼?

  「哥。」

  『碰!』

  為什麼?

  「哥?」

  『碰!』

  為什麼?

  「哥!」

ค(●ω●)ค   ค(#Φ皿Φ)ค   ค(QωQ)ค   ค( ̄ε ̄*)ค   ค(๑*д*๑)ค !  ค(>ω<*)ค

  「哥……」

  貝兒哀悽地注視那不復從容的高大背影,不知該如何是好。無論他怎麼呼喚,泰特斯都像沒聽到般,依然埋頭捶打沙包,招招狠厲,好似不將沙包破壞殆盡誓不罷休。

  「哥,不要再打了。」他稍走近點,望見擊在沙包上的拳頭指節已滲出血絲,便難過地伸手搭上泰特斯的手臂,企圖阻止這自殘的舉動,卻不想正沈浸在回憶裡的人完全沒意識自己身處的時空——

  『欸!殺人犯的兒子!聽說你媽誰都可以上,你呢?被上過多少次?』同一屋簷下的寄養少年從後頭拉住男孩的肩,壞笑的言語透露猥瑣的惡意,讓他在爆湧的嘔欲與憤怒下反身揍去。

  「啊!」

  突來的猛烈攻擊,讓貝兒眼前一花就吃痛摔倒。他摀著臉錯愕地望向出拳的男人,卻為對方臉上的殺氣嚇得震攝住,只見那雙總是含笑注視自己的眼睛不再溫柔,竟滿懷憎惡怨恨的冰寒殺意,彷彿這人的存在就為毀滅世間一切,讓人打從心底地感到畏懼。面對泰特斯初次顯露的另一面,他忍不住顫聲結巴了,「哥、哥?」

  不同於記憶的呼喊,讓欲再出拳的泰特斯倏然一頓,才看清眼前的畫面,「貝兒?」

  天!他打了貝兒?

  意識到這驚人的事實,泰特斯徹底慌了。一直以來,他都小心翼翼隱藏自己殘暴的血性,特別是在貝兒面前,不願讓珍愛的弟弟發現他陰暗的真面目,即使偶與艾登拳腳相向,也多保有理智地拿捏分寸,卻沒想到,二十多年來的隱忍竟功虧一簣。

  「不,我……」泰特斯連忙想將人抱過來解釋,誰知才一伸手,貝兒竟反射性一個瑟縮似想後退,一向對他甜蜜燦笑的漂亮碧眼亦流露出驚懼的神色,儘管只有短短的瞬間,卻也讓他如被針刺得一顫,心底的某道聲音便像掙脫封印般,開始在腦海裡喧囂迴盪。

  ——被壓制已久的怪物,終於要脫困而出。

  『看到了!他看到你了,真正的你。』

  『醜陋污穢的你,流有惡血的你,不被祝福的你,以為真能得到愛嗎?』

  「貝兒……」他隱忍不安地蹲下身,強硬拉開貝兒擋在臉上的手,仔細凝視眼前瞬間蒼白的小臉,「貝兒怕我嗎?」

  「疼……」強勁的力道捏得手腕快斷了似,貝兒從沒見過哥哥如此反常。那看似冷靜的面容與話語竟隱含瘋狂的語氣,讓他亂了方寸,只想擺脫施予疼痛的梏桎。

  『看吧,他討厭你了,你最愛的寶貝兒不要你了。』

  『他在求你放開他,他要離開你。』

  『連唯一能給你愛的人都不要你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要你!』

  望見貝兒眼裡的淚光與驚懼掙扎,泰特斯只覺得心臟像被撕裂地疼,他的寶貝兒在怕他?

  『很怕!他很怕你!』

  「寶貝兒要離開我嗎?」另一手緊緊抓著貝兒的肩膀,他喃喃問道。

  「你、你在說什麼?」儼然又變了張臉的人,讓貝兒更加慌亂地扭動四肢。他氣惱自己的無能為力,害怕哥哥越來越不對勁的眼神,更加為這問話感到心痛憤怒,眼淚就這麼無法控制地潰堤而出,「放開我……你先別這樣……」

  『他想離開你飛去別人身邊,因為你沒資格擁有光明。污穢的你,配不上純白的他。』

  「不……你是我的……不准走……」

  「哥?」

  『拆了他的翅膀就飛不走了。』

  「拆了……」

  「什麼?你冷靜點。」見他的眼神越發空洞陰冷,直覺危險的貝兒掙扎得更厲害,然而身上的禁錮也越加難以動搖,讓他不得不拉扯嗓子大叫:「哥!」

  『要徹底佔有他,只有一個方法。』

  「誰都不能奪走你……」

  『毀了他!』

  「哥——」

  最後一根弦隨著腦海的低語斷裂,徹底失去理智的泰特斯猛然撲倒貝兒,不顧身下人的哀鳴與哭求,狠厲撕咬每一處曾被他悉心呵護的肌膚,宛如一頭瘋狂的嗜血猛獸。

  惡魔肆意狂妄地大笑,比悲泣還心碎地絕望嘶吼。

  『我們誰都沒資格被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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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的生父?」

  聞訊回家的席倫才跨進家門沒多久,艾登就跟著回來。他剛坐上沙發還沒來得及拉開領帶,一聽說拉文德家發生的事,就震驚地起身大叫:「怎麼沒馬上通知我?」

  「你當時也正忙著,遠水救不了近火,何況貝兒都已經趕回來處理了,你也不用急著要介入吧。」席倫有些不解他的大驚小怪。

  「可是……呃……」豬腦難得敏感一回地察覺席倫隱喻的醋意,艾登尷尬地抓了抓頭,無從辯駁自己多年來幫泰衝鋒陷陣的習慣,只得妻奴性地坐回親親老婆的身邊求蹭,半晌,才突然意識到什麼,又跳起來問:「等等!那你們就直接放小貝兒跟他獨處嗎?」

  聽他這般連番激烈反應,正忙著打稿的凌小琥,都忍不住困惑抬頭了,「表哥最在乎的就是貝兒,當然由他去安撫啊。」

  「有什麼問題嗎?」汪一全也停下餵孩子的工作問道。

  「這……」對於多年來的親身慘痛歷史,艾登實在不知從何說起,畢竟年少無知連他都嫌自己蠢。他張口支唔了半天,才抓耳撓腮說:「那是泰的禁忌,國中時我不小心問了一次,差點被揍死。」

  「你被揍不是很正常嗎?。」凌小琥依然粗神經地吐槽。

  倒是汪一全皺了眉頭,感覺艾登這話似乎有什麼弦外之音卻又不知哪裡怪,因為這豬頭說錯話被揍得滿頭包早已是家常便飯。唯有與艾登朝夕相處的席倫,察覺那看似尷尬的神情有異常的慌亂不安,便立刻拿起手機,「直接打給貝兒確認吧。」

  電話撥過去,等了良久,掛掉再撥一次,依然是漫長的撥話音後轉入語音信箱,再重撥一次,仍是同樣結果,席倫便凝著神情搖了搖頭。

  見狀,艾登臉色驟變,拔腿就往門外奔去,汪一全和凌小琥心中警鈴大響,亦連忙跟上去。因為,明白事情輕重緩急的貝兒,是不可能在明知大家正擔心等待時毫無音訊的。

  席倫蹙眉注視窗外衝向對面大宅的三道背影,心中忐忑不定。

  「泰?」

  「貝兒!」

  衝回拉文德家的三人,一路狂奔大喊卻未得任何回應,直到他們撞進健身房,才駭然倒吸一口氣。

  滿室凌亂中,泰特斯一言不語地跪在地上,陰狠瞪著身下的孱弱人兒,正是他們最不願預感成真的殘酷事實。失去意識的貝兒緊閉雙眼,有如一毫無生氣的殘破娃娃,破碎衣物下是遍佈大小血痕的蒼白肌膚,更令他們心驚的是,那纖細的脖子上此刻正掐著一雙冒著青筋的手。

  「啊啊啊!」眼見全家上下最寶貝的弟弟受此凌虐,性子暴烈的凌小琥再也壓抑不住衝動,立刻紅了眼舉起一掌朝泰特斯劈去。

  「泰!」

  小琥前腳才踏出去,艾登就緊接著舉步一躍,搶在泰特斯的後頸被擊中瞬間,以手肘撞向他的腹側,再扣住他的手腕用力一壓,將緊掐的雙手鬆落後,緊急抱起貝兒往旁跳開。

  「別打九一一,叫威廉醫生過來,用我手機!」瞥及汪一全正準備撥號,艾登連忙掏出手機扔過去,便十萬火急地檢查貝兒的口鼻,「小貝兒,小貝兒,撐住!一定要撐住!」

  「威廉……威廉醫生……」汪一全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號碼打去,焦急等待電話被接起,握緊手機的手不禁顫抖著,一顆心被吊得幾乎無法呼吸。在他望見艾登開始俯身對貝兒做起人工呼吸時,視線瞬間都模糊了,滿腦子只剩下臭小鬼平時賊笑兮兮叫他大叔的鬼臉。

  在毫無防備的連番攻擊下,泰特斯很快就被凌小琥反手壓在地上,猛烈的撞擊總算讓渙散的目光慢慢恢復焦聚。在逐漸清晰的視野裡,有艾登不斷按壓胸口急救的手,有汪一全驚魂未定講電話的驚慌結巴,還有貝兒蒼白如雪的死寂臉龐,這時,他才真正地清醒過來,「貝……貝兒?」

  「你他媽的怎麼回事?」聽聞泰特斯的反應,凌小琥立刻又是一頓爆搥,尖銳地哭罵嘶吼:「你瘋了你!你想殺了他嗎?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你怎麼能這麼對他?你怎麼可以?」

  殺了貝兒?他剛居然想……

  『不要!哥……求你……』

  混沌的記憶裡,響起貝兒的哭喊啜泣,泰特斯震驚地瞪著自己的雙手,緊掐脖子的溫熱觸感仍殘留在掌上,一張淚流滿面的容顏頓時浮現腦海,竟是貝兒微顫著唇的哀戚凝視。

  不!他做了什麼?他怎麼能……怎麼能?

  「貝兒!」他猛地掙脫凌小琥的束縛爬過去,極盡恐懼地望著毫無回應的人,伸手欲觸卻又無措地縮了回來,不斷顫聲低喊:「貝兒,對不起,貝兒,快醒醒,貝兒……」

  『哥……快……回來……』

  這一刻,貝兒閉上眼前的無聲低語,忽然異常清晰地刻入心底,令泰特斯對自己越加深惡痛絕外,亦陷入了更痛的絕望深淵。

  「貝兒!」

  ——兜兜轉轉,最終仍回到了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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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一直都想要孩子,努力了很多年,才終於等到這個小生命。』

  『上帝既然送了我們這美好的禮物,一定也會讓他順利來到世上的。』

  『幸好有你在,謝謝你。』

  尼爾焦慮的側臉依舊掛著打氣的微笑,彷彿不知自己正跟害妻兒受傷的人說話。

  『他叫貝兒,是珍貴的寶貝。』

  『你來作貝貝的哥哥,好不好?』

  凌筱洋捧著小貝兒望過來,含笑的深色大眼如星辰明亮,似能看進幽黑的深谷。

  『我看到了喔,那天你在求救。眼底的淚是騙不了人的。』

  眼底的淚……他能有嗎?他可是……

  『殺人犯的兒子!』

  『哈啾~』

  稚嫩的童聲驅走徘徊心底的譏笑惡語,他凝視懷裡差點被自己害死的小生命,那純真燦爛的稚氣笑顏,竟朦朧了他的雙眼。那一刻,他忍不住有了希望——也許,自己仍有被救贖的希望。

  『以後你就叫泰特斯・拉文德,是我尼爾・拉文德的兒子。』

  尼爾伸手在他的頭上輕拍,溫煦的微笑未曾在得知他的身份後有絲毫變化。於是,十二歲那年,他終於擁有新的名字、新的生活、新的家庭,只為一個他想要守護的人。

  貝兒,他的寶貝兒,一直捧在掌心疼的寶貝兒,丁點皮肉傷都怕疼的寶貝兒,他居然親手……

『我願意守護珍愛貝兒一生。』

  在神父面前許下的神聖誓言仍如此清晰。

  『哥要真以為是歹徒,可會傷了你的。』

  『哼哼哼,你才不會弄傷我呢。』

  明明……貝兒明明是如此信賴自己……

  泰特斯頹坐在走廊牆邊的地板,失神注視前方緊閉的房門,如同二十五年前在醫院漫長等待的煎熬,門內依舊是正被醫生搶救的貝兒,而他也同樣是那個罪魁禍首,彷彿這些年來,他不過是繞了一圈又回到原點。

  『兇手!』

  『有其父必有其子。』

  『你以為真能擺脫過去嗎?』

  『事實證明,只會帶來災難的你,不值得被愛。』

  『親手扼殺救贖天使的你跟我們一樣,永遠都是被光明遺棄的罪人!』

  有著相似眼眸的惡魔揚起譏諷的冷笑,如念咒般一遍又一遍在他的腦海呢喃,就像那個男人在這麼多年後仍如影隨形地糾纏不清。

  房門終於打開了。一行人走了出來,聽醫生低聲交代注意事項,「目前已無大礙,但他的體質較差,會有些發燒,沒那麼快醒來。幸好你們急救得快,缺氧不久,應當不會有後遺症……」

  貝兒還好嗎?

  即使醫生口口聲聲保證,他仍恨不得立刻衝進去擁抱心愛的人,親自確認寶貝兒是否安然無恙,但他只能逼自己壓下那份欲想。這雙會帶來傷害的手,怎有資格再接近貝兒?

  不!他絕不能再重蹈覆轍!所有傷害貝兒的人全都要消失,包括那個人,包括自己,所以……

  他在門邊望了眼床上的人後,便咬緊牙關轉過身,趁眾人不注意時,悄然往外走去。

  既然一切都是因那個人開始,那麼就從那個人結束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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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冥冥之中

  夜幕下的老舊社區幾無人煙,僅有幾盞路燈點綴空寂的陰黑。蕭瑟夜風吹亂下水道的氣息,令每一處角落盡瀰漫著餿臭味。廢棄的紙杯在地上滾了幾圈就被壓進駛來的輪胎下,發出被引擎聲蓋住的弱小悲鳴。昏暗不明的光線照不清車內狀況,只知當車子熄火後,一人拉著帽沿悄然下車,暈黃街燈將他高大的身影拉在地上,斜長得像是飄忽不定的鬼影。

  男人雙手插著口袋,狀似若無其事地在街上溜達,帽沿下的視線卻謹慎地環視四周,確認無人注意自己後,便轉進一條暗巷隱沒身影,熟練地在巷道小徑穿梭著,直到某扇側門才倏地停住。他憑藉微弱的月光從乾枯的盆栽下方找出鑰匙,打開門鎖踏入廢棄已久的空屋。

  屋內的電力已停止供給,唯有窗外的星點微光隔著厚重窗簾照了進來。他靜靜豎立在原地,待眼睛適應黑暗後,才稍微看清一如當年的凌亂破損擺設,倒是空氣中的塵霉味更甚了,看來這裡自他們離去後就再沒人來過,至少在今天之前。

  沒打算多做停留,他大略瀏覽了遍就腳步一轉,朝記憶中的角落走去。磨損的休閒鞋在不甚堅固的木板地上發出咿呀聲,彷彿稍一用力就會陷入這層薄板下的黑洞,而他自然不願那種倒楣事發生,畢竟這底下的世界可不比上頭乾淨。

  這屋子其實不大,但興許是心理因素,令腳步不自覺放慢,直到他來到一扇門前,才迫不及待卻又緊張地伸手一推,便見到一袋行李被置於小房間的中央,月光從加了鐵欄的窗戶照進來,將那行李照得特別顯眼。

  太好了!

  他快步上前蹲在行李旁,臉上盡是貪婪笑意,只要有了這筆錢,他就能跟凱拉……

  欣喜若狂的上揚嘴角,在打開拉鍊後頓時一僵,他連忙探入袋內抓出大把紙張,竟不見預想的油綠鈔票,而是滿滿的黃色廣告單。他錯愕地愣了兩秒,忽覺情勢不對,正要回身逃跑之際,就被從陰影竄出的人一掌撲倒。

  「你!」他驚呼地要抬腿反擊,卻被來者一個膝蓋壓住,另一腿又因舊傷而無力抬起。除了被壓在身下的行李外,手邊空無一物,令他只得奮力赤手揮拳,然而,對方卻感覺不到痛似地聞風不動,還反手還了他幾拳,鼻梁帶著腥味的刺痛嗆得他大腦一陣抽痛。

  該死!他暗罵地抬眼望去,竟對上那雙永生難忘的眼,冷冽凍骨的殘酷目光帶著極深的怨恨與殺意,似要穿進他腦袋、刺過他心臟、絞碎他每一滴血般地冰寒,在這一瞬間,他不禁瞳孔一縮,迸出心底最原始的強烈情緒。

  銀白光輝照在行兇者身上,映出一張俊美卻失了淡然的瘋狂面容,宛如一頭瘋狂嗜血的獅子,湖綠色的雙眸不見平日的清冷或溫柔,只有令夢見者心碎的殺氣與絕然。泰特斯一手掐緊掌下的脖子,一手高舉匕首,咬牙朝他恨了多年的男人狠狠落下。

  疾速的攻勢穿破空氣,銳利銀光自匕首的刀身畫過,刺痛了含淚的碧眼。

  「不要!」貝兒心急如焚地坐起身想衝去阻止,誰知身體沈重得像被綁上石鉛,喉嚨也灼痛如刀刮,讓他頓時又頹倒回床上嗚噎:「痛……」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守在床邊的汪一全被那聲驚呼嚇了一跳,隨即又鬆了口氣,連忙從保溫瓶倒了溫水餵他喝下,「慢慢喝,別急,你喉嚨受傷了,說話吃東西都得輕著點。」

  「嗯。」待喝得差不多了,貝兒推開杯子,急切地張望四周,偌大的房裡卻不見方才夢見的人,沙啞的嗓子便脫口直問:「我哥呢?」

  汪一全頓了頓,先將杯子放回桌上,才遲疑地回答:「他出去了。」

  「去哪了?」貝兒望了眼床櫃上的鬧鐘,疑惑地皺起眉頭,「這麼晚了,他出去幹嘛?」

  「……」

  沈默的回應讓貝兒的心裡更急了,他不斷伸長脖子要找手機,也不顧自己嗓子受傷,就劈哩啪啦地唸著:「他現在心情不好,不能放他一個人在外面亂逛啦,一定要有人盯著他才行。我的手機呢?大叔快幫我找一下。」

  聞言,汪一全更覺鼻酸了,這孩子明明身上纏著繃帶,嘴角的裂傷也未癒合,頸處的印痕還那樣鮮明,卻仍一心掛念那個傷害自己的人,這讓他怎麼忍心?

  始終得不到答覆的貝兒,索性翻開棉被要起身,就忽被按回床上,「大叔?」

  疑問才出口,他便望見汪一全眼裡的凝重,心裡頓時噔了一下,張口想再說些什麼卻又不敢,只好睜大雙眼靜靜等對方出聲。

  「貝兒,你先安靜下來。」汪一全先用手背探了下貝兒的額溫,確認他雖仍有低燒但已退了不少,才坐直身子緩聲說:「你哥他離開了。」

  「那天你……暈倒,醫生過來確定你沒大礙後,泰哥就離家了,手機也聯絡不上。艾登已經派人去找了,一有消息會立刻通知我們。」汪一全斟酌著用詞解釋道。

  貝兒眨了眨眼,才吁了口氣笑道:「哈,還以為是哪種離開,臭大叔別亂嚇人啦。」

  「你……」

  「呵呵,我哥想散心冷靜一下吧,他出去多久了?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嗯……三天。」汪一全猶豫了會,決定照實回答,卻也保留了部分實情——

  泰特斯失蹤當晚,艾登打了無數通未接電話,才終於收到一封寫著『好好輔佐貝兒』的簡訊,之後手機就再也打不通,接著他又收到秘書緊急通知表示總裁有意辭職,問他該如何處理。這一連串疑似交代遺言的舉動,讓他心中一驚,先是讓秘書壓下消息後,就立刻派人追查泰特斯的下落,但結果並不樂觀。他們依循手機的定位系統追蹤,卻只在市區的停車場找到一輛被遺棄的車和手機,銀行帳戶則顯示泰特斯在公司樓下的提款機領了筆現金後,就再無任何交易活動,明顯是不想被人找到又在計畫著什麼。

  無庸置疑地,這些異常舉動肯定跟那封信有關,大家擔心泰特斯會鑄下什麼大錯,急得想盡快將人找回來,但他們翻遍書房卻只找到空的信封。對生父和威脅內容毫無線索之下,艾登只好又加緊找人做身世調查,就怕木已成舟為時已晚。

  然而,這些實情對需好好靜養的病人來說,實在太過打擊。於是,汪一全決定略過細節,直接說:「艾登正在追查泰哥生父的下落,先把威脅的事解決了,才好處理泰哥的情緒。」

  「三……天?」貝兒愣地望著他有些閃爍的眼神,半晌才移開視線低語:「那個威脅……」

  見他沒再多問,汪一全趕緊順著話題直切要點,「你知道那封信說了什麼?有能追查的線索嗎?」

  貝兒想了想,才遲疑地回答:「那不是信,是個加密的影片網址。他說三天後的天亮之前要在老房子看到現鈔,否則就把我哥的……的過去全散播出去。」

  「三天後的天亮之前,就是明天凌晨吧?那只剩幾個小時了。既然是影片網址,就可以從IP去追查。」瞥見他眼裡的豫色,汪一全頓時意識到什麼,便正色勸道:「也許內容不中聽,你不想讓我們知道,但事情都到這地步了,線索越多,我們就越快解決,你這孩子也別再藏著了。」

  「唔……」貝兒抿著嘴,明白汪一全說得有理,但心裡仍很是掙扎,雖然他希望趕緊把事情了結,卻也不願讓人知道哥哥不堪的過去,偏偏他又得仰賴大家的幫助。

  思及此,他無奈地扯苦笑了下,嘴角頓時傳來陣陣撕疼。先前剛被惡夢驚醒,他一時間尋人心切,沒心力注意到那麼多,此刻一靜下來,就覺全身痛得要命,彷彿每一處都被車碾過,喉嚨更像是被火灼傷般,連呼吸都疼。

  想起這一身傷是如何而來,心中苦澀更是蔓延,他輕嘆地轉了幾番心思後,又問:「只要找到那個人在哪就好了吧?」

  「嗯,時間急迫,得趕緊通知艾登去查。」汪一全擔憂地看了眼手錶,心想若趕得及的話,他們說不准還能阻止泰特斯幹傻事。

  「我知道那個人的名字。」貝兒篤定地輕聲說:「也知道老房子在哪。」

  「你知道?怎麼知道的?」汪一全傻眼了。

  貝兒自嘲地微扯生疼的嘴角,突然挺感謝瑪莎伯母當年對哥哥的私自調查,省了他們重整零散資料的時間,「只能說冥冥中自有安排吧。」

  「嗄?」

  貝兒搖頭輕笑不語地撐起身子,示意汪一全扶他走回自己專用的書房,找出私藏已久的文件袋。他將其中一頁資料拍了照傳給艾登後,才又在攙扶下回到床上,目送汪一全拿起作響的手機快步離去,本該存在某人身影的臥房頓時空盪孤寂。

  他輕嘆地抱著棉被,兩眼直直盯著天花板,渾身軟得無一絲力氣。儘管他已昏睡了三天,尚未退去的低燒卻讓他昏沈疲倦,但紛亂的思緒也使他難以闔眼睡去,因為,泰特斯瘋狂失控的低語與扭曲面容,一直在他的腦海盤旋不去。

  『不准……你只能屬於我……不准走……』

  想著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幕,他的手指不禁撫上脖子,在那大得嚇人的紫黑印痕輕輕流連。當時被緊箍窒息的瀕死恐懼明明那般鮮明,但泰特斯眼眸裡的悲痛絕望,才令他真正心痛得無法呼吸。從沒想過,他們之間竟會走到這地步。原以為在這麼多年的努力與守候下,自己真能改變那封閉內心的男人什麼,豈知,到頭來,仍是他妄想太過。

  載不住哀傷的碧眼一個輕顫,他在淚水滑落髮鬢之際,往最熟悉的方向翻過身,觸及大床另一側的空曠,視線又一次朦朧了。

  幸福,原來是這麼脆弱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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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眼底的淚

  輾轉難眠的不止為失蹤人口煩惱的幾人,始終在風波外的席倫同樣心緒不寧了三天。

  『豬豬登在家嗎?讓他過去看一下。』

  『他今天有個重要聚會,現在還沒結束吧。』

  當時他連撥通電話詢問都沒就直接婉拒了貝兒的請求,說沒有私心是騙人的。儘管他們兄弟倆有多相愛,他一直都看進眼裡,也相信艾登對自己一心一意,但潛意識裡他仍忍不住將泰特斯當作情敵而有幾分顧忌,因而下意識不願艾登在第一時間去施予關懷,豈知,這決定竟害貝兒差點喪命。

  可是,倘若他要知道泰特斯會失控至此,他肯定也更不願艾登去當受傷的那個。

  「唉。」又一次輕嘆的翻身,他反手扣起食指輕敲額頭,想將惱人思緒趕出疲睏的沈重腦袋。

  由於導演受傷昏迷導致新片暫停拍攝,席倫這三天除了反覆演練劇本外,便是與汪一全輪流看護臥床不醒的貝兒。初得知消息時,他還覺得難以相信,直到親眼看見奄奄一息的人時,內心衝擊之餘,亦湧起各種複雜情緒,憤怒、難過、心疼、內疚……卻也有些小小的慶幸,慶幸受傷的不是艾登。

  不過,結果似乎也沒有比較好啊。他苦笑地注視另一側還空著的床邊。

  正因為貝兒的受傷讓泰特斯堅決離去,才弄得大家雞飛狗跳人仰馬翻,而身為公司目前唯一能坐鎮的艾登,還得同時追查泰特斯的下落,更是忙得焦頭爛額苦不堪言,所以,這些日子來,艾登都忙到天快亮才稍作休息,沒多久就又得趕去公司,連覺都不能好好睡上一回。

  「還不如乾脆讓他被揍一頓就算了,反正豬皮厚打不死。」他半自嘲地懊惱低語完,便聽見門外傳來沈重的腳步聲,不一會,房門就被推開,走進一臉睏意打呵欠的人。

  「咦?小倫還沒睡嗎?」艾登頓時眼睛一亮地撲上床,抱住親親老婆蹭了蹭,滿是感動地說:「啊,感覺一天的辛勞都值得了!」

  「忙完了?」席倫柔聲輕拍他的頭頂,心頭鬱氣被這大男人的撒嬌行為消散不少。

  「是啊,總算搞定一個項目,可以早點休息了。」艾登磨蹭完又狠狠親了一頓後,才發出心滿意足的感慨,隨即又氣餒地倒回席倫身上,抱緊緊求安慰,「不過,泰還是沒線索。」

  「你們不是有可靠的徵信社?怎會還查不到?」席倫疑惑同時,想起自己曾被泰特斯調查的不悅經歷,語氣難免微冷了下來。

  好在艾登就是個粗神經的人,沒發現席倫隱喻的嘲諷,逕自抓著頭苦惱說:「是沒錯啦,可是泰改過名字,除了伯父伯母外,沒人知道他原來的舊名,當初收養手續的資料也被動過手腳,大概是伯父早料到會有人調查就事先作了安排,泰後來又做了些防範措施吧。」

  「這麼複雜?」席倫心中一愣,聽出這身世定是不單純才這般大費周章,便也沒了方才的情緒,「真一點線索都沒嗎?」

  「有是有,但很零散,得花時間一條條追蹤。」艾登垮著臉埋頭窩進席倫的頸項,語氣有明顯的挫敗,「拜託泰這期間好好的別又失控。唉,平靜了這麼多年,看他跟小貝兒過得那麼幸福,還以為他已經能走出來了,沒想到……」

  聞言,席倫想起艾登在初聞事件時異常激烈的反應,不禁凝著眉頭問:「你說你以前曾問過一次就被揍得半死,是像貝兒那樣的狀況嗎?」

  「小貝兒……」提及貝兒的傷勢,艾登忍不住加重抱著席倫的力道,明白傳達了當時差點救不回人的不安,「差不多吧,不過你知道我就是耐打,而且那時的泰很瘦弱,雖然打起來不要命,但我最嚴重也只是斷了肋骨,可是,他當時的表情,我永遠都忘不掉。」

  席倫無語。印象中,他見過泰特斯最爆怒的時候,也只是有次艾登一時失誤不小心吻到貝兒而引來的醋意暴走,因此,他無法想像那一向冷靜自制的男人會如何瘋狂,竟會連對心愛的人都下得重手,便忍不住問:「什麼表情?」

  「毀滅,想將身邊的一切全都毀滅的絕望。」艾登深深地嘆了口氣,像要將當年受到的驚嚇一口氣吐光,「那一次,我才知道,原來泰的心裡還有這樣一個性格。」

  「毀滅一切?」席倫怔愣地重述,心中頓起困惑、擔憂、不悅、鬱悶等各種複雜情緒,令他忍不住略帶衝動地脫口說:「這分明就是病態!你居然還敢纏著他這麼多年?你當初是有多……」

  話語到這剎然止住,席倫強自將「有多喜歡他?」這句話吞回肚裡,不願去探究答案。然而,隱於話中的怒氣,已明確得讓艾登那顆豬腦意識過來,並張大一雙充滿晶亮光芒的雙眼。

  「小倫老婆!」艾登將自己秒速感動到淚哭的臉貼上去,「小倫在吃醋嗎?在吃醋嗎?在吃醋嗎?嗚嗚嗚!老婆這麼愛哥,真是太幸福太美滿了!」

  「你正經點!」不合時宜的求愛,讓席倫怒地一掌巴開鹹豬嘴,臉頰也浮上惱羞的嫣紅。

  「好嘛好嘛。」艾登改往他的胸前蹭了蹭後,才感慨又感傷地低語:「但他的眼睛好像在哭啊,小倫,我沒辦法就這樣放棄朋友,還是那麼孤單的朋友。雖然,他的個性很糟,隱藏的個性更可怕,但不管是愛情還是友情,既然我決定要當他的朋友,就要接受他的這些缺點呀。」

  「……」

  艾登以雙肘撐起身子,低頭凝視席倫微濕的淺褐眼眸,揚起帶著傻氣的溫柔燦笑,「我這麼多缺點,還常常笨得惹你生氣,但小倫還是接受我了呀。」

  靜默的席倫注視著艾登,想起他們從初遇到相識相戀的種種。當初,他不就是被艾登重情義的執著感動才讓這煩死人的豬頭漸漸走入自己的生命嗎?思及此,他不禁失笑地勾上艾登的脖子,輕輕送上一個吻,「豬,你的確笨得要死。」

  這略帶暗示的調情,讓艾登瞬間生機蓬勃了,立馬就抱住席倫熱烈狂吻起來。正當他想要再進一步時,放在床邊的手機就不解風情地發出幾聲訊息通知。

  「啊啊!」為了隨時收到徵信社回報,艾登再晚都會即時注意手機來訊,因此,他只好哭喪著臉暫停動作,拿起手機一瞧,「小貝兒?」

  「他醒了?」席倫推開還壓在身上的人,看向亮著訊息內容的手機,唸道:「期限是明天天亮前,地點在傳過去的檔案裡……什麼檔案?」

  艾登立即意會地打開附加檔,頓時為貼在資料頁上的照片一愣,「這是……」

  「泰的生父?」席倫也吃驚地盯著照片與他齊聲說道。

  幾成相似的輪廓與一模一樣的陰冷眼眸,不難讓人猜出這名叫瑞奇的男人與泰特斯是何種關係。席倫本就是聰明人,艾登之所以被稱為工作天才生活白癡,自然也有機靈的時候,故兩人立刻就明白貝兒傳這簡訊的用意,連忙起身更衣。

  「我跟你一起去。」席倫覺得自己也有點責任,不想就這麼在家裡空等。

  艾登想也不想地拒絕:「不行,這麼晚去哈林區很危險。」

  「那我更不放心你一個人去。」席倫堅持道。

  「別擔心,我會找大叔一起的。」艾登摟住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小倫,你幫我陪陪小貝兒好嗎?現在的他一定很需要你。」

  席倫望進艾登眼裡的懇求,想起那落得身心皆傷的人,不由無奈也心疼地輕嘆:「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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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登和汪一全終究是晚了一步。

  當他們不顧安危夜闖哈林老區趕到那棟廢棄屋時,已是人去樓空,僅有一被壓扁的行李袋和散了一地的黃色宣傳紙,地上還有打鬥掙扎的新刮痕與一小灘半乾血跡。這種生死不明又滿是犯罪證據的案發現場,讓他們捏了好大一把冷汗,但藉著手電筒確認屋裡除了進出門口的鞋印和厚重積塵外,沒看到任何類似拖行重物或滴血的痕跡,他們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應該是沒出人命吧?

  慶幸泰特斯還有一絲理智之餘,他們也為又斷了的線索煩惱。根據艾登的瞭解與貝兒的片段簡述,泰特斯在被拉文德夫婦收養前,就長年在街上遊蕩四處流浪,而這類的人為求生存,自然是最擅於藏匿行蹤,一旦沒了誘餌,要再引他出來就難了。

  「都沒發現?嗯,知道了。」

  回到車上,艾登囑咐對方繼續搜尋後,就臉色不佳地掛了電話。汪一全更是氣餒地扶額問:「這下該怎麼辦?」

  「啊啊啊啊!」艾登煩躁地搓亂一頭短髮,胡亂嘶吼一番後,才總算發洩完畢地趴在方向盤上,望著手機螢幕的席倫美照流下兩行清淚,「哥好想回家找老婆抱抱啊,嗚嗚嗚!」

  聞言,汪一全也忍不住淚流滿面了,「泥馬的老子也想抱老婆睡好覺啊!」

  於是,兩個芳齡三十過半的大男人,就這麼一起含淚思妻半晌,才不約而同地重嘆口氣。

  「要想盡快解決又不驚動外界,光靠我的人手不行。」艾登揉著太陽穴說道。

  過去,他與泰特斯為暗中調查拉文德夫婦車禍一案,費了多年心思打通各路人脈,才在層層掩蓋中查得真相。如今情勢火急非比當時,他蒙達菲家族又是走白不走黑的純正商人,真要全體動員在街頭大肆尋找拉文德企業的總裁,勢必會走漏消息,進而影響公司形象,引起股東不滿,導致一連串負面效應,因此,一切得暗著來。

  對於艾登的這些憂慮,汪一全自然也明白。此時,他不得不想到遠在歐洲的一個人,那個表面看來只是個普通的國際連鎖餐飲大亨卻似乎有著神秘強大人脈的男人。

  「看來只能再麻煩他了。」汪一全無奈地拿下眼鏡抹了把臉,嘆道:「不過,照這情況來看,交易大概是失敗了,那威脅的事怎麼辦?」

  「泰都做到這地步了,沒道理會沒處理完就走,但他現在的心理狀態又很難說。」發現天空已開始泛白,幾天沒睡飽的艾登只能眼神已死地悽悽呻吟,「我會注意媒體界和網路的消息,一有不對就立刻攔截封殺,能擋多少就擋多少吧……嗚嗚嗚,Why哥的命這麼苦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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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登與汪一全鎩羽而歸,一干人再擔憂,也不得不暫先將心力放在面對瑞奇即將散佈的醜聞,儘管他們都不知這所謂的「醜聞」為何,貝兒也堅決不肯吐露。然而,接下來的日子卻出人意料地平靜,若非貝兒的傷勢仍在,泰特斯仍下落不明,真會讓人以為這些風波都沒發生過。

  而貝兒這個最直接的受害者,更是平靜得異常,不僅每天燦笑見人,還照舊說著氣死汪一全的調皮話,甚至還嫌在床上躺著太無聊,就把套頭毛衣一穿,向席倫吵著要回片場,彷彿對所遭遇的事毫不在乎。唯有了解他甚深的人才明白,這小子又將真實情緒藏起來了。

  「走嘛,我們再不趕工就會拍不完,然後大叔的頭髮就要氣得掉光光變成禿頭,到時我們就要改叫他光頭阿伯嚕。」好不容易在一鍋人蔘烏骨雞湯的誘惑下消停了會,貝兒盡情大啖完後,就抹了把嘴,繼續嚷嚷著要開工,未痊癒的喉嚨發出微啞的嗓音。

  「老子的頭皮狀況好得很,不用你擔心!」汪一全怒得差點又要伸掌巴下去,但望見貝兒臉上還未消退的淤青,便莫可奈何地縮回來,逕自低聲罵咧咧地收拾碗筷回廚房。

  席倫瞧了眼他那賊沒良心的死孩子樣,「很有活力嘛。」

  「敲級精力充沛啦。」貝兒抬起下巴,握拳舉起雙臂表示強壯。

  「喔。」席倫慢悠悠地捲起袖子,勾著右肘抵在桌上,露出雖纖瘦卻在精心調養下練得結實的臂膀,涼涼挑眉道:「腕力比過我再說。」

  可惡啊!貝兒默默放下手,在內心流下恥辱的淚水,決定怒下挑戰:「窩上遊戲打敗你!」

  於是,時間就在虛擬世界的廝殺中度過。本就不擅PVP的席倫自是一面倒地慘敗,但也成功轉移了貝兒的注意力,直到孩子們吵著也想玩遊戲,兩人才終於跟汪家四口一同在電視機前,玩起充滿童話風格的趣味電玩。

  這時,門鈴忽然響起,汪一全將貝兒壓回沙發上坐好,就急忙忙地去應門。席倫心有靈犀地往貝兒嘴裡塞了塊哈密瓜後,才總算鎮住這隻過動病人。

  凌小琥見他咬得滿嘴食物,身子還扭啊扭地動個不停,就指著乖巧的阿弟,譏笑道:「你是屁股長蟲喔?我兒子都比你坐得住。」

  妮妮一聽就跟著笑了,「呵呵,小舅舅的屁屁有蟲蟲。」

  「無聊嘛,奇怪。」貝兒不滿地嘟起嘴,手指在按鍵上熟練舞動,將妮妮面前的魔法球搶走。

  「啊!窩的球球!」

  「嘿嘿,怎麼樣?」

  「馬麻,小舅舅欺負人!」

  「妮妮愛哭鬼愛告狀,略~」

  「傲嬌貝!你欺負小孩要不要臉啊?」

  「膩才傲嬌啦!我這是教育她公平競爭。」

  「靠!公平你媽啦!妮妮,遙控拿來!讓老娘……」完全忘了兒女正是模仿年齡,凌小琥瞬間本性全發地拍桌大喊。誰知,她話未說完,正好瞥及走回來的老公,就秒速恢復賢妻良母貌,掩嘴乾笑嗲聲說:「呵呵,妮妮乖,我們好女孩要有包容臭男生的好肚量~」

  「……」席倫沈默低頭細數手臂上立正站好的雞皮疙瘩。

  「……」汪一全黑線撇了嘴角,對來客投去「請多包涵」的無奈眼神。

  「……」貝兒驚悚地抖了抖身子再隨視線望去,竟見應當在歐洲忙碌的保羅正站在客廳朝他微笑,便不禁愣住了,「波、波蘿酥?」

  「小鬼不好好睡覺,黑眼圈都出來了。」風塵僕僕趕來的保羅沒多作解釋,伸出大掌搓了下他的頭後,就直接往他旁邊一坐,將抱著的牛黃紙袋遞過去,「失眠了就該對症下藥,把煩惱都解決乾淨。」

  貝兒怔愣望著手上的紙袋,不需多問,便知這定是保羅為他排除萬難火速蒐來的機密資料。他眨了眨有些發痠的眼,試圖壓下猛然湧上胸口的奔騰。然而,強顏歡笑的面具仍越漸龜裂,最後,他終於再忍不住地嘴一扁,在保羅的輕擁中放聲大哭,讓潰堤的情緒衝破所有武裝。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就這麼離開?

  明明說好不再分開的啊!明明說好絕不放棄的啊!為什麼又不守承諾了?

  騙子!騙子!泰特斯你這個大騙子!

  『我恨你。』

  內心的聲音,再遮掩不住地迴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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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直擊敵手

  自保羅送來資料後,貝兒就一直縮在房裡,無論大夥怎麼激、艾登怎麼吵,都死氣沈沈毫無反應,就連最愛的美食擺在眼前也悶不吭聲,僅是機械式地進食,彷彿那場突如其來的宣洩已將他的畢生精力都消耗殆盡,如此兩天下來,實在操碎了汪一全的一顆大叔心。

  「唉……」

  在又一輪的唉聲嘆氣後,正愜意品茶的保羅終於看不下去了,「老汪啊,你這樣走來走去不累嗎?就放心讓小鬼安靜思考吧。」

  汪一全驚悚了,「思考?他那樣子叫思考,老子都能當沈思者!」

  趁孩子們入睡就埋頭趕稿的凌小琥,抬頭想了想,竟也點頭贊同道:「對啊,貝兒的思考模式異於常人也不是新聞了,這次大概是換條路線吧。」

  連最護弟的小琥都這麼想,難道著急的只有自己一人嗎?汪一全不禁淚了。

  「你得給他機會長大,不要老當他還小。」保羅重新給他倒了杯熱茶,意所有指道:「別像某人只會一味寵溺保護卻沒先照顧好自己,等傷口潰爛成瘡了才讓人一戳就破,還拖累被寵得嬌弱的小鬼。」

  「……」

  保羅這一語實在中肯得無可反駁,汪一全默了又默後,只好坐回沙發上接過茶喝了口,緩一緩焦慮的神經,再看向天台上的兩道背影。

  三個小時前,貝兒呆然吃完晚飯後忽然說了句「夜觀星象疵天下」就直接上樓,讓大家陷入無語的最高境界,唯有意會的席倫哭笑不得地跟過去,拋下一頭霧水的其他人。直到他們發現這兩人雙雙爬上了天台,才趕緊到三樓觀景房候著,以免貝兒忽然神經搭錯線做出什麼讓席倫一個人架不住的傻事。

  見兩個纖瘦的人直挺挺站著曬月亮,秀緻的臉蛋都被月光照得白亮白亮,活像對吸收天地陰氣的白骨精,汪一全就忍不住發問:「我們真的什麼都不用做?那個人……」

  「這就得看小傲嬌怎麼決定了。」保羅滑了滑手機,不見絲毫擔憂,「至於那隻大的嘛……嘿。」

  「嗄?」

  保羅笑而不語地勾起邪氣逼人的嘴角後,就將杯中剩茶一飲而盡,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事忙去,等小鬼決定好了跟我說。」

  「……」

  笑成那樣是啥意思啊?汪一全無可奈何地目送保羅高大的身影離去,再回頭就見自家老婆正用詭異的目光盯著自己,渾身氣場腐得好不熟悉,讓他不禁心頭小鹿亂抖了下,「小、小琥?」

  「雙叔CP真的很有看頭耶。」

  「老婆啊!」

  就在全叔正被愛妻腦補得吐血時,吸夠日月精華的「白骨精」們終於有了動作。

  「呼……」貝兒揉了揉被風吹冷的臉頰,吐一口長長白霧,將憋悶許久的氣全吁出來。

  席倫見狀,便知有人終於閉關結束了,「想好了?」

  「大概吧。」貝兒張臂伸了個懶腰,休養幾日的嗓子總算恢復不少,「倫哥。」

  「嗯?」

  「如果是你的話,會怎麼做?」貝兒就地蹲下身盤起站得痠疼的腿,視線卻不住流連於遠方那片被人造光籠罩的陰影,像是在茫茫人海中搜尋杳無音訊的身影。

  隨之坐下的席倫頓了頓,頗為尷尬地說:「你知道我不相信愛情的。」

  曾為情所傷的他絕不會再隨意為愛犧牲,同樣的錯犯過一次就夠了。即便他現在與艾登同居,卻也不純為艾登才搬來紐約,而是這裡有他亟欲追求的夢想。因此,席倫的答案肯定要教人失望。

  貝兒無語半晌,才扯起一抹苦笑,「真不知該同情艾登遇到你,還是慶幸你遇到艾登。」

  「呵……」席倫聳聳肩。關於這一點,他自己也是無解,但能肯定的是,艾登的確是他無法割捨的情感,也是一生中最動容的轉折。他注視著身旁的人,一如四年前兩人初次在天台的談心,銀白光暈淡淡灑在貝兒身上,當年未脫稚氣的漂亮大男孩,如今仍澄淨得像未染俗塵的精靈,但水亮的碧眼卻不再含笑,那是被從空中狠狠摔傷的心碎。

  一樣的場景,不一樣的立場,然而,同樣的歉語卻仍不經意地脫口而出。

  「對不起。」席倫輕嘆地望回前方夜景,「我不該拒絕你。」

  「咦?」

  「如果一開始就讓艾登去的話,事情也許就不同了。」席倫垂下眼眸,心情十分複雜,「那豬早被揍習慣了,說不定你哥發洩完就沒事,你也不會差一點就……」

  貝兒望進他眼裡的自責,忽然縮著肩膀笑了起來,「倫哥怎麼常跟我道歉啦?」

  「有……有很常嗎?」被這麼一說,席倫也愣了。

  「嗯,每次你有心事時,都會先用對不起開頭。」貝兒曲膝抱著腿,將下巴靠在膝蓋上說:「你只是在做你該做的事而已,想保護艾登這件事是不需要道歉的。」

  「但我也不希望你受傷。」從小自我要求完美的席倫,難以容許自己造成他人的痛苦,這容易自攬責任的心結,他至今都還在努力去調適。

  「讓我受傷的人不是你。」貝兒揚起嘴角,眼底卻是一片悵然與苦澀,「何況,我也終於看到我該看的東西了,就某方面來說,是倫哥幫了我。」

  幫他看清身邊人的真面目嗎?席倫聞言,不免微濕了眼角。這份了然的心痛,他是再清楚不過了。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所以呢?有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

  席倫伸手為他拂開垂落的紫髮,凝視那泛出水光的黯然碧眼,輕聲問:「貝兒還原諒他嗎?」

  人們總說事不過三,然而,這三次的擅自離去、三次的違背承諾……

  他能再原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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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確定要這樣做?」汪一全吞了個口水,對於貝兒的計畫深感不安。

  「當然嚕,都到這地步了。」貝兒對鏡子確認臉上淤清都被完美遮瑕後,就熟練地抓著頭髮,將額前瀏海往後梳去,再整齊束好及肩的半長髮。一反平日率性活潑打扮的他,此時穿著筆挺的白襯衫與俐落有型的黑色西裝大衣,簡直比零零七探員還酷帥。

  「這……」汪一全擦著額上冷汗,看了眼不遠處的目標物,「這麼危險的事還是拜託保羅吧。」

  「不可以!」貝兒微抬下巴變換幾個眼神,似在醞釀什麼情緒,嘴上卻不改任性地說:「才不要連這種事都要人幫我做。」

  「唉,你這孩子。」

  準備妥當後,貝兒掏出手槍看了看又放回大衣裡,才異常嚴肅地看向汪一全,「大叔你還是別跟來了,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我不想連累你。」

  聞言,汪一全頓時就氣了,「說這什麼話?老子要不盯著你,誰知你這死小子會闖什麼禍?你以為追在你屁股後面收爛攤子很好玩嗎?嗄!」

  他氣急敗壞地臭罵一頓後,摸了把腰間的槍,一臉豁出去地打開車門,罵咧咧朝後頭廂型車走去,「去就去!讓老子也練練身手。好了!全都下車就位!」

  見他儼然一副煞氣全老大的架勢,貝兒不禁失笑低語:「笨大叔,演技還是這麼浮誇。」

  冬晨寒風自開啟的車門吹來,他瑟縮著脖子下了車,環視這只比廢棄老屋稍有人跡的舊社區,再望向陰暗中更顯孤零的小屋時,原先歡笑宴語的目光已沈於平靜。他淡漠盯著小屋漆黑的窗戶,心中只有一個簡單而明確的念頭。

  ——既然一切都源於這個禍害,便該將威脅根源一舉拔除!

  此時,天未透亮,多戶人家仍在睡夢中,特別是晚歸的人。因此,當瑞奇被一陣敲門聲吵醒時,心情火爆到極點,偏偏門外的人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以極平穩的節奏按著門鈴,讓人想無視都無法,簡直比在萬聖節討糖的小鬼還煩。

  「操!又是哪個不怕死的推銷員?」他皺眉抄起一根棒子走到門口,打算直接威嚇趕人。誰知,他才操著粗話打開門,竟得來出乎預料的招呼。

  「你好啊,喬達諾先生。」

  聽見這許久未聞的舊姓氏,瑞奇立即繃緊神經,卻在低頭望見一張從容優雅的笑臉時,便又愣住了。在他歷經波瀾的年歲裡,從未見過這樣乾淨漂亮的五官,尤其那雙碧眼澄澈如一池清湖,實在不像會出現在這混雜之地的人。然而,對方能如此直呼自己,加上那頭罕見髮色,令瑞奇瞬間記起曾在雜誌上看過的人物,仍混沌的腦袋也即刻運轉過來。

  是拉文德家的人!

  意識到這點後,瑞奇警覺地以餘光探了眼門外,就見屋前站了群面色不善的黑衣人,便沈下臉打量身前的兩人,較瘦小的人是誰已不言而喻,另一位較高大的亞洲男子則帶著惡狠的敵視目光瞪著自己。不過,他瑞奇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自沒把這顯擺架勢放在眼裡,反倒那笑瞇瞇的小子讓他莫名渾身不自在。呿!明明就只是個不幹事的嬌嬌富家子!

  「喂!我老闆跟你說話,沒聽見?」汪一全厲聲說完還想下點什麼馬威,就被一個拐子打斷。

  貝兒不動聲色地收回手肘,將未抽出口袋的手稍往前一指,淺笑道:「不介意進去談吧?」

  瑞奇臉色微變地盯著他的大衣,很清楚口袋的突出處是什麼,而另一人也在此時略敞外套露出腰間的槍。這提示實在再明顯不過,他發出一聲冷哼,往屋裡唯一的桌子走去。

  隨之踏進了玄關,貝兒快速瀏覽一圈屋內,除了小、舊、亂之外,便找不到其他形容。混著煙草與汗味的污濁空氣,讓他忍不住微皺了下眉,再看向那肆意狂妄的男人,心情更加複雜了。

  半是似曾相識的臉,刻滿了這人一生的經歷,粗糙頹老的皮膚雖是歲月痕跡,卻更多是逞兇鬥狠的粗暴劃痕與未消退的瘀腫。高大的身軀穿著掉線的灰色背心內衣,鬆垮的睡褲上沾著幾塊看不出顏色的污漬。這樣一個不修邊幅的粗俗男人,居然是泰特斯的親生父親?竟是生出那樣優秀男人的人?

  從門口到桌子的距離不過幾步路,貝兒卻覺每一步都十分沈重,神經亦隨步伐逐漸緊繃。他強自鎮定地在瑞奇對面坐下,不帶任何思緒地微凝著嘴角淺弧,直視對方混濁的湖綠眼珠,像要看進眼底那自甘墮落的靈魂。此刻的他沒心思顧慮桌椅是否乾淨,只覺得在如此近看之下,那雙過於相似的眼眉流露出的輕蔑,憎厭得令他心悶,卻又可憐得讓人連同情都沒勁。

  「拉文德先生大駕光臨,有何貴幹?」瑞奇將球棒擱在腿上,拾起桌上的打火機與煙包,看似漫不經心地點了根煙,吞雲吐霧了起來。

  貝兒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靜靜望著對桌的人,臉上的淺笑依舊,教人看不出任何情緒,彷彿繚繞鼻間的白煙僅是普通霧氣,但事實上,那嗆鼻的燻臭足以讓某大叔想抓這兩人出去呼吸新鮮空氣。

  一室的寂靜,氛圍卻是越發凝重。

  立在貝兒身後的汪一全,悄悄瞥了眼那彪形大漢的粗壯手臂與貝兒的纖細胳膊,又思忖自己打過對方的可能性後,不禁冷汗直冒地吞了個口水,暗自祈禱這傢伙真能被這陣仗唬住,畢竟他們可是初次跟這類人打交道。

  而煙霧那一頭的瑞奇,則是一口又一口地抽著,從一開始的氣定神閒,到漸漸頻繁的吸吐,本就不耐的臉上略起了煩躁之色,最後才在那含笑的注視中,豎起眉粗魯地壓扁煙頭,撇嘴冷笑說:「小少爺放著被窩不睡跑來這,該不是想給老子疼吧?我那兒子服侍得你不滿足嗎?」

  「喂!嘴巴放乾淨點!」這話難聽得連汪一全都真心動怒了。

  「唔,你把我們的事查得很清楚嘛。」貝兒笑了笑地聳肩道,毫不在意對方的渾話,「我真是個小少爺,而他最近的表現也確實讓我不太滿意。」

  說完,他狀似愜意地往後靠在椅背上,抽出一直藏在口袋裡的手,連同那把被捂得溫熱的手槍。在那一瞬間,瑞奇握緊腿上的球棍,手臂的肌肉倏地賁張,眼裡的戒備漲至最高點。

  「呵。」注意到對方的小動作,他像惡作劇成功般頑劣輕笑後,就將槍隨性放在桌上,好似那只是一個普通攜帶物,「你跟他過招了吧,如何?有像以前那樣痛揍他嗎?還是……」

  他瞇起眼盯著瑞奇微歪的鼻梁,揚起心神領會的微笑,刻意不把話說完。而這極帶深意的注視,讓對面那張仍算英挺的五官扭曲了。

  「你問那狗娘養的不就知道了?」瑞奇不悅地咒罵完,隨即輕蔑地笑了,「嘿!抱歉啊,我忘了那小子後來是被你爹娘撿去養的。」

  「他不見了。」

  一句意想不到的短短四字,不疾不徐,卻讓瑞奇愣了下。這時,他才驚覺眼前的人已換了個神情,嘴角依舊噙著淡淡笑意,眼底卻是降至深谷的冰點。這前後差距不過是一剎那,卻平淡得讓人察覺不出是何時轉變的。

  瑞奇靜默了會,才回答:「我什麼都沒做。」

  「喔。」貝兒淡淡地緩聲反問:「上傳威脅影片逼走他,這件事不是你做的?」

  瑞奇再次沈默,半晌才鬆開球棒,轉而取了根新的煙含進嘴裡。他轉了幾次打火機都沒點著後,才咬著煙尾含糊地說:「來要人的話,我什麼都不知道。」

  「嗯,你當然什麼都不知道。」貝兒輕輕點了頭,像在說著舉世皆知的常識,「你連他『也』是你的親生骨肉都能裝沒這回事了,我又怎能奢望你知道他什麼呢?」

  好不容易打出火花的手頓了下,瑞奇驚疑地抬眼望去。方才的言語隱含了什麼,讓他忽覺自己似乎小瞧了這看似柔弱的年輕人,不禁在心裡暗罵那些八卦雜誌果然都是些垃圾,說什麼這嬌生慣養的富少爺只知玩樂拍電影?哼!

  感覺到對方眼裡的戒慎,貝兒也沒打算再賣關子,開始進入正題,「我也希望他不是你生的,偏偏事實就是如此殘酷。」

  說著,他將手伸進大衣內側。這舉動讓瑞奇再次握緊了棍子,緊盯那掏取東西的手,餘光同時也掃過桌上無人碰觸的槍,收縮的瞳孔裡閃過一絲豫色後漸紅,卻又被一聲悅耳的輕笑打醒。

  「建議你別犯傻。」貝兒朝窗外的保鏢們微偏了下頭,嘴角始終揚著的弧度竟在不知何時消失,白淨俊秀的臉是毫無波瀾,彷彿方才的笑聲是來自他人。而汪一全的手也早已覆上腰間的槍,眉間的肅殺之氣更盛,似乎也看準時機開槍護主。

  「哼。」瑞奇撇著嘴不屑輕哼,臉卻是沈了又沈。此刻的他宛如被包圍的困獸,只能靜靜等待敵人宣判他的下場。這種被動的立場令他滿腹怒火,更多還是來自被這小子似刻意的逗弄。然而,他空有心突圍反抗,卻無計可施也無路可退。

  待這人總算聽話了,貝兒才慢條斯理地抽出手,夾在兩指上的只是一張長形薄紙。他將紙放在桌上往前推去,竟是一張寫著威脅要求金額的支票,這逆轉的局勢讓瑞奇傻眼了。

  「算是你讓他出生在這世上的報答,僅此一次。」貝兒移開視線,不再注視那驚喜的貪俗面孔。這種表情放在與那人相似的臉上,實在太過可悲。他輕輕撫觸桌上的槍把,淡漠的語氣裡帶著濃厚的警告意味,「此後,你與他再無關連。」

  聞言,瑞奇為天降財富的竊喜神情一頓,半帶遲疑地望向隨即起身的人,卻見這才賜予鉅額的人正持槍對著自己,讓他錯愕地瞪大眼睛。

  「失去生命中最珍愛的人,那種痛,你明白吧。」貝兒將槍頭抵在瑞奇的額前,傾身貼在對方面前深深注視那驚懼的瞳孔,毫無溫度的嗓音冷冽刺骨,卻又似溫柔地輕聲叮嚀:「再傷害他一次,別說有什麼照片影片,就算只有一個字、一個眼神,我都會讓你正式嚐到那個滋味。」

  語畢,他無視對方瞬間蒼白的臉,淡定自若地起身收回槍,將保險桿輕輕撥回原位。勾在食指上的銀白槍體微傾,在忽又揚起淺笑的臉旁晃了下。

  「記得喔。」他悠哉地轉身朝門口走去,語音聽似飛揚輕響,眼底的肅殺冷意卻毫不保留地散發出來,「下次見面,這槍口對準的不是你,而是……」

  未完的話語化成不經意的回眸一瞥,令瑞奇下意識摒住呼吸,無法再吭一聲地望著他離去。

  目睹這一切的汪一全更是倒吸了口氣。他從未見過這模樣的貝兒,除了留法的那兩年,數年來,他們幾乎朝夕相處,卻是初次看到這孩子深藏的陰暗面。這一刻,他才驚覺到,這總是任性撒嬌的調皮小鬼已然是個大男人了,為了最重要的人極盡所能地長大,就在大家不知不覺間。

  一直以為長不大的小鬼遽然蛻變,汪一全不知該欣慰或感嘆,只覺當貝兒說出願手染鮮血的殘酷話時,他是既心痛又不忍。唉,明明是那樣心軟的孩子,卻不得不逼自己做出這種抉擇。

  尾隨貝兒離開瑞奇家後,汪一全坐進司機保鏢停在屋外的轎車,絞盡腦汁地思考如何勸慰貝兒。誰知,車門才一關上,他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聽兒忽然「哇」地撲抱過來,嚇得他以為有什麼突變,立馬驚慌失措地護住爆哭發抖的人,不斷張望驚吼:「什麼事?什麼事?什麼事?」

  「好怕怕嚇死我惹啦!嗚……」

  「……」

  「還以為要被那可怕阿伯揍扁扁啦!哇啊——」

  「……」

  「窩咬疵一堆蛋糕壓驚啦!大叔~嗚嗚嗚嗚!」

  「……」

  泥馬的不忍個屁!心痛個屁!長大個屁!這臭小鬼根本就還是一個混蛋樣!還老子剛才的心情來啊啊啊啊!全大叔森森覺得自己受騙了。

  往愛哭吃貨的嘴裡塞了幾塊巧克力後,汪一全打開手機簡訊,頭也不抬地問:「臨演們問接下來要幹嘛?」

  「戲、戲演完惹當然……回家啊。」貝兒咬著巧克力抽抽搭搭地哭道:「明天、來片場……再、再領工資嗚嗚嗚……」

  聽到那哭聲又起,汪一全忍不住擠白眼了,「巧克力都給你了,你小子又哭屁啊?」

  「我出道以來的存款全都沒惹啦,哇啊——」想到自己交出的那張支票,貝兒不禁為一片空蕩的錢途再次噴淚如泉。

  「……」

  好吧,這確實是挺心痛的!全大叔勉為其難地拍了拍自稱「破產」的愛哭鬼。拍著拍著,他瞄見貝兒放在腿上的那把槍,便將它拾了起來,想著要一起交還給劇組,卻發現一件不太尋常的事,「咦?這槍也太重了吧,道具組怎麼搞的?拍戲時要是拿不順怎麼辦?得叫他們改一下。」

  「什麼道具?」貝兒困惑地打斷他的話,掛著淚珠的大眼眨啊眨地抬起來,「那是真的啊。槍都是這麼重的,大叔沒拿過嗎?」

  「真、真、真、真、槍?我操!」汪一全頓時驚悚地手一滑,差點就把槍給拋出去。他冒出一身冷汗地連忙捧好後,又手忙腳亂地把槍塞進置物箱裡以策安全,「你小子非法持槍?」

  「哪有啊?我有執照的。」貝兒覺得無辜了。

  「有執照?啥時考的?」

  「上個月啊。」

  「上個月?」這答案讓汪一全更錯愕了,「我怎麼不知道?」

  貝兒再次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滿嘴巧克力地說:「大家都叫我別跟你說啊,小琥姊也說大叔肯定會大媽病發作,所以還是保密的好。」

老婆啊!

被愛妻射中膝蓋的全大叔又哭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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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存在的價值

  直到屋外的車子都離去了,瑞奇才正式鬆了口氣。

  不知不覺亮起的天光鑽進殘破的百葉窗裡,照亮一室凌亂破敗,早起鄰居傳來的些許聲響偶有不耐叫罵,地下排水道刷過的水流聲夾帶腥味與劣質的咖啡香精一同在空氣中散開。一切都與往常每個早晨無異,然而,平時應仍在補眠的他卻睡意全無。

  瑞奇揚著嘴角注視手中的支票不住浮想翩翩。有了這筆錢,他就可以先付清所有帳款,再搬離這個鬼地方,對了,凱拉最喜歡看海,他可以買一間有海景的大房子,還可以……

  「期待新生活嗎?」

  帶著義大利腔的低沈嗓音冷不防從背後響起,他驚愕地跳起身望去,竟見一黑西服的高大男子靠在後方牆上,晨光的投影落在對方所立之處,令那張深邃的臉格外陰暗不明。

  這人什麼時候進來的?

  多年的打殺風雨令瑞奇緊急操起球棒欲下手為強,卻在瞥及對方胸口的別針時,臉色遽變地猛一倒退,便「磅啷」一聲地撞上桌子,整個人也隨之摔滾在地,「你……你是……」

  異徒幫——以聖母圖樣為紋章的神秘組織,本為義大利當地小黑幫,卻於二次世界大戰時以走私軍火成名,一舉成為與政商勾結的大黑幫。二戰結束後,為了洗白以進軍其他國家,與不少政治家或貴族聯姻,使其勢力擴展至全球各國,包括美國。時至今日,異徒幫雖多走白派路線,但在美國仍有不少黑暗事於背地操作,因此,凡在道上混的都會特別小心身上別有小顆聖母圖樣別針的人,因為惹到任何人只是斷手腳,但惹到異徒幫則會連怎麼消失都不知道。

  男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默默打了個手勢,窗邊光線隨即一暗,竟是不知何時出現的另一人將窗簾拉上後就立在原地待命,這顯然要殺人滅口的局勢讓瑞奇徹底心涼。

  先是有人持槍入室,卻給了自己意想不到的財富,接著被抵上槍管威脅,隨後竟被放過一命,他才歡喜沒多久,這又遇上令人聞風喪膽的異徒幫。短短不到一小時內,他就經歷了前所未有的大起大跌,但最終仍是難逃死神鐮刀嗎?

  雖然他自決定威脅拉文德家的那一刻起就已做了最壞打算,卻沒想到自己會有面對異徒幫的一天,這是怎麼回事?即便是過去的全盛期,他也從未有能耐接觸異徒幫,為何他們會突然出現?難道……

  「沒事沒事,我來只是找你說說話而已。」男子悠哉地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拾起傾倒的椅子坐在一邊,彷彿這人真只是閒來沒事找人話家常。

  說什麼話?瑞奇想這麼問,但打從心底湧起的懼意讓他一個字都吐不來,僅能以發軟的四肢勉強撐起身子,不住輕顫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唉,好歹也是生下那傢伙的人,別這麼不爭氣。」見他依舊驚慌如鼠,男子發出一聲似惋惜的輕嘆,臉上卻不見絲毫在意。在目光望向某處時,男子才露出趣味的笑意,「怎樣?我乾兒子很逗吧?」

  乾、乾兒子?瑞奇愣了愣,注意到對方正盯著自己手中的支票,才恍然大悟又震驚錯愕,難道拉文德家跟異徒幫竟是這種關係?

  「明明厭惡你,卻又為那條小生命不捨。」男子自問自答完,才一副發現對方誤會地擺手笑道:「他們不知道我的身份,應該說『沒有』人能知道,所以……」

  「這是我們兩個的秘密,明白?」男子挑了下眉,眼底的警示不言而喻。

  瑞奇默默點了頭,本能性地又往後退一步。男子沒怎麼在意他的反應,逕自朝窗邊的手下瞥去,對方隨即意會地一個箭步出手奪走支票。這前後不過一秒,卻足以顛覆瑞奇的餘生。

  「真是天差地遠啊,若沒查過資料,還真難相信你會是他的父親,不,你連被稱為父親的資格都沒有,充其量只是……」看盡那執著財富得失的醜陋面孔,男子淡聲接過被捏皺的支票,隨意瞄了一眼後,便毫不留情地大手一撕,「一顆精子的提供者罷了。」

  一顆精子的提供者,一個純粹科學基因上的簡易關連,敲定這人一生的價值:僅是一顆精子。

  似曾相識的話語如利箭穿心,打進瑞奇的腦海,喚起他久遠前的記憶——

  「雜種。」

  所有的故事都由一顆精子開始。

  「那些畜生留下的垃圾。」

  一顆不知是誰留下的精子,造就了他的出生。

  「若是沒有你就好了!」

  他是喬達諾家不該存在的恥辱,是母親被輪暴懷孕的私生子,是那嚴守天主教貞節聖規的家族最無法容忍的污點。而他之所以被賦予「瑞奇」這名字,則是因為女人在昏迷前隱約聽到那群惡魔中有人被喚作瑞奇。

  因這可恥的不潔,被迫孕育污穢的女人遭到驅逐,卻又被信仰束縛不得墮胎,只得忍辱生下這個帶來不幸的魔胎並深深仇恨他的存在,讓他在毫無溫度的漠視中長大,讓他在充滿憎意的虐待下瑟縮,讓他受盡冷言毒語地哭求母親一絲憐愛卻日復一日地失望,直到某日他睜開眼醒來的早晨。

  「媽咪……為什麼……不……不要……求你……啊……啊啊……啊啊啊——」

  母親纖瘦的身子懸掛在床頂的天花板上,被繩子勒得死白的臉直直垂下,渙散的湖綠瞳孔大睜地瞪著他,像要化成從死寂雙瞳爬出的惡靈,以狠毒的咒語將他一同拉下地獄深淵。

  這宛如夢魘的一幕,令他再承受不住打擊地崩潰了。

  從那一刻起,他對母愛的奢望渴求轉為無盡的怨恨憤怒。可喜的是,他因此脫胎換骨成了一個冷血殘暴的怪物,助他在道上橫行無阻。可悲的是,他再也無法愛人,即便是對自己的親骨肉,即便他多努力嘗試作一個父親。

  『如果那張臉不像她就好了。』

  三十七年來,他如此在心裡反覆低語著。

  母親去世後,他為了生存在黑街四處鬼混,任何非法勾當都敢做,第一次率眾幹架就贏得上頭賞識,也憑著英俊的外表享盡快活。

  二十歲時,他遇上傾心於他的妓女伊莉斯。這女人雖蠢卻美艷得不可方物,帶給他許多歡愉。就在他們私處了一段日子後,伊莉斯懷孕了。他心想這蠢女人為了討好自己願意做盡任何事,而他也挺享受被女人服侍的日子,便乾脆娶了伊莉斯,兩人也就這麼當起了一對販毒賣淫的罪犯夫婦。

  二月十四日,一個舉世浪漫的日子,伊莉斯終於要生了。他在趕去醫院的途中經過一家玩具店,望見櫥窗裡的泰迪熊,忽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期待,想著憑自己與伊莉斯的外貌,這孩子生來定會是個帥小子,而他就是這帥小子的爹。這麼一念之想,心情愉悅的他便難得掏錢買下那個泰迪熊,打算作為送給兒子的第一份禮物。

  從未享過親情的他,是真的曾期盼過這個生命到來,曾真心想過要當一個父親,但上帝卻跟他開了個大玩笑——銀髮綠眼的男孩子,完全偏向自己的基因,沒有一處繼承伊莉斯的容貌,讓他當下就如被澆了桶冰水,要送出的泰迪熊也就此塵封了。

  他討厭照鏡子,因為他擁有與母親相似的眼睛,儘管這雙眼總能迷倒許多女人,包括伊莉斯,但只要他沒看到這雙眼就無所謂。然而,當兒子越長越像他,甚至更像母親時,他心中的怨恨就不斷被喚起,態度也就越加冷漠。終於有一天,他無意間撞上那小孩投來的平淡視線,那瞬間,母親死後瞠目的記憶頓時浮了上來,腦中的那一根弦也就徹底斷裂。

  壓抑十多年的憤恨,一旦潰堤便難以再關住。

  『為何你要長得那麼像她?為什麼?』

  『不准看過來!』

  『那見鬼的臉!滾!誰准你出現的?』

  他無法克制一見到那孩子就噴發的爆怒,一次又一次地毆打宣洩,都無法滿足心中喧囂的報復慾,儘管他在冷靜後都暗自懊惱,但也難以否認每一次得以出氣的快感。

  無法給予疼愛,卻又無法狠絕切斷聯繫,才始終不肯放任那孩子逃離自己,他就是個這麼失敗的父親。而心裡只有他的伊莉斯更無所謂,只要自己願意留在她身邊都好。兒子於她,不過是個有點利用價值的東西而已。

  那孩子從未開口叫過他們,他們也從來都沒資格被稱作父母。

  ——他們只是一顆精子與卵子的提供者。

ค(●ω●)ค  ค(*ΦωΦ)ค  ค(QωQ)ค  ค(>ω<*)ค

  「凱拉。」

  從男人嘴裡輕吐的名字,讓瑞奇立刻清醒過來,他驚慌失措地站起身,卻讓男人的手下反手一壓,整個人跪倒在地上,「不!不要傷害她!」

  望著男人無動於衷的神情,瑞奇想起拉文德家小少爺臨走前撂下的話,不禁悲從中來地哭求:「求你們放過她,凱拉跟這事一點關係都沒有,她還小,她真的是無辜的,求你們!」

  「說得好像你從沒傷害無辜哪?」男人失笑了,似刻意地多補一刀,「哎?不是有個差得被你活活打死的小男孩也是無辜的?好像也是你的親骨肉呢。」

  「我……」

  「據資料,只要警方再晚一秒發現他,世上就沒有泰特斯這個人了。」男人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如在看一個最可悲醜陋的蟲子,「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男人的話讓他愣住了,思緒瞬即回到那一晚。

  一場失利的任務讓他被警方盯上,組織裡也沒人肯幫他。就在他走投無路之際,大金姆提出了交易,雖然他在伊莉斯的勸說下答應了,但他確實猶豫掙扎過,畢竟長得再討人厭也是他兒子。然而,只要是跟那孩子有關的事,永遠都會往他預料之外發展。

  得罪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讓他徹底失了理智也亂了方針,只知道他一定要在大金姆面前狠狠教訓那逆子,最好往死裡地揍,否則他們一家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為何不乖一點?明明都幫你下了藥,只要撐過就好了,被人上一次又如何?』

  他不斷將罪錯推向那個無力反抗的孩子,指責那個連被人污辱都不曾掉過一滴淚的倔強孩子,好似這樣便能減輕壓在胸口的重量。

  彷彿是現世報般,那一晚,他們誰都沒來得及逃跑就被大批警方找上門,將他們連同買春誘姦未成年的大金姆一起送進牢裡。埋在後院的屍體和地下室奄奄一息的孩子,加上數不清的販毒傷人罪刑,讓他毫無疑問被判了無期徒刑,至於他的妻子和大金姆的下場如何,早已不在他能關心的範圍內。

  二十年的牢獄生涯,讓他終於悔悟這荒唐的半生。在好不容易因表現良好假釋出獄後,他一心改過向善,希望能重新做人,也因此在四年前於打工的餐館認識了一個盲女琴師,茉莉。

  茉莉長得很普通卻十分單純善良,讓他頭一次真正嚐到了愛,有了與她長相廝守的念頭。然而,幸福並沒有在他們結婚後維持多久。三年前,茉莉為他生下一個女兒後便去世,痛失愛妻的他抱著像極茉莉的女兒,下定決心要盡一切所能地守護疼愛。

  『凱拉,意思是純淨、珍愛,最適合作我們女兒的名字了。』

  想著妻子生前的期許,他滿心憐愛地輕擁寶貝女兒,心想這定是上天讓他重新當父親的贖罪機會。可惜,天總要開他玩笑,凱拉有先天性的心臟殘缺,必須動一個大手術才能活過今年,而金額可觀的手術費,絕非他這個低階勞工所能負擔。

  某夜,他上完大夜班,被店長告知這個月經營不善無法預支工資。他正愁苦財源之際,竟無意間看到雜誌採訪的照片。那極似母親的樣貌,使他立刻認出這人的身份,也起了找兒子要錢的念頭。但他也明白,以自己過去的作為,是絕不可能求得兒子的原諒和幫忙,就在那一刻,興許是這面容又引起了體內的殘忍因子,讓他有了偏激的想法——

  反正凱拉若有個三長兩短,他也沒希望再苟延殘喘地活著了,不如鋌而走險,編造自己有不雅照片的說詞,威脅泰特斯交出大筆贖金,如此不僅能支付醫藥費,還能保他們父女倆未來衣食無憂的生活。

  一個是他視若珍寶代表希望的凱拉,一個是他極為羞愧卻難以面對的兒子,兩者之間,他最終選擇了以再次傷害兒子的方式來保護他最愛的女兒。

  ——自始至終,他都是個失敗的父親。

  「豈止失敗?還是我見過最自私懦弱的人。」似看穿他的心思,男人直言不諱道:「奢望得到救贖,卻連面對自身罪孽的勇氣都沒有,連誰才是你該贖罪的對象都搞不清楚。」

  「……」

  「你對拉文德家最大的貢獻,只是讓那孩子來到這世上,那麼也就只值一條命,多一毛錢都是浪費。」將撕成兩半的支票放進口袋裡,男子起身輕拂西裝上的微塵,「以我的作法,是直接讓人將垃圾清一清就好,不過……」

  刻意頓了下,讓瑞奇多享受片刻不安的戰慄後,男子才悠悠地說:「既然我乾兒子希望救那女孩,那就這樣吧。」

  「什……什麼意思?」

  男人沒有理會他的問題,轉而問一旁的手下,「如何?」

  「醫藥費都已付清,手術也在進行中,預估中午便能結束。」手下頷首回道。

  「嗯哼,一條命給你了。」男子輕點了頭,目光往緊跟在瑞奇身後的手下瞥去,嘴裡卻是對瑞奇道:「手術結束後,他會負責送你們離開。」

  「離開?」瑞奇吞了個口水顫聲問:「去哪?」

  男子回以極富深意的微笑後,舉步往外走去,從容而不迫,「記住我乾兒子說的話,你們父女倆必須從此消失在他們的生命中,否則,不用他動手,我的人會自動代為清理垃圾。」

  「從……他的生命……消失?」瑞奇茫然了,這是……真的徹底斷絕?

  「呵,以我對他們的瞭解……」在臨跨出門之際,男子冷笑地丟下一句話後,便在懺悔者的痛哭聲中,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你若是一開始就誠心懇求原諒,他們縱然無法接受你,最後也會伸出援手救她。可惜,你因自身懦弱,錯失了唯一的救贖……」

  「也永遠失去了這個兒子。」

ค(●ω●)ค  ค(*ΦωΦ)ค  ค(QωQ)ค  ค(>ω<*)ค

八、回家(終)

  『看起來你老哥都在這一帶活動,要猜猜他去哪嗎?』

  打發走了臨演,貝兒讓司機隨意在市區繞轉時,就收到保羅傳來的簡訊。他盯著附件的地圖一番後,便一言不語地關掉螢幕,繼續看著窗外街景。

「不去找看看?」見他一臉木然,汪一全忍不住問道。

  貝兒靜默了半晌,才悶悶地說:「不知道。」

  「不知道在哪?」汪一全說完,才意識到可能是另一種含意,「還、還是……」

  「大概知道在哪。」貝兒嚅著嘴小聲回答,雖未說明原意為何,卻也不言而喻。不知道是否要去找,也不知道要怎麼做,更不知該如何處理淤滯心頭的哀怨與憤怒,不知該如何原諒泰特斯第三度離棄。

  為何那人始終都不明白?他要的不是一廂情願的為他好!一聲不響地私自切斷彼此的情分,這是哪門子的好?別人分手離婚都有雙方協議,那混蛋卻直接離家搞失蹤,這算什麼?

  二十多年的感情,怎能如此輕易鬆手?怎麼可以?

  察覺貝兒隱於平靜表面下的波瀾,汪一全也沈默了片刻,才揉了揉他的頭,「去吧,也許見了面就知道了。不管怎麼說,他都還是你哥。」

  「……」

  終是仍將位置報給了司機,貝兒望著街上的車流,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見到對方就真能知道答案,只肯定胸口鬱悶隨著距離縮短越烈,甚至有幾次想叫司機掉頭,然而,無名指上的戒指卻不斷提醒自己,他至少要揍那混蛋一拳才行!

  凌亂思緒於腦海喧囂不休,心煩意亂亦不過如此,直到他來到記憶中的天橋,看見那思念已久的消瘦身影,剎那間,一切的紛擾都在朦朧的視線中靜止,僅浮現一張難以忘懷的暈黃照片,那是泰特斯在十二歲被收養前,尼爾・拉文德為搜尋他而讓徵信社拍下的一幕。

  ——寒冬天橋下,那個漠望塵世的流浪孩子,可是在自我放逐中盼望著什麼?

ค(●ω●)ค  ค(*ΦωΦ)ค  ค(QωQ)ค  ค(>ω<*)ค

  「終於找到你了。」

  坐在天橋下的人頓了頓,才睜眼看向面前的人,神情有些茫然。午風吹來熟悉的薰衣淡香,飛揚的幽紫是他最愛於指間輕梳的髮絲,一時間,他恍如回到二十五年前的那一天,同樣的場景、同樣的話語,卻是不同的人、不同的情。

  「貝兒。」一聲輕呼喚起沈寂的心跳,卻也換來冷漠的視線,泰特斯仰頭望著他心心念念的容顏,只覺百感交集,想伸手擁抱眼前的人,卻深怕這只是一碰即碎的夢。

  面對依然溫柔的呼喚,貝兒未有回應,僅默默凝視這多日不見的人。只見泰特斯憔悴的臉龐長了些鬍渣,讓他想起往日的每個早晨,他總愛在替對方刮完鬍子後,以食指輕撫光潔下巴的稜角,隨口說著任性撒嬌的胡話,被哭笑不得的人擁進懷裡肆意揉蹭,最後再以溫柔的吻結束兩人的晨漱。

  說是往日,離現在也不過是數日,卻彷彿有道深溝相隔在他們之間。倘若二十五年的相守相惜都不足以填補這裂縫,那得再用多久的心碎才能忘懷?

  這一刻,貝兒的腦袋是空白的,感覺是麻木的,不知自己該哭該笑,該撲過去撒嬌或是捶打,該哭鬧哀求歸來,還是怨聲指責罪行。以往不論何種情況,他總能憑本能做出各種惹對方心憐的反應,但此時的他只剩下一個念頭,一個壓抑已久的念頭,即便那將又一次挖開對方血淋淋的傷口。

  「你不覺得該給我個交代嗎?」

  低啞的冷聲詢問,讓泰特斯愣了幾秒,才在貝兒面無表情的注視中,苦笑地低下頭。

  果然被討厭了吧?在他做了那些不可饒恕的事之後。差一點就殺了最愛的人,這樣的罪孽,任是再善良的天使都無法原諒他,既然如此……

  「故事很長,貝兒要聽嗎?」泰特斯低聲問道。

  既然大錯已鑄,不如讓貝兒徹底死心,早些了斷對自己的愛戀,便能早點遇到更好的人,然後他也就能安心地走了吧。

  「故事?」貝兒輕拉褲管在原地坐了下來,嘴角噙起似嘲諷的弧度,「好故事,不聽嗎?」

  聽出話裡的怨意,泰特斯又一次心痛如絞。將本是純真的人逼至此,這樣的他還奢望什麼?

  於是,這一向看似屹立不搖的堅強男人,終於滿腹酸楚地垂下眼眸,有如向命運低頭臣服般,緩緩說起那段糾纏了三十七年的夢魘,他那不堪回首的過去。

  多日未食的乾啞嗓音輕顫,沒有激昂憤慨,沒有悲痛啜泣,一如那面癱的平淡語調說著前半生的十二年,斷斷續續卻鉅細靡遺,絕望而放棄地在摯愛面前攤開所有最醜陋的爛瘡。

  貝兒靜靜聽著已知卻初由當事人親口訴說的事,忽覺這樣的他們好陌生,明明是那樣親密的關係,卻在扒開那層熟悉的外皮後,才知道他們根本就不瞭解彼此,彷彿這二十五年的相依相守僅是一齣扮家家酒的戲碼,一旦被名為過去的敵人輕聲一噓,便NG連連以致曲未了人卻散。

  這便是他們的結局了嗎?

  「……那晚本來打算跟他同歸於盡。」結束了那段歷史,泰特斯開始交代這些日子的行蹤,一切果真如大家所擔心的那樣,他假裝配合誘瑞奇出來後,打算一刀除去那禍害再了結自己,如此,便無人能威脅拉文德家,貝兒也不必再為他這顆不定時炸彈所懼。

  然而,就在他揮刀之際,事情竟出乎他預料地發展——

  『不……不要……媽咪……求你不要……嗚……不要打我……媽咪……』

  驚懼的哭嚎令他一愣之際,刀鋒不禁一偏,劃過瑞奇的肩膀刺在地板。他瞪著身下瑟縮顫抖的男人,對這番轉變感到錯愕不已。

  這是怎麼回事?這個男人……這比惡魔還強大的可怕男人,為何會……

  被他視為最懼怕的邪惡敵人,如今竟像小孩倒在地上害怕哭饒,這讓他震驚困惑了。從小受盡虐待背叛、被當成低賤的商品出賣、被當成廢棄垃圾丟進地下室自生自滅,這些記憶如鬼魅般糾纏多年,令他時刻壓抑所有傷痛與憤怒,深怕自己會失控成為一樣的惡魔,因為他身上也流著相同的血。

  一直以來,他都奢望能擺脫這些惡夢,沒有一天不希望這個惡魔消失。他不斷質問上帝為何如此殘忍,最後否認並憎恨那不科學的存在,直到貝兒走進他的生命,他才終於看到一絲光明,但這人卻又在多年後毀滅他小心守護的幸福,這讓他怎麼不恨?怎麼不想將這人碎屍萬段?

  就算背上弒父的罪,也絕不能讓這惡魔有機會再傷害他珍愛的人,他絕不要再受這惡魔折磨!然而,一切的信念都在瑞奇崩潰失常的瞬間受到了衝擊。

  『他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人……他不是……』

  記憶中那毆打施暴的生硬拳腳,竟不費吹灰之力就被自己制服,這想法一浮上心頭,他才驚覺眼前的男人已不復自己以為的模樣。月光下,同樣的陰暗室內,那個惡魔已然消失,只剩下一個頭髮花白滿臉皺紋的佝僂老人哭得眼淚鼻涕齊流,就像一條卑微的可憐蟲,毫無尊嚴地祈求一點生存機會。

  這一刻,他茫然、困惑了。當一直恨著的人忽然不見時,他莫名感到無所適從。

  「等回過神時,我已經離開了,什麼都沒做,之後就一直在這了。」他自嘲地苦笑道。

  「喔。」貝兒靜默了會,才又問:「不是說同歸於盡嗎?然後呢?」

  泰特斯抬頭望向他依舊漠然的臉,似在遙望著什麼,眼裡盡是茫然憂傷,「捨不下。」

  「捨不下什麼?」

  「你。」

  「……」

  「幾次拿刀,卻忍不住想到你……」

  如果貝兒知道了,會是什麼反應?傷心欲絕?憤怒謾罵?亦或是無動於衷?想到貝兒在望見遺體時會落淚的一丁點可能,想到自己以後再無法照看他寶貝的人,他便下不了手。

  想回到貝兒身邊,想繼續看著貝兒每一秒的喜怒哀樂,想重新擁抱心愛的人日夜輕喚寶貝兒,想重回過去每一天的幸福,但他還有機會嗎?還有可能被原諒嗎?他這大半生都圍繞著貝兒,一旦失去了這唯一的重心,他不知還為何而活。

  猶豫、掙扎,不斷在泰特斯的各種念想間徘徊,然而,一向精明的腦袋被這場混亂弄得無法運作,令他始終理不出個頭緒。

  「所以,你就一直在這裡發呆?」貝兒忽地打斷那堆囉唆話,直直瞪著泰特斯冷聲問:「那你到底有沒有要去死?」

  泰特斯茫然張口卻無語。他第一次聽見貝兒這般蠻不在乎的冷淡語氣,即便過去他曾傷透貝兒的心也不曾見對方如此絕情,這令他一時間不知心中是何滋味。直到他望見注視自己的碧眼浮出水光,他才驚覺自己又錯了什麼,當下便本能性地臂抱住貝兒,心疼又驚慌地安撫著,「別哭,寶貝兒別哭,對不起,哥錯了,別哭……」

  「我才沒有哭!」貝兒用力推開泰特斯吼道,漲紅著臉似憤恨震怒,然而,不住從眼眶滾落的淚珠卻是鐵一般的證據——他又傲嬌了。

  「膩才哭了混蛋!」

  聽到貝兒那句哽咽的經典傲嬌話,泰特斯忍不住失笑了聲,眼角也溼了起來。

  「笑、笑屁啊?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貝兒抹了把眼,就抓起他的衣襟惡狠狠地罵道:「說什麼捨不下?你愛說走就走,還走得一乾二淨,一點消息都沒有,什麼叫我看到你死會哭你就捨不得?那你走的時候就捨得我哭了?你捨不得我才怪!」

  「貝兒,我……」

  「明明說好不會分開的!」大爆發地一口氣怒吼完,貝兒就再憋不住滿腔情緒地淚崩了,「明明說好不會放手的……說好無論如何的……」

  從方才聽到泰特斯企圖尋死時,他就已驚恐得差點停止心跳,再聽到那一連串的不捨,被他以冰冷隔離的心就再也無法武裝了。

  本想著將人找回來後,隨便這傢伙愛關起來發瘋自閉自虐,他都再不要原諒這人了,但為何他始終都無法對這人死心?為何他仍依戀這人的一切?為何他仍為這人的遭遇心疼得難以呼吸?

  明明被這混蛋傷害那麼多次還差點殺了他,明明這混蛋三度離棄他,明明這混蛋違背了承諾,明明這混蛋有一堆壞毛病:愛逞強、愛自閉、愛鑽牛角尖、愛亂吃醋、愛擺臭臉嚇人、愛自以為是、愛一廂情願、愛……愛過度在乎他,愛將他的事擺第一位,愛優先照顧他的需求,愛把他當成脆弱的瓷娃娃百般呵護,愛即使出糗也要哄他開心……

  這種大混蛋!

  「你這個大混蛋……大騙子……大豬頭……大王八……大……大……嗚……」

  泰特斯心痛望著泣不成聲的人,卻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停喃喃唸著:「怕傷了你啊,我有病……心裡的怪物……會傷了貝兒……我怕……」

  那一場瀕死的劫難,不僅僅在泰特斯的心裡蒙上一層極深的陰影,亦是貝兒畢生難忘的可怕惡夢,但他不甘心啊!不甘心這麼多年的情深會輕易輸給一段過去,不甘心他們仍如此在乎彼此,卻不得不因一次失控而分開。

  貝兒淚眼凝視自己纖細的手臂,還記得那天被緊梏的劇痛,還記得那天無法掙脫的無力,還記得那天安撫不了哥哥的慌亂,還記得那天臨死掙扎的恐懼,更記得那天被誤會質疑的心碎。若要說他對那場意外的感受,除了心如刀割外,便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惱怒自責,也同時證實了一件事——他太弱了!

  一味沈溺在寵愛保護中,自以為無後顧之憂地任性歡鬧,卻沒想過大山真有倒塌的一天,還來得如此意外如此猛烈,讓他措手不及又差點賠上性命。追根究柢,都是自己太沒用了,說什麼想成為哥哥的支柱,卻不僅半點用都沒有,還害人家的傷口被多劃一刀,才讓兩人落得如此分離的境地。

  所以,這便是他們能走到的結局了嗎?

  「……」

  「……」

  天色漸暗,沈浸在各自思緒的兩人,相對無語了許久,直至一對夫妻帶著兩孩子經過他們。

  年紀較小的男孩模仿英雄電影的動作,歡快喊著:「我以後要當超級英雄,保護爹地媽咪和哥哥!」

  「那你得先學跆拳道才行。」年紀較大的男孩吐槽。

  「學就學!」

  「很累的,你別學到一半就放棄喔。」

  「才不會!」

  兄弟倆一路互相鬥嘴,逗得父母笑聲連連。

  望著那家人漸行漸遠,貝兒忽而揚起一絲淡笑,「我好像也這麼說過呢。」

  「是啊。」泰特斯也勾起嘴角,眼底浮起深深的懷念,「那天你剛滿六歲,我們一起去看電影,記得是部機器人拯救世界的電影,你很喜歡主角操作的那部機器人,看完出來後,就不斷模仿他跳躍的動作,那天小貝兒戴著新買的尖耳帽,跳起來像隻可愛的小貓……」

  貝兒默默看著泰特斯笑說兩人的往事,鉅細靡遺,連他自己早已忘記的細節都清清楚楚,彷彿與他相處的每一刻光陰都是最珍貴的收藏。這一瞬間,他忽然眼眶一熱,心中似被暖流洗去了陰霾。這樣與自己羈絆如此之深的男人,要他如何放手?要他如何不愛?

  「哥。」喚起好似許久未用的稱呼,他不禁輕快地笑了,「把你會的武術都教我吧!」

  熟悉的甜軟呼喚,令泰特斯差點就要衝去抱緊貝兒,卻又為後來的話愣住,「你……想學?」

  「嗯,全都要學,而且我要學得比你更好、比你更強。」不意外對方的訝異,貝兒用力地點點頭,「我要保護你。」

  「……」

  「我是認真的。」貝兒調整了下坐麻的腿,拉近兩人的距離,邊無奈地嘟起嘴,「也怪你把這麼重大的事瞞住,我要知道你有這毛病,那天就不會這麼白癡地自己過去找你了,結果打不過不說,還平白給豬頭登做什麼人工呼吸吃豆腐,丟臉死惹!」

  「貝兒……不怕我又會……」泰特斯仍覺得茫然錯愕,「我那樣對你……我差點殺了你……」

  「你!」見這人一再在這環節上繞,貝兒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便直接雙手「啪」地重重拍上泰特斯的臉頰,並用力往外捏扯,「窩只氣你離家出走搞失蹤還鬧自殺!才不是什麼打來打去差點掐死我的事,那又不是你能控制的,膩這大笨蛋到底有沒懂啊啊啊啊啊!」

  憋了數日的怨氣隨這頓狂吼哇啦哇啦地宣洩著,直到慘遭蹂躪的憔悴俊臉浮起兩道紅腫掌印後,貝兒這才大感解氣地呼出一大口氣。而泰特斯雖臉頰熱辣地痛,卻從頭到尾都似渾然無覺地呆望,為自己聽到的話感到不可思議。

  見泰特斯兩頰紅通通的傻樣,貝兒不禁暢快地笑了幾聲,才伸手幫他輕揉紅腫處,柔聲卻沈穩地說:「我知道你一直壓抑得很苦,總是害怕會失控傷到我,可我不怕。」

  貝兒頓了下,收起笑容,正色注視泰特斯的雙眼,「你可以逃,但別想甩掉我,不管你逃得多遠,我都會拼命追上你的。」

  「我……」堅定的宣言讓泰特斯猶豫了。此時,他才明白自己原來是多麼膽小的人,明明光明就在眼前,他卻沒了當初的勇氣,只因他實在太在乎這個人,太害怕會又一次讓他的寶貝兒失望跌跤。想起貝兒在自己雙手下漸漸失去意識的淚顏,他不禁慌亂地推開貝兒,「太危險了,我不能冒這個險!」

  聞言,貝兒細細凝視他湖綠的眼眸,而後起身揚起在昏暗傍晚中依然亮麗奪目的燦笑,「哥,還記得小時候你對我說的話嗎?每當我夢到那場車禍害怕得驚醒時,你都是這麼說的。這一次,換我對你說……」

  「不論道路有多黑暗,都請不要害怕,我會一直牽著你的手,陪你走過的。」

  泰特斯睜大雙眼望著朝他伸出手的人,這一刻,他似是見到當年笑著對他說:『我們走吧。』的尼爾,耳邊也似響起當年凌筱洋的銀鈴笑聲:『看!貝貝飛到你那了,他想帶你回家呢。』

  同一個地方,兩次的救贖,都是這一家人伸出的手,彷彿自己真與他們有斬不斷的命運之線。視線朦朧間,他不自覺握住貝兒的手,當腦海裡最初記憶裡的純淨稚笑與眼前的明亮笑靨重疊時,那乘載一切罪惡的愧疚、自卑、哀傷、悲憤……便隨奪眶而出的熱液全數釋放。

  貝兒緊緊抱住懷裡像無助痛哭的大孩子盡情宣洩的男人,不禁濕了眼地低頭落下撫慰的輕吻,卻也忍不住偷偷在心底無聲吐槽——

  「吐厭」的笨蛋哥哥,明明眼底的淚就在說想被他帶回家嘛,大傲嬌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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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息夠的流浪漢,睜開眼爬出天橋遮蔭處,抱起寫著「上帝保佑」的紙牌,漫步在人行道上喃喃自語,做著一成不變的事,日復一日,即便鞋底已幾乎磨破,多年來仍風雨無阻。

  蹣跚的步伐行經正好散場的戲院,觀眾紛紛從大門湧出,伴隨此起彼落的心得分享,孩子們興奮揮舞雙手模仿電影情節。流浪漢未有停頓地持續前行,卻仍小心翼翼地避開嬉鬧孩童。從他身旁退去的「本日放映」電影看板上,標示著「今年度最佳導演 拉貝爾」。

  流浪漢穿過人潮緩緩來到馬路口,安靜等待對街的跳舞小紅人。這條馬路並不大,車流量也普通,故紐約客多嫌等綠燈麻煩地直接快步穿過去,唯有一人也選擇停下腳步,默默佇立在人行道上,注視前方的淡然神情不見絲毫無耐。

  這是今天第一個未匆匆走過自己的人,於是,流浪漢轉頭望向站在一旁的銀髮男子。

  泰特斯察覺投來的視線,便瞧了眼渾身髒污的流浪漢。此時,手機正好響起,他打開簡訊,輕揚嘴角地回訊過去,再看向對街餐廳裡對手機傻笑的人,不禁莞爾地瞇起眼角。

  那場風波後,他在大家的勸說下,向公司請了一年長假專心接受治療。貝兒一邊忙畢業影展,一邊陪他參與諮商療程,同時還撥空習武練身。那段日子裡,他們過得相當不輕鬆,甚至還起過幾次爭執,但相牽的手卻未再鬆開過。兩人的關係有了些微變化,也更貼近了彼此。

  如此走來,已是五年多了,他們仍在人生道路上相扶相伴,還有了共同扶養的孩子。這一切的幸福,讓他回首那段黯淡無光的過去時,除了恍若隔世,也輕笑那時的傻,幸好有個小笨蛋不放棄地追來。

  這時,餐廳裡的貝兒朝玻璃窗外張望,發現站在對面的人,便驚喜地對手機按了一番。

  『笨笨,我看到你啦!還騙我塞車會遲到,罰你明天多做一個蛋糕給我們吃~』

  泰特斯收到簡訊上的鬼臉,再望向那一頭揮手燦笑的寶貝兒,心頭已被滿滿暖意包圍。

  「先生,你相信上帝嗎?」

  流浪漢終於出聲了,小綠人也亮了。泰特斯頓了下,才回以鮮少於外人面前露出的微笑。

  「相信,因為上帝為我派來救贖的天使。」低語的同時,他往前邁出輕盈的腳步,走向專屬自己的天使,未注意身後的流浪漢竟笑著淡去身影,因為——

  他已無需再回頭。

  《全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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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恃寵而傲嬌到此算是全部結束,泰貝之間的感情也正式圓滿了。
  看著小傲嬌從16歲少年一路成長,到這篇的結尾已差不多31歲了(艸
  泰哥也從壓抑糾結的冷酷大魔神漸漸改變,
  到這裡才總算放下心結走出陰霾,與貝貝真正擁抱幸福
  做娘親的就覺得好感慨也好欣慰啊~qwq

  P.S. 泰貝的前世姻緣完整故事將在靈能三的番外揭曉喔XDD(#

  ★【凌家系列】

  1. 【原創BL】【凌家I】小兔不吃回頭草 Aug. 2013:付墨X凌小兔
  2. 【原創BL】【凌家II】恃寵而傲嬌 Jul. 2015:泰特斯X拉貝爾
  3. 【原創BL】【凌家III】爆炸頭不要來 Jun. 2016:艾登X席倫
  4. 【原創BL】【凌家IV】最終救贖:泰特斯 Jul. 2016:泰特斯X拉貝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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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喵芭渴死姬 / 07.23.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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