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BL】大俠,拜師不?Nov. 2016
(繪圖:白樺木)
(背景為網遊劍俠情緣三,但因劇情關係,設定與原版不全相同,請玩家粉絲包含。)
【文案】
他潛心修行,本想深居山林,莫惹塵埃,偏就有個不長眼的愛吃小鬼硬要撞上來,從此再無安寧。
小吃貨以無尾熊抱姿,英氣十足道:「這位大俠,我看你骨骼清奇,人品不俗,廚藝極佳,臉又正,不如來當我徒兒,陪為師闖闖江湖煮煮飯……我是說仗義天下吧?」
被當樹幹的高冷大俠怒:「給我下去!」
■ 屬性:輕鬆江湖文,攻寵受,甜蜜秀恩愛●-●
■ 注意:謎底有,小虐心有,劍三江湖語有(會解釋),角色互動為主,打怪解任過程一律略
■ 總結:人正真好!
1. 小爺英(炸)武(萌)
大唐天寶年間,故事,由此開始……
揚州,風光明媚,地靈人傑,多少江湖豪傑、才子佳人在此留下一段佳話,時至今日,仍有不少初出師門的新秀慕名前來,因而聚集各派俠士大展身手,其繁華比起長安、洛陽等大都毫不遜色。
「一年一度的舞林大會,即將開始!」
舞林大會,乃各地樂坊展現舞藝的盛大活動,雖非競賽性質,卻攸關招收弟子大事,故各家無不全力以赴,比舞之餘,還比美,較勁意味可見一斑。而如此美女雲集之處,各路英雄好漢,特別是那些苦苦求情緣的單身漢們,自是趨之若鶩,甚至不辭千里共襄盛舉,個個望穿秋水地張望架立於湖上的舞台,只為尋個美佳人好製造機會勾搭勾搭。
等待期間,諸位俠士們趁閒交流攀談,分享些小道消息,於是,一些嗑瓜聊八的小活動便在台下熱切進行著。八卦嘛,總沒個完了,八來八去,不外乎是誰家揍了誰家的龜兒子,哪門派婊了哪門派的弟子,某某幫砍了某某幫的幫主夫人,又什麼渣男搶妹子不成反被妹子的情緣給渣了成就一段腐情緣……最後,話題仍回到江湖人最關切之一的議題上——情緣。
情緣,顧名思義,就是一同談談戀愛牽小手、只羨鴛鴦不羨仙的俠侶對象。而說到情緣,當然又得聊聊名震江湖的美女門派。
「今年這大會可有七秀坊?」
不知是誰提的問,立馬就有一丐幫弟子搔了搔幾天沒洗的脖子,抱著打狗棒說:「那當然,七秀才女可是舉世皆知,別的不說,光是那變化莫測的劍舞便足以驚艷天下。今日這舞林大會雖非關江湖武林,但好歹也辦在七秀坊的地頭上,怎樣也得來露個臉意思意思。」
一著道袍的純陽弟子捻著鬍鬚,搖頭晃腦道:「杜工部有言:『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想當年,公孫大娘在揚州創立憶盈樓後,收養十三位孤女,無一不是色藝雙修的絕佳女子,世稱『七秀十三釵』,後十三釵又每年於江湖救來孤兒作為門徒,是以才女備出。」
這時,一道平緩的嗓音悠然響起,「七秀何止出才女,還出美女。據貧僧每日蹲秀坊門口所見,那走出來的弟子可是個個國色天香,氣質非凡,沈魚落雁。」
幾人聞言,紛紛朝披袈裟的男人丟去白眼,「你一出家人不戒女色,還成天蹲姑娘家門口像話嗎?」
「阿彌陀佛,所謂自古佛秀出官配,是以貧僧還俗了。」大師撥了把假髮嚮往道。
眾默。這少林弟子還俗與七秀弟子結成情緣的案例還真不在少數啊。
「我小黃雞……咳,大藏劍求撩個秀姊回山莊啊!」一渾身氣金光閃閃的男子熱血握拳道。
這江湖呢,估計是門派太多太複雜,一些千奇百怪的稱呼也隨之而出,好比七秀女子直接稱秀姊,七秀未成年的蘿莉弟子便是秀蘿,對於各門派的成年男性弟子則冠以「哥」、「爺」、「爹」等稱號,而藏劍弟子則稱小黃雞,原因便是那清一色的金黃色門派服,遠遠看去活像隻毛茸茸小雞。總而言之,江湖人就是什麼都能耍花招,尤其在稱呼上。
話題到一段落,等候已久的表演也總算開始。絲竹弦樂與彩花粉絹齊揚,佳人輪番上場,皆巧笑倩兮,舞姿綽約,確實舞得精彩美妙,還一家賽過一家驚奇,瞧那常駐萬花谷的五位舞女將蒲扇轉得特犀利特兇狠,好似要割人咽喉般,讓人不禁摸了摸脖子,祈禱別有哪位姑娘不小心把蒲扇扔飛了。
「今年的美人們似乎都挺……精神的啊?」在座諸位忍不住汗了一滴。
終於,在眾所期盼下,七秀坊代表出場了。只見一嬌小的粉嫩身影靈巧躍出,又輕點湖波似蝶弄足飛上台後,抽出羽扇曼妙起舞,玲瓏風袖花紛飛,回雪飄搖形如煙,台下無不為之傾倒。
「瞧那精緻的臉蛋,嫩白的雪膚,嬌柔的身段,水靈的大眼……」以下無數讚美。
「咦?似乎有些貧胸?喔,是秀蘿小姑娘啊,無妨無妨,小時就這麼可愛,長大必是絕代佳人。遠東有光猿氏養成計畫,咱大唐也有蘿莉童養媳,不也是一段佳話?」
眾人無不垂涎欲滴……咳,是欣賞仰慕。
「求問小姑娘芳名啊!」
本該事前報名的司儀方與人交耳竊語完,正趕來補充:「抱歉,讓各位久等了,由於七秀坊臨時更換代表,故有所怠慢,還請見諒。此次為大家獻舞的七秀弟子,乃是苗貝兒姑娘。」
「苗貝兒,好名字!好名字!人如其名啊!」
就在大家沈浸在苗貝兒的美色……呃,舞姿時,就聽台上響起一道清亮嫩嗓的怒吼聲。
「姑娘你妹!本小爺是男的!男的!」苗貝兒氣得朝司儀炸毛之際,身子仍敬業地翩翩起舞,絲毫不受嘴上的罵咧咧影響,「是沒看到小爺我充滿英氣的舞姿與肌肉嗎?」
「……」
男、男的?
大杯小杯框啷落地聲中,眾人一片死寂。
我勒個去!都忘了七秀坊還收正太男弟子啊!
於是,這一屆的舞林大會,求情緣的大俠們少了,求入七秀坊撩個秀太包養的姑娘們倒是增了不少,苗貝兒這名聲,也算是豔名遠播了?
ღ ღ ღ
關於苗貝兒這位少俠,也算是浩氣盟之後。其父乃苗洐任,武功高強,為人正直,樂於扶窮濟貧、拔刀相助,曾是受人景仰的一代大俠,可惜突生變故,不得不攜家帶眷奔逃,年僅四歲的苗貝兒便在途中失散,被七秀坊第一釵燕秀撿到。因遭遇坎坷,又容貌極佳,被特例收入門下,成為七秀坊為數不多的男弟子之一,直至十四歲,他才得知雙親已逝、么妹為西域明教收留,便決定行走江湖,赴西尋親,至今已有一年了。
苗貝兒雖為男兒,卻許是修習七秀陰性心法所致,身形纖弱嬌小,面容亦始終童稚秀麗、雌雄莫辨,而僅至成人腰身的身高更是自學武起就再沒長過。
為此,他不禁又一次跟好友們抱怨:「想我在稻香村認識的莫雨和毛毛,當初還光著屁屁跑呢,如今他們都又高又壯了,就我沒長過。」
自稱帥大叔的丐叔喝了口酒,涼涼道:「定是你仇家太多,被打矮的吧?誰讓你是秀奶呢?」
也不知是否喝醉了,丐叔說完還沒良心地哈哈大笑起來,氣得苗貝兒立即炸毛:「誰說我只會奶的?信不信小爺我用冰心訣戳死你?」
前頭說到,這江湖有千奇百怪的稱呼,「奶」便是其中一個。但凡修行協助作戰人士緩和傷勢的治療心法者,皆通稱為「補師」,其中以七秀坊、萬花谷、五毒教、長歌門為四大治療心法門派。本來嘛,「補師」這名稱好好的,卻不知是誰忽以「奶媽」稱之而聞名,故後世皆改口,使得上述四門派弟子無不嚶嚶嚶,從補師到奶媽什麼的,這檔次也降得太多了啊!
若再搭以門派名稱,五毒補師稱「毒奶」,萬花補師稱「花奶」……以此類推,七秀補師自然就是「秀奶」了。秀奶,秀奶,這稱呼活像在叫人幹什麼猥瑣事,囧得苗貝兒往往聽到這名都忍不住抱怨:「秀什麼奶?你們才要到處秀奶啦!」
而苗貝兒身為一個優秀的七秀弟子,自是毅然決然地走上雙修之路——治療心法《雲裳心經》與攻擊心法《冰心訣》,如此行走江湖,方無須仰賴他人禦敵或療傷,自給自足萬事佳。
「來啊來啊,來比劃比劃。」丐叔又仰天灌了口酒,扔出一根宣示對戰的旗子插在地上,顯然是一點也不把苗貝兒的威脅放在眼裡。
「臭丐叔!」苗貝兒氣急敗壞地抽出雙劍單腳躍起,畫出凌厲劍氣擊向還在慢悠悠掏棒的丐叔後,將雙劍交叉對準丐叔的膝蓋,打算接連再使出一記劍氣擾其行動。
然而,毫無防備的丐叔雖硬是扛下一擊,卻晃著身子似狼狽閃躲襲擊下盤的招式,實則以捉摸不定的步伐欺近苗貝兒,嘴上仍不忘糾正:「叫我帥大叔。」
發現對方意圖的苗貝兒,一心想著以輕功錯位閃避,竟下意識脫口說:「嗄?摔渣叔?」
「……」
於是,丐叔瞬間清醒地怒揮一棒,再使出丐幫擒拿法,打算來摔一摔這有耳病的渾小子。幸好,一旁的邵匆化及時端出兩碗灑滿蔥花的蔥油拌麵,勸道:「別打了,別打了,都來吃麵吧。」
「喔耶!」
邵匆化輕輕拍了拍苗貝兒的頭,笑吟吟樂觀道:「貝貝一定只是營養攝取不夠而已,快多吃些就能長得又高又壯囉。」
「嗯嗯嗯!好吃!」
對於邵匆化的提議,苗貝兒是大感認同,故食量暴增,終成吃貨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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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丐叔與邵匆化這兩位俠士,正是苗貝兒行走江湖時結交的拜把。前者顧名思義乃丐幫弟子,真名不知,卻自稱名為帥大叔,著實讓各好漢囧了一把,並非他長得不帥或不大叔,但如此厚臉皮怎不叫人汗顏?是以江湖稱之為丐叔。後者則師出萬花谷書聖門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廚藝更是精湛,卻因有在各式菜餚撒上蔥花的習性,故而有蔥花大夫之稱。
這一日,三人又於揚州茶館的屋頂聊天。
「瞧我最近拿到什麼。」邵匆化興致勃勃取出一形似火鳥的木製獨輪車,只見其做工精緻,色澤華豔,輕盈小巧不顯笨重,立即就引起其他兩人的好奇。
「哇啊,蔥花哥怎麼有的啊?」苗貝兒東摸西瞧地問道。
「這是我費盡苦心從一名為『通寶商城』的神秘組織那買來的。」邵匆化率先騎上獨輪車示範,「瞧,是這樣玩的,據說雙人共乘還有助增進情誼喔。」
「不怎麼快啊。」丐叔納悶地盯著那輪子滾動率,怎麼比他初次養的紅鳴馬還慢?
「趣味嘛,也無需用此趕路。」邵匆化對丐叔提出邀請,「丐叔要不要共乘試試?」
「好啊。」丐叔說著,也一腳跨上獨輪車,雙手搭上邵匆化的腰間立在身後。
於是,藍天白雲下,飄滿茶香的茶館屋頂上,兩道成年男子的身影黏在一塊,隨獨輪車極規律地前後搖擺,伴著木輪咿呀咿呀轉動聲,落在街上人來人往的大眾眼裡,實在……無限遐思。
「阿娘,他們兩個在幹嘛呀?」一娃兒指著屋頂奶聲問。
「唉唷!光天化日的,兩個大男人公然作這種事成何體統?別看別看!」大娘立馬給孩子遮住眼,自己卻不住以餘光偷瞄,嘴角微揚奇異弧度。
「……」
「……」
兩人頓了頓,默默低頭瞧了眼此刻的姿勢,再稍行腦補後,便囧了又囧。丐叔黑著臉跳下獨輪車,一聲不吭地走回屋簷坡處繼續喝酒。
「咦?丐叔不玩了嗎?」蹲在一旁支著臉頰的苗貝兒,不知所以然,只道丐叔年紀大容易累,便跳起來舉手說:「那換我玩!換我玩!」
「啊,這個……」邵匆化尷尬地撓著臉,打量了下這騎獨輪車的姿態,再望向苗貝兒嬌小的身材,忽然心生一計,「不如貝貝坐在我肩上,可以看得又高又遠?」
「好耶!」苗貝兒不疑有他,立刻往邵匆化身上躍去,靈巧地坐落至肩膀處後,歡快揮擺著四肢,高呼:「衝啊!」
「衝囉!」
一大扛著一小的身影,沿著屋脊來回滑動,清脆童真的銀鈴歡笑洋溢整片天空,讓聚在底下吃瓜看戲的鄉民們頓時了然,原來是傳說中引發不少誤會的《神機・丹鸞》啊!還以為有什麼奸情好戲可以八一八……咳,是傷風敗俗之事需加以討伐!
「呀呼!好玩好玩!蔥花哥再快一點!」
「好!抓緊囉!」
苗貝兒本就孩子心性,玩得暢快自是更加歡脫,邵匆化亦是少根筋之人,竟在此慫恿下將獨輪車越騎越奔放,全然忘了他們此刻正在屋頂上,直到丐叔在微醺中發覺事態不妙。
「喂!小心前面沒路啦!」眼見獨輪車將衝至屋脊盡頭,卻不見有絲毫減速,丐叔連忙坐起身拉扯嗓子吼道,可惜,仍晚了一步。
「咦咦?糟!我忘了!哇啊——」
「喵咦?救命啊啊啊——」
望著兩位好友連人帶車摔出屋簷外,丐叔不忍地撇頭抹了把臉,心想明年後的今日該不是要將手中這壺酒浪費在塵土中祭弔故人了?
好在兩人都是學武之人,七秀武術更是以靈活巧動為名,因而苗貝兒急中生智以輕功安然落地,卻是邵匆化不知何故,竟優先護著花不少錢買的《神機・丹鸞》,以致於不及施展輕功,便啪嘰一聲地撲倒在地,成為人人走過必圍觀嘲笑之的一道景致。
「蔥、蔥、蔥花哥!你怎麼……」
重傷的邵匆化微揚安息的笑容,「啊……貝貝……沒事就……好……」
「哇啊!蔥花哥撐住,等我的妙舞神揚!」
一番手忙腳亂後,苗貝兒總算救起了邵匆化,三人也再沒興致爬屋頂看啥勞什子風景,便在店小二不時「客倌兒,裡面請!」的吆喝聲中,乖乖進茶館舒服坐著喝茶去。此時,茶館說書人正講起他在西域所見所聞的奇人異士,講得倒是生動,惟有些誇大其辭與謬誤,令曾遠赴西域明教尋妹的苗貝兒不住咯咯低笑。
「要說奇人,咱們萬花谷也有位奇人呢。」邵匆化習慣性往小二送來的小菜灑上蔥花後,也興致一來地分享較具根據性的門派八卦。
苗貝兒立刻就被勾起好奇,「真的嗎?是怎樣的奇人呀?無名伯伯都沒跟我說過呢。」
無名伯伯,乃萬花谷一位隱士,人稱無名夫子,亦是苗貝兒的父親苗洐任臨終託孤的老友,也正是這位信守承諾的前輩在多年尋找後,才總算於七秀坊找到苗貝兒,而後這年差三十多歲的兩人,因脾性相投,竟也成了忘年之交。
「很神秘的奇人。」邵匆化似為贏造氣氛般壓低音量,「導師們都稱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不僅文武雙全,醫術草藥亦是一點就通,棋藝更是令棋聖直讚相見恨晚。」
「聽起來就是個天才而已,奇在哪?又神秘在哪?」丐叔嫌茶水不夠味,依然喝酒配小菜。
「難道他其實是傳說中的天外來客嗎?」苗貝兒不禁興奮猜道。
江湖傳言,天外來客殺人無數,至今還未有人能擊敗他,更驚人的是,其真面目始終成謎,不是凡見過之人全無活口,便是此人來無影去無蹤,因而江湖豪傑無不聞之喪膽。
邵匆化連忙澄清:「不不不,當然不是,多少萬花子弟亦被天外來客殘忍殺害,萬花谷善惡分明,怎容得下此煞星?我說的這位奇人,性子確實是冷漠得緊,卻還不至於兇殘嗜血。他奇是奇在,從未於人前一展身手,卻仍令導師們對他讚不絕口。」
「謙虛罷了吧。」丐叔倒了倒酒壺,卻只流出一滴珠液,不禁苦惱地嘖了一聲。
「這……」邵匆化回想這位同窗冷冽的孤傲眼神,便蹙眉道:「不像啊。」
「連在課堂上也都未曾顯露本事嗎?」搶著小菜吃的苗貝兒也納悶了。想他一個堂堂好男兒,不論習武學藝練舞,都得照秀坊規矩跟群姑娘們一同受訓,被師傅們當眾驗收亦不在話下,更可恥的是,連刺繡這種娘們兒活都是他的日常作業,讓他每回師門報到無不淚流滿面。
「不曾。」邵匆化搖搖頭,往新叫來的小菜裡又灑了把蔥花,「特別是琴、書、畫這三堂課,還是導師們特別私下教導,並嚴禁他公然表現,實在令人費解。」
私下教導又嚴禁表現?那可真奇了。
與丐叔齊齊點頭附和後,苗貝兒好奇賊笑問:「嘿嘿,他叫什麼名字呀?哪天我去看無名伯伯時,也來玩玩他……我是說會一會他。」
邵匆化不假思索地回答:「傳泰伊。」
「這名……」嗅著空壺酒香解饞的丐叔頓了頓,莫名覺得哪裡不對勁。
苗貝兒眨了眨眼,勇於發問:「蔥花哥生病了嗎?可你自己就是大夫了,為何還要傳太醫啊?難道你跟皇宮裡的太醫很熟嗎?還是你跟皇上很熟,他答應外借呀?」
「……」
此刻,萬花谷的某人打了個噴嚏,忽覺一陣陰寒,莫是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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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高冷花哥心裡苦
萬花谷,與七秀坊、長歌門同為江湖有名的風雅之地,座落長安以南的群山懸崖絕壁中,需穿過一條隱密隧道方能抵達,正合適作為名士遠離江湖紛爭、官場是非的隱居處,故谷內聚集不少能人異士,舉凡在某領域享有「王」或「聖」之聲名者,多為萬花高人,如:藥王孫思邈、工聖僧一行。
相傳,萬花谷的武術高深莫測,其醫術更具起死回生之效,為五毒教毒術的剋星,在武林中佔有一席之地。此外,萬花弟子不僅習武學醫,還需琴棋書畫兼備,故不論男女皆透著儒雅之氣。
「傳泰伊。」
畫聖略抬眼認出前來報到的弟子,遂照慣例遣走所有弟子,再令侍童退去後,清靜的仙跡岩池畔便只剩他們兩人。他拂袖朝桌上的幾卷畫軸一指,肅然道:「先來說說這幾幅畫。」
不若其他弟子的恭敬應聲,傳泰伊默然上前,面無表情地攤開畫軸,淡聲說起此畫的由來與評鑑,講得是詳實透徹,面面俱到,條理分明,令畫聖大感滿意,遂又進一步點撥,「不錯,此畫確為東晉顧愷之所畫的《洛神賦圖》。翩若驚鴻,宛若游龍……」
待七幅畫皆講解完後,畫聖悄然深吸口氣,最令萬花各導師揪心的時刻,終於來了。
「咳,昨日要你回去臨摹的畫,練得如何?」
聞言,傳泰伊波紋不動的臉終起一絲變化。畫聖揣揣不安地接過畫作,做足心裡準備後,攤開一看,頓時熱淚盈眶,激動顫聲道:「好,很好,這回該圓的圓了,該直的也終於直了,多年的苦心總算收得些成果,實在欣慰!」
只見如絹宣紙上留有大片空白,唯有一朵小花孤身而立,那小花兒還是幾個圓與一條直線組成的簡易畫風,再說直白點,就是個幼兒塗鴉,卻令畫聖感動至此,這要傳了出去,還不笑掉全江湖的大牙?以全才著稱的大萬花子弟居然只會畫朵小花?實在門派之恥啊!
然而,畫聖無奈,書聖亦無奈,琴聖更無奈。
說傳泰伊這弟子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的確不假,論武學、醫術、棋藝,無不一點就通、舉一反三,又廣讀群書,過目不忘,滿腹經綸,思維敏捷,舉凡只需動腦的難題皆能迎刃而解。但他更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奇才,一到書、畫、琴的實踐操作,那混沌潦草的書寫字跡、那扭曲模糊的筆墨繪畫、那掉拍走調的琴樂音感,無不令三聖淚流滿面,彷彿傳泰伊那雙手只為練武行醫而生。
有此極端偏能的天才,萬花谷導師們特地私下議會,覺得此才難得,拋之可惜,又為顧全萬花門面,故而為他量身定作特殊教學,並定下不得公然表演才藝的禁令。
對於此等待遇,傳泰伊何嘗不也滿腹無奈?但套句無名夫子極犀利中肯的話:「你ㄚ的就是個藝術殘障。」他除了接受這事實外,只得遵從師囑,靠後天長期努力彌補天生缺陷。
問他何以如此聽從安排?一個二十又二的大好青年,即便不擅才藝,但憑其他本領,亦能不借萬花之名於外頭闖下一片天地,何苦將大好歲月虛度在這幽靜之谷?
答案十分簡單,因為,萬花谷是他在世上唯一的容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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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分有兩大陣營勢力:浩氣盟、惡人谷。前者以維護浩然正氣為己任,受世人景仰追捧;後者追求逍遙自在不受拘束,又因入惡人谷者多身負罪名,故多被視為行惡之人,尤為浩氣盟所仇視。
傳泰伊的父親,傳炩,便是個惡貫滿盈、人見人殺的惡人,其作風卑劣,黑白兩道皆不齒。
十一年前,傳炩遭浩氣盟剿滅,玄鏡大師念其子年幼,堅持帶回少林寺欲以佛理感化。然罪人遺子身世難容於世,又興許從小教養所致,性情孤冷封閉,遭同儕排擠甚多,加上傳炩生前結下的仇家時而來擾,令玄鏡大師甚是苦惱,後無名夫子因故拜訪少林,得知此事後,兩人經一番討論,由無名夫子接收孤子,助他在萬花谷遠離塵世的幽林中修心養性,安然長大。
「習完課了?」無名夫子懶洋洋地翹著腿,坐在太師椅上看書品茶,一手捲著滑順的鬍鬚,如墨長髮披散在銀灰儒袍上,十分濃密潤澤,令人看不出此人已知命之年。
「嗯。」面對這從未另眼待己的前輩,傳泰伊是心懷敬意,儘管對方鮮有個長輩樣。
「那……」無名夫子扔開書冊,吧咂著嘴搓搓手,一雙笑彎的眼饞得要命,「來桌好菜吧,今晚有個小朋友初次來拜訪老夫,可要給人留個好印象,不能怠慢啊,煮越多越好,越多越好。」
「……」
無名夫子雖退隱江湖不問世事,卻仍有故友不時來訪歡聚,故傳泰伊已習慣這突來的宴客,反正他只負責下廚,無須操煩待客之事。不過,煮越多越好?夫子雖嗜美食,卻何時食量變如此之大?
這個疑惑,直到隔日他得知十人份的一桌菜被盡數掃空,都不甚理解。
「哇塞!這個走油蹄膀好好吃喔!」
「唔唔唔……蔥爆肉丁超棒的啦!」
「還有佛跳牆?喔喔!好喝!好好喝!」
如餓鬼撲食般大啖一頓後,苗貝兒這才拍拍肚皮打了個飽嗝,美滋滋幻想肚內這些營養助他增高長肌的美景,滿足感慨:「原來無名伯伯的手藝這麼好,一點都不輸給蔥花哥。」
明白他指的是那位以灑蔥花為名的同門弟子邵匆化,無名夫子揚起也吃得油亮的嘴嘿嘿笑道:「這些都不是老夫做的,小貝兒可要崇拜錯人啦。」
「咦?別人做的嗎?」苗貝兒好奇東張西望,卻不見其他人,「那他怎麼不來一起吃呀?」
「那孩子孤僻……」無名夫子頓了頓,眼神閃爍道:「又內向怕生,便自個兒躲房裡吃了。」
「可是一個人吃飯不會很寂寞嗎?」苗貝兒想像那場景就覺得淒涼。
「是啊,他那個心裡苦,他不肯說唷……」
無名夫子唉聲嘆氣地抹抹眼角,聲淚俱下地說著房中孤子多可憐多委屈多嚮往陽光卻因害羞而交不到朋友等等,聽得苗貝兒也不禁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直拍胸脯保證自己願做第一個對孤子敞開胸懷擁抱光明的朋友,讓無名夫子立刻泛起真心感動的淚光。
「好孩子,好貝兒,老夫不過誇大了些,你竟為他心疼哭泣,不枉老夫如此疼你。」
「嗄?不是啊,我是不小心咬到塞在牙縫裡的花椒啦,嗚嗚嗚,好辣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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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夫子從未想過,自己一時的惡作劇竟會造就一段緣分。傳泰伊也從未想過,自己竟會如此突然地遇到一個擅闖界線的小混蛋,從此再沒過清靜的一刻。
完成了每日早課,傳泰伊獨自來到落星湖附近,坐在最高的一棵紫藍花樹下,靜靜研讀秘笈《太素九針》。同為四大治療門派的萬花谷,亦分兩種心法:治療心法《離經易道》與攻擊心法《花間游》。這《太素九針》即《離經易道》裡療傷救命的重要醫術,正是他最投注心力的領域,自是看得全神貫注,因而無視了空中由遠而近的呼聲,畢竟那像極孩童嘻鬧的吵雜,從來都引不起他的興趣。
「哇啊!哪來的大鵰……咦?飛、飛錯方向了,這是哪啊?」
異常的空氣流動急速襲來,傳泰伊察覺頂上枝椏躁動,遂即聚內力於指尖以見機出招。誰知,風勢瞬轉,落花遽增,令他本能以書冊稍作遮擋,如此一頓,情勢便朝他未預料處發展。
「呀!要撞到啦!救命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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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一粉嫩身影揮舞飄飄衣袖,於漫天紫藍花雨中直飛而來,傳泰伊本欲起身閃躲,卻聞那稚嫩呼聲的驚慌無助,稍有猶豫,便讓來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進懷裡,下巴亦隨之一痛。
「唔!」傳泰伊臉色微青地瞪向粗莽之人,被撞疼的嘴有一絲血味,心中難免不悅,卻在目光觸及對方面容時,竟為那靈燦星目有一瞬恍神,隨即歸於平靜。
「嗚……痛……」苗貝兒揉著額間,抬頭對上冷然的注視,方想起自己的連連出糗,便羞得兩頰一紅,結結巴巴道:「對、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我剛……剛是在……」
又是一道席捲落星湖畔的清風,吹起朵朵飄花,也吹起兩人髮絲。視線撩亂,苗貝兒下意識眨了眨眼,待風止後,才看清眼前人的樣貌,慌亂無措的話語便是一頓。隨後他挺直胸膛,似為遮掩方才窘態地正聲道:「在研究萬花谷的空氣品質才順風勢降落,絕非不小心摔倒!」
傳泰伊無語,半晌後冷聲道:「下去。」
「喔。」見他沒質問打算,苗貝兒鬆了口氣,連忙摸摸鼻子爬起身,未多有言語。
傳泰伊以為這人在冷臉冷語下會自覺沒趣地離開,遂拾起落在地上的書冊繼續研讀。誰知,苗貝兒稍轉個身後,竟直接坐在他身側,支起臉頰,專注地投以欲言又止的視線。
「……」
如此過了約一盞茶時間,終於有人決定打破沈默。
「有事?」傳泰伊依然看著書淡聲問道。
「嗯,有啊!」苗貝兒用力點點頭,目光越發精神。
等了片刻,仍未聞下一句,傳泰伊只得暫且移動視線,回以無聲注視,苗貝兒這才揚起略尷尬的乾笑道:「呵呵,我迷路了啦。」
傳泰伊沈默,見這人不知何故又只說一半話,便不耐地微蹙眉再問:「去哪?」
「嘻!」苗貝兒似惡作劇得逞地笑了聲,才手舞足蹈地開了話匣子,「一個叫『千雞割』的地方,據說那裡養了很多長怪怪頭的雞腳飄來飄去喔,名字好像是叫什麼『餛飩鐵滷』,大概是準備宰來包餛飩吧,不知味道如何,你知道在哪嗎?有吃過嗎?好吃嗎?還聽說那裡的主人好厲害……」
「……」
傳泰伊再次沈默。難道自己對萬花谷有如此不瞭解而無法理解這人的問題?何以他待了十一年,竟不知谷裡養有此等另類雞種?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司徒一一」這名字傳入耳裡,才在稍愣過後面色鐵青地問:「司徒一一的千機閣?」
「對呀對呀!就是那裡!」苗貝兒興奮地張大期待雙眼,「所以你吃過嗎?好不好吃呀?無名伯伯說那裡的『雞腳』很棒喔,不過為什麼要叫千雞閣不叫雞腳閣啊?感覺更好吃說!」
傳泰伊忍了又忍,終是按捺不住額上青筋道:「機・甲。」
機甲,即機關術下的產物,行動自如似有生命,卻由精巧的機關運轉操作,其功能小從修理物品,大至武裝攻防,極其廣泛。第一機甲師的工聖僧一行即是萬花谷的代谷主,而司徒一一為爭奪第一名聲而在萬花谷建立千機閣,因此,萬花機甲亦天下聞名,豈知,卻讓一個小毛頭曲解成了——
「雞鴨?鴨肉我也喜歡吃。」苗貝兒吞了吞口水。
「……」
此刻,傳泰伊陷入極深的兩難境界:究竟他是否該糾正此人觀念?
一向冷淡寡言的他不喜與人來往,自是不願與對方多有交集,然而,好好一個千機閣莫名成了養雞場,縱然他對維護萬花聲譽之事不甚執著,卻也實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默然打量苗貝兒的裝扮,雖面容秀麗稚氣,嫩嗓清亮,雌雄難辨,但毫無起伏的平板胸膛仍顯明了性別,而生為男孩卻一身似姑娘的紅袖薄絹霓裳,背上一對精美的雕花雙劍,腰間並繫桃紅羽扇,實與一般男兒形象大不同。他雖未出江湖,卻能依據所讀所學認出對方定是七秀坊弟子,加上方才對話提及無名伯伯,看來此人便是無名夫子的小訪客。
門派間互有弟子來訪並非罕事,但為免造成門派誤會嫌隙,該有的待客之道仍不可怠忽。思及此,傳泰伊立刻做出折衷決定,「非食物也,閣下親自一看便知,可乘落星湖的羽墨雕前往。」
「啊,不是吃的啊?」苗貝兒失望地鼓起臉,起身往傳泰伊所指的湖間小島望了望,便又蹲坐回去,恢復期待神情,繼續丟出一連串的話。
「那你知道萬花谷還有什麼好吃的啊?我覺得你們萬花人的廚藝都好好喔!像蔥花哥就很厲害,還有無名伯伯家的食物也超棒的,是不是因為你們谷裡有什麼特別食材呀?我現在也在努力練廚藝呢,對了,你認識蔥花哥和無名伯伯嗎?他們也都是萬花谷的人喔,我這次就是來找無名伯伯的,可惜蔥花哥他有事暫時不回谷,我就自己一個人來玩了,啊對,忘了先說,我叫苗貝兒,你叫什麼名字啊?」
這人問題真多。傳泰伊不知該先回答哪句,也不願攬下這待客煩事,便索性道:「不知。」語畢,他將注意力放回書冊,表示自己不願再多談。
「你也不知道啊?」苗貝兒理解地點點頭,伸手輕拍傳泰伊的肩膀,一副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口吻說:「沒關係,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總之千萬不能不吃。」
「……」
傳泰伊徹底不理解這思維了,反正熱臉貼冷屁股總會被冷走,遂決心繼續研讀醫書。豈知,他實在太小瞧這七秀孩子的功力了。
「所以你叫什麼名字啊?你在看什麼啊?好像好難懂喔。」苗貝兒不但沒因冷臉退怯,竟還伸出食指輕戳傳泰伊的手臂不斷發問,問到沒其他好問了,就持續重複同一句話。
「你叫什麼名字啊?」
「你叫什麼名字啊?」
「你叫什麼名字啊?」
「你叫什麼名字啊?」
每問一句,手指便戳一下,毫無停歇跡象,戳得一向淡定的人再也淡定不了了。
「傳・泰・伊,我叫傳泰伊!」傳泰伊已感腦充血。
「傳泰伊?你就是傳泰伊?那個萬花怪怪奇人?喔耶!我真的找到了!」沒想到會幸運遇到久仰之人,苗貝兒立刻興奮地舉手歡呼,爾後才滿臉疑惑地偏頭問:「咦?你怎麼突然臉黑黑的?是吃到墨汁了嗎?果然人不能看太久的書呀。」
「……」
ღ ღ ღ
3. 論撩花哥的正確手法
「這麼巧?你們一起回來啊。」望見踏進家門的兩人,無名夫子立即笑吟吟地放下書,倒了兩杯剛沏好的茶,好似沒看見傳泰伊的滿臉烏雲密佈,「小貝兒這一天逛得如何啊?」
「嘿嘿,大豐收!」苗貝兒興高采烈地說起今日遊歷,傳泰伊卻是餘怒未退地青著臉,不住腹誹這無端沾惹的一天倒楣事。
在受不住煩而自報身份後,傳泰伊沒想到這渾小子竟打定主意非纏著他不可,先是百般求他帶路回落星湖的譯站,接著又以「好人做到底」為由要他陪遊千機閣,偏偏正於附近採藥的藥王門下師兄聽聞小訪客對萬花谷的憧憬,竟也加入遊說行列,要他一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騎虎難下的他,不得不暫忍心底躁意,陪苗貝兒去了趟千機閣。
原以為這吃貨在看清此「機甲」非彼「雞腳」後,便會失去探索動力,豈知,苗貝兒到了千機閣,不僅興致未熄,還四處打量曾被他誤會為「餛飩雞腳」的混沌鐵爐。那混沌鐵爐僅是一群圓球狀的漂浮機甲,攻擊性低,故苗貝兒將它們一一摸遍後,便又去騷擾看守千機閣的弟子。
那名弟子正是司徒一一的門徒,因一心向著師父,滿口誇讚司徒一一的機甲術,只覺天下沒人比得上。傳泰伊冷臉旁聽,不動聲色,也無動於衷。萬花的門派事務中,曾有項任務需協助測試工聖僧一行與其徒弟司徒一一所制之雷槍差距,誰優誰劣,全門弟子皆心裡有數。
然而,苗貝兒初來萬花谷,對一切都新奇不已,自是聽得津津有味,連連點頭,令對方直覺喜遇知音,便越說越多,連千機閣與水月宮的淵源都一股腦全說了,於是,有人又厚臉皮了。
「水月宮在哪呀?」苗貝兒巴眨著大眼,所圖為何,不言而喻。
「……」傳泰伊真想直接拂袖走人。
苗貝兒立馬正色說:「我師父說學無止盡,要瞭解一門知識就要研究到底,否則中途放棄會變肥。」
「變肥?」傳泰伊從未聽過這邏輯。
苗貝兒認真點頭解釋:「半途而『肥』啊,泰伊沒聽過嗎?沒關係,我教你,這意思就是……」
「是半途而廢。」被教導的人咬牙怒揪正。
苗貝兒大驚,露出孺子可教也的讚賞之色,「對耶!變肥後行動不佳,功夫也就會變廢了,泰伊果然聰明,會舉一『翻山』呢!」
「……是舉一反三。」傳泰伊再次腦充血。
「哇塞!反山耶!更……」
「水月宮!現在去水月宮!」
「耶嘿!我們快出發!」
這水月宮離千機閣不算遠,原是僧一行為研發機甲所建之宮殿,卻遭司徒一一佔領破壞,故不甚安寧,卻也非極凶險,故兩人一成功闖入後,傳泰伊便放手不管,任由苗貝兒撒著腳丫子滿宮殿歡脫。
「哇!這裡有好多奇怪的機甲怪獸喔!」
「咦?還有超超超大的機甲獸耶!可以玩嗎?嗄?要打贏才能爬上去騎嗎?」
「打打打打打!嘿嘿,來追我呀,略——」
傳泰伊僵冷著臉,旁觀幾場七秀雙劍對戰機甲獸後,心想司徒一一的機甲術雖不如僧一行,但威力仍不可小覷,小傢伙戰了這麼多回,該是累了,他也應能功成身退。
誰知,苗貝兒打敗最後一隻機甲獸後,收劍朝傳泰伊奔來時,竟又滿臉期待地說:「泰伊!泰伊!我聽他們說司徒一一在天工坊耶,那是哪裡呀?好玩嗎?有沒有好吃的?」
天工坊正是司徒一一為對抗僧一行而建的勢力基地,裡頭龍蛇混雜,是絕非隨意遊玩嬉鬧的凶險處。於是,傳泰伊眼神已死,悔不當初,早知最開始就該讓這小混蛋自己撞樹去了。
「啊,你不想去嗎?」彷彿現在才看懂臉色,苗貝兒失望地垮下小臉。半晌,他又重振精神,並帶著堅決且遺憾又幽怨的語氣道:「好吧,既然泰伊累了,我就不打擾你了,那天工坊我自己去吧。不過,我聽說那裡危險重重,還麻煩泰伊幫我帶個口信給無名伯伯,若我天黑前還沒回去,就表示我已遭遇不測,請他傳書至七秀坊告知我師父,泰伊你也切勿內疚自責喔。」
「……」
傳泰伊徹底敗陣。
不是沒見過厚臉皮的人,但如此厚臉皮死纏爛打又讓人揍不下手的,卻是前所未見!
一天下來,傳泰伊被磨得一身狼狽,此刻又聽苗貝兒興奮描述兩人在天工坊大戰機甲獸及惡徒的過程,好似在郊遊遠足般歡樂,便不禁磨了磨牙瞪去一眼,卻在望見那沾著污痕的小臉神采飛揚時,無奈暗嘆口氣,罷了,不過是個不知世事的孩子。
喝完一杯茶,傳泰伊遂回房更衣沐浴,卻不知留在大廳閒聊的一大一小有了段悄悄話。
「如何?老夫收養的這孩子,小貝兒喜歡嗎?」
「嗯嗯,他超好玩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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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泰伊從來不知自己何時變得有孩子緣,還是特聒噪過動的小孩緣。苗貝兒在萬花谷待了幾天,他就被莫名纏了幾天,連他為門派日常奔波時也不放過,以致於全谷上下都知道他傳泰伊身後必黏著一個七秀來的活潑小子,弄得他連學習都不得安寧。
「咳,可否請小朋友暫先去別處玩耍呢?」書聖拂著鬍子和藹問道。
「為什麼啊?我會很安靜不吵伯伯教書的。」實在好奇那傳說的秘密教學,苗貝兒乖手乖腳坐在席上憨聲回道,無辜可愛得像個認真好學的好孩子,令凡有教育熱誠的夫子都不忍拒絕。
「這……谷裡規矩……」
苗貝兒見書聖為難神情,又見傳泰伊也無動於衷地冷著臉,便失望地低頭往外走去,一臉委曲地泫然欲泣道:「既然你們都不喜歡我,我也只好默默離開了,唉,同為沒爹沒娘的孤兒,我以為泰伊會懂我,沒想到我終究還是自己一人,這江湖路真是走得好孤單,好寂寞。」
「……」
「……」
書聖囧,傳泰伊更囧,不過是要他暫時迴避,哪來這麼多心理創傷?
而幾日相處下來,傳泰伊已從無名夫子那得知苗貝兒自小與家人失散後雙親亡故的身世,明白方才那隱於話中的幾分真假。他望著小傢伙黯然離去的纖弱背影,終是扶額輕嘆:「你先去湖邊玩,課後帶你去看仙鹿。」
「耶!泰伊真好!」苗貝兒轉身撲進他懷裡歡呼,後又抬臉口水滴滴問:「那可以吃烤鹿肉嗎?」
「不准!」
習完了課,玩完了仙鹿,苗貝兒總算盡興了,傳泰伊也終能重回門派日常,然而小傢伙就是問題多。
「泰伊泰伊泰伊泰伊泰伊……」
傳泰伊無奈停下動作,癱著臉望向蹲在泉池邊注視自己的人,以隱忍躁意的眼神無聲詢問。
「我有問題。」苗貝兒無懼他冰冷視線地舉手發問。
「說。」
於是,苗貝兒又劈哩啪啦一連串提問,問得連一旁的茶道師兄都不住關切,「為什麼你們萬花泡個茶要把自己整個人都丟進水裡啊?這樣到底是泡茶還是泡自己啊?難道是泡茶順便泡澡省水嗎?那這樣茶葉不會有腳臭味嗎?」
「……」
「……」
茶道師兄無語,傳泰伊更無語。他低頭看向浸於泉水中製茶膏的手以及整個立在泉池裡的身子,亦於心中第一百零一次默問,為何製茶餅要把自己也浸在水裡?可惜,當年初學茶道,他雖疑惑卻不得其解,如今有苗貝兒這厚臉皮的外人提出,他倒想聽聽茶道師兄如何回答。
於是,一陣沈默後,茶道師兄轉身負手遠望,正色道:「這煮茶有三步:一為碾碎茶餅……」
聽茶道師兄滔滔不絕說著一成不變的煮茶經,傳泰伊明白這回肯定又不得答案了,卻是苗貝兒竊笑地伸指戳了戳他示意靠近些。
「嘻,是不是他其實也不知道啊?」苗貝兒附在傳泰伊耳邊小聲說:「說不定是教他茶道的師父在造茶時,不小心摔進水裡又不好意思承認,就說這也是茶道,他就跟著學下來了呀?」
「……」
如此妄加揣測前輩用意實在無禮,然而,傳泰伊仍不禁想像了下情景,竟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低聲回應:「有可能。」
苗貝兒怔然注視他首次展露的微笑,半晌,才揚聲燦笑道:「泰伊笑啦,我贏嚕!」
傳泰伊一愣,「贏?」
「對呀,我跟無名伯伯打賭誰會打破泰伊的面癱記錄呀,伯伯還說你永遠都是死人臉沒救了說。」
「……」
敢情自己成了這兩人的玩具了?傳泰伊怒癱回死人臉。
ღ ღ ღ
「泰伊,泰伊。」
又結束一日事務,兩人沿著三星望月下的流水小橋,往住處步去。始終黏在傳泰伊身邊的苗貝兒,依然又跳又跑,喋喋不休。
「你有去過哪裡玩嗎?我是說萬花谷以外的地方。」苗貝兒捏著一朵隨路摘採的紫色小花,踮起腳尖輕盈轉了一圈,正是七秀坊獨有的劍舞步伐。
「沒有。」
「咦?都沒出去過嗎?」苗貝兒停下動作,疑惑地睜大雙眼,「那來萬花谷之前呢?」
傳泰伊沈默了會,「不算有。」
自小與惡人雙親藏匿逃亡,他雖也去過些地方,卻未曾體驗這萬千世界。來萬花谷前,身邊盡是殺機四伏的刀光劍影,縱是在少林寺的短短幾日,也飽受冷言冷語,因此,他確實未有接觸過外界,對這世間的一切認知皆從書本來,因而苗貝兒的問題,他僅能用「不算有」為答。
聞言,苗貝兒腳步一轉,躍至他身前偏頭問:「那你不好奇嗎?」
「……」
「外面也有很多萬花谷沒有的有趣事物喔,你不想出去看看嗎?」苗貝兒邊說邊倒著走,仰起的小臉散發見識這世界精彩的光芒,「我去過好多地方呢,可以帶你去玩,會認識很多人喔,像蔥花哥和丐叔就是我在揚州交的朋友。我最遠還去過西域明教,那裡的風景好特別呢,月亮又大又漂亮,還有超浪漫的三生樹傳說喔,我們可以一起去看。對了對了,去明教途中可以順道去崑崙,那裡被一片白雪覆蓋,看起來也美極了……」
傳泰伊靜默聽著苗貝兒訴說谷外風貌,未有回應。相較於其他萬花子弟懷抱闖蕩江湖的雄心壯志,他對出谷遊歷卻從未有過一絲妄想。
身為罪人之子的他,真能在外界尋得容身之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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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拐個徒兒闖天下
「帶他出谷遊歷?」無名夫子拂著長鬚沈吟半晌,「小貝兒可是認真的?」
「當然呀,伯伯不覺得他該出去玩一玩嗎?不然每天都只有讀書練功,那多悶啊。」飽餐一頓的苗貝兒,意猶未盡地舔著指尖殘汁,心想泰伊若能陪他出遊的話,他便能天天嚐到這手藝了。
「悶?」無名夫子恍然大悟,「莫怪那孩子成天癱著臉,老夫還以為是得了顏面神經的病。」
正沈浸美食的苗貝兒,一時耳誤,大驚問:「什麼?泰伊是神經病?他怎麼了?」
「唉,心病啊。」無名夫子狀似惆悵地望向窗外,實則確認回廚房善後的人還未歸來後,便以袖抹眼,唏噓訴說孤子飽受世間冷暖落下心結等等悲情戲碼,聽得苗貝兒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直拍胸脯保證他定待泰伊如親兄弟江湖路上必並肩同行絕不離棄,讓無名夫子再次感動得老淚縱痕。
「好孩子,好貝兒,不枉老夫這般疼你,老夫不過隨口胡謅,你就為泰伊心疼得……」無名夫子說著,忽然一頓,抽著臉皮問:「你小子不會又咬到花椒了吧?」
「才、才不是!」苗貝兒拼命搖頭以示真誠。
「喔,好孩子,好貝兒,不枉……」
「窩是咬到舌頭辣,嗚嗚嗚,豪痛喔。」
「……」
又一晚的盡興歡騰。
傳泰伊受不了這一老一小的吵鬧,處理完滿桌殘局便早早回房。苗貝兒整日在谷中戲耍,也倦得呵欠連連。正當他要道晚安時,就聽無名夫子忽然說了句話。
「小貝兒,你若真想帶泰伊出谷,有件事,你不得不知。」
「咦?」見一向悠哉的老前輩竟難得肅起神情,苗貝兒不禁正襟危坐,隱感忐忑,「伯伯說。」
「關於他的身世,老夫尚未說詳實……」
ღ ღ ღ
隔日,傳泰伊難得沒一開房門就見到那皮笑嘻嘻的小鬼,早課也沒有小鬼吵著旁聽的折騰,日常事務也少了小鬼嘰喳不停的提問,數日來的吵鬧生活,終於恢復了往常的清靜。
那孩子離開了吧。
思及此,傳泰伊鬆了口氣,卻也有絲難解的悵意。從未有人能忍受他疏離的臉色圍在身邊打轉,縱是無名夫子對他,也多採放任教育,鮮有干涉過問,會這般接近自己的,苗貝兒還真是第一人。
他輕拍經餵藥後稍有精神的麋鹿,望著牠烏黑純淨的雙眼,竟莫名想起苗貝兒烏溜晶亮的含笑眼眸,不知所為,直到一聲清亮的驚呼自遠方響起。
「哇啊啊!不小心踏錯了……要、要摔啦,救命啊啊啊——」
彷彿是最初的那場意外重現,傳泰伊有了前車之鑑,立即起身轉向來人,果真是同一道粉色身影騰空踩著凌亂步伐飛撲而來。他稍往後一跨步,左手畫圓推出一道氣波,緩住苗貝兒跌撞的衝勢,再氣集右掌拖住俯身撞來的身子,將這粗心小孩穩穩接住。
「哇,泰伊接招的手法越來越熟練了,極具慧根,真是收徒的良才啊!」苗貝兒毫不知恥地雙手雙腳扒在傳泰伊身上,絕不承認自己一時緊張就當了回無尾熊。
「下來。」傳泰伊的回應依然冷漠,然而,這一次,苗貝兒未如上回聽話。
「唔……你先答應我件事,我才要下來。」苗貝兒仰起賊笑小臉,水亮靈眸竟有些微紅腫。
傳泰伊注視他似曾哭過的眼角,稍緩了口吻,「什麼事?」
「嘿嘿!」苗貝兒期待地眨了眨狡黠大眼,「拜我為師。」
人在江湖道,除了情緣外,還有個首要關注的風氣,即是拜師,拜的不是傳承武藝的門派師父,而是傳授知識道理的江湖師父。
俠士新秀初闖江湖,難免因不懂規矩而有所冒犯,需有前輩引導,方不誤踏歧路。然而,門派師父的弟子眾多,事務繁忙,未必能時刻陪伴提點每個在外闖蕩的弟子,因此,便有了所謂的「江湖師父」出現,即是後輩俠士拜一位江湖資歷較深的前輩為師。
這江湖師父,不限門派背景,只講資歷與緣分,傳授的不是武藝,而是江湖經驗與知識,因而無須同一門派。也因這一同在外歷經風雨、同生共死的江湖師徒關係,情誼與恩惠比僅傳授功夫的門派師徒還不一般,故江湖師父的地位幾乎與門派師父同等重要。
不過,所謂的江湖師父,也就是所謂的資深前輩,在普遍情況下,不論是「資深」或是「前輩」兩詞,通常亦稍稍包括了年紀上的長幼階級。
於是,傳泰伊忍了又忍,終忍不住額冒青筋問:「為何?」
「因為我的江湖資歷比你多啊,這樣我們一起闖蕩江湖時,我就能名正言順地罩你啦。」苗貝兒說得威風八百,儘管他此刻姿勢像隻無尾熊,亦絲毫不覺收一個年長自己七歲的徒兒有何奇怪。
「誰說要跟你闖蕩江湖?」傳泰伊預感今日的肝火又要升了。
「無名伯伯說的啊。」苗貝兒瞇著眼,捏起不存在的鬍鬚,模仿無名夫子道:「泰伊該是出去見世面的年紀了,男兒『吃』在四方,不闖一番成就,哪對得起我大萬花谷的苦心栽培呢?」
是「志」在四方!傳泰伊壓下幾欲出口糾正的衝動,導回正題,「那也沒必要拜師。」
「超級有必要的!」苗貝兒挺直胸膛,雙手緊抓著傳泰伊的肩膀,看來更像討抱的無尾熊,「你不知道,武林中人有很多奇怪的習慣,為免不小心得罪他們,你還是拜個江湖師父以策安全。」
傳泰伊依然無動於衷,何況要拜江湖師父,也不該是眼前這無尾熊。苗貝兒只好繼續發揮三吋不爛之舌,「比如啊,江湖常常有人吃個雞就得腳病,還會傳染給別人,很嚴重的說。」
這從未在書中讀過的訊息,終於讓傳泰伊有一絲納悶,同時也被激起研究病理的醫心,「腳病?」
「對呀!」苗貝兒板起臉,嚴肅地點點頭,「他們見人就說:『吃雞吃雞,腳癢腳癢』,不就是告訴我們要小心吃雞肉,不然會腳癢嗎?」
「……」
傳泰伊再次忍了又忍,總算忍住欲敲爛這語文殘腦的衝動,「是『失敬失敬,久仰久仰』。」
「咦?」苗貝兒巴眨著大眼,驚喜道:「原來泰伊也仰慕我大名很久了嗎?嘿嘿!不用敬我啦,乖徒兒,為師很好相處的。」
「……」
「徒兒怎麼突然臉黑黑的?一定是又吃到墨汁了,沒關係,以後為師幫你把書本通通扔掉。」
「給我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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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藍的天,白白的雲……」
悠揚清脆的歌聲於清幽山林迴盪,襯極了這清風微煦宜遠行。傳泰伊騎著臨時租借的紅鳴馬,隨前方騎龍子駿馬歌唱的小身影往山谷外駛去,心情十分複雜。他不住思索無名夫子昨日的交代,越發難以理解這一切的變化。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是時候讓你親眼見證書本外的世界了。」無名夫子笑吟吟望著庭中與松鼠戲耍的小少年,卻是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故人臨終託孤,老夫卻花了十年才尋得這孩子,好在小貝兒有幸遇得貴人相罩,如今也有自己一片天地,老夫甚是欣慰。然那孩子什麼心性,你也這幾日看明白了,江湖兇險,人心難測,你雖江湖資歷尚淺卻較年長沈穩,有你陪他在外頭闖蕩,老夫也能安下心。何況……」
無名夫子斂眉垂眸注視手中已涼的茶水,道出令人費解的低語,「該解的,還是早些解才好。」
此話何意?
這問題,傳泰伊直至出發前都未能得到回答。
「收個徒兒走江湖,歡歡喜喜闖天下……」
自認拐了個聰明徒弟的苗貝兒,正歡天喜地胡亂唱著歌。他滿足地回首,想欣賞一下帥徒兒騎馬的英姿,卻見兩人離了好段距離,才想起那紅鳴馬不如自己的勁足龍子,便連忙掉頭奔回傳泰伊身邊,討好地燦笑說:「乖徒兒,等到了城裡,為師幫你買匹好馬,這樣我們就可以共乘嚕。」
傳泰伊直視前方,冷聲道:「無需。」
「需要需要,師父送徒兒一匹好馬是天經地義,徒兒不要害羞,想要什麼都跟為師說。」苗貝兒讓馬兒放慢速度,好與傳泰伊並肩交談,「雖然為師不懂萬花心法,無法在武術上給予指點,但可以介紹許多朋友給徒兒認識喔,他們人都超好的……」
毫無間斷的嘰哩呱啦中,傳泰伊始終癱平著臉,好似耳邊的聒噪不曾存在,直到他終於受不了這師徒稱謂,便又一次沈聲道:「我沒答應拜你為師。」
「喔。」苗貝兒點點頭,繼續仰著燦笑的小臉,「那徒兒有沒有最想去的地方呀?我們可以先去玩個過癮,再回揚州……」
又來了!從昨日厲聲拒絕到現在,傳泰伊已不知幾次強調自己未有拜師之意,然而苗貝兒卻像患有選擇性失憶症般,開口閉口都是為師來徒兒去,令他實在想掏針往這煩小鬼的啞穴戳下去。
「不准叫我徒兒。」傳泰伊再次鄭重宣言,「我也絕不會叫你師父。」
「嗯,明白了。」苗貝兒點點頭,笑得好不可愛,「徒兒想怎麼叫為師就怎麼叫,沒關係,為師很開明,不會介意的。」
傳泰伊真心想吐血,「你到底明白了什麼?」
「明白徒兒又害羞啦,所以不好意思承認我們的關係,為師瞭解的。」苗貝兒伸手拍了拍傳泰伊的肩膀,自認自己真是個心胸寬大的好師父。
害羞?這與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形容,讓傳泰伊黑下臉,咬牙一瞪,問:「誰說我害羞的?」
「無名伯伯說的呀。」苗貝兒理所當然地出賣隊友,無辜大眼眨呀眨,「他說你一害羞就會發脾氣不理人或說反話什麼的,其實內心是很渴望被關愛的……啊!這是不是傳說中的傲嬌呀?咦咦咦?徒兒怎麼忽然吐血了?難道是豬血糕吃多上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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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山谷,不知行了多久,天色漸暗,兩人卻仍於林徑繞轉。傳泰伊十一年來潛心修行,今日初次離開萬花谷,自然不識路,而理應識路的苗貝兒,竟也茫然地東張西望,嘴裡不住念念有詞。
傳泰伊見他似是迷路的神情,只得出聲詢問:「這是要去哪?」
「當然是離萬花谷最近的長安城呀,可是怎麼都看不到官道呀?」苗貝兒納悶皺起眉,歪頭抱臂地自言自語:「奇怪,明明說往這方向一直走的呀。」
有了先前的經驗,傳泰伊已不相信他所謂的「說」,便無奈問:「誰說的?」
「地圖。」
「……」
「對喔,再看一次地圖。」難得領悟那無言的沈默,苗貝兒趕緊拿出地圖,攤開並指著畫上記號的長安字標,「對呀,出萬花谷後過譯站,再往右直直走就是啦。」
聞言,傳泰伊稍加一瞥,差點又吐血,「拿倒了。」
「嗄?」苗貝兒連忙看了又看,「沒有呀。」
「……」
小傢伙到底是怎麼走江湖的?傳泰伊忽然能理解無名夫子要他代職褓姆的心情了。於是,他吸了口氣,伸指夾過地圖擺正,冷笑道:「能把字側倒著讀,在下真是見識了。」
「啊!原來是這樣……呃……」苗貝兒緊急收聲,企圖補救自己失落的睿智師父形象,「都、都是造地圖的人字太醜的錯啦,把好好的長安寫得這麼歪!」
「……」
「那看看我們現在在哪?」苗貝兒搶回地圖,仔細看了看,「玉泉山莊附近?啊喔。」
「怎麼?」
「呃,據說……」苗貝兒撓了撓臉頰,伸手摸向背後雙劍,尷尬笑道:「這附近常鬧山賊,呵呵。」
「……」
環視忽然隱現包圍他們的重重人影,傳泰伊再次遠目眼神死。
方出谷闖蕩不到一天,就迷路遇上山賊,這江湖路果然不好走。
ღ ღ ღ
5. 不可眉間雪
煙花三月下揚州,在此春暖花開的季節,實該坐遊揚州小帆寄情明媚春光,帶徒兒體驗萬花谷外的良辰美景,豈不妙哉?可惜,計畫總趕不上變化。
「呼,這些阿里曼什麼咚咚真是打不完!」苗貝兒甩了甩痠疼的手臂抱怨著,絲毫不覺禍正是他自己闖出來的,頓時就引來傳泰伊的冷眼一瞪。
闖蕩江湖,必有凶險。傳泰伊雖資歷尚淺,卻也明白這道理,然而,當身邊有一位分不清東南西北又愛自作主張亂跑的小路痴時,這江湖路可就不止是凶險二字足以形容了。
就好比這一次,按照苗貝兒最初的計畫,他們在長安城添購完新坐騎,就該一路東行,後直下揚州,在那宜人城都待上一段日子,待傳泰伊熟悉些江湖規矩與人脈後,再來趟西域之旅。豈知,他們一路跋山涉水不說,還麻煩一個接一個來。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還有張『春宮圖』和『老大語錄』絕不給你們!」出谷後遇到的一群山賊搶劫不成,反被扁得鼻青臉腫後,就紛紛丟下這句話逃之夭夭,激起苗貝兒的萬丈好奇心。
「『串公豬』和『腦大魚露』?」苗貝兒吞了吞口水,催促傳泰伊上馬朝山賊追去,「感覺烤一烤好像好好吃喔,徒兒徒兒,我們快追上去跟他們要一些來吃!」
「那不是吃的。」傳泰伊覺得頭痛,這孩子的聽力是怎麼回事?
除此之外,傳泰伊還需不時阻止苗貝兒這吃貨胡亂揮霍旅資暴食,且他們每經一處城鎮,總會遇到不少路人以廉價報酬求他們幫忙跑腿,問這些人為何找上他們,得到的答案竟如出一轍——
「兩位大俠一看就知身手不凡,在下不過一介凡夫俗子,又正好忙著手頭的活走不開,只好煩請大俠們幫忙跑一趟,將這東西交給在下的朋友。」
「沒問題沒問題,身手不凡的大俠就是要能者多勞啦!」苗貝兒一聽,立馬樂得連聲答應,小小胸膛挺得直直好不驕傲。傳泰伊卻無語默望才三步遠的請託目標,不解這位好手好腳的仁兄會有多忙,連此等距離都無法自理。
諸如此類的瑣碎雜事,將原本只需幾天的行程大幅延長。在他們好不容易離開長安領域,踏入鄰近洛陽的楓華谷後,苗貝兒竟又起了玩心,在一個藥師老頭的鼓吹下,拉著傳泰伊衝進狄花宮採草,這一採便採出一場大逃殺。
這荻花宮是邪教紅衣教於中原的行宮之一,阿里曼則為紅衣教的官職稱謂,其行宮種植了一種稀有植物可作為控制教徒的秘藥,此植物即是那老頭請他們偷摘來作為研究解藥的草,也正因如此具醫理精神的行動,才讓傳泰伊勉強答應接下這請託。
然而,有苗貝兒這個惹事精在,事情總會出現變故。
「呃……」望著大批持刀湧現的紅衣女子軍,苗貝兒心虛收回誤觸機關的手,朝瞪向自己的傳泰伊信誓旦旦道:「我發誓我真的只有摸一下下石像而已,絕對沒有亂轉它!」
傳泰伊深深吸了口氣,冷笑道:「不如我也摸一下你的頭,看會不會同這些石像一樣全・部・轉・過・來?」
「咿咿?徒兒弒師會遭天譴的!」
「……」
一番廝殺突圍後,兩人總算逃出生天,卻需躍下一處懸崖以躲過阿里曼巡邏兵,再神不知鬼不覺溜出狄花宮。然此崖極高又為重重樹影遮檔,底下凶險未知,唯有以輕功借助地勢,方能安然著地。
「徒兒,這用輕功跳崖是大有學問,待為師先下去幫你探測凶險,再行解說。」苗貝兒深深認為這是展現前輩(逃生)閱歷豐富的絕佳時刻,便二話不再說地將雙劍收回背上,粉嫩舞袖一揮,提氣以極帥氣的英姿輕輕躍下,嗯,這風勢正好,襯托他衣袂飄飄的俠士風骨!
「你……」傳泰伊正想出聲,卻不及抓住已遠去的袖角,便索性不浪費唇舌,靜待後續。
「咦咦?這裡怎麼有樹?哇啊!要、要撞啦……揪命啊啊啊——」
傳泰伊微微撇了嘴角,早看準苗貝兒跳下的角度定會撞樹,故也不覺意外。他淡定地提袍一躍,輕點壁上幾處凸岩,俐落避開交錯的枝幹後,平穩落地,朝掛在樹上的屍體瞧去,「凶險?」
「咳……咳……」什麼形象全丟光的苗貝兒,被摔得頭暈腦漲動彈不得,卻仍憋著一口氣力挽狂瀾,「為……為師這是向……徒兒親身示範……行走江湖若……不戒慎的下場……實在……用心良苦。」
「呵。」傳泰伊決定直接撇頭走人。
「嗚嗚嗚!求徒兒救為師啊!」
既答應無名夫子照顧苗貝兒,傳泰伊自然不可能真丟下人不管。他走了幾步確認此處安全後,才折回陳屍現場,氣定神閒道:「要救你,有個條件。」
「你我師徒一場,談什麼條件?」苗貝兒反射性回嘴完,見傳泰伊真有拋下他的臉色,立馬急轉彎討好道:「因為徒兒不管要什麼,為師都願意成全。」
於是,傳泰伊目光森森盯著他,極具腹黑,令苗貝兒緊急補充了句:「除了眉間雪外。」
「眉間雪?」傳泰伊初次聽到這詞,想來便是江湖術語。
苗貝兒點點頭,準備侃侃而談,一展他淵博的江湖知識,「這是有典故的,就是從前從前有個女師父重情重義,她有天心血來潮收了個男弟子,對他無微不至地……」
「限十字內解釋完。」
「就是師父被弟子拋棄很傷心。」苗貝兒可憐兮兮地望著冷著臉的人,顯然他對傳泰伊不情願作自己徒兒這事也頗有自知之明。
傳泰伊無語注視半晌,才移開視線,淡聲道:「以後沒我同意,你不准亂跑,不准擅自接受他人委託,即便要接也由我來談酬勞,行程路線亦需我安排。」
「徒兒,你……」苗貝兒眨了眨泛出水光的大眼,哽噎說:「這麼快就願意替為師分憂解勞,真是太感人了。俗話說:『師父要吃,弟子服其勞』那徒兒是不是也順便負責煮三……」
「你就繼續掛著。」傳泰伊怒轉身,決心扔掉這得寸進尺的小混蛋。
「好嘛好嘛!徒兒說什麼我都答應啦!」
經過一番好哭歹哭撒嬌賣萌,苗貝兒總算求得徒兒相救。他揉了揉被卡得痠疼的腹部後,抬眼望向身邊的傳泰伊,握住對方持針行醫的大手,嬌憨笑道:「泰伊真好。」
傳泰伊默然看了他一眼,持續往出口走去,被小手緊貼的掌心是前所未有的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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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荻花宮事件,兩人拜別藥師老頭繼續往東行。在約法三章下,苗貝兒乖乖任由傳泰伊領路,自己則只需提供曾打聽過的每座村鎮情報,以便傳泰伊安排適當路線,於是,他們一路無事地來到最近洛陽入口的平頂村。
「哇!」苗貝兒跳下馬,奔至村外茶館旁的小橋上,眺望下方瀑布邊的紅葉湖,「徒兒,快來看,這裡好漂亮喔!」
傳泰伊將兩人的馬繫好後,緩步走到他身邊,一片嫣紅的湖光水色便印入眼簾,確是未曾於萬花谷見過的美麗,美輪美奐卻不俗華,令他也不自覺地放鬆心情,一掃長途奔波的勞累。
「徒兒徒兒,那個……」本想直接跳下去的苗貝兒,及時想起兩人的約定,便拉了拉傳泰伊的袖袍,張大水汪汪雙眼,「我們下去玩水好不好?」
見他躍躍欲試的祈求目光,傳泰伊心想小傢伙這些天還算聽話,好玩心估計也憋久了,遂點頭道:「天黑前回來,別離岸邊太遠。」
「喔耶!」苗貝兒歡快地提氣躍下橋,以輕功飛至湖邊,撥弄了下清涼的水,就脫去鞋子朝傳泰伊揮手,「徒兒一起來嘛,水好涼好舒服呢。」
想著自己跟下去也保障些,省得小傢伙玩開了拉不回來,傳泰伊便也躍了過去,卻僅佇立在湖岸上默然觀望。苗貝兒知他能配合至此已是極限,就索性自顧跳進湖裡戲耍起來。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夕陽暈染整片飄落紅葉的湖泊,遠方飄來村戶炊煙的菜香,童稚的銀鈴歡笑伴著水聲輕揚,倒真令始終癱著臉的人柔和了神情,直到有人發現了什麼。
「咦?下面好像有東西亮亮的,我去看看。」苗貝兒說完也不等人回應,就一溜煙地潛入湖底,瞬間不見人影,留下幾波漣漪散開。
傳泰伊明白苗貝兒的水性不錯,便也不著急地靜默等候,然而,隨著時間流逝,原先尚有蕩漾的湖面漸漸靜止,微涼晚風吹來幾片火紅落葉,卻不見頑童竄出水面追逐,他便隱隱浮上一股不安。
「苗貝兒?」
朝湖面呼喚幾聲,都未得任何回應,傳泰伊暗喊一聲糟,連鞋襪外衣都不及褪去,就縱身跳入湖裡,一心要趕緊救人。誰知,就在他要往下潛入尋人時,嘩啦水花竟忽自面前竄起,身穿粉色霓裳的孩子揚著得逞壞笑撲向他。
「哈哈哈!終於讓你也下水嚕!」苗貝兒抱住同自己渾身濕透的人,笑得好不得意。
傳泰伊愣了半晌,意識到自己被騙,頓時火冒三丈,直想把小騙子壓進水裡狂打一頓屁股。苗貝兒卻似未覺察,依舊仰著小臉咯咯笑,雙腿還交叉環上傳泰伊的腰身,又一次施展無尾熊技能。
「泰伊別老繃著神經嘛,偶爾也放開懷玩玩呀。」苗貝兒憨笑地輕潑傳泰伊鐵青的臉。
飄落紅葉的夕光水波,為澄澈的含笑星瞳暈染一層淺紅,如夢似幻,令低頭怒視的人有一瞬失神,滿腔怒火竟無端消弭。
這皮孩子啊……
無力又無奈,傳泰伊再如何暗嘆,也推不開緊攀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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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為君夜吹簫
「別讓他們跑了!」
「快!過前面通道就安全了!」
「駕!」
嗒嗒馬蹄揚起漫天塵土,兩匹烏黑駿馬前後闖過洛陽東北角的武牢關,甩開占地作亂的大批叛軍,快速衝進玉隱峽,此區隸屬江湖陣營浩氣盟的管轄範圍,叛軍有所顧忌不敢逾越,兩人才總算鬆了口氣,在清幽綠蔭小道上緩緩漫步。
「累死我了。」苗貝兒放開韁繩,伸著懶腰舒展筋骨,也不想正是自己賴床延了時辰,讓他們恰巧遇上洛道捷徑因落石需暫封數天,才不得不改繞遠路,遇此風險。
然而,傳泰伊的心思並不在此,「此處是浩氣盟領地?」
「是啊,前面的金水鎮就是浩氣盟的駐守地,再往下還有他們的營地。」苗貝兒回首望去,見徒兒騎著麟駒寶馬的姿容英挺,未因方才逃命而有絲豪狼狽,實在賞心悅目極了。他不禁幻想哪天泰伊闖出名號成為一代大俠時,該如何傲視群雄霸氣萬千,而他這個作師父的也能沾個光意氣風發啦。
「嗯。」傳泰伊環視周遭一圈,淡著神情未再出聲。
苗貝兒偏頭靜望半晌,便轉回前方持續前行,直至過了護城河來到金水鎮的石磚城牆下,才好奇問:「徒兒徒兒,你知道我們進來的那條岔口也能去少林寺嗎?」
「嗯。」傳泰伊輕應了聲,面容平淡無波,唯有眼底似透露點什麼。
苗貝兒遂繼續問:「無名伯伯說你小時候曾待過少林呢,你不回去探望一下嗎?」
「無需。」傳泰伊不假思索道。當年護他的玄鏡大師早在前些年就已圓寂,其他人又與他疏冷至極,故少林寺於他早無任何關連,亦無須留戀回顧。
「這樣呀。」苗貝兒了然地晃著腦,以素銀環扣高高豎起的馬尾隨之左右搖晃,未過片刻,他忽從坐騎上躍起,直直飛向身後的人,在傳泰伊愣地接住自己後,又一個轉身坐落身前,仰頭露出一聲壞笑。
舉凡萬花人皆有一頭飄逸長髮,傳泰伊自然也不例外,而萬花秀髮的背後又有另一則流傳已久的隱藏傳說。於是,苗貝兒伸出小手,往傳泰伊垂在胸前的長髮用力拉了拉。
「……」傳泰伊冷癱著臉投以無言注視,心中閃過不祥預感。
「哇塞!徒兒的假髮是去哪做的?好牢固啊!」苗貝兒驚奇地施力拉扯,未想對方頭皮安好。
傳泰伊抽了抽嘴角,沈聲問:「假髮?」
「對呀!」苗貝兒似未感應那熊熊怒火,依然燦笑地邊扯邊說:「江湖傳聞,大萬花谷又稱大假髮谷,因為據說好多花哥其實都戴假髮才會每天行走江湖還那麼飄柔,像無名伯伯就是呀,我還把他的假髮拿來玩過喔,徒兒你的呢?快脫下來借我玩。」
「夫子他……是……」傳泰伊茫了,原來有著一頭烏黑濃密長髮的無名夫子竟是個禿頭?這真相實在太難想像,令他一時間陷入深深的衝擊,然而,更令他吐血的話還在後頭。
「徒兒以前在少林時一定也是小光頭吧,難怪要跟無名伯伯去萬花谷戴假髮啦。乖徒兒莫慌,讓為師看看你拿掉假髮的樣子,為師絕不笑……咦咦咦?弒師會遭、遭天譴……救……救命……」
傳泰伊發誓,他總有一天要掐死這個小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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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奔波,又經歷一場生死追擊,兩人已是疲憊,便在金水鎮尋了客棧住下。然客棧生意興榮,竟只剩一間單人空房,他們便將就共擠一張床。好在苗貝兒身形嬌小不佔床,又長得面嫩,雖已有十五歲,看上去卻足足縮了三、四歲,這一大一小同睡一床,倒也未惹人猜疑。
服務業看客人臉色過日子,店小二不外乎要來拍拍馬屁說點好話,誰知,卻拍到了馬腿上,「客倌帶孩子出遊啊?令千金長得真水靈,將來定是個大家閨秀。」
「膩才千金啦!你全家都千金!沒看小爺我長得英偉不凡嗎?哪裡像什麼閨秀?」
「……」
苗貝兒炸毛,傳泰伊亦黑了臉,想他僅代職褓姆數日,就已操勞得像當爹的人了嗎?
打發走賠不是的店小二後,兩人隨意點了菜裹了腹,便早早休憩。
雖已事隔多年,傳泰伊又長得酷似娘親而尚無人認出當年的惡賊遺子,卻難免微感芥蒂,不願於浩氣盟的地盤多有逗留,打算明日一早就啟程離開。倒是苗貝兒難得沒好奇追問,竟聽話地快速洗漱完畢,便爬床呼呼大睡,想來也是累極了。
將睡得歪七扭八的孩子往床內輕柔推去後,傳泰伊才和著外衣上床,直挺躺著閉目調息。他自小隨雙親四處逃亡,故養成此習,以便隨時行動,即使後來到了萬花谷也改不掉。然而,興許是這段日子被小皮蛋折騰了,他意外睡得極深,竟夢到兒時的流離。
傳炩是惡人,卻非如王遺風、陶寒亭等十大惡人那般受人敬畏之惡,也非那些懷抱冤屈而不得不為惡之惡。其所作所為,皆為一己私利,不擇手段,以致於眾叛親離,行徑之卑劣,不僅正道痛惡,就是惡人谷也不屑一顧,如此黑白兩道皆不齒的存在,結局自是悽慘。兒子目睹父親慘死眾人刀下,是他們倆的最後一面。
問他可想報復?卻也未有。
相較於父親的漠不關心,娘親才是最疼他的人,可惜,她在他八歲時失蹤了。
『你娘不要你了,她拋下這個家跟人跑了!以後不准再提起那個賤人!』
自那天起,父親變得越加瘋狂,手段越是殘忍。而他從抱著等待娘親歸來的期待,漸漸失望,漸漸心冷,漸漸麻木,即使父親死後,他在面對那群試圖斬草除根的浩氣人士時,也未感一絲恐懼,僅有滿腹疑惑。
為何娘親要拋下他?為何不帶他一起走?
「泰伊?泰伊?」
如娘親溫暖的手貼上汗濕的額際,不同於記憶的稚嫩呼喚,令傳泰伊猛然驚醒。他望見正俯看自己的晶亮眼眸流露出超乎年齡的關憂,瞬間竟有些恍神,好似又見那曾貼心哄撫他的溫柔母親。
「泰伊做惡夢嗎?」見他仍有些懵,苗貝兒雙手貼上他的臉頰輕揉,「莫慌莫慌,雖然為師睏得不得了,但為了保護徒兒,為師會努力撐住,先哄徒兒睡覺的。」
「……」
溫馨的感動總是短暫,傳泰伊扯了下嘴角,癱回冰山臉,冷聲道:「不必。」
「唉,這徒兒又傲嬌了。」真心認定愛徒臉薄害羞,苗貝兒無奈輕嘆,深深感慨身為師父真有操不完的心,便不顧人家陰黑的臉色,自顧自地跳下床,從行囊取出一根絲竹玉簫再回到床邊,以自認溫柔慈愛的嗓音,憨聲說:「乖徒兒,為師吹首曲子助你安息……呃,不對,是安眠吧。」
「我說不必。」
可惜,傳泰伊的拒絕照常無效,苗貝兒逕自盤腿坐好,全神貫注地吹了起來。一聲清雅簫音方出,微帶愁思的柔婉曲調隨即悠悠繞繞,於心房拂起一圈若有似無的漣漪,好似真能安撫人心。
沒想到小傢伙懂絲竹之音。莫名失了抗拒心的傳泰伊,這才意識到自己平時似乎小瞧了苗貝兒,是了,這孩子好歹也師出以才貌雙全揚名天下的七秀坊。
這一夜,總是淺眠的人,難得睡了個安穩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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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回眸一笑很心動
歷經千山萬水,兩人終於回到揚州。一片山明水秀中,處處笙歌樂舞,彷彿每座小樓畫舫皆訴說著動人的故事,這常在書中讀到的靈秀繁都,傳泰伊總算是親眼見到了。
「徒兒徒兒,來吃看看這個,超好吃的……啊,那個也好吃。」回到熟悉的地盤,苗貝兒又如脫籠的小野猴,撒著腳丫子奔走攤販間,急呼呼介紹所有道地美食小吃。
傳泰伊牽著馬悠悠跟在後頭,仔細觀察這座明媚城都。相較於沿途可見病禽毒獸、流兵亂賊的荒野山林,或滿佈疑雲謎案的村鎮,揚州實是歌舞昇平,然而,他仍能捕捉到藏於角落的陰影。
現今大唐的局勢緊張,內有隱憂潛伏,外有敵患伺機,這些他雖從未出谷卻早有所聞,出來走了這一遭,心中更是有了譜。也幸虧揚州遠在江南,方能暫不受波及,卻怕是這太平只能一時。
「徒兒吃這個!」
一串豔紅的糖葫蘆忽被塞至嘴邊,傳泰伊眉間微蹙,只覺這東西雖初聞香甜卻嚐來酸澀,不甚喜愛,但見苗貝兒皺著小臉嚼完酸梅果子後露出滿足的笑靨,便不禁也咬下一顆,酸、甜、脆、嫩等滋味頓於舌間交融蔓延,正似這多變的萬千世界。
「嘿嘿,好吃吧?」察覺他臉上的微妙變化,苗貝兒沾沾自喜地仰起小臉,被抹上糖漿的嘴唇,紅潤得像那滋甜的糖葫蘆。
傳泰伊默然注視半晌,便退還剩下的糖葫蘆,邁步淡聲道:「吃太甜長不高。」
「什麼?」被戳痛處的苗貝兒愣得掉了下巴,傻眼好半天才回過神追上去,含淚炸毛大叫:「才不會!臭徒兒亂講!」
聽身後語無倫次的撒潑抱怨,傳泰伊腳步未停地回首一瞥,就見苗貝兒跳著腳邊盯著手上的糖葫蘆,還滿臉悲痛地咕噥:「吃最後一次」,他不由失笑心想,真是好欺弄的小笨蛋。
苗貝兒鼓著臉頰,依依不捨地嚼著「最後」的糖葫蘆,再抬眼望去,竟是一個剎那。
——在這戰亂人禍前的江南秀麗中,伊人牽著馬繩,不經意微揚唇角的一個回眸,成了頑童心底最美的景致,久久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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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揚州,自當回七秀坊。
「姊姊們,這是我新收的江湖徒兒,帶回來給你們瞧瞧。」
「啊?小貝貝……收、收徒了?」
「嘿嘿,我徒兒帥吧?別太羨慕。」
苗貝兒志得意滿地介紹完,便不顧眾姊妹見他們長幼輩份顛倒的微妙神情,立刻興沖沖地拉著傳泰伊逛起當地美景。七秀雖為女子門派,卻也非嚴禁男客來訪,畢竟門下亦有數位男弟子,何況代坊主時有邀請幾大門派代表聚會議事,因而一路走來,倒也無需迴避什麼。
秀坊棲於瘦西湖旁,柳岸垂楊,綠波蕩漾,菡萏香清,比起萬花谷大片紫藍花海的靜謐深幽,這西湖秀坊粉嫩盎然的清麗綽約,確是另一番風色。
當他們來到坐臥湖波的二十四橋時,恰好遇見幾位弟子正捧著琵琶撥彈,苗貝兒便靈光一閃,「徒兒,徒兒,聽說你們萬花也擅長琴棋書畫耶。」
「所以?」傳泰伊瞧了眼橋邊的各式樂器,心中警鈴大響。
果不其然,苗貝兒滿臉期待道:「徒兒來給為師彈一首嘛。」
傳泰伊默了默,只得死癱著臉,道:「谷裡規定不得公然演奏,恕在下無法違背。」
又是谷裡規定,苗貝兒實在好奇死原因了,「到底為什麼……」
傳泰伊立刻指著湖中魚群,「此魚甚是肥美,不如釣一尾做晚餐?」
小吃貨立馬口水滴滴,「徒兒要煮嗎?」
「嗯。」
「喔耶!快來釣快來釣!」
於是,彈奏之事便被拋諸九霄雲外,萬花聲譽暫且保住。然而,傳泰伊仍是輕忽了秀坊少俠追求真相的毅力與決心,實在不愧是曾培養出大唐真漢子的壯哉大七秀。
「徒兒徒兒?」
是夜,苗貝兒賊頭賊腦地背著一長形木匣溜進傳泰伊的房間,巴眨著大眼說:「為師夜裡睡不著好無聊,徒兒來彈首曲子玩玩吧。」
「……」
「彈嘛彈嘛,萬花谷只禁止你公然演奏,又沒說不能私下演奏。」抓到漏洞的苗貝兒,笑嘻嘻地打開木匣,「瞧為師給徒兒帶來什麼。」
傳泰伊無語瞪著木匣裡作工精美的古琴,再見苗貝兒自認體貼地將門窗緊閉,不禁眼神死。難怪小傢伙平時黏他得緊,卻難得為他安置偏遠客房,原來竟是打這主意,早知如此,他白天就多購藏幾根糖葫蘆,好在此刻打發這吃貨。
「啊,不如這樣吧。」苗貝兒抽出舞扇甩甩紅袖,決定營造點劍膽琴心、俠骨柔情等江湖經典劇碼,以激勵帥徒兒的演奏欲,「徒兒彈,為師跳舞給你看,咱們師徒倆琴瑟共鳴……欸?不對,是琴瑟失明……好像也不對,琴瑟……顯靈?」
「……」
在一番被糟糕語言煩死後,傳泰伊終是投降地坐在琴前,沈著臉按上琴弦緩緩撥弄,彈起自己還算拿得出手的唯一曲子《高山流水》。自入萬花谷的這十一年來,他沒有一日不練這一曲,再如何朽木的藝術殘障都該學會了。
一音方出,粉羽舞扇唰地劃破空中,紅袖霓裳隨之翩然飛揚。
嬌柔身姿輕回旋,舉手投足宛如蝶,袖袂翔鸞舞若風,眉眼靈韻英颯爽。如此集柔美與英氣於一身,讓彈琴人不禁憶起書中所言——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當年,他讀到這段描述時,尚無法理解七秀劍舞如何名動四方,如今見這超脫性別的少年舞姿,縱是冷情如他,亦是醺然。
苗貝兒啊苗貝兒,忽而頑劣稚氣,忽而心細靈慧,忽而粗莽笨拙,又忽而暉芒盡現,你究竟是怎樣的人?這般接近自己到底有何用意?又何以自己難以拒絕?甚至……
「唔!」似是再受不了什麼,苗貝兒跳到一半,就皺著小臉停下動作,幽怨地嘟嘴道:「徒兒,這琴是不是給你彈壞掉了啊?怎麼聽起來怪拐的?」
「……」
你還是滾吧,小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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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初心不負
隱元秘鑑——專收錄江湖武林情報的神秘組織——曾記載兩句話:「少林不收女弟子,人妖也不。」、「七秀不收男弟子,也不提供小剪刀或葵花寶典。」
然而,在這滿大唐渣男渣女的江湖,竟於數年前驚爆七秀坊破例收留的第一位男弟子孫飛亮,竟為保護單戀多年的五毒教主,毅然犧牲自己成為醜陋怪物而終獲芳心的淒美事蹟,令全天下女俠們動容不已,誰說七秀男兒不爺們的?這就是真爺們、真漢子啊!
找好丈夫,就要找秀爺!
於是,七秀坊應大眾要求取消禁令,對孤兒男童大開門戶,大有將他們培育成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心靈手巧的妻管嚴真漢子之勢,隱元秘鑑遂立馬將上述兩句話刪去一句,只剩光棍門派少林苦巴巴求不得光頭小蘿莉。
不過,夢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也不知是否七秀陰性心法與男體相衝,又孫飛亮體質特殊不受影響,除他以外的七秀男兒多遇到一大難關——長不大。
傳泰伊自來秀坊第一天便有此發現,七秀男弟子不僅甚是稀有,且多同苗貝兒一般嬌小,即便少年亦貌似孩童,故基於驗證醫理的精神,他抓起苗貝兒的手腕把了把脈。
「怎樣怎樣?為師身強體健,骨骼清奇,絕對有長高高壯壯的潛能啦!」
見他一臉志在必得,傳泰伊收回把脈的手指,略帶憐憫口吻道:「何以如此肯定?」
「你師祖也就是我的門派師父說的呀,她還說……」苗貝兒站在椅子上挺起小胸膛,似在模仿秀姊師父的威嚴,「想知道咱們七秀坊為何不見秀爺嗎?」
「……」
「徒兒,你該虛心求教地問為何呀。」苗貝兒搖搖頭,一臉恨徒弟不長進。
傳泰伊微撇了嘴角,淡聲道:「不說無妨。」
「唉,徒兒還是這麼不老實,真讓為師擔心。」苗貝兒為帥徒的人格養成憂愁一把後,也不管傳泰伊想拿針戳他啞穴的神情,逕自接了下去,「其實,這還要從第一代秀爺孫師兄說起,自他那事傳開後,秀太們都要面臨一項成長考驗,就是『毒蘿情緣』。」
這從未在書冊讀過的訊息,倒真引起傳泰伊的興趣了,「何意?」
「就是秀太長大後一定要像孫師兄一樣,找到心投意合的五毒蘿莉做情緣,否則就要……」苗貝兒抖了抖小肩膀,十分害怕道:「被拿小剪刀的姊姊關進房間好幾天。」
「……」
未意識到傳泰伊的沈默之意,苗貝兒驚恐地張大雙眼,繼續說:「然後,他們出來就會變成秀姊了,所以秀坊裡才不見秀爺。」
傳泰伊徹底無語,這小笨蛋擺明是被師父耍了啊。
「噓,這是秀坊秘密喔,徒兒千萬別傳出去。」
「你當真?」傳泰伊覺得今日的顏面神經抽動頗頻繁。
苗貝兒認真地點點頭,「當然呀,我後來還被師父罰打木樁一時辰,就知她對此事多認真了。」
「為何罰打木樁?」
「因為我問她是不是也被小剪刀了才這麼清楚。」
「……」傳泰伊又默了再默,語帶更深一層的憐憫道:「閣下江湖資歷多久?」
「嘿嘿,剛好比徒兒你多一年,見識算廣博啦!」苗貝兒仰起下巴,好不得意。
一年都未被壞人拐騙也算命大!傳泰伊癱著臉嘆道:「你還活著真是奇蹟。」
「嗄?為師沒騎過雞啊,泰伊徒兒想騎嗎?」
「不想。」傳泰伊已放棄解釋。
「對了,為師告訴你這秘密其實是用意的。」苗貝兒趴在桌上湊近傳泰伊,壓低音量,鄭重交代:「徒兒來秀坊也好些天了,有沒有喜歡上哪個姊姊呀?要知道,雖然有些秀姊可能其實原本是秀爺,但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姊姊,咱們七秀最重情了,泰伊若有喜歡的,可要好好珍惜喔。」
『伊兒長大後,若有喜歡的人,可要好好疼惜,莫像爹娘這般……』
與久遠記憶重疊的話語,令傳泰伊深深注視眼前的秀麗人兒,久久無法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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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秀坊來了位純陽門派的道長。
「貧道乃門韶真人,姓墨名夏浀,為尋訪貧道的江湖徒兒而來。敢問公子如何稱呼?可否抽空為貧道暖……咳,知會苗貝兒一聲?」
傳泰伊漠然望著擋住去路的清麗男子,只見對方一身雪白道袍光潔無暇,氣質端莊靜雅,好似一冰清玉潔的得道仙人,然那雙溫潤淡雅的桃花眼卻似有莫名深意,令他不甚樂意理會。
「二師父,你來啦!」好在苗貝兒從其他姊妹得知有位道人來訪,便興沖沖奔了過來,未覺查兩人間的詭譎氛圍,「咦,二師父遇到我徒兒呀?真巧。」
「原來這位公子就是徒兒信中所提之人嗎?果真有緣。」墨夏浀頷首笑道。午後徐風輕拂他高束的如絹長髮,實在仙風道骨,若能將流連美男俊臉的目光忽略不計的話。
「泰伊徒兒,這是你二師祖喔,是為師一年前拜的江湖師父。」苗貝兒興高采烈地拉住傳泰伊的衣袖,才發現他手中提著木桶與釣具,「徒兒剛在釣魚嗎?好耶!晚餐又有好吃的紅燒魚了,正好讓你二師祖嚐嚐。」
聞言,傳泰伊立即沈下臉,將桶中魚全數扔回湖裡,冷聲道:「放生用的。」
「嗄,徒兒今日不下廚嗎?」苗貝兒失望地垮下肩膀,卻見傳泰伊不為所衷地拂袖離去,便不解地皺眉低語:「奇怪,泰伊怎麼了?明明這幾天我說想吃什麼,他都會煮給我吃,還以為他終於肯接受我這個師父了呢,難道不是嗎?」
「喔?」不斷觀望他們的墨夏浀,似嗅到什麼,輕輕挑眉,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喵徒兒是怎麼認識這徒弟的?你們倆做過些什麼?來給為師詳說詳說。」
「好啊,就是……」
傳泰伊回眸瞥了眼被遠遠拋至後頭的兩人,見苗貝兒親暱地拉著墨夏浀憨笑可愛,不由眼神一黯,卻不知這被搶走什麼的失落苦澀該如何得解。
傍晚,一盤僅一人份的糖醋魚片,熱騰騰地擺上小吃貨桌前。這意外的驚喜,令苗貝兒在歡呼過後立刻大快朵頤起來,一時間也忘了要分予來作客的二師父。
「呣、呣、呣……真是我吃過最棒的糖醋魚了!」苗貝兒滿足地抬頭一笑,塞滿食物的兩頰鼓起,盤中魚片幾無倖存,令傳泰伊的胸口淤滯頓時一暢,便不禁伸指為他抹去臉邊飯粒,向來抿直的唇角竟也柔和了幾許。
一旁被徹底冷落的墨夏浀,倒未有惱怒不滿,卻是愜意酌著小酒,細細品嚐秀坊廚娘炒的菜餚,不住打量他們的桃花美目深邃含笑。
餐後,苗貝兒被代坊主叫去談話,留下傳、墨兩人獨處。
墨夏浀放下白玉酒杯,悠悠湊到傳泰伊身邊,目光飄渺似微醺,吐氣如蘭飄酒香,甚是誘人。他見傳泰伊依舊泰然自若地收拾碗筷,未有絲毫理會之意,便意有所指地笑道:「傳公子的姓可真罕見,據貧道所知,過去曾有人也姓傳,又不巧,貧道與其夫人有一面之緣。」
傳泰伊的動作稍頓,隨即恢復如常,淡聲問:「道長有何貴幹?」
「莫慌,貧道乃一清心寡欲的修真之人,自無心干涉江湖恩怨。」墨夏浀一臉高深莫測地望向遠方,絕不承認自己方才腦補了多少他與美男花哥的旖旎畫面,唉,這龍陽之好他藏得可辛苦了。他輕嘆地揮了揮手中拂塵,極替寶貝徒兒的未來感慨:「貧道知曉你倆未敬過拜師茶,這師徒關係便不算正式,他日若傳公子有何糾葛纏身,貧道那傻徒兒也好脫身,就怕他執意相挺。」
聞言,傳泰伊心中一涼,知對方道理。這江湖來來去去總脫不了一個債字。父債子償,傳炩當年犯下多少罪孽害多少人家破人亡,便有多少債將算到自己身上,故他離世深居,不願連累他人延續罪怨,豈料,他竟遇上苗貝兒打亂一池靜水。
「七秀孩兒總為情所累,然世間有多少英雄過得此關?」墨夏浀垂眸掩去惆悵,低嘆道:「公子待貝兒如何,貧道已看在眼裡,那孩子亦是倔強骨,只望那日到來之時,公子能莫負初心。」
莫負初心,初心不負。
直到墨夏浀飄然遠去,傳泰伊仍不住反覆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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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嚴懲」逆徒!
傳泰伊離開了,未有告別,未有書信,僅有人去樓空,徒留一室殘存的萬花清香。
「喵徒兒有何打算?」墨夏浀無奈,雖已料到此果,卻不捨寶貝徒兒的失望小臉。
苗貝兒悵然若失地呆立在床榻前,良久後,才深吸一口氣,雙手插腰怒道:「當然是懲治孽徒以肅威嚴!哼哼哼!小爺不發威,笨泰伊當本小爺是病喵嗎?」
「不是病喵,是江湖人稱衝雲頑童的貝兒喵少俠。」墨夏浀失笑輕撫愛徒的頭,後又鄭重問:「徒兒當真要照計畫行事,絕不後悔?」
「嗯!」苗貝兒水亮的眼眸散發志在必得的奪目光芒,「徒兒心意已決。」
墨夏浀注視他半晌,點頭一笑,「好徒兒,為師以你為豪。」
「不過,他連個訊息都沒留,我這要去哪找人呀?」苗貝兒苦惱地偏頭思忖,「回萬花谷等嗎?」
「這倒不必。」墨夏浀凝眉掐指一算,後搖頭笑嘆,「為師知道他應會去哪。」
「去哪?」苗貝兒眼睛一亮,雖然他這個二師父滿腦子歪思想,卻是有真本領的。
然而,墨夏曲未直接應答,僅斂容遙望北方,眉間盡是悵慨,「天,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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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正如先前所料,鎮守北方的玄甲蒼雲軍遭逆賊背叛,失守雁門關,死傷慘重,然昏君聽信小人而令真相蒙雪,終使狼牙叛軍與奸臣裡應外合攻入中原。
敵軍勢如破竹,大唐節節敗退,天子倉皇拋下京城,攜家帶眷與眾臣潛逃藏匿,轉瞬間,洛陽、長安、楓華谷等一帶全數淪陷。狼牙軍所到之處,生靈塗炭,民不聊生,路有餓死枯骨,夜有悲鳴怨魂,邪教趁勢肆虐,瘟疫毒屍蔓延,令孤身旅者望之卻步。
紛亂中,天下俠義者紛紛舉劍,秉持各自的理念,以自身所長,投入救世之道。
「無名大夫妙手回春,仁者醫心,定會有好報的。」
佝僂老嫗謹慎地收好藥,千謝又萬謝,才背起總算恢復神智的小孫子緩緩離開。待這一老一小的身影遠去後,傳泰伊才暗噓口氣,看似淡定的面容略有倦色。
因戰禍綿延,這路程已不如他初出谷時輕易,先前尚有知曉各地風情的苗貝兒為他省去摸索功夫,如今他是隻身而行,又不宜原路返還,便改至洛道尋了座村莊暫住,並隱姓埋名為貧困村民義診,藉村民之口瞭解當今資訊,以計畫日後去向。然與人交際非他所長,故耗心耗力自不在話下。
若小傢伙在的話,定能與人談笑自如吧。
思及此,他微抿薄唇,略感一絲苦澀。自離開揚州已過好段時日,本欲趁情根未深將之除去,豈知伊人笑靨仍於腦海流連,彷彿那糾纏不休的小頑童又如影隨形地追來,教人倍感惆悵。
這時,天色漸暗,他起身收拾醫攤,正準備回落腳處,偏不湊巧,一位身穿斗蓬、頭袋紗帽的人忽來至攤前,壓低嗓音道:「在下聽聞江津村無名大夫醫術高明,特地前來求醫。」
傳泰伊見這人雖遮去容貌,但身形嬌小如孩童,低啞的嗓音卻不自然得似刻意偽裝,其步履又輕盈靈巧,特別是背上的雕花雙劍極為眼熟,便不禁一愣,「是你?」
「就是我啦!」來人怒地扯去帽子,露出氣嘟嘟的小臉,也不管路人好奇的目光,直接跳上凳子,指著傳泰伊破口大罵:「你個大逆不道的笨蛋徒弟!都說不准眉間雪了,竟然還敢拋下為師亂跑,害我找了半個月,真是氣死我了!為師決定罰你……罰你……」
見小傢伙「罰你」半天都罰不出什麼,傳泰伊波瀾不動的面容終於柔和了幾分。他伸手撥順苗貝兒稍凌亂的額髮,淡聲往真相一戳,「揚州到洛道這麼點距離也花半個月,莫不是你又好奇繞去哪貪玩,或被哪裡的美食絆住了?」
「你怎麼知……呃,才、才、才不是!為師這是要給笨徒兒一點時間自我反省而已!」苗貝兒漲紅臉辯解完,便插腰挺起小胸膛,表示快來稱讚本小爺善解人意。
「是嗎?」傳泰伊冷冷一笑,直接轉身邁步離開,「本想燒一桌菜慰勞你奔波勞苦,但既然你吃好玩好,看來是不必了。」
「咦?泰伊要煮嗎?」小吃貨立馬口水滴滴地追過去,抓住傳泰伊的手,歡快蹦跳問:「煮什麼煮什麼?為師一路上其實也沒吃什麼啦,只是看到那什麼狼兵的在欺負人,就溜去他們的營地玩一玩才耽擱的,說起來,都是那些大壞蛋害我餓扁扁啦……」
聽小傢伙拉哩拉雜地說著這半月來的事蹟,傳泰伊不禁微揚嘴角,細細重溫掌中的柔軟,但一想到未來可能連累苗貝兒,便又心情一沈。他一路靜默思忖,待走至位居偏僻的落腳處後,才停下腳步,沈聲道:「苗貝兒,你我今日一聚後,勿再來往為好。」
「為什麼?」苗貝兒在稍頓後不驚不怒地問道,竟未有預想中的激烈反應。傳泰伊正欲搬出事先備好的說辭,就又聽他說:「因為你是傳炩的兒子,就不願接近任何人了嗎?」
「你……」傳泰伊十分震驚,「你已知曉?」
苗貝兒抬頭望向他,稚嫩的面容竟是少有的沈靜,「在我說要帶你出來時,無名伯伯就把你的身世全告訴我了。」
「那你該知道,你這般跟著我,日後定不安寧。」傳泰伊沈下臉,心頭有莫名怒火。
「江湖本就從沒安寧過,你是哪個惡人的兒子會有什麼差別?」苗貝兒聳聳肩,不以為意地說:「是惡人又怎麼樣?浩氣盟也不全都是好人,為利益妥協這種事,他們也不是沒做過,只是說得冠冕堂皇些而已。」
傳泰伊沈默半晌,輕嘆問:「為何執著於我?」
苗貝兒啟唇,卻未立刻回答,待倆倆相望的眼眸被風吹過後,方趁落葉沙沙響時呢喃:「因為我……你……」
未能聽清那被聲響遮掩的低語,傳泰伊蹙眉又問:「你說什麼?」
「我說……」苗貝兒眨了眨眼,恢復往常的狡黠笑意,「因為我喜歡你呀!」
沒料到的答案令傳泰伊愣住了,一顆心因這聽似兩情相悅的答覆砰然跳動。
誰知,苗貝兒又接著說:「正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既然泰伊是我徒兒,就等於是我兒子,那為師當然會待你如親生兒子一樣疼……咦呃呃……徒兒不可……弒師……救、救命……」
鬼才當你兒子!小混蛋!
「哼!」盡情發洩夠後,傳泰伊輕哼地收回掐捏的手,拋下被晃得頭暈腦漲的人,頭也不回地朝木屋快步走去。苗貝兒裝模作樣地咳了幾聲,才吐了下舌頭壞笑跟上。
「泰伊泰伊泰伊泰伊泰伊泰伊……」
又是不得回應就不休止的連串呼喚,惹得冷著臉的人只好怒聲道:「有話說!」
再次奸計得逞,苗貝兒連忙扒上愛徒的手,收起狡童神態,揚起一抹撥動心弦的燦笑,說:「泰伊,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因你身世討厭你,也不用怕,因為只要有我在,誰都沒資格欺負你。」
『只要有我在,誰都沒資格欺負你。』
這句話,傳泰伊直到許久之後,才真正領悟。而此時的他,雖不解小傢伙何以能出得此言,內心卻依然為之一動。他深深注視這不離不棄的人,爾後,淡笑地回握掌中小手,心裡已然有了決定。
即便會被天下人憎惡,他也要守護這份純粹,不負初心,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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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然尾隨愛徒的墨夏浀,此刻正隱於暗處,啼笑皆非地觀望和好的兩人。末了,他忍不住細細打量傳泰伊似曾相識的俊美臉龐,默默感慨起歲月來。
遙想十八年前,當時的他還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小道士,奉掌門之命,與師兄們肅清瞿塘峽的盜賊,其中便有以傳炩為首的惡人匪黨,也正是他們首要清除的目標。
傳炩之所以被人憎恨,不僅僅無惡不作,還卑劣狡詐,以致於那場突襲不甚順利。一群人中計分東離西,落單的他好不容易突圍後,負傷逃進隱蔽的深山中,竟不意撞見一清冷美麗的女子。
女子右手持染血利刃,左手似抱著什麼,正急慌尋找出路,卻在望見他時,眼中警示殺意盡出,令他立即意識此女非他同道。他強忍肩上劇痛,提劍聚氣欲下手為強,卻在劍鋒逼近女子的那一刻,瞥見對方懷中竟是被包裹嚴實的稚子,便慌忙錯開攻勢,而不及閃避襲來的血刃。
糟!
就在他以為小命不保之際,胸前的劍尖竟也及時抽離,清嫩的稚兒嗓音隨即輕響。
「娘,孩兒可以睜眼了嗎?」
女子對他遞了個眼色搖頭,柔聲答覆:「伊兒乖,再閉一會,方才數到幾了?」
「四十二。」
「那繼續數,數到一百,娘作桂花酥給你吃。」
「好。」
他啞然注視這母慈子孝的畫面,有一瞬非處生死逃亡的錯覺,然而,由遠漸近的腳步與惡人呼喚,卻立即將他拉回現實。
「容兒,跑哪去了?怎還不過來?」
是傳炩!他驚得繃緊神經,握劍的手指已冰冷得麻木。若是一對一,他仍有一線生機,以一敵二卻是妄想,何況在場還有個孩子,這令當時閱歷尚淺的他無措萬分。
就在這時,女子忽然一個揮袖,將他一掌拍進樹叢裡,留下夾雜謝意與歉意的頷首後,快步朝外奔去,語似不滿地揚聲回應:「來了,這不抱著兒子呢,能快嗎?」
他怔愣地躺在遮擋隱身的樹叢裡,凝視漸行漸遠的背影,那趴在女子肩上的稚子仍聽話地閉著雙眼,無聲蠕動數數的嘴唇,不知自己正身處怎樣的殺戮。他想著女子不斷哄撫的溫柔細語、臨去前的淒苦眼神,方恍然大悟。
惡人又如何?正道又如何?當持刃雙手染上鮮血的那一刻,便已為剝奪他人性命負下罪債,即便是以正義之名。唯因守護至親而不得不為者,才最是無奈。
「泰伊徒兒要燒什麼好菜呀?」
「你想吃什麼?」
「唔,想吃椒鹽排骨、酸辣肥腸、醬爆雞丁、黃瓜炒肉絲、蒜泥白肉……」
「點這麼多,不怕撐壞胃?」
「嘿嘿,不還有徒兒幫為師治療嗎?」
「胡鬧。」
墨夏浀失笑搖了搖頭,悄聲退出隱身的林子,以純陽獨門輕功悠然遠去。
前塵往事,皆是雲煙,何需回首?
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上天讓這兩孩子如此相遇,定是機緣,他也無須過度煩憂,還不如趁告假雲遊的大好時機去一趟陰山大草原,見識一下異族男兒漢的健壯體魄……咳,傳施佈道,是傳施佈道!唉呀,聽說第一男神令狐傷也在那呢,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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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楓華好基情
「咱們奔雷營的兵都是響噹噹的豪傑,我們絕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兄弟!」
「嗯嗯!說得好!」
「所以,還請兩位俠士助我們一臂之力。」
「先……」某俠士正想開口周旋,卻被迫不及待一展身手的少俠打斷。
「沒問題,要做什麼?打壞狼牙屁屁?扮鬼嚇人?還是偷下瀉藥?小爺我都很拿手唷!」
「請幫我們把傷兵搬回來。」
「……」
苗貝兒看了看周遭一個個人高馬大的壯漢士兵,再低頭瞧了瞧自己不及他們一半的身高,露出呆茫的神情。傳泰伊無奈地扶額輕嘆,小傢伙又魯莽要吃鱉了。
自一個月前重逢後,兩人在平津村逗留了數日,便再次踏上闖蕩江湖之旅。苗貝兒這趟千里尋徒,做了萬全計畫,打算實踐西遊明教的承諾,雖然途間需經過戰亂地區,但他們倆皆非手無縛雞之力的平凡百姓,又有彼此相互照應,故無須憂慮。
誰知,他們才到洛陽沒多久,苗貝兒無意間打聽到兩位舊識的近況,便突發奇想,堅持要去一趟楓華谷,又一路調皮折騰經過的狼牙兵營地,弄得叛軍人仰馬翻士氣大亂,因而搗蛋出名聲來,受到當地唐軍的徵召尋求協助。
「徒、徒兒?」沒想到會接到自己最不擅長的苦力任務,苗貝兒立馬哭哭地朝聰明的帥徒兒投去救命眼神,可惜,傳泰伊決定要給這不聽話的小笨蛋一個教訓。
「自己應的承諾,自己做。」
「嗚嗚嗚,可是為師答應的是咱們兩人份的說。」
「……」
於是,震天殺伐聲中,一身書生儒袍卻高大有力的傳泰伊,一手一個傷兵,健步如飛,輕鬆自如,苗貝兒卻眼神已死地背著比自己高壯兩倍的大漢,步履蹣跚,欲哭無淚。
「那個……少俠……」背上的傷兵大叔忍不住開口,「幫俺抬高一點啊,這腳都埋到地下了。」
「……」
苗貝兒顛起只提升一咪咪的腳尖,努力告訴自己,軍人保家衛國很辛苦,他忍啊忍!
「少俠,你怎麼不動了?營地就在前方啦。」
苗貝兒吸了吸鼻子,努力鎮定道:「看不到路怎麼走?你先把手從我臉上拿開呀!」
「少俠,這個俺也沒辦法,俺的手就長這麼『高』啊。」
可惡!這歧視矮子的混蛋啊啊啊!
這時,一名藏劍山莊打扮的蘿莉少俠背著一盔甲士兵路過,瞧了眼苗貝兒的窘狀,發出一聲噗哧嬌笑,遂靈巧飛奔而去。未過多久,又陸續有幾名不同門派的蘿莉少俠越過他們,同樣背著傷兵,同樣輕盈敏捷,令苗貝兒納悶地定睛一看,竟見她們背上的傷兵皆嬌小玲瓏,不似他背上的那位大叔粗壯,便不禁一愣,「等等,原來你們不是每個傷兵都一樣大隻嗎?」
傷兵大叔聞言,才突破真相道:「俺們另有一隊傷兵是專給小姑娘搬的,哎,少俠,能加快腳步不?再不趕緊點,俺又要倒回去打滾了。」
「……」
原來不是歧視矮子,是歧視「男」矮子,天理何在啊?嗚嗚嗚!
事後,他跟自家愛徒提起此事,竟也引來一頓恥笑。
「讓你自作主張。」傳泰伊涼涼吐槽。
「連徒兒都要欺負為師,為師心碎惹。」苗貝兒不依不饒地趴在桌上左右搖擺,整日的勞動讓他又累又餓,求徒兒安慰也不得順毛,心靈受創極深,實在需要……
「炒剁椒肉爪,想吃就去摘些桂花來。」
「喔耶!」
小吃貨一掃萎靡精神,興奮地奔向最近的桂花樹,口水滴滴期待愛徒的美味料理。正埋首處理肉爪的傳泰伊,望了眼那歡快哼唱的小身影,一向清冷的面容竟浮上了溫柔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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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東橫越過滿目瘡痍的楓華谷,剿了一路肆虐為亂的狼牙兵後,他們總算來到西境的紫源山,探望苗貝兒幼時與七秀師父在稻香村結交的兩位舊識。僅耳聞這兩人事蹟的傳泰伊,默然旁觀這場不甚順利的久別重逢。
「毛毛!」
「莫大……莫雨……哥……」
「毛毛,你又和我如此生份,這懸崖,難道你都忘了?」
「雨哥,我一日都未曾忘記過。」
一位是舉世聞名的大俠遺子,亦是浩氣盟盟主的親傳弟子——穆玄英,小名毛毛;一位是自小患有心病、備受惡人谷谷主器用的接班人——莫雨。這對自小相識相親的好兄弟,竟於失散後有了不同的境遇,走在截然相反的道路上。
相較於苗貝兒的不勝唏噓,傳泰伊卻因他們的交談而思緒飄渺。
「那時我們二人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卻被那些所謂正義的江湖人士侮辱欺負,逼著我們二人交出性命……我們吃過的苦,受過的罪,該讓那些人一一償還!」
「雨哥,我們好不容易才有能力保護自己珍愛的東西,又何苦用這力量去摧毀別人珍愛之物……雨哥,莫要再弄髒你的手。」
「殺人償命,天公地道!」
殺人償命,天公地道……那被留下的人呢?
「徒兒?徒兒?泰伊?」
傳泰伊回過神,見苗貝兒於眼前跳啊跳地揮著手,便握上他的手拉至身側,「結束了?」
「聊完了,唔,應該說是被打斷了吧。」苗貝兒理所當然地貼過去,任由傳泰伊摟著他走向拴馬處,絲毫不覺有異,「剛才真是超驚險的,謝大叔忽然半路衝出來說要殺莫雨,還好王大叔及時出現把謝大叔趕跑,不過毛毛也被謝大叔拉走了,莫雨超難過的,他們倆好不容易才相聚的說。」
「大叔?」傳泰伊的表情頗難以言喻。
「對呀,謝淵大叔和王遺風大叔啊。」苗貝兒說完,才意識到什麼,立馬一副教育口吻道:「喔,徒兒見識不多,難怪認不出來,他們就是浩氣盟盟主和惡人谷谷主。」
「我知道。」傳泰伊無奈輕嘆,雖然他未行過萬里路,卻也讀過萬卷書,究竟他在小傢伙眼裡是有多不食人間煙火呢?
「嘿嘿,那你知道王大叔很愛吹笛子嗎?」苗貝兒賊笑地聳起肩膀,偷覷一眼遠處正勸導莫雨的惡人谷谷主,壓低聲音說:「他的笛聲絕對會讓人終生難忘喔。」
看小傢伙那狡黠神情,傳泰伊便知絕不會是好話,「怎麼說?」
「有次我受人之託,幫忙送個物件給王大叔,正好遇到有人自願加入惡人谷,王大叔他一高興,就當場吹起笛子表示歡迎,結果……」想起了當時,苗貝兒皺起一張小臉,「窩的媽啊!真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可怕說,嚇得我把東西扔了就跑,可憐那位大哥還跪在那哭哭不敢動呢。」
大名鼎鼎、霸氣萬千的王大谷主竟也是個音痴?這令身為藝術殘障的傳泰伊不免嘴角失守。這時,他警覺到當事人似聽聞對話而投來一眼,便連忙握拳輕咳一聲,正色道:「對前輩不得無禮,以後莫再隨意玩笑。」
「嗯嗯,徒兒說的是。」苗貝兒立即受教般應承,隨即更小聲說:「為師以後會認真玩笑的。」
這皮孩子啊。傳泰伊沒輒失笑,捏了下苗貝兒的鼻子後,便牽著人騎上馬。自從他們曾在金水鎮共乘一匹馬後,小傢伙就越發頻繁地半途跳來他的馬上,久而久之, 他便索性直接兩人共乘,放另一匹馬獨自跟在後頭,省得這皮孩子老做危險事。
忽然,苗貝兒抬頭問:「泰伊,如果我們有天也像莫雨和毛毛這般的話,你怎麼做?」
傳泰伊沈默了片刻,鄭重道:「我不會讓這個假設發生。」
「嘻,我也是。」苗貝兒往後靠在他胸前蹭了蹭,笑得好不燦爛,「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不可以放棄彼此喔。」
這宛如互許一生的誓言,令傳泰伊揚起滿足微笑,「嗯,絕不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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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行走江湖秀恩愛
一人闖蕩雖逍遙自在,卻不如有個伴攜手共乘,將這天下遊得更快活。
這趟旅程雖以西域明教為目的,然苗貝兒好動貪玩,時有順道去他處遊逛的提議,傳泰伊自察覺情意後,亦對他多包容寵讓,因而兩人頻繁更換路線,倒真也遊遍了大江南北,闖下不少名聲。
「七秀冠玉鴛鴦劍,萬花名士丹青筆。」
——說的正是這一動一靜的兩位俠士,衝雲頑童貝兒喵與墨意俠醫不語公子。
「貝兒喵?」傳泰伊對苗貝兒的江湖名實在疑惑,憋了許久,終忍不住提出。
「唔,這要從我剛出師門的那會兒說起。」苗貝兒尷尬地撓撓臉頰,嘟起嘴表示自己也不甚滿意這個江湖名,「都怪那個人耳力太差聽錯啦!」
就在一年多前,苗貝兒方滿十四歲,初闖江湖,以一對陰陽雙劍打敗佔據楓葉澤煉製毒屍的天一邪教,救出一名險遭荼毒的青年。
「多謝恩公搭救,若非恩公及時出手,在下定慘遭邪教毒手,同家弟那般成為非人非鬼的怪物。」青年說著,想起弟弟的遭遇,不禁悲從中來,又想恩公在前,不該失禮,便拱手做揖道:「敢問恩公大名,在下定為恩公立個長生牌位,以報救命之恩。」
「大名?」苗貝兒激動了,想他才出江湖,居然就要留名了嗎?真是太好了!為了光大七秀門眉,他定要設計一套舉世無雙的報名號風格才行!
因此,他斂眉凝思,貌似高深莫測,實則絞盡腦汁,而青年見他默不作聲,便也不敢打擾,遂持續做揖以示誠意。
如此過了半晌,他總算靈機一動。傳說,西方國度有位持零零七令牌查案的神行密探,在報名號時有個特色,便是會先講名字,再將名放在姓之前地說出全名,聽來實在霸氣十足!於是,他微揚下巴,正色遙望前方,沈聲道:「貝兒。貝兒……」
說時遲,那時快,在他正準備報上全名時,一隻油亮肥美常令秀坊姊妹齊聲吊嗓子又俗稱小強的長鬚黑蟲忽於眼前飛過,驚得他刻意拉低的嗓音頓時拔高八度,使上所有輕功地往外飛奔,留下徹底變調的姓氏:「苗、喵啊啊啊啊——」
「貝兒……喵?」突如其來的叫聲,嚇得不明狀況的青年抬頭一看,竟已不見苗貝兒身影,唯有三字大名響亮亮地環繞整個山谷,便不禁朝前方飛揚的塵土抱拳讚嘆:「貝兒喵大俠的功力果然高深,不過抬眼間,就已在天外千里傳音,實在令在下佩服不已!」
「……之後沒多久,我再遇到那人的親友,聽他們都喊我貝兒喵大俠,我才明白,原來那忽然在江湖中傳開的破名號居然是我,真是苦死我啦,嗚嗚嗚!」
竟是因一隻蟑螂而起?傳泰伊失笑無語,只得塞去一塊花生酥順毛一番。
這時,一位青衣姑娘裊裊走來,欠身嬌笑道:「請問閣下是俠醫不語公子嗎?」
姑娘的眉眼嬌媚,秋波流轉,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然而,傳泰伊心如止水,卻一眼瞧出對方唇色淺白略乾,笑時左右眼稍有不一,袖口微露的指甲亦黯淡無光,確有病兆,若不趁年輕醫治,恐有後患,便輕輕頷首,朝對面空位一指。
苗貝兒見有病患來訪,又聽街上似乎頗為熱鬧,便丟了句:「我出去逛逛。」就往客棧外跑,不干擾不語公子行醫了。
說起這新崛起的不語公子,江湖無人知其真名,只知此人師出萬花,俊美儒雅,四處為貧困義診,僅持一墨筆便能擊退無數好手,與貝兒喵兩人數次突襲敵營,大挫狼牙士氣,後於馬嵬驛聯手揭穿奸臣惡行,助天子平息兵怨,又一同闖入邪教宮殿救落難者等,行諸多義舉,卻未曾留名,亦不求功利,故世人皆以不語公子稱之。
濁世中有此翩翩公子,自有許多姑娘聞名愛慕,可惜,不語公子這人正如他的名號,不語就是不語,只有他主動開口,絕無逼他出聲的可能,沈默寡言便罷,偏又冷若冰霜、面無表情,把個脈讓人頗有等待絕症宣判之感,若非旁有貝兒喵少俠笑語晏晏活絡氣氛,還真沒幾人願意多留片刻。
「你……我……嗚……」
瞧,小頑童才離開不到半時辰,那位青衣姑娘就被冷得掩面淚奔了。
「咦?那個姊姊怎麼了?」苗貝兒正好逛完市集回來,爬上傳泰伊身旁的空位,好奇張望姑娘奔離的背影,「難道是年紀輕輕就得了不『知』之症?」
「是不『治』之症。」傳泰伊闔上寫滿筆記的醫冊,見小傢伙一臉震驚惋惜,便失笑捏了把他的臉頰,「方才是在糾正你。那姑娘暫且無礙,只是聽不進實話罷了。」
「喔。」苗貝兒恍然大悟後,舉起手中之物,獻寶似道:「徒兒看為師拿到什麼?」
傳泰伊看他拿著一童玩風車,七彩精美,襯極小頑童的稚氣,便笑問:「哪來的?」
「今天童玩節,城裡辦活動呢,只要做好多糖果就可以換風車喔。」苗貝兒沾沾自喜地吹了口氣,將風車上的精雕小花轉出炫麗光彩,「漂亮吧?哪,給你,可以掛在背上喔。」
「給我了,那你呢?」一個大男人拿風車實在不倫不類,但傳泰伊仍接了過來。
「嘻,我再去做糖果換就好啦,我們一人一個風車,以後就可以一起玩吹泡泡了,啊對,這風車還能吹泡泡喔,超好玩的呢,不過得先買皂夾……」
傳泰伊淡笑不語地將風車背上,靜靜聽苗貝兒嘰喳說笑。見小傢伙說到歡喜處不住咯咯輕笑,他心念一動,便伸手輕撫那張在外頭曬紅的小臉,眼底盡是柔情。以往只覺聒噪瑣碎的內容,如今卻覺可愛得緊,想來世間也就小傢伙能令他有此轉變吧。
這一桌甜蜜融洽,隔壁桌的女俠卻是揉了揉眼,無奈打消勾搭念頭,唉!本想來撩個高冷花哥回家的,誰知道……泥馬啊,江湖又多了對腐情緣,這讓姊們怎麼活啊?
苗貝兒甜滋滋地蹭了蹭臉上的手,同時也對傳泰伊的變化納悶了起來,咦?徒兒最近好像很愛摸他的臉,眼神也變得好溫柔,這是怎麼了呀?難不成……啊,難不成徒兒是在撒嬌?就像他常對師父撒嬌一樣,嘿嘿,果然,本小爺就是個春風化人的好師父啊!
倘若這心聲讓傳泰伊聽到了,恐怕不語公子當場就要變吐血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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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童玩大會換了風車與迷你木馬後,兩人出了揚州城門,隨意找處林蔭休憩。苗貝兒興致勃勃騎著小木馬跳啊跳,傳泰伊含笑聽著響遍林間的銀鈴歡笑,攤開地圖研究回萬花谷的便捷路線。
近來各門派似競賽般陸續研修出新的輕功套路,不僅較以往輕盈華美,又易學不繁瑣,故行走在外的弟子們皆紛紛回師門學習新輕功,他們也才會大老遠趕回揚州七秀坊。現下苗貝兒學完了,便是換傳泰伊回一趟萬花谷。
「貝貝,你也回來啦?」
熟悉的呼喚讓苗貝兒抬頭一看,竟是闊別已久的邵匆化,便立刻跳下木馬,歡快地衝過去,「蔥花哥,好久不見了!」
傳泰伊冷下臉,望向那忽然冒出的俊秀男人,對那親暱稱呼頗感芥蒂。這男人他有印象,同為萬花谷弟子,即便再不相往來也多少有碰頭,何況邵匆化老愛在負責食堂午膳時亂灑蔥花,經常讓他吃了滿嘴蔥味,要想不認得都難。不過,這人似乎與小傢伙很親密?
可惜,苗貝兒就是個粗神經,對滿天飛的醋味渾然不覺,逕自拉著邵匆化興沖沖介紹,「徒兒,他就是我說的蔥花哥喔,他做的蔥油拌麵最好吃了,等下我們一定要大吃一『斤』。」
而邵匆化也是個粗神經,竟樂顛點頭道:「一斤蔥油拌麵嗎?好的,包在我身上!」
「耶!蔥花哥最好了。咦?徒兒你怎麼突然臉黑黑的?難道是太餓把地圖吃了?」
「……」
想把小笨蛋撥皮拆骨吃了才是真!傳泰伊瞪了眼苗貝兒,看也不看多餘的人。倒是邵匆化撓了撓臉,一頭霧水心想,他這老同學啥時成了好友的徒兒了?
吃友相會,自要歡餐一頓。於是,三大碗蔥油拌麵與一鍋香辣水煮牛,在揚州城外的郊林間飄香四溢,惹得路人饑腸轆轆,卻在尋來前消失殆盡,徒留人一肚饞意。
「嗝……好飽。」苗貝兒滿足地拍著肚皮,傾身靠在愛徒臂上,疑惑猜想,自蔥花哥答應下廚後,泰伊就不大理人,直到他說還想吃徒兒做的水煮牛才好轉,真不知怎麼回事。對了,無名伯伯說泰伊是傲嬌,嗯,大概也是徒兒撒嬌的一種方式吧。
可憐傳泰伊的滿腹醋意始終不被理解。
「對了,剛才顧著吃,都忘了問,蔥花哥換新衣啦?好好看喔。」苗貝兒睜大雙眼,上下打量邵匆化修長優雅的水藍長袍,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在精美布料上折出微暈,令垂放一頭秀麗長髮的人越發秀逸出塵,讓他也不捨得移開目光。
「對呀,是請一位藏劍山莊的朋友幫忙訂做的喔,他們家的衣服做工精美細緻,上等布料隨意挑選,樣式客制化,服務又到家……」
邵匆化立馬替朋友拉了筆生意,讓苗貝兒越聽越心動。他回頭看了看自家帥徒兒,怎麼說泰伊也在江湖闖出了些名聲,卻仍穿著萬花谷的初階弟子袍,加上他們出生入死數回,衣袍在打鬥中都有些磨損了,看上去著實有些寒酸。
想他貝兒喵少俠的徒兒不語公子,可是位器宇軒昂的翩翩美男子啊!徒兒不求華貴就算了,他這個作師父的,又怎能不好好為愛徒添點行頭呢?
於是,苗貝兒心念一定,下一站,藏劍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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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送卿衣撩君心(副標:錢包空,為師來吃土#)
藏劍山莊位處杭州斷橋一帶,僅需從揚州城搭船便可抵達。比起七秀的明媚春色,藏劍的風光別有一份清靈,其弟子多為豪貴世家,故又更為氣派,從掃地僕役、入門弟子至五位掌門的穿著便可見一斑,若以一語以概之的話,便是——滿城盡帶黃金甲。
「蔥花哥說那沐家製衣手藝極好,唔呃……應該沒問題吧?」
下了船後,兩人共騎一匹馬來到山莊入口。苗貝兒囧囧有神地打量這遍地黃金人,彷彿整山莊人的審美觀只剩金黃色,令他著實有些擔憂。雖藏劍弟子以多金著稱天下,但如此多到人人皆往身上塗金,連布簾都黃金打造,這根本是暴發戶級別了啊!
「七秀坊不也清一色粉紅?」傳泰伊指他五十步笑一百步。
「對啊,所以我也不找秀坊姊姊幫你做衣服呀,男子漢大丈夫,當然還是要穿得氣魄些才好。」苗貝兒說得理直氣壯。
傳泰伊無語打量這位少俠的七秀招牌紅紗舞衣,已不知如何吐槽,這貨根本奇葩啊。他見苗貝兒仍憂心忡忡地皺著眉,便勸道:「不放心就別去了,我穿這樣也無不妥,何須添置新衣?」
苗貝兒立馬堅決道:「當然須,我徒兒現在可是大俠呢,人又長得帥,不好好打扮豈不浪費?」
「你真覺我好看?」被心上人稱讚,傳泰伊欣喜地摟緊他,心中柔情無限。
「對呀。」苗貝兒回頭欣賞了會帥徒兒的俊臉,嗯嗯,二師父說得真對,收徒首要關鍵就是要看臉,臉好就能好運來,瞧他自從收了泰伊徒兒後,就天天都有美食吃,日子過得快活極了!
於是,傳泰伊心情好了一天。幸好他不知那吃貨心思,否則,摟人的手又要改掐脖子了。
在門口報上來意後,招待弟子很快就帶他們來到一處臨湖空地,便見一位絨黃衣袍的蘿莉小姑娘正一手重劍一手輕劍地交互揮舞,瞧她身形雖嬌小玲瓏,卻意外孔武有力,教人印象深刻。從她身後望去,正是一棟矗立湖心的華樓,連接岸邊的蜿蜒迴廊畫過湖面,宛如一條仙龍躍波騰行,在此湖光水色中練功,也是種意境。
這位年約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正是邵匆化提及的製衣世家千金小姐——沐為靄。
說起藏劍山莊的人,江湖對他們的形容詞只有一個字:「二」,中二的二,男的稱二少,女的稱二小姐。原因無他,就是藏劍多出二貨,老愛沒事甩著重劍學陀螺四處轉圈,並樂顛自稱「轉風車」,此招破壞力極強,不分敵友皆受牽連,敵人被轉得噴血連連,隊友也眼花繚亂飽受視覺傷害,加上那身炫富似穿金戴玉的行頭,著實讓不少人白眼翻不停,順帶送他們「小黃雞」稱號。
因此,當他們聽到邵匆化介紹的朋友是位藏劍小姑娘時,不免有幾分擔憂,怕這沐家小千金也會是個二小姐。
「啊,你們一定就是蔥花哥的朋友了。」沐為靄見著來人,立刻收起兩把劍,搖搖晃晃地奔過來,滿是汗水的微紅小臉上有雙不輸給苗貝兒的水汪汪大眼,嬌嫩嗓音如糯米般軟嚅,真是個怎麼看怎麼惹人疼的小姑娘。
「對呀對呀,我們就是蔥花哥的朋友,你也是嗎?」苗貝兒不知缺哪根筋,問了廢話。
豈知,沐為靄竟認真點頭,驚喜道:「嗯嗯,我也是蔥花哥的朋友呢,好巧喔!」
苗貝兒便大喜相見歡,「哇,沒想到我們都認識蔥花哥,世界真是小呀!」
「我也覺得呢,否則我們也不會都認識蔥花哥了。」
「真的耶!」
這什麼沒營養的對話?傳泰伊真心無語。
事實證明,這沐為靄不是什麼二小姐,就只是個小天然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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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家乃一揚州大戶,其布莊生意在江南一帶頗具聲譽,並設有多家分店,這藏劍山莊外便有一家,正是沐家特別為於藏劍學藝的小女兒經營的。
而兩人之所以大老遠從揚州城搭船來杭州,按邵匆化的說法是,揚州本店因地段繁華價格貴,故建議由沐家小千金帶他們去分店消費,可享優渥折扣。果真是有爹娘的孩子是個寶,有富豪爹娘的孩子更是無價之寶。
不過,即使有沐為靄的人情折扣,自小沒爹沒娘的苗貝兒,在外開銷都靠替人任務打工來抵,雖有二師父墨夏浀關照與無名夫子不時資助,但近兩年下來,也才攢那麼點積蓄,自然買不起太高檔的服飾。於是,他挑來挑去,花了好半天時間,才終於替愛徒選了個還算滿意的造型。
「折扣後,共六千八百文,需先付一半定金,貨到後再付清餘款即可。」
布莊分行管事算了算,丟出令傳泰伊皺眉的數字。他見苗貝兒二話不說就要把整袋錢拍上去,便連忙拉住人,「你存得不易,別花在我身上。」
「師父照顧徒兒天經地義,徒兒莫再勸了。」苗貝兒堅持把錢付了,嘴裡還不住碎唸:「你每天幫人看病還不收錢呢,跑任務的酬勞也都花在食材和藥材上,衣服破了又破都不捨得換,你那舊袍子啊,我都補到沒得再補了,不如乾脆買件耐用又好看的新衣,省得我老是幫你補到手痠。」
秀坊姑娘個個都是女紅好手,秀坊男兒在此薰陶下亦有雙巧手,故比起手藝殘障的傳泰伊,苗貝兒可說是刺繡縫紉樣樣行。因此,兩男兒出門在外闖蕩,這縫衣補洞的工作便交給了苗貝兒。
傳泰伊聞言,想起小傢伙每回幫他補完衣袍都甩著手喊累,便也心疼了,也罷,往後他試著抬高任務酬勞吧。
「原來大哥哥跟蔥花哥一樣,也是大夫嗎?」沐為靄又是驚見巧合的興奮之情。
苗貝兒立刻點頭道:「嗯嗯,我徒兒跟蔥花哥一樣,都是萬花弟子喔。」
這布裝管事估計是個老江湖,他一聽對話,便瞇起眼上下打量傳泰伊的一身清冷儒雅,特別是繫於腰間的丹青墨筆,再看了眼一旁的苗貝兒,便詫異道:「聽聞有一萬花俠醫四處為窮困者治病卻未收分文,又同一七秀少俠救無數百姓於狼牙毒手卻未曾留名,莫非閣下就是不語公子?」
「對呀對呀,伯伯真厲害,一眼就看出我徒兒的俠骨豪氣!」苗貝兒立刻驕傲地挺起小胸膛,好似被稱讚的正是自己。
傳泰伊卻是沈默了,他剷奸除惡不留名,只是不願因身世惹來是非連累苗貝兒,為貧困義診,亦是出於上一代造孽的贖罪心態,這般被加諸俠義之名,實在心虛。
然而,對不知情的旁人來說,也只當他謙虛而沈默,故管事越加敬佩地拱手道:「沒想到在下今日能一睹不語公子面貌,實在三生有幸……」
一番恭維後,管事又接著說:「咱沐家有個規定,國難當前,若遇行天下俠義者,必奉為上賓盡心招待,不得收取額外費用,所以,這訂單只需成本價即可。」
「咦?我們只要付布料錢就好了嗎?」苗貝兒訝異地接過管事遞回來的錢袋,見對方點頭肯定,便歡喜地撲抱傳泰伊高呼:「喔耶!我徒兒帥就是不一樣!」
傳泰伊微愣地望向苗貝兒,亦頗感意外。若要追根究底,每次突襲狼牙敵營或勇闖邪教救人皆非他本意,往往都是苗貝兒嚷嚷慫恿或執意而為所致,真要說行天下俠義者,其實應歸苗貝兒才對,為何小傢伙卻從未有意識,甚至把這些榮耀歸於他?
『只要有我在,誰都沒資格欺負你。』
當時他們在洛道重逢後,苗貝兒這般對他信誓旦旦,難道這便是小傢伙的計畫?猜及這點,傳泰伊越是動容了。
這時,沐為靄疑惑偏頭問:「哎?源伯,我們家有這規矩啊,我怎麼不知道呀?」
源伯摸摸她的頭,睿智的眼眸滿是憐憫,「老爺沒讓小姐操心生意是有原因的。」
於是,天然呆的沐為靄感動了,「原來如此,爹爹真好。」
常腦缺的苗貝兒也感動了,「哇啊,沐伯父真是好爹爹,小靄真幸福。」
傳泰伊再次無語,倘若他們往後有機會開店做生意,也絕不能讓小傢伙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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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梳髮一世
敲定製衣細節後,苗貝兒與傳泰伊便拜別源伯,隨沐為靄回藏劍山莊等候消息。
依江湖禮節拜見完莊主,兩人以弟子友人身份留宿別院,而招待他們的膳食,正如藏劍山莊的富麗堂皇,可說是豐盛至極,讓苗貝兒吃得幾乎忘了自己是誰,直捧著飽漲肚皮唉唉叫。傳泰伊無奈,只得為他針灸幾處助消化的穴位,再拉著貪吃的小笨蛋去庭院散步。
此時,月淡星薄,天色不甚明朗,即便登高遠望,也依稀只見幾艘湖上船影。好在山莊燈火通明,又處處漆金,閃亮耀眼,故無摸黑行走之慮。兩人逛遍假山流水,走過小橋涼亭,最後來到練武場旁的庭院稍作休息,就遠遠見到一嬌小身影正揮舞兩把輕、重劍對木樁練招,竟是沐為靄。
「都晚上了,小靄還不休息嗎?」苗貝兒十分訝異,想他最勤奮的時候也只練功到傍晚,就被秀坊姊姊們叫過去玩了,更別說這沐為藹不過十一、二歲,就得從早到晚用那小胳膊扛著同等高的重劍,簡直極具未來女漢子的潛能啊。
「一心向學是好事。」傳泰伊自小過著勤學自律的習性,自然不覺有何驚奇,何況臨到就寢前仍在苦練琴畫書法等事,他也沒少做過。
「可是累了就該休息呀。」苗貝兒不同意地指著沐為靄正交換輕、重劍的手,「看,她那把重劍都快舉不起來了。」
話雖如此,沐為靄仍迅速將輕劍收回背上,雙手握著重劍猛烈旋轉,行雲流水,劍勢凌人,不見絲毫倦意。然而,傳泰伊也清楚看到她在轉換兩把劍的瞬間,確實有稍許凝滯的異狀,但那不自然的微頓,絕非使不起勁的無力,更像是物理結構的缺失。
「唔,傳說中的轉風車果然好眼花啊。」苗貝兒揉了揉眼,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休息吧。」傳泰伊攬過他的肩,雙雙折回別院客房,此事便暫且擱下。
是夜,夜深人靜,唯有徐徐晚風輕拂西子湖面的呢喃。忽然,一聲駭人聽聞的尖叫劃破夜空,驚擾無數人的美夢,亦引起整座別院的轟然騷動。
「喵啊啊啊!救命啊——」
是貝兒的聲音!本就淺眠的傳泰伊立刻從床上跳起,憂心忡忡地奔向房門,卻在拉開門後,被驚哭衝來的人抱了個滿懷。
「嗚咿咿咿哩嚕咿呀啊——唷嗚哩咕嚕嘰豪可怕啊啊啊——」
第一次見到小傢伙哭得如此語無輪次,整個小身子還拼命往他懷裡鑽,彷彿身後有可怕的妖魔鬼怪,傳泰伊當下便也懵了,連忙追問:「發生什麼事?誰要傷你?」
聞聲趕來的藏劍弟子們一聽,頓時勃然大怒,什麼?是哪個不長眼的宵小,竟敢夜襲他們大藏劍山莊?定要對該死的賊子集體轉個風車以示懲戒!
一大票連睡衣都是金黃色的憤恨人群中,只有沐為靄光著腳丫子,睡眼朦朧地揉著眼,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只覺方才那喊聲實在拔亮懾人,令她再睏都想一睹高人風采。
「房間……有、有、有……」被嚇得不輕的苗貝兒,死命抱著傳泰伊瑟瑟發抖,一手往身後方向指,什麼裡子面子都不顧地嚎啕大哭:「枕頭上有蟑螂啦!嗚啊——」
「……」
世界沈默了。
傳泰伊眼神死,藏劍弟子們也個個囧,臥槽!全山莊男人從小為師姐師妹抓小強兄抓到大,都沒聽過這麼淒厲的叫法啊!
片刻無語後,傳泰伊對眾人面癱道:「抱歉驚擾各位。」
較年長的藏劍師兄頗尷尬地咳了聲,乾笑道:「是蔽山莊的衛生問題驚擾了客人才是,招待不週,應當改進。那個……今天誰打掃的?快去處理,其他人都回去歇了。」
待人群散去後,傳泰伊關上房門,拖著驚魂未定的小傢伙扔上床,連生氣都覺得無力。他嘆了幾回,才捏了捏鼻梁,無奈道:「一隻小蟲罷了。」
「哪、哪裡小啊?明明就超大隻的!」苗貝兒誇張地比手畫腳,抽抽搭搭地吸著鼻子說:「而且……我一轉頭……就看見它從、從眼前爬過……嚇死了……嗚……」
見他哭成這般,傳泰伊著實納悶了,「身為秀坊為數不多的男孩,應當常被叫去除蟲才是,你怎會如此害怕?」
苗貝兒一聽,更加悲憤了,「就是都一直叫我去抓才更怕嘛!哇啊——」
敢情是職場創傷症候群啊!
傳泰伊哭笑不得,只得摟住膽小鬼連聲哄勸,直至苗貝兒哭到睡著了,他才抱著人細細凝視,目光所至之處,無不喜愛憐惜,即便闔上眼入睡,也似能望見小傢伙蹭著自己的依賴嬌憨。
另一廂,沐為靄伸出小手,快狠准地抓起那害大家虛驚一場的小生物,再不慌不忙地往院裡一扔後,睜大水亮雙眼,恍然大悟道:「咦?還以為蔥花哥說的貝貝是小哥哥,原來是小姊姊呀?難怪看到小小強會叫得這麼厲害。」
七秀少俠的爺們之路,依然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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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伯辦事效率就是快,不出三日便派人將新衣送至山莊。沐家手藝不愧聞名江南,做工精細,手感舒潤,材質輕柔透氣,雖看似樣式繁雜卻穿戴便利,極適合行走風雨的江湖人。
傳泰伊換上嶄新衣袍後,看來英姿煥發更盛以往,銀白鑲邊的墨色袖袍俐落優雅,繡著細美紋路的布質微暈淺光,令本就冷俊的男人越發凜然傲氣。
「怎麼?」見小傢伙盯著自己一言不語,傳泰伊冷癱的外表下不免有幾分緊張,莫不是他穿反了?
「沒、沒什麼。」苗貝兒也不知怎麼回事,竟會看到失神。他心虛地撓著臉移開視線,瞥見鏡中人影,忽然靈光一閃,「啊,我知道還缺什麼了,徒兒快把頭髮放下來。」
傳泰伊依言解開髮帶,落下梳整得一絲不茍的烏黑長髮。苗貝兒取來一條淡銀絲緞,跳上凳子讓他轉過身背對自己,「嘿嘿,讓為師替徒兒梳頭繫髮。」
感覺一雙小手正輕柔梳弄自己的頭髮,傳泰伊心中一動,不禁柔聲道:「以後我也只為你梳頭繫髮,可好?」
「好啊,徒兒說的喔,一言為定。」苗貝兒欣然應許,不知彼此嘴角的笑意甜蜜。他將掌中烏絲梳勻後,勾出一束髮,靈巧地編織成辮,並令絲緞穿梭其間,而後撈起所有長髮,一併以絲緞尾端繫上,再垂放傳泰伊的胸前,「弄好嚕。」
苗貝兒跳下凳子繞至前方檢查,又凝視得出神。只見鬆垮的低馬尾微落幾縷髮絲落於臉旁,柔和了傳泰伊與生俱來的清冷,亦保留了萬花儒風的飄逸高雅,便忍不住脫口讚嘆:「真好看。」
這一次,傳泰伊總算明白小傢伙眼底的含意,便淡笑地輕輕拂過苗貝兒仰起的小臉,轉身朝房門踏去,「不便叨擾山莊太久,該走了。」
「啊?喔。」苗貝兒回過神,就微紅著臉快步跟上,不解這莫名加速的心跳為何。
離去前,仍需依江湖禮節拜別藏劍莊主以表謝意。兩人行完禮後踏出樓外樓,便又見沐為靄於廣場練功。豔陽之下,嬌小的絨黃身影隨劍光流轉飄晃,倒真像隻背著重劍晃著腳丫的小黃雞。
「貝貝和大哥哥要走啦?」沐為靄見他們牽著馬走來,便收起剛抽出的重劍,微頓了下步伐後,踩著輕盈的輕功奔來,順道打量自家新產的成品,嬌聲說:「哇,大哥哥穿起來真好看。」
沐為靄這話說得老實坦率,苗貝兒大感驕傲自豪,卻在她靠近之際,下意識往傳泰伊身前一站,似宣示什麼般揚聲道:「那當然,『我』的徒兒不管穿什麼都好看啦!」
「嗯!」沐為靄點點頭又搖搖頭,「不對啊,像貝貝的衣服,大哥哥就不能穿啦。」
「……」
這話實在太中肯,饒是伶牙俐齒的苗貝兒也啞口無言。傳泰伊失笑瞥了眼難得吃鱉的小傢伙,就恢復漠然神情,望向沐為靄的右腿,「沐姑娘以前傷過膝蓋?」
「對呀,小時候摔下馬傷的,不過很快就好了。」沐為靄不疑有他地答完,才意識過來地訝異道:「大哥哥怎麼知道的呀?」
傳泰伊未有回答,僅沈思片刻,便取出一瓶藥遞去,「每日睡前一顆,並取紅花、川芎、防風、透骨草以熱水泡浴,藥丸服盡後,改兩日一次藥浴,數月後方能痊癒。」
「咦?好的,謝謝大哥哥。」沐為靄不明所以,卻仍順從記下醫囑,如此毫無防人之心,倒令兩人真心替這娃兒擔憂了一把。
不過,從源伯的態度看來,這沐家也非一般俗人,能這般安心讓寶貝千金在此習武,自有萬全計畫,無須外人操心,他們便在幾句寒暄後告辭離去。
「徒兒怎麼知道小靄膝蓋有傷啊?」踏上回揚州的船,苗貝兒才想起此惑。拂過船隻的海風吹起他一身紅紗,遠遠看去,頗有幾分飛燕起舞之姿。
傳泰伊稍挪身子,為小傢伙擋住風頭,「她練武如何,你可記得?」
「記得呀,每次看她換用重劍時,都快提不起來的樣子。」苗貝兒偏頭回想了下,方恍然大悟,「啊!難道這就是她換劍不順的原因嗎?」
「沒錯,習武需從馬步起,兵器越重越需下盤穩定,沐姑娘年紀小適應性佳,故未察覺舊傷影響,尚可勉強使重劍招式,若一再拖延,待幾年後越漸惡化,恐怕連習武都不能。她根骨不錯,是習武良才,若因而無法精進,實為可惜。」傳泰伊說完,見苗貝兒朝自己笑得極具深意,便疑惑問:「怎麼?」
「嘻!」苗貝兒賊兮兮地湊近小臉,看似調皮,語氣卻十分真誠,「泰伊的心腸真好。」
傳泰伊一愣,隨即撇過臉不再言語。
「嘿嘿。」苗貝兒笑了幾聲,就靠上傳泰伊的臂膀,仰望藍天白雲,唱起了小曲。歡快清亮的嗓音悠揚傳遍粼粼波光,亦傳進不語公子的心坎,融化了那臉薄的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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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江湖怎麼了?
在揚州稍作休息後,兩人遂啟程回萬花谷。此時非彼時的不識路,加上苗貝兒實在好奇萬花新輕功的風貌,此去路程竟也未有搗蛋,故不到半個月,他們便抵達目的地。
「哇,這裡也每天一堆人飛來飛去爬屋頂呢。」
在等候傳泰伊結束私人修習的期間,苗貝兒與同樣回師門修煉的邵匆化隨處閒晃,就見這谷裡四處有飛人,屋上、柱上、塔上、岩峰上……舉凡能高空立足的頂端,皆有人不斷上下盤旋地練習,這情況與近來的七秀坊和藏劍山莊一樣。
「是啊,新輕功雖然不難,但登頂技術卻亟需多練哪。」邵匆化舉目張望一番後,指著一處屋宇道:「那裡沒人呢,貝貝要不要一起練看看?」
「好啊。」
所謂「登頂」,即是以新輕功登上至高點的一門技術,也是向世人炫耀自家武學精粹的一項工程,因此,不僅各大門派需有各自不同的輕功套路,還高度要求獨具一格的終極美學。
換言之,「登頂」就是在立足於頂端時擺出象徵門派風格的姿勢。這讓苗貝兒往往在登頂後忍不住搖頭輕嘆:「要是各位掌門叔叔阿姨肯把研究這個的時間拿去製造更多不同美食的話,那該有多好啊?大家吃得開心,江湖就能太平啦!」
對此評論,傳泰伊只有回以無聲勝有聲的一眼,再默默拿起魚竿去釣魚餵小吃貨。
「耶嘿!我來嚕!」苗貝兒看準目標,舉步一躍,飛身上天。
袖舞飛騰的玲瓏身姿,宛如拋灑彩花的小仙雀,在空中凌波微步似輕踏漣漪。當流曳粉緞的步伐趨近屋頂時,苗貝兒側身翻轉數圈並抽出粉色大舞扇,再於落足瞬間,「唰」地抽開扇子置於身側,偏頭揚起一抹甜笑,像極了一隻粉色小孔雀,真不愧是七秀坊獨家出品——娘・到・爆!
(貝貝登頂,背景借用七秀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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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間,為練武換上萬花弟子裝的邵匆化,一身黑袍衣袂飄飄,凌空滑過剎似濃墨的痕跡,幾番左右飄移再三圈前後翻騰,便抽出腰間毛筆握於胸前,另一手擺於身後貌似腰疼,又微曲右膝緊貼左腿疑似憋尿,後以左腳單立屋頂遙望天際凝思,果真獨具萬花門風——就要裝牛逼。
於是,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約而同地下了個結論:說好的帥氣呢?我哭!
(蔥花與貝貝登頂。泰哥拒拍登頂姿,意看者請私密(被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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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廂,正接受導師私下教學的傳泰伊,在初嘗新輕功就一舉登頂成功後,於讚許聲中默默撇過頭,暗自發誓,絕不在任何人面前登頂,尤其是小傢伙面前!
ღ ღ ღ
待修課結束,又經導師們再三驗收各項學問後,一天已過了大半。
傳泰伊回到約定處,不見苗貝兒身影,即知小傢伙又貪玩亂跑了。他提氣躍至長石梯的拱門上,正欲眺望尋人,忽聽銀鈴歡笑傳來,便循聲望去,就見苗貝兒正與邵匆化在一處屋頂上騎著《神機・丹鸞》戲耍談笑。
「蔥花哥去過陰山大草原,那裡會不會很熱啊?」
「不會喔,而且回紇民族的烤肉很美味呢,我還特地去學了回來。」
「真的嗎?我要吃回紇烤肉!」
「好喔,今天就來做。」
望著那一黑一紅的身影,傳泰伊神情漸冷,因為他明白了件事——小傢伙不論對誰,都如此明亮燦笑,並非只對他這般。這擅闖他生命又悄然駐進心房的可愛少年,即使不是同他一起,也會對身邊人同等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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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蔥花哥有去過南方嗎?聽說那裡有好多好多的湖。」
「有啊,那裡叫千島湖,很漂亮呢!我在那遇到倭國陰陽家少主源明雅喔,他……」
苗貝兒興致勃勃聽著邵匆化的遊歷,一邊計畫要帶好徒兒一塊去見識那些地方。忽然間,他心有所感地回首望去,卻見黑影一晃,僅餘幾片落葉掃過空蕩孤立的拱門。
咦,剛才不是泰伊在那兒嗎?他納悶地撓著臉環視四周,才在前方的小橋盡頭望見傳泰伊的身影,便立即使起輕功躍去。
「徒兒終於上完課了嗎?為師等好久喔。」苗貝兒蹦至傳泰伊身邊,卻見自家徒兒又陰寒著俊臉,便擔憂地脫口問:「徒兒怎麼了?是學得不好被罵笨笨了嗎?沒關係的,為師每次學新功夫時也常被你大師祖罵,多練習就好啦。」
傳泰伊默然注視他眼底的天真,半晌,終無奈輕嘆,臉色卻是稍緩了。
然而,隨後跟來的邵匆化,竟信以為真地詫異道:「咦?新輕功這麼簡單,傳兄竟然學不會嗎?無妨無妨,待我烤一大盤燒肉請你們吃,吃飽飽有力氣就飛得起來了。」
莫名被疑似情敵的傢伙同情,傳泰伊的臉又黑了回去。
「好耶!蔥花哥真好!」苗貝兒立即口水滴滴地歡呼,還不忘順便鼓勵愛徒,「徒兒加油,等下吃飽飽後,為師陪你一起練,啊,蔥花哥也可以幫忙教喔。」
「沒問題,友愛同學是一定要的。」邵匆化樂呵呵點頭。
這下,傳泰伊的臉黑程度大概與燒肉木炭相差不遠了。他磨了磨牙,惡瞪一眼毫無自覺的苗貝兒後,就輕哼地拂袖轉身,朝最近的雜貨商走去,打算添購些日常用品。
賣雜貨的是位清秀可人的妙齡姑娘,她見有客人上門,還是三位各有風情的俊俏男兒,便立即甜笑地迎上去,嬌聲說:「大俠,若有什麼難處,可以來找我。」
江湖多良辰美景,佳人自也在其中。自古以來,多少英雄美人的俠骨柔情,浪漫了這打打殺殺的江湖,令眾大俠女俠或路邊打醬油的都不免有幾分俠侶情緣的憧憬。可惜,這份遐思一落在這三人身上,就有了微妙的變化。
有著滿腔烹飪熱情的邵匆化正一心想著燒烤,聽聞這姑娘如此古道熱腸,便立刻開朗燦笑道:「好的,我需要一袋木炭、一大把竹籤、一包火種、幾個鐵網……」
我囧,你小子當老娘碳火商嗎?雜貨姑娘抽了抽眼角,仍保持敬業的甜美笑靨,湊向另一位氣質不俗的公子,「這位大俠呢?」
「……」正悶悶不樂的傳泰伊,依然專注挑選攤上之物,毫不理會佳人的熱切目光,讓被徹底冷落的姑娘更囧了。然而,這還不是最囧的。
「唔。」苗貝兒仰頭瞪著這一幕,莫名覺得心頭煩躁,便跳進傳泰伊與雜貨姑娘的中間,伸長雙臂將兩人推離後,擺手怒聲道:「走開走開!沒聽過『男女說說不親親』嗎?作啥靠我徒兒這麼近啊?那裡!對!站那裡說話就可以了!」
這大姊也太不會做生意了!明明都是來買東西的,怎麼就只顧黏他徒兒啦?去去去!去招待蔥花哥,做生意要對顧客一視同仁!哼哼哼!
苗貝兒橫眉豎目的雙手抱胸,立在傳泰伊身前怒視雜貨姑娘,誓要保護徒兒不遭狼手……咦?不對不對,是要捍衛蔥花哥的消費權益,沒錯!
傳泰伊愣了愣,聽見小傢伙連串沒守住口的滴滴咕咕,頓時一掃陰霾,含笑凝視氣沖沖的苗貝兒,臉上盡是一片柔情。
於是,雜貨姑娘怒淚了,去他的俠侶情緣!這滿江湖不是傻逼就是賣腐的,姊不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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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 又添萌徒
此次回萬花谷僅為學新輕功而來,加上無名夫子早在三個月前就出谷雲遊了,兩人便在休息三日後準備再次啟程,然而,計畫卻讓一位不速之客打亂。
「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
不甚寬廣的廳堂裡,傳泰伊板著臉端坐喝茶,好似不見跪在地上的沐為靄。苗貝兒卻是吃驚得一張嘴幾要合不攏,連捏在手中的山楂果都忘了吃,「小靄,你……你是要拜我徒兒為師嗎?」
「是呀,我想拜大哥哥為師。」沐為靄抬頭仰望的小臉滿是崇拜,「我照大哥哥說的話服藥和泡藥浴,本來還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但幾天後,我發現之前練功時的不順全都消失了,才明白大哥哥為何問我膝蓋的事,大哥哥真是太厲害了。」
呃,幫忙治好膝蓋就要拜師的話,那不是得師父滿街跑了?
饒是如此,自家帥徒兒受此讚揚,苗貝兒仍倍感臉上有光,得意之情顯露無遺。傳泰伊瞧他驕傲得像隻小孔雀,不免也嘴角微揚,眼底盡是寵愛,然而,他回答沐為靄的語氣卻依然冷漠,「在下江湖資歷尚淺,沒什麼可教妳。」
「可是……」
見小女娃失望的可憐模樣,苗貝兒倒有些不忍了,好歹人家小小姐一個人大老遠從藏劍山莊追來萬花谷呢。他抓耳撓腮地思忖安慰言詞,就聽沐為靄嬌嫩的黏嚅嗓音說:「我真的很希望能跟師父和貝貝師祖一起闖蕩江湖行俠仗義呢。」
「咦咦咦?」苗貝兒漲紅了臉驚呼:「小靄剛、剛、剛叫我什麼?」
「貝貝師祖啊,大哥哥是我師父的話,貝貝是大哥哥的師父,那不就是我師祖嗎?」沐為靄揚起好天真好可愛的笑容,深深覺得不只大哥哥醫術高明武功高強,連看起來弱弱的貝貝小「姊姊」也氣海充沛內力驚人,能發出眾山莊姊姊們都無法比擬的驚人叫聲,絕對是她學習的好對象啦。
師祖耶!是師祖耶!聽起來超帥超霸氣超威風啦!
不明所以的苗貝兒樂壞了,立馬巴眨著大眼黏向傳泰伊,「徒兒徒兒,想你隨為師闖蕩多月,也算有所小成,不如收個徒兒壯大我師門,好將天下道義傳遞下去,造福更多世人,為師也吃得開心……我是說略感欣慰,略感欣慰。」
這分明是想藉機向沐家人蹭吃蹭喝吧?傳泰伊無語瞄向那吃貨饞樣,但見小傢伙滿懷期待的晶亮眼眸,不禁脫口失笑道:「隨你。」
「喔耶!」
聽那聲歡呼,傳泰伊笑意更盛,隨即又是一黯。他思及自身來歷實在不宜與人多有牽扯,便凝眉正欲改口,豈知,苗貝兒已歡喜斟滿一杯茶,催促道:「小靄快來給你師父奉茶,敬過這杯茶後,你們就是永遠的好師徒囉。」
「好!」沐為靄立馬跳起來,接過茶杯朝傳泰伊恭敬一拜,「師父請喝茶。」
「你們……」傳泰伊微蹙眉頭,不肯接過。這女娃心性單純又出身嬌貴,若真拜他這罪人遺子為師,豈不壞了名聲?
苗貝兒見他這般,便湊過去甜甜一笑,「以後我們就多一個家人了。」
家……
恍若蘊含魔力的二字,令傳泰伊失了最後一絲抗拒,接過這杯拜師茶。
「謝謝師父,弟子定不負師父和貝貝師祖的期望。」沐為靄開心說道。
傳泰伊默然看了眼她嬌憨的燦笑小臉,無奈心想,紙終會包不住火,若有那日到來,還盼這孩子眼裡的景仰仍真誠如初。
雖然收了個可愛又乖巧的小徒弟,但人家一個嬌滴滴的小女娃又是千金小小姐,怎樣也不好就這麼直接跟兩個男人在外奔波勞苦,至少得讓她回藏劍山莊再修造個兩、三年功夫才出來闖蕩為佳。於是,他們趕忙飛鴿傳書通知了沐家人。
果然,此時的沐家上下正為沐為靄的擅自出走焦慮不已,一收到來信,沐夫婦立刻率大批侍從連夜趕來,又送謝禮又賠不是,深怕寶貝小女兒給兩位俠士添了麻煩。
「沒事沒事,在下能收小靄作徒孫,也是深感榮幸啦。」苗貝兒說得客氣,拿人鮮果的手卻毫不客氣地往嘴裡送,吃得可歡了。傳泰伊見小傢伙又有當金魚之跡象,只得先將禮盒一一收起,也算是應了沐家懇請他多關照愛女的承諾。
沐為靄依舊天然呆地點頭道:「我也好榮幸能做貝貝師祖的徒孫呢。啊,那是我們家自己種的桃子,很新鮮很好吃的,師父和貝貝師祖要多吃喔。」
「可是,小靄徒孫,這麼好吃的桃子吃完了怎麼辦?」吃貨焦點永遠不在正題。
「沒關係,貝貝師祖傳書跟我說,我馬上叫人送來。」小天然呆實在夠聽話,說白點,就是很好拐。
「耶!小靄徒孫真乖,來,賞你一顆桃子。」
「謝謝貝貝師祖。」
「……」
這年齡與輩分差混亂的兩個小活寶,已讓沐家爹娘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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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沐家人出萬花谷後,兩人揮別了依依不捨的沐為靄,一路快馬加鞭西行,沿途順手清了幾個狼牙營地,阻擾幾次邪教行動,奔波數日,終於抵達亂世中的另一繁華之地——成都廣德鎮。
「看一看,自家種的,絕對新鮮!」蔬果大嬸熱情地拉著生意。
「寶入本行,價格公道。」拍賣行掌櫃笑吟吟地招呼各路買家。
「沒有一塊好炭,精準的火候,哪得神兵問世啊?」碳火小夥拍胸保證貨真價好。
這廣德鎮無論是規模或面積,都稱不上一個大城市,但人潮卻是更盛。喧鬧吆喝的市販叫賣、喝采叫好的街頭切磋、快意暢笑的聚眾集會等等,令初來成都的傳泰伊頗感訝異,廣德鎮雖不如揚州地大精美,卻亂中有序,倒也充滿了生機。
「徒兒,徒兒,為師跟你說喔,到了這裡可要注意一件事。」尋了客棧休憩後,苗貝兒壓低聲音似小心翼翼,眼裡卻笑意狡黠,「你知道惡人谷與浩氣盟常互相爭地盤的事吧?」
傳泰伊瞧了眼他分明等看好戲的表情,「嗯。」
「像金水、巴陵、瞿塘峽……都是他們經常在爭的地盤,偶爾還會互相打到總部據點去,常常打得亂七八糟天昏地暗,連路過的中立人士都深受其害。」苗貝兒皺眉鼓臉地搖頭晃腦道。
「怎麼說?」實在看不慣小傢伙故裝老成的滑稽,傳泰伊輕嘆地掏出一顆桃子遞去。
「徒兒真乖。」苗貝兒歡喜接過桃子,咬了一大口後,才嚼啊嚼地繼續說:「比如啊,中立人士不過輕功飛過他們的戰場,就被底下刀光劍影給閃得不小心卡住摔下來,或是明明在非戰場區騎馬散步,也被他們打太兇造成的地震給晃得動不了,實在是太可怕了!」
「……」
苗貝兒快速啃光桃子後,又一臉神秘地說:「還有啊,徒兒知道三大殺手嗎?」
忽然跳躍的話題,讓傳泰伊抽了嘴角,「略有所聞。」
「咦?徒兒只聽過一點點?那可不行啊,對於知識的學習,怎麼能只有一點點呢?當然要全方面地瞭解啊!」苗貝兒無視傳泰伊的黑臉,擺出一代宗師之姿,正色負手道:「武林三大殺手:天外來客、滾燙的溫泉、世界王。記住,這三大殺手超可怕,不管是浩氣還是惡人,通通都拿他們沒輒,徒兒千萬不要去惹喔。」
「……」傳泰伊已放棄解釋,索性又掏出一塊酥餅,正要遞去就被奪走。
「唉呀,徒兒聽課要專心,這餅為師幫你吃了。」苗貝兒嘴裡說得嚴肅,啃餅的神情卻滿足至極,對傳泰伊的無奈絲毫不覺。吃完了餅,他才抹抹嘴接著說:「這殺手排名是有學問的,第一名是天外來客,因為他來無影去無蹤,且無時無刻不在殺人,幾乎每天都有人死在他們手上。」
這時,窗外街上傳來一陣敲鑼傳報的吆喝:「注意!大家注意!銅鑼燒幫的洪竇尼、暙卷幫的花森焚,分別在太原和成都被天外來客殘忍地殺害啦!」
「……」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苗貝兒大驚摀住嘴,免得天外來客發現他在嚼舌根而找上門。但好在天外來客估計沒空理他,等好半天都沒動靜,他才拍拍胸口,連忙換個對象,「第二名,滾燙的溫泉,一樣無人能敵,見者皆逃,但由於地點僅限千島湖的湯島,所以殺傷力僅次於天外來客。」
傳泰伊捏了捏鼻樑,嘆道:「這跟你之前說惡人與浩氣之爭有何關聯?」
「為師這就要說到了嘛。」苗貝兒自動取過傳泰伊面前的茶,喝了一大口解個渴,「這第一和第二都是不死傳說,但這第三殺手世界王就不一樣了,他雖然是一個組織,卻是可擊敗的,所以惡人、浩氣與中立人士時常聯手討伐其成員,以維護天下百姓的安寧。」
「然後?」其實,這些傳泰伊都早已知曉,就不知苗貝兒究竟葫蘆裡賣什麼藥,偏這小傢伙的思維實在跳躍,他也只得耐著性子慢慢等。
「然後就是,大家明明說好要一起聯手討伐的,結果,打著打著,惡人和浩氣就自己打起來了,也不管中立人士是否被世界王打得慘歪歪,搞得大家討伐了老半天都沒個完,沒參與討伐行動的路人也被戰火牽連,摔的摔、卡的卡,真是造孽喔!」
苗貝兒越說越心痛,好似自己便是那些受害者之一。他喝完了茶,又向傳泰伊討了個桃子啃了半天後,才意識到一件事,「啊,說起來,其實世界王平時也不殺人的,都是武林人士自個兒愛去討伐他們,才會死傷無數,果然呀,仇恨使人盲目,以暴制暴是不好的。」
傳泰伊默了又默,最終沒忍住憋了許久的一口氣,額冒青筋問:「這些跟到了成都何關?」
這次,換苗貝兒默了又默,才眨著無辜大眼,撓臉乾笑,「呃,我忘了我原本想說什麼了。」
「……」
這小子以前究竟是怎麼闖江湖的?這個謎,傳泰伊自始至終,都不得其解。
ღ ღ ღ
15-2. 真橙之心
「唔,好徒兒,為師原本是要說什麼來者呀?」
「……」
苗貝兒絞盡腦汁地回想失落的記憶,傳泰伊則癱著臉不出聲,表示他會知道才怪。
忽然,窗外爆起一道怒吼,刀劍相擊與雜亂碰撞聲隨即傳來,苗貝兒一聽,立馬跳起來,拉著傳泰伊往房外奔去,「定是有人在城裡打架,快,我們走!」
「走?」傳泰伊不解問道,有人打架也是在客棧外,關他們什麼事?
「因為城裡不准打架,如果殺了人,就會被補快抓進大唐監獄裡……」苗貝兒說到此,才一拍腦袋地恍然大悟道:「啊,為師剛要說的就是這個啦!因為陣營爭鬥得厲害,常有人無視中立地帶的規矩硬要開殺戒,所以,徒兒若在城裡遇到有人仇殺打架時,一定要注意。」
「嗯,避開即是。」其實,苗貝兒講這番話的用意,傳泰伊多少能猜得出。早在踏入成都的那一刻起,他便注意到,這城鎮龍蛇混雜,聚集了大批陣營人士,彼此間雖看似和平相處,實則卻隱隱有股劍拔怒張的氛圍,彷彿幾大派系正於他們看不到之處激烈暗鬥,確實不宜摻入。
誰知,苗貝兒竟一臉匪夷所思地驚叱道:「什麼?這麼好看的熱鬧,當然要趕快去圍觀啊,避開不就沒戲看了?笨笨徒兒!」
「……」
「嘿嘿!快來看看是哪個笨笨要被捕快抓走。」
交談間,兩人已奔至客棧門口,就見一持盾的墨盔男子倉皇逃跑,轉眼便沒入人群不見蹤影,留下一手持千機匣的藍衣青年,不住朝空中射箭邊破口大罵:「甫黑宮,你他媽有種別逃!」
「小狩哥?」苗貝兒訝異驚呼。
「都說別叫我小狩……咦?是喵小弟,你也來成都啦?」未料巧遇故友,藍衣青年轉怒為喜,連忙收起千機匣快步奔來,上下打量傳泰伊,「這位是?」
「是我徒兒啦,人稱不語公子,帥吧?」苗貝兒自豪地挺起胸膛。
「閣下就是不語公子?常聽聞衝雲頑童貝兒喵與不語公子攜手仗義之事,沒想到竟是喵小弟的徒兒!」藍衣青年拱手抱拳,盡是讚嘆欣賞,「久仰大名,在下池惇狩,乃唐門弟子。」
甫黑宮、池惇狩……這兩人名字聽來實在微妙。傳泰伊無語半晌,才吐出兩字回應:「幸會。」
「小狩哥,你跟小宮哥怎麼啦?為何打起來了?」苗貝兒好奇張望甫黑宮逃離的方向,圍觀群眾見沒戲可看,便紛紛散去,街道瞬間一空,卻不見對方的高大身影,看來是已輕功飛離了。
「哼,說到那混蛋就來氣!」池惇狩也是個率性之人,雙臂一張就搭上兩人肩膀,推著他們往客棧內走去,「走,進去說,喵小弟難得回來,這頓我請。」
「喔耶!我要吃超超超好吃又超超超貴的燒尾宴,外加麻香軟骨脆、虎皮鳳爪,還有……」
「……」
ღ ღ ღ
說到池惇狩與甫黑宮,這兩人原來雖算不上交好,卻也未曾有交惡,只因各與苗貝兒處得來才有些交集,但之所以發展至此,無非就是些小恩小怨累積所致——
數月前,池惇狩對一妹子方有好感,那妹子轉眼就跟甫黑宮好上,但感情事本就不得強求,好在那情愫才發個小芽,傷得不算重,池惇狩很快就看開了,豈知,後來一再發生類似的事情,令池惇狩對甫黑宮越漸不滿,最後,就因一件不算大的糾爭徹底鬧翻,此後,兩人每見對方必試圖仇殺,你來我往下,從未有個消停。
「你知道那把《尋蹤覓寶・破風》吧?雖不是神級武器,卻也算是上品的千機匣,我不知花了多久時間挖了多少寶洞,才終於找到一把,整身家當都賣了也要拿到手,誰知?那混蛋竟眼都不眨地搶走了,靠!他一蒼雲門派用盾刀的,跟我搶千機匣?擺明是故意找碴!」池惇狩越說越火爆,便拍桌叫小二添上一譚酒,自顧大口灌了起來。
苗貝兒啃完一桌鳳爪,正意猶未盡地吮著手指,注視池惇狩醉燻的臉若有所思。傳泰伊面無表情地取來濕布巾,將苗貝兒的手抽過去細細擦拭,對這些私人糾葛,實覺無趣。
「嗝……那……那混帳……總有……一天……我……呼……」
池惇狩的酒量似乎不太好,這一譚酒還沒喝完,就倒在桌上不省人事。傳泰伊喚來小二送池惇狩進房後,就聽到苗貝兒頑劣的賊笑聲輕揚。
「噗嘿嘿嘿。」
「怎麼?」聽頑童壞笑,傳泰伊便知他又有鬼點子,看來小傢伙是管定這兩人的事了。
「有一個東西最能解這種冤家了。」苗貝兒趁著池惇狩尚未被抬走前,快速往對方腰間摸了一把,就回到傳泰伊身邊,滿臉得逞道:「如果小宮哥沒走遠的話,應該很快就知道嚕。」
看他咯咯笑得兩眼瞇起,像隻可愛又狡猾的小貓,傳泰伊不禁失笑輕捏小傢伙的臉頰,而後摟著他緩步走回客房,「既然如此,在下靜觀其變即可,無須多問。」
「嗄?怎麼可以不問啦,徒兒只要虛心求問,為師一定知無不言。」
「時候不早了,歇吧。」
「嗚,臭徒兒,壞徒兒……」
傳泰伊噙著淡笑未有應答,逕自將苗貝兒牽至床邊,為他解下髮扣鬆開馬尾,又洗了條絲巾擦淨兩人的臉後,就推著依然哼哼唧唧撒小潑的小傢伙躺上床。自從那場藏劍山莊夜驚魂後,心有餘悸的苗貝兒就每晚溜上傳泰伊的床,揚言要保護徒兒免受害蟲襲擊,傳泰伊無奈勸說無果後,只得由著他,久而久之,兩人便如此夜夜相伴同眠。
「唔……」幾番磨蹭翻轉後,苗貝兒才終於滾進傳泰伊懷中,隨興玩弄他胸前的結扣,低笑說:「泰伊,你知道真橙之心嗎?」
「一個傳說。」傳泰伊輕梳小傢伙頭髮,如孩童般細軟烏亮的髮絲滑過指間,令他愛不釋手。
「才不是傳說,是真的。」苗貝兒翻身轉為仰躺,伸指捲弄傳泰伊垂落的長髮,唸出刻在真橙之心上的詩句,「一入江湖醉夢塵,揚鞭策馬兩情真。今宵對影無閒緒,靜譜流光證我心。」
「……」
「真橙之心是世上最浪漫的煙火,只要對心儀的人放出真橙之心,表達愛慕心意,便能獲得上天祝福,共結連理,恩愛一世。」苗貝兒似有憧憬地甜笑,疲睏的眼神略漸朦朧,「記得我娘說過,我爹有送她真橙之心喔,他們一直都很幸福呢,至少在他們去世前都是。」
傳泰伊默然垂眸,輕拍打起呵欠的小傢伙,不忍言明,自己的爹娘何嘗沒放過真橙之心?結局卻又是怎樣的決裂離棄?
隔日,廣德鎮客棧前,一場生死交關的決鬥一觸即發,卻在千機匣先發制人之際,一道燦爛的花火忽自攻擊者上方炸開,又於落地後排成一圈愛心形狀的絢麗煙火,陣陣敲鑼打鼓的報喜喧嘩亦隨之傳開,令被愛心包圍的兩冤家都懵了。
「號外!號外!江湖快馬飛報!池惇狩俠士在成都對甫黑宮俠士使用了傳說中的『真橙之心』!以此向天下宣告:池惇狩對甫黑宮之愛慕……」
「怎、怎麼會?」池惇狩目瞪口呆地瞪著失常的千機匣,不解他的武器何時變成真橙之心發射器,而對象竟還是死對頭,便手足無措地慌忙解釋:「不、不、不是這樣……那個……」
「你……」同樣錯愕的甫黑宮環顧四周煙火後,揚起欣喜的笑容,「太好了!」
「什麼太好了?欸,你聽我解釋,其實我不是……」
「沒關係,我了解,你不用害羞。」
「誰、誰跟你害羞?等等!你了解什麼啊?」
「有點餓了,一起吃個飯吧,我知道有家燒肉不錯吃。」
「喔,燒肉好……不對啊!欸喂!你拉我去哪?」
「嘻嘻嘻,成功!」苗貝兒趴在二樓圍欄,燦笑目送「牽手」離去的兩位朋友,搖頭晃腦說:「作冤家不如做親家,以後他們就不會一直打架嚕。」
「真是胡來。」傳泰伊輕敲他額頭,哭笑不得道:「你哪來的真橙之心?這要價可不低。」
「以前救了個富豪,他硬要送我東西回報,我就挑了這個啊。」苗貝兒見他們走遠了,便抓著傳泰伊翻過欄杆跳下去,「徒兒,這煙火還能撐一會,我們快來玩!」
「小心別燙著。」拉不回貪玩的人,傳泰伊無奈跟進燦爛的愛心圈中,凝視歡快的紅袖小身影穿梭在煙火間追逐星點,心頭竟也不住閃過昨夜床邊的詩句。
『一入江湖醉夢塵,揚鞭策馬兩情真。今宵對影無閒緒,靜譜流光證我心。』
若他有幸,願也能許一份真橙,予這闖入他心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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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走過三生樹
行過狼牙重重的馬嵬譯,越過冰天雪地的崑崙,穿過塵沙飛揚的龍門荒漠,兩人總算踏上了充滿異國風情的明教領地。細軟黃沙上的深幽天空不同於中原,瀰漫著神秘幽雅的寧靜氣息,令看盡戰火狼籍的中原旅者有來到世外之感。
西域沙土不適馬匹行路,他們便將坐騎寄放在鄰近龍門入口的譯站,另租駱駝朝北方的聖殿駛去。
「你在揚州七秀坊長大,何以令妹卻在西域明教?」傳泰伊只知苗貝兒自小父母雙亡,途中才聽說他還有一雙生妹,不禁對這兄妹的相隔東西感到疑惑。
苗貝兒靠著他,偏頭回想道:「唔,就爹娘當時不知得罪誰要帶我們出逃,途中湊巧遇到汐崘哥,他以前曾被我爹救過一命,知道我們一家有難,就義不容辭地帶他們回明教保護,可惜爹娘還是去世了,小莉就由汐崘哥代為照顧,之後她就拜入明教習武了。」
「夫子說你與家人因故失散,可是遇到歹徒?」傳泰伊思及此推測,心中便是萬般不捨。
「呃,不是耶。」苗貝兒心虛地撓撓臉,「是我偷玩水不小心滑倒被沖走啦,呵呵。」
「……」
本以為駱駝不如馬,豈知奔馳起來竟也不遜,不過幾個時辰,他們便已攀過重重岩原,來到聖墓山入口。苗貝兒非初次來訪,明教守衛一眼認出他,便立即喚人通報,不甚標準的漢語告知了一則消息,令他震驚不已。
「什、什麼?小莉她……」苗貝兒猛然倒吸口氣,一臉悲痛欲絕,「她竟然已經不在了?」
明教守衛納悶點頭,「呃,是的,不在了。」
傳泰伊哭笑不得,「他的意思應當只是剛好不在家。」
「原來如此啊,大哥你的語言水平有待加強啦,真是嚇死我了。」苗貝兒拍拍胸脯,望見一高挑身影,便立刻拋下囧到無言的人,張開雙臂燦笑奔去,「汐崘哥,我來看你們了。」
「好久不見,小貝兒。」汐崘回以擁抱後輕拍苗貝兒的頭笑道。束以金扣的輕薄波斯墨袍被沙漠夜風吹起,露出结實而精瘦的腰身,藏於金邊烏絲兜帽裡的容顏竟豔麗無比。他望向隨之跟來的傳泰伊,以略帶異族口音的漢語道:「想必閣下定是不語公子,歡迎貴客不辭千里而來,辛苦了。」
傳泰伊默然頷首,目光卻流連於抱住汐崘的人,然而,苗貝兒依然對此渾然無覺,仰頭便問:「汐崘哥,小莉去哪啦?不是說好要等我來嗎?」
「事出突然,她受教主欽點隨夜帝出行,現在正往黑戈壁的路上。」汐崘自隨行駱駝上取來兩套披風交給他們,「夜裡風大,先回寒舍休憩再說。這披風能助你們阻擋風沙,利於視物行走。」
明教飛沙更勝龍門荒漠,加上聖墓山地勢險峻,若有不慎,便會失足跌落岩谷或迷失風暴中,是以有熟人帶路為佳。兩人穿上披風後,隨汐崘行過蜿蜒岩道,至聖殿所屬驛站寄放駱駝,再一路緩步走上崎嶇小道,才終於抵達一棲於崖壁的石屋。如此與中原築木為居大不同的風俗,加上沿途所見居民不論男女多坦胸裸臂露腹,確實令初訪西域的傳泰伊大開眼界。
「小莉初次奉令任務,亟欲表現,我便讓她先隨大家動身,待你們來了再傳書通知看如何安排。」回到屋裡,汐崘脫下兜帽露出一頭雪白秀髮,更添異國艷情。他從爐上取下預先暖好的茶壺,為他們倒了兩杯熱騰騰的醇白玉液,又擺上一盤香酥胡餅,「填個肚暖身後,就好好休息吧。」
「喔耶!我餓扁扁了。」苗貝兒抓起餅三兩下啃光後,再接過杯子喝了一大口,吧匝著嘴舔了舔殘液,兩頰浮起微微紅暈。他瞇起眼揚起甜甜的憨笑,略微大舌頭地對傳泰伊道:「徒兒,這個系西域特產喔,叫馬奶酒。雖難有酒字但其實系馬奶,敲好喝的,不……不用怕會……醉……」
說完,他頭一晃,便咚地倒在桌上。傳泰伊一驚,連忙將小傢伙扶起察看,卻見他閉著眼發出輕微鼾聲,除了白嫩小臉爬滿嫣紅外,並無其他異狀,原來是醉得睡著了?
「哈,又是一口倒,這酒量還是沒怎麼長進啊。」汐崘頓時爆笑道。
「……」
傳泰伊投去無語一眼,明知小傢伙不能喝還拐他喝酒,看來這傢伙也是愛捉弄人的性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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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汐崘送出傳信鷹後,遂帶兩人遊覽明教各處風光,而明教的聖火壇自是首要之地。
熾燄聖火於聖殿大廳前熊熊燃燒,如靈蛇纏繞虔誠者衝霄直上,為焚盡俗塵所染魔孽,以自身綻放璀璨豔麗的烈焰,澄淨世間清明之心,即是明教拜火的淨世信念。
「呀嘿——」
沐浴聖火的紅袖身影凌空飛躍衝頂,清亮的歡笑響徹雲霄,為始終幽藍的天空更添豔色,直至落回地面的苗貝兒安然無恙後,傳泰伊高吊著的心才總算鬆下。雖知小傢伙早在一年前便通過聖火考驗,無焚傷之憂,但那火蛇紋身的畫面仍令他心驚不已。
「只要明淨心思,便能受聖火庇佑。若不語公子願意,不妨一試。」汐崘一旁解釋道。
傳泰伊垂眸凝思,未有回應。
苗貝兒與聖火守護者寒暄幾句後,便跳下聖火壇奔來,「徒兒徒兒,你想玩聖火嗎?不玩的話,為師帶你去玩喵喵。」
見小傢伙眼裡的希冀,傳泰伊為他拂順被風吹亂的瀏海,道:「想玩貓就去吧。」
「好耶,你知道嗎?明教聖女養了好多超可愛的波斯喵喔,可惜只准給門派弟子領養,不過我們可以帶一堆小魚乾去餵。啊對,還有一隻喵喵王跑超快的,要跟他比賽跑,贏了才給抱唷。」苗貝兒興高采烈地跳上駱駝拍著后座催促,稚氣可愛的燦笑再次融化傳泰伊的平淡面容。
明教聖女居於聖墓山北方山腳的往生澗,那裡又是另一番風貌。相比於莊嚴神聖的聖墓山殿堂,往生澗較為悠閒雅致,少了風沙侵蝕的幽谷鬱鬱蔥蔥,一襲清泉流敞,猶如與世隔絕的桃源,同樣幽藍的天色,卻處處綻放瑩白光暈,竟是當地人寄放心願的聖火明燈。
「徒兒徒兒,我們先來放天燈,可以向天燈許願喔。」才抵達往生澗,苗貝兒又神來一筆。傳泰伊無奈,只得應許。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越來越無法拒絕小傢伙的要求。
在汐崘同當地居民的溝通下,兩人撿了幾根樹枝,向人買些材料後,便尋了處空地開始造燈。傳泰伊手藝拙劣不用說,故由苗貝兒依汐崘的解說製作,他則一旁遞工具材料。不多時,一盞還算像樣的天燈便完成了。
「徒兒想許什麼願呀?」苗貝兒捧著天燈,讓傳泰伊往裡頭滴好燈油。
傳泰伊淡笑回問:「你想許什麼願望?」
「當然是每天都能吃好多美食,趕快長得高高壯壯,還有……」苗貝兒頓了頓,耳根微紅地鼓起臉,「其、其他的不說啦,說了就不能實現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該說。」傳泰伊好笑地瞧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點燃燈蕊,「好了,放吧。」
「待天燈一升起,我們就一起許願喔。」苗貝兒緩緩放開手,任天燈冉冉上昇,瑩亮燈火照映他的眼眸,晶亮得令人無限憐愛。傳泰伊默然注視那仰望飛燈的小臉,油然生起永遠的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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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喵王!小爺我今天一定要打敗你!」
於偏僻處找到那不可一世的貓王後,苗貝兒立馬撒著腳丫子追逐敏捷的小貓,飛簷走壁前翻後躍,使上了畢生所學的輕功卻仍落後一小截,令他不服氣地一試再試。
這貓王其實也不過是隻較有脾性的波斯貓,天賦異稟,擁有極敏捷的身手,縱是有一身好輕功,也未必能將之擄獲,故有「欲獲貓王青睞,必先贏了競賽」之說。
傳泰伊立在岩壁下,遙望緊追貓兒不放的飛揚身影,失笑心想,小傢伙平日輕功常粗心跌跤,這會兒竟為了抱貓而超乎水平,實在讓人好氣又好笑。
「你們感情很好,非一般的師徒吧。」雖僅相處一天,汐崘也約略摸出此人淡漠脾性,未等應答便接著嘆道:「起初我們都以為這孩子凶多吉少,沒想到去年竟忽然出現在我們面前,還如此活潑可愛,真感謝上天庇佑他幸逢貴人,苗大俠夫婦在九泉之下,也該能安息了。」
「當年發生何事令他們一家如此顛沛?」對於心上人的過去,傳泰伊自然極欲瞭解,然而苗貝兒總是傻呼呼笑說只記得落水失散之事,其他多聽無名夫子轉述才得知。
汐崘納悶瞧了他一眼,方恍然大悟道:「小貝兒雖闖遍天下,卻從未聲張父輩名號,莫怪你不知。我看你們如此親密,他卻從未跟你提過,怕是不願你因此對他另眼相待吧。」
傳泰伊了然點頭,小傢伙雖看似頑劣任性,行善義之事卻多歸功他人,於他來看,真正有大俠胸懷的人是貝兒喵少俠,而非他這徒有虛名的惡人遺子。
「臭喵喵,我們再來!」
不服氣的童稚呼聲又響,汐崘望著遠處追逐貓兒的小少年,眼底浮起極深的感慨,「苗大俠一生耿直,行俠仗義,卻遭奸人陷害而舉家西逃。他們途中於一處溪流稍做休憩,誰知兩孩子趁機戲水竟發生意外,苗大俠只來得及救回可莉,偏又敵方追來而不得不繼續逃亡,待遇到我們托付妻女後,他便不顧傷勢,執意回中原尋子。」
「可惜,苗夫人日等夜等,卻只等來苗大俠慘死的噩耗,本就病弱的身體也越加惡化,不出兩年便隨苗大俠去了,可莉一直為此自責,直到去年兩兄妹相聚了,她才釋懷不少。」
如此為兒女付出的偉大父親,令傳泰伊不禁想起自己離家棄子的娘親,對於那未曾謀面的大俠,也心生一份敬佩,「敢問苗大俠名號?」
「別說是我告訴你的,小貝兒發起脾氣來也是不得了。」汐崘笑完,語氣轉為敬意,「他父親是苗洐任苗大俠。」
「苗……洐任?」傳泰伊一愣。
「耶!我抱到喵喵嚕!」總算贏了賽跑,苗貝兒歡快地抱著貓王奔回來,不停搓揉貓兒軟嫩的肚皮,興奮問:「徒兒徒兒,你要不要抱喵喵?趁他被我抓住了快抱一抱。」
說完,他將貓兒塞過去,傳泰伊便下意識接住貓身舉在身前。這貓王極具靈性且溫馴,未有反抗攻擊之舉,僅垂著鬍子與嘴角,對苗貝兒輕輕喊了聲:「毛——」
「噗嘻,喵喵叫錯啦,是喵——」苗貝兒學貓兒握爪揮了揮,不住發出「喵」聲糾正。
「毛——」
「喵——」
傳泰伊不發一語地注視模仿貓兒的少年,心情尚未從方才所聽之事恢復。苗貝兒於玩笑間抬眼,瞥及他蒼白的神情,便停下動作踮腳查看,「徒兒怎麼了?」
「沒。」傳泰伊斂容抱好貓兒,再抬眼已恢復平淡,嗓音卻前所未有的溫柔,「還想去哪玩?」
「唔……」苗貝兒伸手撫弄貓兒的背,偏頭尋思了會,「啊,三生樹!那裡好漂亮的呢,還有超感人的故事喔,我們一定要去看看。」
「好,你想去哪,我都陪你。」早聽聞三生樹位在荒漠處,傳泰伊說著同時,將貓兒放回地面,仔細為苗貝兒繫好披風,又輕柔牽著他的手往駱駝處走去,那悉心呵護的勁比照顧自家媳婦兒還勝。
汐崘旁觀者清,會意一笑,默默帶路。唯有苗貝兒不明所以,一路不斷在駱駝上思考一重大問題——難道是他這個師父做得太令人動容,所以泰伊徒兒轉性不傲嬌,決定好好孝敬他了?那好耶!說不准他今年也能拿個江湖薪火相傳的獎金,就可以買更多美食糕點吃嚕!
他越想越開心,不禁咯咯低笑地往傳泰伊懷裡窩了又窩,吃著西域果糖好不滿足,不知身後摟著自己的人思緒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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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從來都充斥著是非恩怨,遭冤枉死者不計其數,那苗洐任便是其中之一。這一向素有俠名的人,卻忽然因身懷通敵叛國之物而遭全天下追緝,直到負傷過重而亡,浩氣盟才查清真相,竟是多年前的一次仗義引來報復而被栽贓。於是,奸人終遭制裁,江湖也還了已逝的苗大俠清白。
然而,每當傳泰伊讀到這段江湖記事時,總會想起十一歲那年,他在某夜無意聽到的竊語。
『呵,你為了除掉苗洐任,竟找我這個惡人合作,就不怕……』
『哼!那姓苗的三番四次阻我的路,你在他手上也吃了不少苦頭,除掉他,對你我都有好處。』
『得,東西我會替你拿到手,你可要記得約定的事,否則……』
江湖所知陷害苗洐任大俠的奸人,只有那夜訪父親私議計畫的男人,卻不知他的父親傳炩亦是幕後黑手之一。但可笑的是,這份罪績雖不為人知,傳炩也未逃過因果報應,遭浩氣剿滅。
「我們到嚕!」
苗貝兒未等駱駝停下,便雙腳一蹬從座上飛起,直奔矗立前方的三生樹。茂盛的花朵在皎月銀光下宛如幽夜裡的仙靈明珠,夜風襲來吹起陣陣花香,為樹下的雀躍身影飄落朵朵銀雪,沖淡了三生樹原有的淒美,卻深沈了遠觀者內心的哀戚。
傳泰伊默默停在原處,未敢再靠近一步,握著韁繩的手已冰冷得麻木。
苗貝兒是苗洐任的兒子,而自己正是苗貝兒的殺父仇人之子。多年來,他無數次設想自己將如何償還父親所造的罪債,卻從沒想過會是這樣的還法。
「這裡曾發生一個故事。」未知傳泰伊此刻的心境,汐崘一旁仰望美麗的三生樹,悠悠道:「一對新婚夫婦遭遇馬賊被迫分開,新郎陷入馬賊營地,新娘在很遠的地方等待新郎歸來,可惜新郎仍遭遇不測。新娘拿著嫁妝默默流淚,決定留在大漠沙海陪她的愛人。於是,新娘盛裝打扮來到三生樹下祭沙,竟見新郎出現在風沙裡,兩人相望後便隨風沙一同消失,三生樹流下一滴眼淚,作為守護忠貞愛情的證明。」
「……」
「徒兒快過來啊!」苗貝兒見人沒跟上,便快步奔回來,踮腳用力將傳泰伊拉下駱駝後,往三生樹奔去,「怎麼了呀?那裡很安全沒怪獸的,為師檢查過了,徒兒不怕,快一起來玩!」
「看,從這裡看的月亮特別大又圓,很漂亮吧?」苗貝兒指向如近在咫尺的一輪明月,意外鮮有風沙遮阻的星空十分璀璨,彷彿這三生樹真為有情人庇佑一遮風擋雨的寧靜港灣。
「嗯。」傳泰伊壓下心頭的洶湧輕聲應道。他望了眼這中原從未有過的神秘夜色,再低頭凝視正伸手接花瓣的可愛小少年,那被月色映照得越發剔透的小臉仍燦爛歡笑,好似未曾受那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的悲苦。是什麼令這孩子如此堅強樂觀?又是什麼令自己對這少年放不開手?
「來送徒兒花花,嘿嘿!」苗貝兒將接滿手的花瓣往傳泰伊身上一灑,笑得像惡作劇成功的頑童。
傳泰伊微揚唇角接住拋來的花瓣,想著汐崘所言的三生樹傳說,明白了件事——
若有一日苗貝兒知道了真相,不論被憎恨厭惡,或被排斥疏離,他都願用一生守護這何該幸福快樂的人,即便要他以命償命,都在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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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又踏旅途遇二少
傳信鷹帶回了苗可莉的消息——
『笨蛋貝,千島湖的賀城見。莉筆。』
「……」
苗貝兒揪著紙條翻來覆去,就是看不到其他留言,便嘟起嘴哭喪道:「臭小莉懶惰鬼,怎麼寫字也跟講話一樣少嘛?好歹解釋下槓麻要我又跑大老遠回江南呀!」
傳泰伊取過紙條察看,望及開頭的「笨蛋」二字,不禁莞爾一笑,隨即又斂去神情。自從知曉苗貝兒的身世後,他無法忘懷存在彼此間的世仇——正是他爹害這對兄妹分東離西家破人亡。而這時刻籠罩的陰影,令他不得不將深藏心中情愫,未敢再有絲毫奢想。
「因為任務有變。」方從聖殿受召歸來的汐崘,取出行囊準備,邊解釋道:「這還跟你們大唐政局有關。為了能解開中原過去對明教的誤會,聖女率大批弟子深入中原幫助受戰禍波及的百姓,可莉這次隨夜帝前往黑戈壁,也是協助外族解決部落糾紛,以免部落受狼牙利用禍害中原。如今這狼牙軍尚未完全清除,大唐皇室又傳出永王在千島湖起兵叛亂,各門派都為此事派出弟子前去商議行事,你們應當也很快就會收到七秀坊與萬花谷的命令吧。」
「耶欸?永王他怎麼會?唔……」苗貝兒摸摸鼻子,不需他人解答,也意識到權勢之下皇室親情淡薄的不變定理,可憐的是被夾在中間毫無反抗之力的老百姓。
傳泰伊淡漠地微勾輕蔑弧度,世人總唾罵惡人冷血無情,卻對這些為寶座而手足相殘的真正冷血者未敢批罵。在位者也好,爭奪者也罷,皆為自身權力不惜血染山河,又有哪一個高尚過惡人?故他從未想插手江山亂事,只願默默行醫救治苦難者,若非苗貝兒心軟好事拉他一同剷除狼牙,這天下歸誰又與他何干?
「準備好了就出發吧。」汐崘換上白袍黑衣的勁裝,將兩把雪亮雙刀往背後一插,「這可是我初次遊訪江南,還請兩位多加關照。」
「啊嗚,還沒休息夠就又要遠行,臭永王槓麻不等我玩完回家再造反嘛?」苗貝兒往後一癱,倒在傳泰伊懷裡,不依不撓地哼哼唧唧著,大有要帥徒兒當馱獸代步之意。
看他這般,傳泰伊自然不捨,「累了就別去,既已有各路英雄群聚,應當不差我倆。」
「那怎麼行?別說我們不聽話會被掌門打屁屁,還有小莉也在那,我不能丟下她不管。」苗貝兒跳起來抓住行囊,又跳回傳泰伊身上再展無尾熊英姿,「快快快,徒兒我們快出發!」
小傢伙真是被寵得越發愛耍賴了。
傳泰伊無奈捧著無尾熊朝外走去,思忖著苗貝兒方才的苦惱呻吟。其實這心情他亦能體會,同樣的一條路頻繁來回多次,風景再美都會膩,何況他們沿途還需經過遍地狼籍的戰亂區,饒是他都不忍多睹。於是,到了驛站坐上駱駝後,他問:「除了自龍門入長安外,可有其他路線返還江南?」
苗貝兒一聽,立馬來了興致,「聽蔥花哥說龍門荒漠的東北邊有另一條路,一直往東走就可以通往什麼大草原然後再南下回中原唷。」
「是陰山大草原。」傳泰伊回憶書中所讀,草原民族風情純樸,卻也多有黑市商人來往,故而劫鏢盜寶之爭層出不窮,然而快馬奔馳於遼闊天地的壯景的確令人嚮往,便問:「想去看看嗎?」
「超級想啊!上次蔥花哥有說那裡的烤肉超好吃,還有回紇人的舞蹈也很特別……」苗貝兒興奮地嘰哩呱啦半天,才意識到一重要問題,「啊,可是會不會趕不及啊?」
「那一區我們確實不熟,恐有拖延。」傳泰伊也正猶豫此事。
「沒問題。」汐崘駕著駱駝走過他們,略帶小壞心笑道:「反正我們本來就要走那條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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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龍門入口的驛站領回了坐騎,三人趕在天黑前抵達龍門客棧暫住一宿。
一如汐崘所言,當晚,兩封飛鴿傳書便送至苗貝兒與傳泰伊的手上,正是七秀坊代坊主與萬花谷代谷主的書信,要弟子們即刻前往千島湖賀城詳議對抗永王大計。於是,他們天一亮又立刻策馬狂奔趕往孔雀海,再出了龍門荒漠,進入黑戈壁。
這黑戈壁雖位陰山大草原與龍門荒漠之間,卻無須橫過整片滾滾黃沙,便能直接從便道轉入陰山大草原。然而,他們在趕路途中數次遇到沙漠馬賊,雖不至難以招架,但沙漠氣候炙熱難耐,奔波勞苦又幾經交手,別說三人饑腸轆轆,馬兒亦略顯疲態,他們便決定向駐守當地的天策軍營借一處休憩。
「哇!怎麼這麼多人啊?」
本該荒涼的沙漠驛站,竟出乎預料聚集大批人馬與貨車,個個配槍帶刀,無不全副武裝,四處瀰漫著一股隱藏殺機的氛圍,令苗貝兒好奇地左張右望,待發現這些人腰間都別了塊血色雙斧的令牌後,才恍然大悟道:「啊,是惡人谷大跑商。」
「惡人谷跑商?」傳泰伊抱著他落地後,將馬匹交由驛站帶去餵食。
「嗯嗯!」苗貝兒壓低聲音,邊往行囊掏胡餅吃,「不管是惡人谷還是浩氣盟,都要藉跑商賺取資金,好經營各地據點的運作,但你也知道,他們雙方老是打來打去,所以跑商時都要很小心,免得被敵對陣營的劫鏢。還聽說他們每天一小跑商,七天一大跑商,看來我們今天正好碰到大跑商呢,不知道等下會不會有浩氣盟的來打群架。」
聞言,傳泰伊倒是想起,幼時的確曾與爹娘騎馬走長里路護送貨車,卻多趁月黑風高夜地藏頭藏尾,不似這些人光天化日成群結隊合作,可見傳炩的劣行連惡人谷都不待見。
「小鬼懂挺多嘛。」一蓄著鬍渣、衣衫不整的丐幫男子,露出滿胸腹肌的青紋,肩扛一繫酒壺棍,踩著夾腳拖走來,上下打量二人,「新面孔,中立人士吧。」
「我不是小鬼,你才是大酒鬼叔。」苗貝兒皺起小臉,揮了揮撲鼻而來的酒醺味,嘟嘴道:「為什麼丐幫大叔都這麼愛喝酒呀?」
「專門醺你們這些小秀秀啊。」惡人丐幫男子咬著竹籤的嘴角揚起邪佞笑意,口音有幾分南方腔,「小秀秀修的是雲裳還是冰心?雲裳好,拎北最愛敦甩扇子的秀奶了。」
所謂「敦」乃丐幫招式《亢龍有悔》的特有效果——連續爆打暈眩僵直,打得對手毫無招架之力滿地滾。以修習雲裳心法的七秀補師來說,往往是扇子才抽出來,還甩不了一兩下治療招式,就被打狗棒敲得頭暈腦漲分不清方向。更別說招招費時運功的萬花補師,還不及運完內力就被敲平的時而有之,故丐幫絕對是補師奶媽們最怕遇到的敵手之一。
於是,苗貝兒炸毛了,「臭酒鬼叔,小爺我雙修!治療攻擊都犀利的,才不會給你敦啦!」
傳泰伊連忙將小傢伙往身後一拉,對丐幫男子冷聲道:「我等僅是趕赴江南的過客,因要事在身,為圖捷徑而路經此地,無意干擾陣營之事,待休息片刻便即離去,還請閣下包涵。」
「江南啊……」丐幫男子搓著下巴,戲謔的目光在傳泰伊俊美的五官流連一番後,以東南沿海的地方話咕噥著,「嘖嘖,這款冰山花,拎北呣愛呷(不愛吃)。」
「……」
「克叔,你別玩了,小心嚇跑人。」汐崘向當地人補完物資回來,見此場景,立刻失笑向兩人澄清:「這位叫克叔,是我過去在大草原挖寶時結交的朋友,對東南一帶極熟,所以我請他來幫忙帶路。他嘴巴雖壞了點,但為人豪爽,只是看到可愛孩子就喜歡逗一下。」
「嘿,開個玩笑而已。」克叔笑咧咧地灌了口酒,朝他們頷了個首,「貝兒喵少俠和不語公子是吧?汐崘有在信裡提到你們,久仰大名啦。」
兩人無語,感情這大叔專拿打架當調戲了?
「好啦,講正經的,大家都往江南跑,該不會是為那件事吧?」克叔收起痞樣認真道。
大家?三人面面相覷,直覺這兩字絕不是指他們。果然,克叔指著身後的惡人谷跑商團,「那些傢伙也是跑完這趟商就直奔江南,不如你們跟著他們,拎北就能早點休息啦。」
「咦咦?跟惡人跑商團旅行?才不要!」苗貝兒立馬驚聲拒絕,頓時引來眾惡人倍感排擠歧視的怒視,隨即又被他的下一句囧得無語,「如果半途有浩氣跑來打群架打得亂七八糟天搖地動,我們不就又得卡的卡斷的斷摔得滿地殘了嗎?修裝費很貴的說!」
「……」
這話還真是中肯,教人百口莫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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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惡人跑商團同行的風險雖多,但從這裡回中原就一條路,要避開也難,時間亦有限,故他們在休整完畢後,仍一同上路了。好在大夥今日運氣不錯,未有浩氣聞訊擾亂,縱是有劫鏢馬賊,也很快被幾大惡人組織收拾乾淨,一路順利來到陰山大草原的中部,準備紮營過夜。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冤家就是路窄,儘管這位浩氣盟人士的目標並不在惡人。
「喔天啊!喔天啊!喔天啊!」
四人才聯手紮好了帳棚,就聽一聲震天驚呼爆響,汐崘渾身一頓,臉色青得好比噎了雞蛋。克叔抖了抖嘴角,直接摸著酒壺鑽進帳棚,打算喝個天昏地暗。苗貝兒見狀,即知有好玩的,便興奮地拉著傳泰伊到一旁席地而坐,準備吃肉乾看戲。
黃昏將至的草原天空下,一金光閃閃的高大男子扛著重劍,如大狗見著骨頭般瘋狂直奔汐崘,歡天喜地大呼:「崘美人!沒想到我們能在這遼闊的大草原相聚,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上天注定要我找到你啊!喔天!哥太開心了,一定要轉個風車慶祝一下!」
說完,這位藏劍弟子就吆喝著甩起重劍,以高速旋轉急馳而來,嘴裡還不忘連聲高呼,將該門派的二貨特質展現得淋漓盡致,「看這風車轉得多酷帥狂霸跩啊!證明了哥對崘美人的一片真心,天地可證,綿綿不絕……」
「這個豬頭二少。」汐崘咬牙切齒地拉上兜帽,抽出背後雙刀,身形一隱,待那金光炫轉體的衝勢緩下時,忽然現身在對方背後,一甩鎖鍊打脫重劍,兩把彎刀連續爆敲重擊一頓,修長美腿再一踹,將這純來被扁的二少狠狠打飛,「給我滾!」
「幹得好!」在場惡人無不鼓掌叫好,你個浩氣小黃雞除了轉風車和炫富外還能幹啥呢?
豈知,二少生命力就是強,竟頂著滿頭包、拖著一串鼻血,燦笑地踏著夕陽餘暉,奔了回來,「喔!崘美人表達思念的方式好強烈好激情,哥也好想你啊!」
眾人囧噴,汐崘崩潰,「混帳葉帷登!不准再過來啊啊啊!」
「嘻哈哈哈,沒想到汐崘哥也會有擺脫不了的人,這個叫葉什麼登的真是太強啦。」苗貝兒看戲看得好不歡,竟笑倒在傳泰伊的腿上打滾。
「你啊,五十步笑一百步。」傳泰伊輕捏小傢伙的鼻子哭笑不得,想當初,他也是被苗貝兒死纏爛打,不論怎麼冷言相對都甩不開,如此被纏到現在,自己也真離不開這個小冤家了。
草原「激情」持續進行,苗貝兒摸摸肚子,覺得這陣子不是肉乾就是胡餅,真有些膩了。傳泰伊得知不遠處的黑市有中原人開的的茶館,雖不如家鄉道地,但能滿足異鄉客的鄉愁,遂帶他前去一嚐。
「呣呣呣,好吃!」總算是熟悉的口味,苗貝兒塞了滿嘴佳餚,吃得好不滿足。
「別吃太多,撐了肚子不舒服。」傳泰伊伸指撥開苗貝兒的瀏海後,便慢條斯理地喝著意外香醇的熱茶,未動桌上菜餚,寵溺讓食之意盡在不言中。
「客倌吃得好?這五香醬肉可是本店招牌唷。」
「嗯嗯!菜好吃,茶也好喝!」苗貝兒朝略顯福態的店小二點頭道完,又埋頭狂吃。
傳泰伊難得起了好奇,「這裡柴火應從何處取?」
「客倌需要生火是嗎?北邊那兒有塊養牛場,咱們都是在那揀柴燒火的。」小二爽快答道。
傳泰伊立即了然,書中提及不少草原民族的生活方式,倒也不訝異,卻是苗貝兒愣了愣。
「咦?那塊地除了草地,除了牛,不就只剩……」他目瞪口呆地張大嘴,不小心以一句關鍵字觸動了店小二的話匣子,「原來你們都是用牛便便煮飯的?」
「沒錯,我跟你們說啊,這挑牛糞燒火可有學問了,咱們茶館能泡出絕妙好茶的關鍵,就在於牛糞的乾燥程度,千萬不能太乾也不能太濕,還要上等好牛拉出來的屎才夠……」
「……」
兩人默默放下茶杯碗筷,囧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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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無緣的團圓夢
草原的夜晚來得快,落日後沒多久,便已夜幕低垂,繁星點綴。長途跋涉的旅人受不住疲倦,多早早休息,以待天亮繼續趕路。酣眠聲中,遠處的回紇部落依稀傳來溝火起舞的歡笑。
苗貝兒翻了個身,滾進溫暖的懷抱蹭了蹭,又扭了扭,半晌後,便受不住地睜開眼,往帳棚另一側的人擠個鬼臉,低聲抱怨:「臭克叔也太會打呼……哇!那睡相也太……太……」
「呵。」傳泰伊失笑輕捏他的耳垂,小傢伙自己也睡相奇差無比,竟好意思笑別人?
誰知,苗貝兒在震驚過後,接下去的話竟是——
「真是太霸氣了,值得學習!」
「……」
「咦?徒兒也睡不著嗎?」苗貝兒聞聲回頭後,又環顧四周,發覺汐崘不在床上,不知是否也被克叔的呼聲吵跑?他撓了撓臉頰,見傳泰伊削瘦的臉頰在昏暗視線下有幾分睡眠不足的憔悴,便從行囊取出鳳翼雲簫,不捨道:「乖徒兒睡,為師幫你吹安眠曲。」
苗貝兒說完,也不待傳泰伊應答便吹了起來,正是他們初次於金水鎮過夜時吹的那首曲子。
傳泰伊聽著,心中一片柔軟,越發難以抑制日益膨脹的憐愛。他凝視苗貝兒垂眸吹蕭的側臉,忽有股衝動想狠狠親吻這可愛人兒,便轉移注意力,開口道:「此曲為何名?」
苗貝兒遲疑地想了會,「聽說是叫笙歌妙舞。徒兒喜歡嗎?喜歡的話,為師天天吹給你聽。」
七秀弟子能歌善舞,苗貝兒卻對熟稔的曲目這般不確定,令傳泰伊略感訝異地問:「你原本不知曲名?」
「嗯,這是我跟家人失散前,每晚聽娘親吹給我們伴眠的,特別是爹爹沒回家的時候。」苗貝兒低頭輕撫雲簫,眼底盡是思念,「我從小聽,就記得這旋律,在秀坊每學會一樣樂器,就試著練起來,後來師父告訴我這叫笙歌妙舞,背後還有段亂世鴛鴦重逢的浪漫故事呢。」
傳泰伊沈默了片刻,低聲道:「你很希望與他們團聚。」
「當然呀,爹娘從沒放棄過我,我自然也是,可惜他們都去世了。」苗貝兒眨了眨微濕的眼,而後揚起開朗燦笑,「不過,沒關係,我現在有泰伊啦,已經不是一個人了。啊,夜深了,徒兒快乖乖睡,不然明天沒精神趕路。」
低婉柔美的曲聲又起,這一次,傳泰伊未再打斷,卻是黯然聆聽,嚥愁入夢。
ღ ღ ღ
隨惡人商隊離開陰山大草原,來到五臺山,便是中原範疇,再往南進入太原,跑商即大功告成,大批人馬遂作鳥獸散,該幹啥就幹啥去,苗貝兒等人亦在休息片刻後,繼續南下朝洛陽戰亂區前進,其他同目的地的惡人則各有不同路線計畫,未再同行。
「崘美人腰疼不?坐過來讓哥幫你按摩嘛。」
「不勞大駕。」
自草原偶遇後,藏劍二少葉帷登便成了跟屁蟲,理由是:「既然都是要去千島湖,何不同行?況且,保護諸位美人免受惡人丐幫欺侮,是我大浩氣盟的職責!」
此話一出,克叔立刻撇了撇嘴,以酒醉手滑為由,賞了他幾棍打狗棒。好在,這葉帷登二歸二,心思始終繞著汐崘打轉,倒也沒糾結陣營對立的恩怨,未跟克叔殺個你死我活,因而一行人還算和平相處,只是有些……不太寧靜。
「哥真是太幸運了,不僅與崘美人重逢,還有秀秀小可愛和高冷美人花相伴,實在快活啊!美人如此多,世界真美好!」頂著巴掌印與棍痕的葉惟登,炫富似地駕著華麗大紅馬車,果斷略過跟美扯不上關係的克叔,緊黏在騎著馬的汐崘身旁,一路讚嘆之餘,還不忘勸誘汐崘同乘。
「這人怎麼可以比我還多話還煩人啊?」苗貝兒眼神死了。
傳泰伊失笑掐了把他的腰,原來小傢伙還有自知之明。
「哈,癢……徒兒別撓……」苗貝兒咯咯笑地扭了下身子,便又窩回傳泰伊身上,賊笑低聲說:「好險小靄沒他這麼二,不然,她以後要跟我們一起闖江湖的話,我們一定會被煩死。」
提到這莫名收到的小徒弟,傳泰伊神情一凝,「等到了城鎮,給她捎封信。」
「咦?是要讓她再寄超好吃的桃子來嗎?」苗貝兒立馬口水滴滴。
傳泰伊搖頭道:「問她是否也出席賀城會議,是時候替她複診了。」
苗貝兒一聽,便轉身用力抱住傳泰伊,甜甜地說:「泰伊也是個疼徒兒的好師父呢。」
「……」
「嘿嘿!」
瞧著不甚自然板著臉遠望的傳泰伊,苗貝兒竊笑心想,徒兒又害羞傲嬌了,真可愛。
ღ ღ ღ
一行人馬不停蹄,總算趕在太陽下山前進入洛陽,又在葉帷登的大力提議下,快馬行半里路至藏劍駐紮地過夜。同為江湖行走人,各門派總會互相關照,而葉帷登雖二得過頭,卻待人熱情直爽,故這晚大夥睡了個舒服覺,對這二少的誇張性格也算適應了,倒是克叔實在受不了他的聒噪。
「反正那二少登對東南一帶也挺熟的,拎盃就陪到這吧,不去千島湖搞那勞什子的會議了。」克叔意興闌珊地灌了口酒,揮揮永遠邋遢的袖袍,打算瀟灑離去。
然而,天不從人願,又或者該說,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呢?
「千島湖?你們剛說的是千島湖嗎?長歌門的千島湖?」
略帶生硬腔調的漢語從天而降,他們抬頭望去,竟是一苗疆男子正四肢緊攀著枝幹朝他們張望,宛如一隻探頭探腦的壁虎,身旁還有群紫蝶團簇飛舞,看來更像隻招蜂引蝶的壁虎了。
苗貝兒眨了眨眼,有股想追蝴蝶的衝動,便隔空揮了揮爪子,「是千島湖沒錯呀,這位大哥,你是不是很怕蝴蝶呀?蝴蝶很漂亮無害的,不用怕牠們呀,我最怕小強的都不怕牠們了。」
「我不怕啊,那個……小強千島湖……我是說長歌……」漢語不甚流利的男子顯然被問懵了。
苗貝兒便又問了,「那你怎麼被蝴蝶追到樹上啊?是做了什麼惹蝴蝶生氣追咬你的事嗎?」
「做、做什麼?」男子看了看自己緊抱的樹,才意會過來,立馬澄清:「不,是中原的路太複雜難走,我正打算用輕功登頂探路,誰知居然……」
見他眼裡閃過的尷尬,眾人瞬間了然。輕功這門技術,一向是成也飛上天,敗也撞牆掛樹幹,最可恨的是,摔死撞暈就算了,更多時候還會莫名卡在樹上或屋簷死角,掙扎半天都下不來,整個像在爬高偷拉屎的壁虎,那姿態若再被人看個正著,簡直是恥上加恥!
於是,苗疆男子東扭扭腰西扭扭臀,才終於將自己從樹上拔了下來,有些狼狽地落回地面。他趕緊扶正頭頂的銀冠,恢復原有的瀟灑俊朗後,向他們抱了個拳,「在下是五毒教弟子孚摩,初來中原,人生地不熟,想請各位幫個忙,他日必會報答。」
苗疆五毒教擅施難解之毒,常殺人於無形之中,縱使萬花谷醫術天下第一,也得費盡心思方能鑽研出解毒法,故為中原武林最不願招惹的神秘門派。因此,傳泰伊瞥了眼對方腰間的蟲笛,第一時間拉住好事的苗貝兒,卻仍漏算了一步。
「兄弟需要什麼儘管說,咱們大浩氣盟才不像惡人谷小氣自私,最樂於助人了,哈哈哈!」
「……」
其他人無語瞪向二少葉帷登,自古以來,能作主的就只有主角,啥時輪到打醬油的發話了?
莫名躺槍的克叔冒起滿臉青筋,打狗棒一揮,將這二到欠揍的小黃雞拋到空中,啪啪啪抽打好幾棍。不過,葉帷登好歹也師出藏劍名門,自也不是簡單的貨,他在暈了幾番後,終於抓到丐幫招式的空隙,立刻抽出重劍轉風車。於是,一場惡人與浩氣的陣營之戰就此展開。
這一廂打得天昏地暗不可開交,另一廂的中立人士們紛紛走避,免受波及又卡斷。
「你問千島湖也是要去開會的嗎?」苗貝兒忍不住好奇問道。五毒教向來遺世獨立,甚少插手中原武林的糾葛,即便出現在中原,也只為解決叛徒自創天一教在中原濫用毒蠱製造屍人的爛攤子,應當不會參與千島湖會議才是。
果然,孚摩黯然搖頭,「不,我是要去長歌門找人。」
長歌門位在千島湖畔,與萬花谷同為重視詩詞歌賦的風雅之地,卻多積極入世參與國事,其武學以琴、劍為根本,琴技劍法相合,是結合內力與音律的武林世家。而眼前這與長歌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五毒弟子,竟不惜離開巴蜀家鄉遠赴江南極東處尋人?這讓苗貝兒更好奇了。
「找誰啊?」
「一隻膽敢佔了我便宜就跟人跑的死兔子!」孚摩咬牙切齒道。
「……」
見他一臉被搶情緣的失戀悲憤,他們不禁對那敢惹五毒教的兔子捏了把冷汗。
這時,一旁打架的終於告了段落。被揍得鼻青臉腫的葉帷登碰地摔到汐崘腳邊躺屍,克叔解氣地收回打狗棒,喝了一大口酒後,踩著夾腳拖轉身離去,「拎盃回惡人谷睡覺。」
傳泰伊對這一切都不感興趣,僅拉住想驗屍的苗貝兒,省得小傢伙被二少的蠢死感染。苗貝兒壞笑瞧了眼急忙關問葉帷登的汐崘後,又問孚摩:「你怎麼知道那兔兔跟人跑了呀?」
孚摩立馬怒淚,「他就是被我師叔董小七拐跑的!」
原來還是師門三角糾紛啊!如此狗血的八一八,怎能不搶第一排貴賓席看戲呢?於是,苗貝兒熱血沸騰了,直想奔去長歌門一睹那多情兔子的廬山真面目。
克叔卻是動作一頓,立馬殺氣騰騰地衝回來,黑著臉問:「董小七?那成天面癱像死人的混帳矮子?」
「就是他!」孚摩咬牙點頭後,態度倏地一變,「喂,他雖然確實成天面無表情像個死人,但仍是我師叔,你不能對他無禮!」
「……」常年面癱的傳泰伊躺槍了。
苗貝兒看看正義憤填膺的兩人,又看看身旁冷著臉無語的傳泰伊,忽然揚起賊壞的笑容,對孚摩巴眨無辜的大眼,「對了,你的名字為什麼要叫『胡摸』啊?」
「嗄?」
「是不是因為你很愛亂摸東摸西才取名叫『胡摸』呀?」
孚摩囧,「呃,不是,是叫孚摩。」
苗貝兒大驚,「什麼?撫摸?」
「……」
小傢伙又調皮了。傳泰伊動容地輕捏苗貝兒的臉,含笑眸底的思緒卻是難以言喻。
ღ ღ ღ
19. 師徒之情?
經數日奔波,一行人總算回到揚州。熟悉的和樂景象,一洗長途跋涉的疲頓,他們在沐家極力招待下好生休整後,便又生龍活虎地踏上前往千島湖的船。
江南特有的溫潤隨風襲來,吹得人心神舒暢,恨不得暫拋擾人俗事開懷暢遊。乘載船隻的江海粼粼,春色宜人依舊,奈何遠方的造反陰謀蠢蠢欲動,意圖擾亂這片明媚。
傳泰伊倚在船欄遠望凝思,聽著苗貝兒與他人閒聊碎語,心緒徘徊在陳年過往。
「我這麼做都是為了讓你們母子倆過得起好日子。」
「苟且偷生,終日不得安寧,這算什麼好日子?」
「女人家不懂別多問,顧好崽子就可!」
「你會害兒子遭報應的。」
「滾!」
「我受夠了……」
是什麼讓人甘願放棄平淡安穩,不擇手段去掙無福享用的財富權勢?皇室如此,平民亦然。
在他的記憶中,爹娘總為此爭執不斷,甚而大打出手。夜裡聲聲泣訴是他對娘親最深的印象,直到娘親拋下他們離家不歸,他都從未見過她笑。
失去愛妻並未讓父親大徹大悟,反變本加厲,行事越見乖張。不論他們轉移何處,父親都將他鎖在屋裡,待辦完事才來接他,就怕他學娘親那樣跑掉。從父親每次歸來時身上的血鏽味,他都能猜到這世間又添了多少亡魂。
就在那神秘人來訪後的某一夜,父親突然心情極好,暖了壺小酒又親手炒一桌菜,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兩人初次像對普通父子享用極其平凡的晚餐。
「姓苗的死了,那浩氣狗賊還算守信,給了老子一大筆錢,卻不知大難臨頭……嘿,只要他一死,咱爺兒倆以後就能高枕無憂了。」
那晚,喝得微醺的父親極其開懷,甚至許下金盆洗手的承諾,可惜,膨脹的貪婪難消止,終令這人神共憤的惡人受了制裁。而他,正如娘親所言,一一承受父親種下的果,受冷落排擠、不為人所待見……在少林的短短日子,甚有仇家聞訊尋來,直至他被送進萬花谷,才暫平風波。
萬花谷待罪人的手段極狠,谷內有一聾啞村,關的就是受罰被毒聾啞之人,玄鏡大師與無名夫子想的便是令仇家以為他已成廢人而作罷,故他遠離塵世,在谷裡等待將至的報應。
「徒兒徒兒,小靄家這次送的水果好大好香喔。」苗貝兒滿臉希冀地捧著一顆黃澄澄的大柑橘,所圖為何,昭然若揭。傳泰伊失笑接過柑橘,俐落地剝光外皮後,一片片餵他吃。
「徒兒也吃嘛。」苗貝兒吃得滿足,也不忘取過一半柑橘想餵愛徒。注視的含笑星眸比船下江水還澄澈明淨,彷彿不知人間險惡,更不知自己被抱以何種欲念。
——戀上注定將仇恨自己的人,正是他此刻所受。
傳泰伊移開視線,將遞到嘴邊的手輕輕推開,「你喜歡就都吃了吧。」
「唔?」苗貝兒偏頭咬著柑橘,不解徒兒又怎麼了,明明對他很好,卻又像有些疏離,心事重重的感覺,難道是傲嬌的叛逆期來了?嗯,看來他得寫信找無名伯伯討論討論了。
ღ ღ ღ
千島湖位處杭州一帶,正是藏劍山莊與長歌門以南的流域,因大小群島遍佈,故得此名。交通方式多為舟船,當地居民以漁鹽為生,自給自足,樸實祥和,故那風貌又異於以往的遊歷,令初次來訪的人不禁嘖嘖稱奇,更不消說從未來過江南的異族人士。
「這裡哥熟得很,崘美人想去哪逛,哥都包船帶你去!」葉帷登在炫富上一點都不手軟。
可惜,汐崘心繫任務,直接回決:「我們不是來玩的,辦正事要緊。」
倒是克叔酒氣沖天地朝船家吆喝:「長歌門!先去長歌門!」
這個催促勁,別說孚摩傻眼直嘆漢人心思複雜難測,就是其他人也大感疑惑,克叔不是說要撒手不管嗎?怎麼這會兒又比當事人還急?
直到他們踏進長歌門的漱心堂,準備拜見門主時,這才真相大白。
「董小七!你很有本事勾搭別人嗄?」克叔咬牙瞪著堂內一名苗疆作客,熊熊妒火冒三丈,好似終於抓到逃家給自己戴綠帽的婆娘。
「阿克?你怎麼會來?」董小七驚覺不妙,立刻舉笛一吹,化作蝶影,張翅就逃。
「嘎拎北凍嘞(給老子站住)!」
「不跑是笨蛋!」
原來不是三角糾紛,而是更曲折的四角議題啊!
看戲的人群目送一追一逃的大小身影遠去後,再看向正含淚相望的另兩位當事人。
「孚、孚摩哥……」
「小兔子。」深情呼喚後,是瞬轉嫉夫的黑臉,孚摩怒搖白衣藍帶少年的肩膀,連形影不離的蝴蝶都群魔亂舞著,「秦梓菟!你給我說!為何收了我的真橙之心還跟別人跑了?」
哇,連要價萬金的真橙之心都炸了還讓情緣跑了?這失戀費真是太痛啦!難怪人家會大老遠從苗疆追來討債,這兔子實在有種!據傳苗疆人最恨負心者,不知孚摩會不會一時發狂,就對兔子下這個蠱那個蠱報復呢?
苗貝兒看戲看得好不過癮,還順帶腦補起各種虐戀情深的情節。然而,事關情緣的八卦,總是高潮迭起錯綜複雜,羅生門的老梗永遠玩不膩。
「我、我……」秦梓菟嚇得抱緊懷中的琴,烏溜的圓眼泛起委屈淚光,「明明是你有了未婚妻還來騙我感情的,嗚……」
「什麼?」孚摩臉色變了又變,閃過錯愕、驚慌、惶恐等等的情緒,道:「你怎麼知……不、不對,那婚約不算啊,誤會!是誤會!」
「你果然騙我!嗚啊——」
「別哭啊,小兔子,你聽我解釋!」
於是,受害人秒轉渣男,立馬被護航的長歌門眾兄弟姊妹圍剿。這個八實在太峰迴路轉太狗血,果然超有來湊熱鬧的價值啦!
苗貝兒啃著愛徒為他削好的瓜,看戲看得樂不可支,便下意識握上傳泰伊的手,卻發覺對方在緊緊一握後隨即抽離,好似不願牽他一般。他怔地望向傳泰伊如往常無異的面癱臉,又納悶察看自己的掌心,難道是他剛如廁完忘了洗手嗎?嗚嗚嗚!他被徒兒嫌髒了。
在一番哭鬧戲碼後,倆口子總算解開誤會冰釋前嫌,一旁黏膩恩愛去了。秦梓菟的同門師兄梅仁愛估計是樂得世上多了對腐情緣、少了兩個對手爭妹子,竟過來向他們道謝:「感謝諸位協助化解我長歌門與五毒教的一樁恩怨。」
「哪裡哪裡,這是我大浩氣盟的榮幸,哈哈哈!」
葉帷登依然故我地二,汐崘無語瞥了他一眼。苗貝兒吞下最後一口果肉抹抹嘴,仰頭扯了扯傳泰伊的手,低聲問:「我們好像什麼都沒做,只是順道看戲而已吧?」
見小傢伙又裝傻的狡黠大眼,傳泰伊失笑輕捏他的臉,「看他們有何請求。」
「嘿嘿!」苗貝兒賊笑了兩聲,便機靈地沒再多話戳真相,卻是情不自禁地摸上臉頰,說不清心中為這親密舉動的歡喜。
幾回客套寒暄後,梅仁愛終於說到重點,「在下近日正好編了齣戲曲,不如請諸位留下,一同用膳觀戲,算作報答如何?」
長歌門人才濟濟,在詩詞文學的造詣出類拔萃,音律更是天下一絕,這戲曲自是沒話說,何況他們一路舟車勞頓,難得娛樂放鬆,何樂不為?於是,愛看戲更愛美食的苗貝兒,便拉著帥徒兒欣然前往。
「……」
隨人入座後,苗貝兒左看看右看看,自家帥徒兒優雅端坐,神情淡定沈著,真是怎麼看怎麼賞心悅目,汐崘目不斜視企圖忽略隔座葉二少的騷擾,其他人亦是怡然自得說笑,就是長歌門的年幼弟子們也正襟危坐,彷彿沒人察覺任何不對勁,他便只好暫將疑惑吞下。
吃食、看戲,是動盪局勢裡稍能寄予感慨的抒發。昏君治事,奸臣當道,叛軍為亂,諸雄群起,禍及蒼生,警世勸語,盡在戲中,無不是當世亂象的縮影,真不愧是憂國憂民的長歌門。
戲曲終了,群賓喝采,鮮觸中原風情的汐崘意猶未盡,葉帷登慷慨激昂動容不止,唯有苗貝兒與傳泰伊毫無反應,故梅仁愛特來關問了。
「久聞萬花谷與七秀坊才學出眾,與長歌門有過無不及,不知兩位看完,有何指教? 」
傳泰伊默了。
這請教還真請教錯萬花弟子了,傳泰伊雖天資聰穎,詩詞歌賦皆朗朗上口,四書五經無不融會貫通,樂理畫理等亦是倒背如流,偏就對戲曲的鑑賞力如同他的手藝,只有殘障二字可言,因此,他僅遵萬花導師們的叮囑:「平常心」面對——繼續面癱以表深藏不漏。
梅仁愛汗了汗,難道是不語公子的眼光極高,故此等水準入不了眼嗎?他將視線轉向苗貝兒,揣著一線希望。皇天也終不負苦心人,具豐富表演經驗的七秀坊少俠有動靜了!
只見苗貝兒認真注視前方,以端正嚴肅的神情,緩緩說出憋了許久的肺腑之言,「嗯,桌子的紋路還不錯看,不過有白蟻,要注意除蟲惹。」
「呃……桌、桌子?」梅仁愛丈二摸不著金剛,怎麼看戲看到桌子去了?
卻是長歌門的少俠弟子們紛紛別過頭,默默含淚感慨,總算有人替他們出頭天了!也不知是門主預算不足還怎樣,竟只購置成人高度的桌子,擺在他們正太蘿莉面前正好擋住視線,啥鬼戲都看不到啊,這歧視矮子的世道喔!
ღ ღ ღ
酒足飯飽,他們再次登上船,隨一批長歌門弟子前往賀城。
此程人數眾多,不得不分幾批小船同行。苗貝兒人來瘋,以七秀獨門水上輕功於各舟間來回嬉鬧,直至收集夠趣聞後,才踏著清波奔回傳泰伊身邊,支著臉頰注視正專心看書的人。
感受到身旁的目光,傳泰伊唇角微揚地翻過一頁,「玩夠了?」
「對呀,徒兒知道為師打聽到什麼嗎?很重要的喔!」苗貝兒湊近臉,將充滿暗示的雙眼睜得極大極閃亮。
傳泰伊瞧了眼他那興致勃勃的神情,失笑道:「虛心求教。」
「乖,徒兒真上進,為師教得真好。」
得意的苗貝兒仰起燦笑小臉,立馬將方才聽來的八卦全倒了出來,比如:克叔為找那誘拐人家小媳婦的董小七算帳,竟一路追到賀城去,誓言不把對方吃乾抹淨絕不罷休;又比如:秦梓兔也被派遣參與討伐永王議會,孚摩為愛放棄五毒教不管中原事的原則一路相隨;再比如:二少小黃雞葉帷登勾搭長歌貌美弟子惹火汐崘,被一腳踹下船成了名符其實的落湯雞;再又比如:聞名江湖的戰場死對頭——天策府費義全與蒼雲女將花琥蘭,將雙雙出席會議,兩人是否相殺相愛,成了眾所矚目的焦點。
這些情情愛愛的八卦就是重要消息?傳泰伊哭笑不得,卻也不忍打斷小傢伙的興致,直到苗貝兒講到口乾,拿過他的水壺一口喝光後,才終於提到與會議有關的重點。
「聽說謝大叔和王大叔達成協議,要參與會議的浩氣盟和惡人谷成員必須暫時休戰,以平反永王叛亂為共同目標攜手合作,所以我們可以不用擔心他們又打架打到害大家卡斷摔傷了。」
「敵對陣營和平相處?」傳泰伊略感訝異之餘,想起苗貝兒曾說過浩氣盟亦能為達目的而與惡人妥協的話,不禁輕撇一抹嗤笑。是了,他不就曾親耳聽到一真實案例嗎?
「嘿嘿,理論上是這樣啦,不過,害群之馬總是有的。」苗貝兒聳聳肩,很快就轉移了話題,「對了,我收到蔥花哥的信說他和丐叔也要來賀城喔,還說到時可以帶我們跟小莉、小靄還有汐崘哥一起逛千島湖,聽說這裡有人造了個超大的風箏能載人飛啊飛……」
傳泰伊安靜地聽著,當苗貝兒說到興奮處發出銀鈴笑聲時,他不禁投去含笑一眼,卻在兩人視線交集時,仿若被那注視自己的明亮眼眸定住,難以移開目光。
吹過江面的風凌亂了苗貝兒的鬢髮,未脫稚氣的臉龐因先前的嬉鬧透著紅暈,令傳泰伊心念一動,伸手為他拂開黏上唇角的髮絲,卻不捨收手地捧住隨之仰起的小臉,拇指下意識流連粉嫩的嘴唇,傳達著說不出口的溫柔眷戀。
苗貝兒望著無聲凝視的人,懵懂無知心中的異樣,只覺喜歡他們之間這般獨特的親密,不過,唇邊不住來回的摩梭,實在令他有股難以自拔的衝動,便忍不住付諸行動了。
「唔!」
「咦?還以為徒兒一直摸為師的嘴是有送什麼好吃的,怎麼結果是徒兒的手指啦?」苗貝兒連忙鬆開牙齒,震驚惶恐道:「為師不吃人肉的,徒兒不要為了報答為師把自己給煮了啊!」
「……」傳泰伊無語黑著臉收回手,目光深沈地盯著他好一會,才深吸口氣,恢復淡漠神情看回書冊,低聲呢喃:「也罷。」
「什麼?」苗貝兒不明所以,又見傳泰伊板著臉沈默,便呆了半晌,才問:「泰伊在不安嗎?」
傳泰伊未有回應,僅是目光微黯。沒錯,他的確不安,不安自己隱瞞的身世為人所知,不安他們之間的殺父之仇會被揭穿,不安他將被在乎的人用憎恨目光看待,不安小傢伙因此不再歡笑如往,不安……自己會永遠失去苗貝兒。
「倘若有日……」他噎了許久,終於擠出聲音,「你發現我並非你以為的人,你當如何?」
苗貝兒挪了挪位子,往傳泰伊貼近了些,「泰伊記得莫雨和毛毛嗎?我那時問你,如果我們有一天也像他們一樣的話,你會怎麼做?」
傳泰伊回憶片刻,答道:「我不會讓這個假設發生。」
「嗯。」苗貝兒緊靠在傳泰伊身側,望向江面的眼神依然天真爛漫,「說好的,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不放棄彼此,所以,不論你覺得自己是怎樣的人,都是我重要的好徒兒喔。」
好徒兒……
傳泰伊笑了笑,任由兩人維持在這名不符實的師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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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冤家路窄
位於千島湖北方的賀城是這偏遠之地唯一的城市,多以鹽商貿易往返為主,雖不如揚州或成都熱鬧卻也欣欣向榮。然而,這遠離中原塵囂的平靜小城,近來竟因永王叛亂而聚集了各路江湖人士,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攻入永王行宮,降服叛賊。
「師父,貝貝師祖!」
苗貝兒一行人的船才接近港口,就見沐為靄穿著金色門派服在岸上跳呀跳,嬌俏小臉洋溢天真的笑靨,十足像隻為主人迎門的毛茸茸小黃雞,簡直比另一隻吵死人的大二少雞還可愛百倍。
「小靄徒孫,師祖好想你喔。」苗貝兒一下船就衝過去以表思念,差點把「想你們家鮮美的桃子」的真心話也吐出來。
「貝貝師祖,小靄也好想你和師父喔。」沐為靄立馬感動撲抱,也不想背著輕、重劍的自己在衝速下有多猛,撞得苗貝兒一個踉蹌,差點往後翻倒。
唔!為了他身為師祖的高大威嚴形象,必須努力撐住!苗貝兒用盡吃奶力氣回抱,當下就讓沐為靄深信師祖的情真意切,便又抱得更緊。
於是,一對可愛少俠在碼頭公然秀恩愛的緋聞不逕而走,成為日後眾多江湖情緣八一八的話題之一——「誰道江湖只能腐?百合也有春天!」。好在兩位當事人都不知情,否則苗貝兒又得炸毛怒喊:「小爺我英偉不凡哪裡像女的?」
傳泰伊注視相擁的兩人,男的俏皮可愛,女的純真嬌麗,好比一對金童玉女,令他緊抿著嘴擦身走過,留下孤寂的背影。苗貝兒見狀,納悶地偏頭想了會,便在沐為靄耳邊滴咕幾句。
不知身後情景的傳泰伊,才走不過幾步,就忽被人從身後一撲,竟是沐為靄大張雙臂抱緊自己,他不禁一愣,「做什麼?」
「師父,徒兒在向您請安呀。」沐為靄笑得相當天然,「貝貝師祖說師父是傲嬌,原來師父也想要抱抱卻不好意思說嗎?沒關係的,師父以後想抱抱就直說,不用跟徒兒害羞的。」
傲嬌?害羞?傳泰伊黑著臉忍了又忍,終忍不住瞪向賊笑的人,咬牙怒吼:「苗・貝・兒!」
「嘿嘿。」
「咦?師父怎麼直呼貝貝師祖的名字呀?我爹娘和門派師父都說這樣是不禮貌耶。」
「……」
收回前言,他總有一天要讓小傢伙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是否真為師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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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經千山萬水,分隔一年的兄妹總算相見了。
遠遠瞧見客棧前駐足等候的嬌小身影,苗貝兒激動得健步如飛,傳泰伊卻是慢下步伐,俊冷容顏更顯疏離。汐崘只道他憂慮苗可莉介意他倆的曖昧,便含笑勸撫:「別擔心,可莉是好孩子,對真心待她哥好的人,都會視如己出。」
一旁的葉帷登立馬求表現,「崘美人,哥對你一片真心,也會視乾弟乾妹如己出的!」
汐崘翻白眼,「你走開,他們沒答應作你乾弟乾妹。」
「在哥的心裡,秀秀小貝兒和莉莉小美女已是我最可愛的乾弟乾妹了。」葉帷登仰天摀胸感慨完,不忘往傳泰伊的肩上豪邁一拍,熱情呼喚:「乾師姪美人。」
「……」
傳泰伊面色鐵青地抽針一戳,熙攘大街上便多了尊被點穴不得動彈的黃雞牌擋路石,惡人谷也多了個茶餘飯後譏諷浩氣盟的笑梗,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小莉,我總算見到你了!」苗貝兒雀躍蹦至穿著絲白波斯服的小姑娘身前,卻赫然轉笑為震驚,「你、你、你怎麼又長高了?」
苗可莉微揚下巴,視線輕鬆落在苗貝兒的頭頂,漂亮的貓型大眼一閃笑意,嘴裡卻淡聲輕哼著:「笨蛋貝,是你又矮了。」
「……」
苗貝兒當場重創,含淚凝噎。傳泰伊倒是差點失笑出聲,先前聽說兄妹倆為雙生,卻不想兩人非但容貌毫無相似,性格也相差甚遠,若無人提醒,還真難相信他們是同日生的親兄妹。
「想必你就是不語公子了。」苗可莉泰然自若地望向傳泰伊,嗓音雖稚嫩清脆,語氣卻穩重嚴謹,目光明亮有神又淡定沈著,實在不似一個才十五歲的女孩兒。
傳泰伊輕輕頷首,便見她恭敬一揖,「一路照顧我這笨蛋哥哥,辛苦了。」
「臭小莉!明明是我照顧我徒兒的好嗎?」苗貝兒炸毛。
這次,傳泰伊守不住嘴角了,「的確辛苦。」
「嗚嗚嗚,連徒兒都欺負為師。」苗貝兒哭哭捶心肝喔,不傲嬌的徒兒一點都不可愛啦!
唯有搞不清楚狀況的沐為靄在一番東看西瞧後,上前對苗可莉甜笑一抱,「師祖叔好。」
「……」這下換苗可莉錯亂了,她何時變得這麼年長?
一番寒暄後,汐崘放不下被落在街上當人體石柱的葉帷登,畢竟此地混雜陣營人士,恐有變故,遂決定折回原處察看,看來真是給人纏出了感情。
苗貝兒嘿嘿賊笑地目送汐崘離去後,就聽苗可莉說:「哥,有個人想見你。」
「見我?」苗貝兒納悶了,他初來此地,人生地不熟,除了同行的幾人外,唯一熟的邵匆化和丐叔也還在途中,怎麼就突然有人想見他了?
「嗯,他說他找我們很久了。」
「咦?」
苗貝兒越加摸不著頭緒了,傳泰伊則悶不吭聲地斂起面容,心中隱有預感。
果然,當他們走至客棧二樓臨窗的一張桌子時,就見一中年男子投來殷切目光,其相貌平庸懇實,卻身著華美靛青戰袍,腰間別有藍鼎令牌,一看即知是戰階不低的浩氣盟前輩。
「薛伯伯,我哥來了。」
苗可莉話方說完,男子便立即衝來抱住一心掛念的故友之子,激動涕零之餘,盡是讚嘆之色,「世姪!我是你薛伯伯,你爹生前的拜把,你可還記得?小時你還常騎在伯伯肩上玩呢,沒想到小娃兒已長這麼大了,還如此高大俊美,更勝你爹當年的英偉,很好!非常好!伯伯實在太欣慰了!」
「……」傳泰伊無語臉癱。
「……」苗貝兒磨牙臉黑。
「呃,薛伯伯。」苗可莉指向被無視的苗貝兒,尷尬道:「你認錯人了,這才是我哥。」
「嗄?」
苗貝兒發誓,他絕對有看到薛伯伯臉上閃過濃濃的失望,嗚嗚嗚,長得矮也不是他願意啊!
薛伯伯名喚濟心,自小與苗洐任交情甚深,一路同甘共苦,可說是穿同條褲長大的好兄弟,也見證了苗夫婦的相識相戀與兩娃兒的出生,苗家兄妹稱他一聲世伯,再不為過。
「唉,當年你爹出事時,我正奉盟主之令追緝惡人,待聞訊趕去時,為時已晚,你爹已遭遇不測。我與你爹何等交情,他為人如何我再瞭解不過,絕非是大逆不道的叛國賊。為了我好兄弟沈冤得雪,我誓要查清此事,終讓我找出陷害你爹的奸人宋錦江,替他報了大仇,可惜斯人已逝,只恨我未能及時趕到。」薛濟心感慨訴說過往,眉頭深鎖神情哀痛,足見他對兄弟慘遭冤死的憾恨,令聞者無不為之動容。
「薛伯伯,此乃家父命數,您盡力為他洗刷冤屈,晚輩已很是感激,請您勿再自責。」苗可莉輕聲勸慰,沈靜的眼眉難掩憂傷。
薛濟心欣慰地點點頭,繼續嘆道:「這些年來,我費盡心思追尋你們的下落,卻始終毫無頭緒,以為你們孤兒寡母三人凶多吉少了,令我掛懷內咎不已,不想此次聚會,竟讓我無意聽見有人呼喚莉兒的名,這才總算讓我找著,實在天意啊!」
聽著薛濟心關問兩兄妹的絮絮叨叨,似要彌補十一年來未能付出的關愛,傳泰伊靜默品著茶,神情冷淡令人看不出思緒。苗可莉回應之餘,不時勸慰長輩寬心,應對進退可見其早熟心性,與她哥哥截然相反。沐為靄初聞師祖身世,雖感訝異卻也乖巧靜坐,以她受寵富家小小姐的嬌貴出身來說,此等性情實在難能可貴。
眼前的一切溫馨動人,但傳泰伊仍隱感有異,為何一向活潑好談的苗貝兒忽變得異常沈默?平日掛在臉上的笑意亦不復見,面容平靜得彷彿換了個人,唯有在被詢問時才微揚嘴角禮貌應答,與以往同他談起家人時的傷懷大相徑庭,莫不是在掩飾什麼?
「原來江湖人稱衝雲頑童的貝兒喵少俠就是貝娃兒啊,哈哈,很好很好,年少有為,不愧是我拜把兄弟苗洐任的好兒子!」薛濟心引以為豪地開懷大笑後,將目光轉向未曾出聲的傳泰伊,神情稍有凝滯,隨即轉為笑意,「聽聞衝雲頑童貝兒喵身邊有位萬花俠醫不語公子,專為貧困義診又屢次仗義除惡不留名,令薛某極為欣賞,不知是否有幸結識一番?」
傳泰伊面不改色,心中卻是一愣,先前尚未注意,此刻竟覺這人似曾相識,而對方看似含笑的眼底隱有深意,頗有不妙之感,他便尋思藉口打發,豈知,苗貝兒搶先出聲了。
「薛伯伯,他可是我的徒兒,雖然你是我伯伯,我徒兒又長得超帥讓你超喜歡,但也不可以亂勾搭!」苗貝兒恢復調皮語地揚聲道,糗得人家立馬紅了一張老臉皮。
「你、你這孩子……怎麼……」
「嘿嘿!」惡作劇成功的苗貝兒得意笑完,便對傳泰伊說:「徒兒不是要幫小靄檢查膝蓋舊傷嗎?快去快去,趕快治好我的乖徒孫,以後我們師門三人就可以一起闖天下嚕。」
沐為靄立刻歡喜附和:「我也好期待能趕快跟師父和貝貝師祖一起行走江湖呢。」
明白小傢伙一番用意,傳泰伊心中感動,卻不好在前輩面前逾舉親密,遂起身頷首道:「恕在下失陪。」
語畢,他示意沐為靄隨他至清靜處詳診。臨下樓之際,他忽有所感地回眸一瞥,竟恰好捕捉到薛濟心投來的一眼,頓時心中一驚,意識到自己接下來的幾日恐難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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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炩!納命來!」
肉帛穿刺聲在震天怒斥下驟響,腥熱的液體倏地噴灑在臉上,令他在驚愣的一個眨眼後,於滿目鮮紅中看見父親瞠目瞪著自己,蠕動的嘴唇流敞暗紅血液,與身上的模糊血肉融為一體。
他張口欲言卻發不出聲音,僅能茫然注視父親無法瞑目的臉,直到那總不可一世的高大身影無力頹倒,才看清父親擋在身後的人,一個從父親背上抽回血刃的藍袍男子。對方眼底憤恨雪仇的快意將五官扭曲得冷惡,又在發現自己的那一刻錯愕凍結。
意外在兒子面前殺害父親,令圍剿傳炩的一干人陷入了兩難。各持己見的爭論中,唯有那人默然立在人後,不動聲色的面容平凡得毫無存在感。在往後的許多年,他都無法忘記那染上父親血液的扭曲臉孔,儘管歲月改變了對方容顏,仍令他認出那藏於人群打量自己的深沈雙眼。
——薛濟心。
「徒兒也睡不著嗎?」
傳泰伊睜開眼,望向撐著下巴跪在身旁的人,「想起一些事。你也不睡?」
「唔,我晚上吃撐了,都是薛伯伯一直點菜叫我吃啦。」苗貝兒垮著小臉換了個姿勢,要躺不躺,要趴不趴,看來彆扭極了。
「你們久別重逢,難免。」傳泰伊起身靠坐床頭,將他拉起來,「坐好,別曲著身,我替你按摩消化。」
「喔。」苗貝兒聽話地並肩靠著,任傳泰伊覆上他的手按壓合谷穴,陣陣痠麻的虎口讓他不住咧嘴低喊:「嘶……疼啊疼,怎麼那麼疼呀?」
「讓你貪吃。」明白小傢伙只是誇大,傳泰伊失笑唸叨著,仍放輕了些許力道。
苗貝兒的手很小很軟,他很難想像這麼小巧的手如何能每天拿著兩把劍揮舞自如。雖是這麼想,但他心裡也明白,小傢伙只是看起來年幼纖弱,實則有超乎常人的精力,自小習武的男孩子又怎可能手無縛雞之力?
「泰伊……」苗貝兒欲言又止地輕喚了聲,遲疑問:「你不喜歡薛伯伯嗎?」
傳泰伊沈默了半晌,「一言難盡。」
「那就不要一言,來個二言三言四言……很多言嘛。」
「……」
「說嘛說嘛。」
對小傢伙又竄改文學修辭實在沒輒,傳泰伊哭笑不得道:「他可是你們的世交長輩。」
苗貝兒立即回答:「但泰伊是我最重要也最疼愛的徒兒。」
傳泰伊幽幽望去一眼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苗貝兒撲倒在床上,以幾要相貼的距離注視被弄傻的人。溫熱的吐息縈繞在彼此間,撩得於腦海喧囂的聲音越發難以止息。
徒兒、徒兒、徒兒……天曉得他多想不顧一切戳破這層關係?偏偏小傢伙遲鈍無覺不說,還一次又一次地往他心頭鑽,令他無法徹底放棄這份情愫。
他咬牙克制自己的衝動,流連苗貝兒粉嫩嘴唇的目光卻越漸灼熱,就在他快衝破理智時,一雙小手就啪地貼上他的臉,一串稚嫩笑聲也隨即響起。
「噗嘻嘻!槓麻一直對我吹氣啦?好癢……哈哈……別吹啦……」
「……」
被硬生生打岔的鬱悶,令求愛不得的人惱羞成怒,決定伸出魔爪。
「呀啊——徒兒……不、不要撓我……哈……癢……哈、哈……受、受不鳥惹……啊哈哈……」
就撓死你這小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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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 認親疑雲
離討伐大會尚有三天,聚於此處的各路俠士遂趁機專心休養生息、養精蓄銳,以助大夥能在攻入永王行宮時能全力以赴,以極佳的默契聯手平定叛亂,還天下蒼生一個太平。直白來說,就是求勾搭、撩情緣、八一八、吃燒肉等增進團員互動的各種社交,浩氣盟與惡人谷也趁彼此老大不注意,進行偷幹架、打報告、插臥底、搞內訌等活絡陣營氛圍的團康活動。
總而言之,近來的千島湖好不熱鬧。
「注意!大家注意!步川芮庫、梅禧守、廖吉在千島湖被『滾燙的溫泉』殘忍地殺害啦!」
一行人方從湯島泡完溫泉歸來,就聽見一陣又一陣的敲鑼傳報,苗貝兒不禁震驚道:「咦?是第二殺手『滾燙的溫泉』?他怎麼突然來了?」
「太多人泡溫泉過久,引起了注意。」傳泰伊不以為意道。
據傳,這第二殺手愛溫泉成癡,每見有人佔據溫泉過久不離,便會狂性大發,不分青紅皂白,直接以滾燙的溫泉水將人活活燙死,故而得此稱號。(※註1)
苗貝兒見正要上船的人們紛紛折回,才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原來如此,好險我堅持要先離開,為師真是料事如神。」
「笨蛋貝,明明就是你泡溫泉泡餓了吵著要吃燒肉。」苗可莉淡定吐槽。
「誰讓前一批泡溫泉的人亂丟毛巾啦?害我幫忙撿得餓了。」苗貝兒鼓起臉辯駁回去。
「可是……」沐為靄憨傻地舉手發問:「我看貝貝師祖不是一直在吃溫泉蛋嗎?」
被抓包的苗貝兒硬要狡辯:「唔,那是溫泉蛋太有叫我吃的暗示了!」
苗可莉丟白眼,「就會吃,吃了也不長個兒、不長腦。」
「臭小莉!」
傳泰伊莞爾聽著三人吱喳笑鬧,不知從何時起,他竟也覺這些無厘頭的幼稚鬥嘴有趣了?
「哼哼哼!」鬥不過妹妹,苗貝兒受氣不滿地嘟起嘴,「小爺我渴了,才不跟你們計較!」
傳泰伊見他氣嘟嘟的小臉因泡過溫泉而暈紅,實在粉潤可愛得讓人想咬一口,便忍不住伸指輕捏一把,失笑道:「喝點烏梅汁降火。」
「好耶!燒肉配烏梅汁最棒嚕!」
小吃貨們立即化干戈為玉帛,歡快地跟著萬花奶爸來到市集小攤,買了三杯透心涼的冰鎮烏梅汁,一口酸酸甜甜的冰液下肚,驅散了渾身燥熱,清涼又滋潤。
就在傳泰伊付完錢後,忽有一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衝來,既驚喜又不可置信地朝他呼喚:「小妹?真是你?」
「噗——」
少俠們頓時噴出一口烏梅汁,雖然傳泰伊的五官俊美,即便換了性別也極美艷動人,但那近一米九的昂藏男兒身與不容忽視的冷傲英氣,怎麼看都不像個女子啊,這位大叔的眼睛沒問題吧?難不成這是今年度最新型的勾搭法?
傳泰伊囧了囧,原先噙著淡笑的面容也癱回了冰山臉。苗貝兒立馬嘴巴一抹,橫眉豎目地擋在中間,瞪著來人齜牙咧嘴道:「你、你、你!不分男女的怪大叔!想對我徒兒做什麼?」
「呃……」方出口就發現自己認錯人,男子尷尬地連忙做揖抱歉,「失禮,失禮,公子實在像極離家二十多年的家妹,在下思妹心切,這才一時認錯,還請公子原諒在下的魯莽。」
人家都這般賠不是了,他們當然也不好再發作。苗貝兒哼哼唧唧地抱住帥徒兒的腰,似在宣示歸屬權,傳泰伊頷首示意無妨,微蹙的眉頭卻有凝思。
男子連聲道歉地打算離去,臨前忍不住多瞧一眼傳泰伊,這步伐才踏出沒幾步,便又折回來朝他拱手,語帶遲疑卻神情急切,問:「敢問這位公子今年貴庚?是否……是否方過二十二又四月?」
「大叔為何這麼問啊?」苗貝兒納悶了,連他都不知道徒兒的生日,怎麼對方這麼清楚?
「這……」男子打量眼前幾位江湖裝扮的俠士,略感緊張地解釋道:「家妹離家後育有一子,想來如今也該是這歲數了,這位公子的容貌又與家妹如此相似,故在下不禁有此猜想。」
不會這麼巧吧?苗貝兒傻了,一旁的苗可莉和沐為靄也都看出了戲路,昨日才苗家兄妹與薛世伯的認親會,今天就又來了場舅甥偶路相逢戲,這賀城是什麼親戚集散地嗎?
傳泰伊不動聲色地打量對方陌生眼眉,未有表示。倒是苗貝兒看了看兩人的樣貌,不作多想地直接開口問:「大叔,你該不是跟你妹妹長得不像吧?我覺得我徒兒帥多了。」
男子也不介意地羞赧笑道:「在下像到家父,長得是平庸了些。」
「喔,那大叔貴姓呀?」苗貝兒又進一步發問。
「在下姓顏,名惜才。」男子拱手回道,望向傳泰伊的眼神極是期待。
顏惜才……傳泰伊默然移開視線,即便娘親在他幼時便離家,但他仍清楚記得娘親的名字——顏惜容,這兩人果真是兄妹。
苗貝兒看了眼傳泰伊後,便又繼續發問:「那顏大叔的妹妹貴姓呀?」
「……」
「笨蛋貝,哥哥姓顏,妹妹當然也姓顏啊。」苗可莉聽不下去了。
「誰說的?說不定人家死了爹爹,娘親改嫁生了女兒,那兄妹就不同姓啦!」苗貝兒說得理直氣壯,合情合理,當場就讓顏大叔的臉抽了又抽,本凝著神情的傳泰伊也哭笑不得了。
「又調皮。」傳泰伊地捏了把小傢伙的臉,才對顏惜才淡聲道:「閣下怕是認錯人了。」
「這樣嗎?」顏惜才悵然若失地呆然半晌,才頹肩拱手致歉道:「叨擾各位了。」
「告辭。」此事一了,四人便邁步欲回客棧。
顏惜才乃一普通商人,自不敢多招惹江湖人士,遂也轉身離去,然這前後時間不過一盞茶,心情卻大起又大落,他便一時間忘了顧及場合,黯然低語:「唉……約好在此地相會,怎知十四年已過,仍不見小妹蹤影,莫非真是凶多吉少?可惡!定是姓傳的混蛋連累了小妹。」
習武之人的聽力不一般,儘管那自言自語極為小聲,卻也沒逃過他們的耳朵。傳泰伊腳步一滯,似意識到什麼,臉色微變,眼底疑雲頓起。
苗貝兒雖向來魯莽粗神經,卻對愛徒的一舉一動極為關注。他一捕捉到傳泰伊瞬閃即掩的疑慮,便立刻對其他兩人說:「我突然想到有事要交代我徒兒,你們先回客棧等吧。」
沐為靄立刻期待問:「貝貝師祖有任務給師父做嗎?那徒孫呢?」
「嗯!小靄徒孫也有非常重要的任務。」苗貝兒肅起小臉,鄭重交代:「回客棧後,記得要點最大盤最美味的燒肉等師祖回來吃。」
「徒孫遵命。」
好重要的任務啊!苗可莉無語之餘,亦投去疑惑目光,不解哥哥為何要支開她們,卻收到日後再解釋的暗示,便點了點頭,拉著謹記叮囑的沐為靄離開。
待兩個女娃兒遠離後,傳泰伊才出聲道:「你不必這麼做,我沒打算認親。」
「真的嗎?」苗貝兒踮腳查探顏惜才的方位,「他還沒走遠呢,我們現在追還來得及喔。」
傳泰伊沈默片刻,輕嘆:「他只是一介商人,不該與我有所牽扯。」
自出谷以來,他一直盡可能隱姓埋名,就為避免傳炩遺子的身份引來麻煩。從方才顏惜才的舉手投足來看,便知對方是未曾習武的平凡商人,若讓人知道這顏家與傳炩有何關係,可真要惹禍上身了,是以他雖巧遇親舅,卻也不願相認。
苗貝兒明白他的掙扎,便說:「那就別認唄,但你不是發現了什麼疑點嗎?」
「的確。」傳泰伊凝眉猶豫。
「不管爹娘如何,就算聚少離多,都想瞭解關於他們的一切,我也是這樣的。」苗貝兒仰頭送上一個燦笑,「泰伊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娘為何離開嗎?我們可以去打聽看看呀。」
「誰說我想知道的?」傳泰伊納悶了,他從未提過娘親的事,小傢伙是如何得知的?
「你作夢時說的啊。」
「……」
「走吧走吧,再不追就找不到人嚕。」苗貝兒不由分說地拉著傳泰伊跑起來,嘴裡還不忘賊笑道:「搞不好還可以打聽到你小時候偷尿床之類的糗事呢,嘿嘿。」
傳泰伊無語,這才是小混蛋的真正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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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 老爹老媽也有八?
對學武多年的人來說,跟蹤一個普通商人是易如反掌的事。他們一路尾隨顏惜才走走停停,穿過人潮人往的市集,轉過兩條熱鬧的街角,終於來到一棟華宅門前,擦得烏亮的匾額寫著「顏府」二字。
「我們該怎麼打聽呀?」苗貝兒撓著臉仰望朱紅大門,這才意識到自己毫無準備。
「記得我們初次去金水鎮時做了什麼?」想起那次經歷,傳泰伊不禁莞爾。
當時,兩人本打算在金水鎮過一夜就走,豈知苗貝兒得知當地發生冤鬼索命的懸案後,竟起了好奇心,執意要協助查案。本來這案件不該讓外地人插手,但由於案情始終不明,加上貝兒喵少俠小有俠名,衙門遂開了特例,發一塊代理補快令牌給他們,水落石出後也未再收回,他們便一直保留至今。
苗貝兒一聽,立刻眼睛一亮,得意地嘿嘿笑道:「天才補快小爺我要重出江湖嚕!」
另一廂,苗可莉方與沐為靄走至客棧,就聽沐為靄忽然拍手驚呼:「啊,對耶!」
「什麼對耶?」苗可莉愣地看她一臉恍然大悟。
「貝貝師祖說的兄妹不同姓呀,我們藏劍山莊裡,就有個師姊跟她弟弟不同姓呢。」沐為靄笑得好天然好無邪,眼底並透著發現新大陸的驚喜。
這反射弧也太長了吧?苗可莉憐憫地輕拍她的頭,想到小靄妹妹學成出師門後要跟她那笨哥哥一起闖江湖,便不由默默捏了把冷汗,看來不語大哥以後有得辛苦了。
這時,兩人身後傳來一聲呼喚,正是從外頭歸來的薛濟心,「莉兒,沐小姑娘。」
「薛伯伯。」兩女娃乖順地退至一邊讓前輩先行。
然而,薛濟心未直接踏入客棧,反在兩人面前佇立半晌後,才若有所思地沈吟道:「莉兒,伯伯有件事想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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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兩位大俠是為衙門辦事,在下先前真是失敬了。」顏惜才恭敬地領著人走進宅邸大廳後,連忙差使僕人送上茶水糕點,頓時就讓小吃貨兩眼發光了。
「不疵雞不疵雞,窩們相信泥是瘋狗縮花的好溝民。」苗貝兒吃得滿嘴,口齒不清,讓顏惜才聽懵了,這都講了什麼啊?
傳泰伊輕咳一聲,直接切入正題,「顏老爺,關於令妹失蹤一案,我們在來千島湖前曾接過類似的案件,懷疑兩者間或有什麼關連,可否請您說詳細些?」
「有類似案件?」顏惜才訝然,隨即震怒問:「難道都跟姓傳的有關?」
苗貝兒拍了拍胸,將嘴裡的東西嚥下,「大叔,你一直說姓傳的,到底是指誰呀?」
「就是一個不學無術的混小子,叫傳子條,本是在鎮上要飯的乞兒,當年,我爹娘看他一好手好腳的小伙子,長得也俊,卻如此窮困潦倒,便一時不忍,給他一份差事在店裡打雜,誰知他不好好幹活,淨出些亂子,最後還勾搭上我小妹!」顏惜才越說越激動,漲紅的臉皮都微顫了起來。
傳……傳子條?苗貝兒納悶地投去詢問眼神。
改了名吧。傳泰伊恍然大悟,莫怪娘親有時會喚父親條哥,著實令他猜疑好久。
顏惜才正陷入過往回憶,無法自拔,故未覺兩人神色有異,繼續道:「我顏惜才雖然貌不驚人,但我小妹容兒可是美若天仙,知書達禮,又曾拜師學了些武藝,可說才貌雙全,多少門當戶對的公子踏破門檻搶著求親,卻不想她誰都看不上,非堅持姓傳的小子不可,把我爹娘給氣的啊!」
喔吼?感覺有股風雨欲來的狗血味啊!苗貝兒的八卦魂燃燒了,他連啃到一半的餅都忘了吃,連忙追問:「然後呢?他們會怎麼說服你爹娘嗎?」
傳泰伊黑線,小傢伙這打聽八卦的興奮勁,實在欠捏!
「沒得說服。他們知我爹娘絕不肯應許,便一直暗中幽會,直到小妹有了身孕才東窗事發,家父暴跳如雷,一氣之下,就將小妹逐出家門,揚言要斷絕父女關係。」顏惜才悔不當初地搖搖頭,越說越難過,一張略有福態的臉都皺成了圓柿子,「家父是硬脾氣,嘴上說著氣話,心裡怎肯讓愛女在外受苦呢?偏偏小妹也是個倔強骨,怎樣都不肯聽我的勸向爹娘求饒,加上那姓傳的也不是個知感恩的東西,就這麼教唆她一同私奔了。」
末了,顏惜才喝了口茶,稍喘了氣,嘆道:「可憐爹娘思女心切,悔了八年,也等了八年,才總算盼來小妹的音信,誰知又斷了消息,如今兩老都過世了,也無緣再見。」
「原來如此。」苗貝兒抿直唇角,正色點點頭,一雙鼓溜溜的大眼卻透露了內心的小九九。哇塞!原來泰伊是這樣來的啊,這個八卦果然是值得一聽!
小傢伙又皮癢了。傳泰伊無奈瞥去一眼後,思忖半晌,又問:「顏老爺先前提過你們約於此地會面,令妹卻未曾赴約,又是怎麼回事?」
「這要從十四年前說起。咱們顏家本在巴陵鎮做小本生意,那一年正好發現賀城另有商機,便商量著要搬遷過來,正好又收到小妹寄來書信,說是對姓傳的死心想家了,但為免姓傳的追到巴陵老家糾纏不休,我們便約好一家人在賀城相聚。當時,我爹娘可高興了,一到這裡就馬不停蹄地張羅著,連給孫兒的房都細心佈置了,誰知,千等萬等,仍是一場空。」顏惜才舉袖抹了抹眼角,不甚唏噓。
聽聞兩老連孫兒都惦記了,傳泰伊心中一動,隨即恢復如常道:「可還留著書信?」
「有,有,全都存著呢,兩位大俠稍等,我這就回書房取。」
待看不到顏惜才的身影,苗貝兒才湊向傳泰伊,輕聲問:「你真的不跟他相認嗎?我覺得……」
傳泰伊立即止住他,搖頭低語:「出去再說。」
片刻後,顏惜才取了書信回來,兩人接來一看,頓時無語凝噎。
「這個……」苗貝兒皺眉對著信紙偏了偏頭,決定不恥下問:「顏大叔,你妹妹很喜歡糖葫蘆嗎?怎麼畫了一堆糖葫蘆送你啊?」
「哈哈,我們顏家人在寫字方面不太拿手,見笑了,見笑了。」顏惜才乾笑道。
原來是遺傳啊。傳泰伊微微抽了嘴角,這書信內容雖可辨其意,但字跡混沌不忍卒睹,頗有他的筆風,果真是生他之人所寫,莫怪娘親從未敢教他書墨。
「啊,還有個問題。」苗貝兒舉手問:「你妹妹怎麼叫你外甥的呀?」
「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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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顏府後,傳泰伊一路沈默,苗貝兒捧著肚子喊餓。
「燒肉,好吃的燒肉,我要來嚕!」苗貝兒蹦跳拉著身旁人的手,卻見傳泰伊仍癱著臉滿腹心思,便眼珠一轉,狡笑地嗲聲呼喚:「伊兒。」
傳泰伊差點腳底一滑。他無奈看向得逞的小傢伙,「別這樣叫。」
「嘿嘿,誰讓你都不說話。」苗貝兒跳到他面前,仰頭道:「徒兒問出什麼了嗎?」
「嗯。」
「是什麼?是什麼?說出來讓為師幫你分憂解勞。」
「你不搗蛋就萬幸了。」傳泰伊失笑輕捏小傢伙調皮壞笑的臉,才恢復平淡神情說:「我娘在我八歲時離去,父親說她拋家棄子,讓我別再提起她。」
苗貝兒收起笑意,握上傳泰伊的手靜靜傾聽。此時,夕陽餘暉灑在他們身上,遠方是一片澄紅的港灣,爭食水鳥逐著波光的吱呀鳴叫與岸邊孩童的嬉鬧歡笑,隨帶著鹽味的海風輕輕吹來,拂過兩人的鬢髮衣袂,憑添了股令人安心的恬淡。
興許是此情此景所致,傳泰伊垂眸注視苗貝兒眼底染上夕陽的純淨,竟不自覺流洩心底的話,「照我舅父與書信所言,她應當來此地與家人團聚才是,但為何沒有?既然她沒回顏家,又是去哪?怎會十四年來毫無音訊?又為何她走得如此堅決,不……」
話斷在這裡,化成無聲輕嘆的掩飾。苗貝兒見他說不出口,便依夜裡聽聞的夢噫,替他接下去,「為何不帶你一起走嗎?」
沒料到自己連這心底事都被人知曉,傳泰伊無語苦笑,想他已過及冠之年,竟也像個孩子索求母愛,還是在比他小足足七歲的少年面前,實在可笑至極。
然而,苗貝兒未對此有何言詞,僅是晃著兩人相握的手,含笑道:「泰伊,等這裡結束後,就去找你娘親吧,我們一起。」
傳泰伊默然片刻,方緩緩點了頭,胸口漲滿說不出的感動。小傢伙藏於稚氣外表下的貼心總能激起他滿腔憐愛,他心念一動,積壓的情愫呼之欲出,遂柔聲輕喚:「貝兒,我……」
「嘿嘿,這可是為師發給徒兒的獨家師門任務喔,偉大吧?快來感謝……咦?徒兒,你怎麼一臉噎到的樣子,難道是偷吃什麼東東沒讓為師知道嗎?真是太不應該了。」
「……」
不應該的是你這破壞氣氛的小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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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突生變故
隔日,傳說中的戰場死對頭出現了。
「該死的臭婆娘!老子已三番四次退讓,你竟還敢得寸進尺?」
龍紋銀槍突地撕破空氣,狠唳爆衝,卻讓猛烈拋飛的烏金盾牌擋下,一夾帶黑金烈焰的利刀險險擦過銀盔血袍的英挺男人臉頰,留下一道為銳氣所傷的血痕,看在墨盔戰甲的豔麗女子眼裡,是她大蒼雲又一次佔上風的證明。
「你個死笨狗!老娘一盾就能打趴你,還要你退讓?也不惦惦你有幾兩重!」
一位是肅清患亂的天策府軍費義全,一位是嚴守邊關的蒼雲悍將花琥蘭,同為大唐鞏固山河征戰沙場的兩位將領,理應同仇敵愾互助友好,豈知,這兩位彷彿天生八字相沖,怎樣都不對盤,往往一見面就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令旗下將士們頭痛扶額莫可奈何,倒是江湖好漢們看戲看得好不歡樂,甚至暗中開起賭盤,賭這對犬男虎女是否會相殺出一段情緣來。
苗貝兒好八卦,自是坐等結果揭曉的其中一位。
因傳泰伊在為沐為靄進行每日療程,不懂醫的苗貝兒一旁等著無聊,便離開房間滿客棧閒逛,這會兒,他正於廊道憑欄處笑看街頭鬥毆的風起雲湧,津津有味地腦補這對冤家的神發展。
「這麼難得沒黏著你寶貝徒兒?」
他聞聲望去,見是汐崘走來,便哼唧回嘴:「汐崘哥才難得沒跟二少登黏在一塊呢。」
「誰跟他黏一塊了?」汐崘撇頭看向遠處。
苗貝兒賊壞地瞇起眼,「你們昨天不就一直黏在一塊親親抱抱嗎?」
「那是他不顧場合硬……」汐崘頓悟自己說溜嘴,遂惱羞怒瞪道:「別鬧,跟你說正事。」
「什麼事呀?」苗貝兒托著臉頰趴在欄杆上,笑得像偷腥的小貓。
汐崘深深看了他一眼後,嘆道:「此事結束後,我打算四處遊歷,暫不回明教。可莉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與抱負,定希望與你好好團聚,今後你們兄妹倆可要互相扶持,我才安心。」
聽他這般語重心長,苗貝兒忽而意識到,這毫無血緣關係的人已無私代為照顧親妹多年,如今也該時候放下重擔了,便立即收起玩笑心,誠敬道:「汐崘哥,謝謝你。」
許多感激無須刻意贅言,汐崘是心細聰慧之人,故也未再多說,僅欣慰一笑,便即離去。苗貝兒目送汐崘的身影於轉角消失後,才看回街上越演越烈的爭執,心思卻已飄遠。
難為汐崘哥一路跟來千島湖,為的其實是親自確認他們兄妹倆能安然相聚吧,這份恩情,他實在無以回報,只望那二得要命的葉帷登能真心待汐崘哥好,否則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他也要用手上的鴛鴦雙劍戳爛那小黃雞的屁屁!哼哼哼,還有小莉的影月雙刀也等著呢!
對了,所以汐崘哥的意思是,小莉打算留在江南了嗎?難怪她先前會不斷問揚州如何,原來是想同自己一起生活呀?不過,他總是四處闖蕩,小莉一個女孩兒不好天天隨他亂跑吧,看來他得加把勁存錢買房,好讓他們兄妹倆和泰伊徒兒有個能安身的家。
唔,泰伊會一起住吧?
雖然他尚未詢問傳泰伊的想法,但仍不自覺幻想乖徒兒同他們一塊幸福生活的未來,想著想著,嘴角也不禁高高揚起,滿臉期待光芒。
「貝兒世姪。」
唔,汐崘哥就算了,怎麼他都躲起來看戲了也能讓這人找到啊?
「薛伯伯。」苗貝兒立刻收起笑意,站直身子以示禮節,卻也是份客套的疏離。他見走至身前的薛濟心緊蹙眉頭,盡是肅穆之氣,不禁胸口一緊,隱有不祥之感。
「伯伯聽說,你們找過顏家老爺。」薛濟心直視臉色微變的苗貝兒,含怒沈聲道:「你可知你口中的好徒兒不語公子是誰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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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傢伙去哪了?
診療結束後,傳泰伊知曉苗貝兒玩心,遂出房尋人,然而,這客棧都繞了一圈,依然不見那頑童身影。眼見晚餐時份將近,小吃貨竟也沒主動現身喊餓,定是被什麼事給纏住了。
他壓下不安念頭,先向其他人打聽。汐崘表示曾在廊道遇過苗貝兒,之後就不知去向;苗可莉搖搖頭,依然認真舞刀練功;葉帷登與孚摩紛紛深情發誓,除了情緣外,他們的眼裡再容不下其他人,所以誰都沒看到,雷得讓他差點射出一把針戳瞎他們。
最後,竟是最少交談的秦梓兔,吶吶舉手道:「好、好像有……看到他往柴房那走去……」
為何小傢伙會去柴房那種偏僻處?他不說二話,直接朝外走去,沒聽到對方還未結巴完的——
「……跟一個浩氣盟前輩。」
夕陽西下,灑落滿庭澄金。傳泰伊心事重重地踏著餘暉,走向柴房所處的偏遠後院。拂面吹來的徐風帶著鹽味的水氣,令這初夏將至的傍晚悶塞稍許,也為遠處的人聲爭執添了份劍拔怒張。
「啊!都說不用你管了!是沒聽到嗎?」
是小傢伙的聲音?果然出事了!
聽出罵聲中的急躁不耐,傳泰伊當下便認定苗貝兒遇到麻煩,遂加快腳步以輕功衝去,卻在闖入庭院的那一刻,聽聞另一道渾厚的震怒爆吼響起,頓時渾身一震。
「他爹可是你的殺父仇人!當年害死你爹的人就是傳炩跟……誰?」薛濟心察覺有異,立刻投去警備視線,在望及來人的剎那,眼神閃過一絲訝異慌亂,隨即轉為怒視,咬牙道:「傳炩的餘孽!」
不……為何……
千般設想終有一日該如何坦承這段秘密,卻不想會在如此情境下被狼狽揭穿,傳泰伊血色盡失,如至冰窖般渾身凍結。他倉皇轉向苗貝兒欲加以解釋,卻在望及對方震驚錯愕的目光時,呼吸瞬間停滯,腦海似遭雷擊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該怎麼做?他該如何向貝兒解釋?而他又能解釋什麼?
種種思緒飛過腦海,然而,平日聰明冷靜的他,此刻竟毫無頭緒,只覺那回眸視線令他心痛得難以直視。就在這茫然渾噩中,人竟下意識施展大輕功迅速飛離,將身後的呼喚遠遠拋下。
「泰伊?」苗貝兒怔然望著遠去的身影,本能性欲追上,卻被薛濟心一把拉回。
「世姪,伯伯說這麼多,你還不懂嗎?你們之間有殺父的血海深仇,當年我們未斬草除根,已是仁至義盡,如今他竟還敢出現在你身邊,必有居心,不得不防啊!」薛濟心將他轉過來面對自己,苦口婆心道:「伯伯過去沒能照顧你,今後必將你當親兒子照顧,孩子,你有大好前程,千萬不能讓這惡人孽子毀了你。」
「血海……深仇?」苗貝兒低聲呢喃著,被迫注視薛濟心的眼眸漸漸轉為清明,口吻竟超乎尋常地沈著,道:「薛伯伯,外頭皆傳當年是浩氣盟出了內賊,因與我爹有宿怨才陷害他,如今您又說害死我爹的人還有傳炩,請問您,他是如何害死我爹的?」
「唉!」薛濟心見他未再反抗,這才鬆了口氣地嘆道:「是時候讓你知道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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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兒知道了,他知道了!
瀰漫濕氣的黑夜裡,傳泰伊踩著陰影快速穿梭島上山林,風聲呼嘯刮過臉龐,卻驅散不走暴漲的惶恐、哀傷、愧疚、憤恨,一切皆因不住閃過腦海的回憶而凌亂不堪。
『是傳家的餘孽……』
『他就是那個該死惡人的兒子?』
『噓,小聲點,小心他跟他那個瘋狗爹一樣亂殺人。』
『今天又有傳炩的仇家來要人,鬧了好半天才離去。』
『師父也不知在想什麼,竟把這個麻煩帶回寺裡。』
『唉,上天有好生之德,出家人靜心潛修就是,都別說了。』
人們的疏冷防備與薛濟心的仇視敵意交相重疊,喚醒他壓抑多年的悲憤不甘,又在想起苗貝兒的震愕回首時,化為壓碎胸口的心痛,令充斥腦海的驚慌不安驅使他耗費全身氣力,越奔越快,似要將自己燃燒殆盡般無法自拔,直至望見山路盡頭,才於將衝出懸崖之際,剎然止住。
「哈……哈……哈……」
他粗重地喘著氣,任由刺痛難耐的心肺強烈抗議。劇烈飛馳後的一身汗被夜風吹得冷颼,使雜亂思緒頓時消無後,他這才回過神暗喊一聲糟,自己一被揭穿秘密就落荒而逃,怕是要讓人越加誤會了。
氣息漸緩後,心緒遂歸於平靜,他靜立在崖邊,遙望懸掛天際的弦月。清冷銀輝灑遍粼粼江海,盡是沁人心脾的寧靜祥和,令他憶起苗貝兒吹簫伴眠的恬靜側臉,兩人曾於楓華谷立下的約定,亦隨之浮上心頭。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不放棄彼此。』
不放棄……他們約好不放棄彼此,但在知曉這段血海深仇後,苗貝兒可還願守這承諾?
這念頭方起,他立即失笑搖頭。是了,即便小傢伙不願,他也不會忘記自己在三生樹下許過的誓言,縱是要以命償命,他也願不計代價守護苗貝兒的幸福,所以……
——不負初心,不負君,是他唯一的道路。
沈靜過後,傳泰伊抹了把被風吹涼的臉,正要運氣躍離,就被一人擋住去路。
「傳公子別來無恙,這夜裡,打算去哪?」
傳泰伊望向眼前仙風道骨的純陽道士,無視對方眼底的深意,漠然道:「回客棧。」
墨夏浀淡雅一笑,吞下差點出口的「貧道孤單寂寞覺得冷,公子可願留下溫暖貧道?」的悶騷話,溫言問:「這麼快就做好了決定?」
聞言,傳泰伊投以詢問眼神,難道墨道長已然知曉?
果然,墨夏浀點了點頭,「貧道今日與友人至客棧欲尋愛徒,不巧路經柴房。」
接下來發生何事,無須墨夏浀多言,傳泰伊便能猜知一二,莫不是對方擔心他暗中做出對苗貝兒不利之事,故特意尾隨監督?呵,在世人眼裡,自己始終都是居心不良的奸邪逆子。他微勾苦澀唇角,冷聲道:「在下對高徒絕無惡心,道長大可放心。」
「那自然是好。」墨夏浀遠目輕嘆,「只怕那孩子已受了傷。」
「……」
傳泰伊無語,心有千千結。沒錯,他的存在對苗貝兒的確是種傷,提醒家仇之恨的傷。
然而,墨夏浀畢竟是修道之人,行事仍會為人留有餘地,便感慨勸道:「不如傳公子先觀察些時日,待貧道那傻徒兒平靜了些,再行斟酌可好?」
傳泰伊沈默了會後,仍施起輕功朝山下飛奔,決意要向苗貝兒澄清心意。有些話一旦未能及時出口,就怕再沒機會言明,從此根生蒂結,剪不斷,理還亂,千百恩怨難解,拖累那何該快樂的孩子。
下山比上山快,歸心似箭時,更是急馳如電。
御風飛騰,翩若驚鴻,飄忽若神,未經多時,人已凌空躍回城鎮,前方正是下塌的客棧雅房,房內燈火未熄,似在等待晚歸者,然而,當他的目光觸及窗邊人影時,心頭卻倏地一縮,身形更是一頓,緊急於對街樓宇的屋頂著地,啞然注視他不敢靠近的畫面。
只見苗貝兒立在窗前,小臉盡是憔悴蒼白,而身旁柔顏哄慰的男人,竟是邵匆化?
此時,花前月下,兩人不知正訴說何事,邵匆化伸手摟住苗貝兒的肩膀,苗貝兒便忽然眉頭一皺,撲進邵匆化懷裡落淚不止。此情此景落在傳泰伊眼裡,除了不捨,便是落寞心痛。
「唉,貧道勸過公子了。」隨之趕至的墨夏浀望著這一幕,亦是感慨低語。
『只怕那孩子已受了傷。』
他人勸告言猶在耳,傳泰伊黯然垂眸,唯今之計,也只得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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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語公子居然是傳炩的兒子?
原來當年害死苗洐任大俠的人還有傳炩,果真什麼壞事都有他一份!
傳炩之子在銷聲匿跡多年後,竟出現在苗大俠的兒子身邊?
這傳家餘孽刻意製造俠名,與仇人之子交好,究竟是有何居心?
各種傳言喧囂塵上,多少人為之震驚,多少人議論紛紛,多少人冷眼旁觀。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不論過往如何,一小塊污點便足以顛覆觀感,引來諸多猜疑,江湖即是如此。
不過,此事再震撼、再值得八一八,仍非眾江湖好漢聚集此處的首要議題,何況當事人也在討伐永王會議的現場,因此,這八卦只得先暗地裡咬耳朵了。
「唔……」苗貝兒揉了揉仍感痠疼的肩膀,望著窗外街景的人潮人往,半輕嘆地打了個呵欠,顯然對此刻的會議討論內容有些意興闌珊。
「俺說講這麼多幹嘛?大夥直接衝進去殺他個片甲不留就是了!」
「惡人就是惡人,行事粗野暴戾,也不想想永王行宮裡尚有無辜婦孺,豈能濫殺?」
「操!就你們浩氣高尚了?還不是愛耍手段搞心機?一群偽君子!」
「放肆!我大浩氣盟行事光明磊落,豈能由你這惡人來詆毀?」
「俺是說實話,詆毀個屁?光明個屁?上次打架,不知是誰怕輸就跳馬車逃走的?」
「你們打輸還不是只會怪我們人太多欺負你們人少的?」
「別吵了,都別吵了……」
眼見會議多耗在兩陣營的叫罵,被夾在中間的中立人士無奈搖額,簡直是討伐世界王的事件重演,好好的江湖公共活動,總因陣營間的較勁拉鋸而被拖延,累得中立人士叫苦連天。
「唉!」苗貝兒覺得實在無趣至極,好似生活被硬生生剝奪了什麼,連呼吸都索然無味,便只好又往桌上抓了根雞腿來啃,呣、呣、呣……蔥花哥做的蔥油雞還是那麼好吃,讓他都忘了肩膀的痛。
然而,這一聲輕嘆已在眾人耳尖悠悠傳開,吵雜頓時緩下。大家偷偷瞧向那窩在窗邊為孽徒消得人憔悴的七秀少俠,紛紛互打了個眼色。可憐喔,收了個以為出色的徒兒百般疼愛栽培,誰知竟是自己的殺父仇人之子,簡直是西方傳說中羅啥歐朱啥葉的翻版啊!聽說貝兒喵少俠最愛美食,瞧他吃得那個勁,定是要借吃雞澆愁吧?
於是,不少善心人士自掏腰包讓小二送去幾盤雞,令苗貝兒越吃越納悶,今天客棧是在辦什麼週年慶活動雞肉大促銷嗎?
邵匆化見他仍不時揉著肩膀,便問:「貝貝肩膀還疼嗎?要不我再幫你扎幾針?」
「咦咦?不不不,蔥花哥你只要再多做幾盤蔥油雞就好……」苗貝兒一頓,瞪著滿桌雞料理,立馬改口:「呃,換、換、換一個……鴨?」
「喔,那蔥花滷水鴨?」
「好耶!」
這一廂和樂融融,另一廂卻是悵然失魂。
傳泰伊握緊雙拳,孤立遠處偷看。只見小傢伙吃得滿嘴油的燦笑小臉,與些微紅腫的大眼成了強烈對比,那笑容是因他人而揚,夜半啜泣的哭紅卻是因自己而起。
若他們未曾相遇,也許小傢伙便不會這般強顏歡笑了。
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後,他強忍心痛,一躍足尖悄然飛離,深怕自己再多看一眼,會控制不住衝動而傷了欲保護的人。
「咦?」苗貝兒忽感心頭一跳,立刻轉頭望向對街天空,卻是藍天白雲紅屋瓦,未見一片衣袖。良久後,他不動聲色地黯下神情,默默咀嚼口中咬得麻木的肉,吞下無人可訴的幽怨。
明明說好不眉間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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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星月無光,滿世寂靜,風浪微滯,似有躁動隱於暗處,不為人知。
這時,一人影翻窗而入,悄然走近床邊揭開帳幕,就見七秀少俠抱著枕頭露出一足的凌亂睡相,配上那沈睡憨眠的秀美臉蛋,實在違合至極。
又踢被了,小傢伙這般不懂照顧自己,怎叫人放心?傳泰伊憐愛地搖搖頭,小心翼翼為苗貝兒拉好被子,又撥順枕上散亂的髮絲後,抹向睡夢哭濕的眼角,心中泛起絲絲愁苦。
『苗貝兒啊苗貝兒,該如何讓你知我心意?你又可願接受?』
百轉衷腸,卻無一句得以出口,只因太過珍惜眼前人,不捨對方在長輩與自己之間做抉擇,更不捨見對方為這世仇纏繞而終日鬱結,故不捨說,亦不知如何說。呵,饒他飽讀詩書,滿腹經綸,竟也有為此糾結之時,實在可笑又無奈。
時間於無聲凝視中流逝,直至月過正空,方依依不捨離去。
仔細關上窗後,傳泰伊正欲施展輕功飛離,竟不意瞥見幾道人影竄出客棧,形跡鬼祟不明。念及欲守護之人的安危,他立刻藉月光定睛一瞧,竟是五名明教少俠,苗可莉亦於其中。
怎麼回事?
本著愛屋及烏,又因世仇愧疚,他早視苗可莉為保護對象之一,故他連忙湊近細聽。幾人用的是西域語言,他聽得不真切,只從部分夾雜的漢語名詞聽出「花月別院」四字,正是永王行宮的其中一座別院,看他們全副武裝,神情戒慎緊張,似是打算趁夜潛入,不知所為何事。
他眉頭一皺,早聽聞永王兵力雄厚,武功更是高強,能以一敵百,行宮又防守森嚴,如今就這麼五個孩子企圖擅闖別院,定是風險萬分,實非明智之舉。
眼見苗可莉已隨同伴漸行漸遠,傳泰伊擔憂回望方闔上的窗戶,半晌後,咬牙做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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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生死未卜
「貝兒?你起了嗎?貝兒?」
急促的敲門聲吵醒惡夢中的人,苗貝兒被驚出一身冷汗,心臟噗通噗通狂跳。
有多久沒這般心悸了?記得上回犯惡夢時,恰巧秀坊一位姊姊為情所困,竟犯下大錯,最後自刎謝罪而亡,坊內上下為此一片低靡,他也難過了好些天。
為何今日會突然又做起惡夢呢?
他晃著昏沈的腦袋爬下床,試圖甩去心中忐忑,盡可能魂歸現實。雖然夢境裡的細節不甚清晰,但夢中浴血的身影卻熟悉得令他心驚不已,還望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貝兒?」
敲門聲越漸急躁,他步履蹣跚地移向房門,不意間,他瞥見桌上多了張昨夜未有的紙條,上頭的潦草筆墨劃過獨特卻不陌生的軌跡,便不禁一愣。
「怪了,難道也不在?」
門外的汐崘等不到人,索性直接推門而入,卻見苗貝兒瞪著一張疑似畫滿葫蘆的紙,頓時又氣又納悶,一長串問話便也急呼呼地蹦出來,「醒來怎麼不出聲?我都快急死了!可莉她不見了,還有幾個同門弟子也是,我瞧他們這些天鬼鬼祟祟的像在計畫什麼,現在人又不知去向,不知是怎麼回事,她有沒有跟你透露過什麼?」
「小莉她……她在……」不似汐崘的焦慮,苗貝兒緩緩抬起臉,似置若恍聞又似早已知曉,卻也似六神無主地茫然道:「在……花月別院?」
「花月別院?」汐崘愣了半晌,隨即意識到什麼,遂驚呼一聲「糟!」地往外奔去,還不忘朝他喊了句:「快準備好,我去通知大家!」
苗貝兒蒼白著臉目送汐崘驚慌離去,再看回手中的紙條。這字跡出自於誰,他與對方朝夕相處,又怎能認不出來?而簡短的內容未有多餘問候,僅有「令妹潛至花月別院」一句,連個署名都不及多寫,可知此乃臨時起意匆忙留下。
為何會……到底出了什麼事?
這一刻,腦海再次浮現方才脫離的腥紅夢境,他抿唇強忍著顫意,心中不安越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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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事出突然,好在諸位俠士早已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一展身手,如今又已有人擅自突襲,打鐵需趁熱,故討伐聯盟果斷地整隊出發,雖仍免不了怨聲連天。
「這些孩子真是胡來!行宮防範森嚴,哪能說闖便闖?雖是奉令取回明教寶物,但也未免太急躁行事,應當先跟大夥商量才是啊!」
「還不是你們浩氣縮頭龜拖拖拉拉,他們才等不及先出發了。」
「你這個惡人給我站出來!王某今日不把你揍得爹娘不認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我操!你就叫王小王,倒過來還不一樣?」
「別吵了,別吵了……」
陣營紛爭,真是到哪都能掐架啊!同船的中立人士無奈哭。
「依本軍拙見,需兵分兩路,一隊攻入仙侶庭院分散耳目,一隊潛入花月別院救人。」
「笨狗,咱們人數跟永王軍相比是以寡擊眾,分散火力豈不更吃力?所謂擒賊先擒王,應該直接把永王拿下,逼他交出人質。」
「臭婆娘,永王豈是你說拿就拿的?」
「就你那個蠢狗腦當然拿不下!」
「花・琥・蘭!看招!」
「來啊!看老娘一盾拍扁你!」
「別又在船上打架啊你們,小心翻……」
戰場死對頭,真是怎樣都能打起來啊!同船的兵將們也無奈哭。
「奶媽!我們隊缺奶媽啊!五毒、七秀、萬花、長歌,拜託你們誰來當奶啊?」
「我﹑我﹑我只會彈徵徵徵的攻擊……」
「小兔子不怕,我當奶就只補你一人,儘管徵吧!」
「嗚喔喔喔!大敵當前,且讓哥轉個風車來振奮士氣!」
「豬二登!你給我坐下閉嘴!」
「是,崘美人。」
「大師,小女子手有點殘,攻擊常偏離,求您開陣助小女子一臂之力。」
「施主手不好需看大夫才是。」
召人組團,永遠都有豬隊友的問題啊!同船的領隊們跟著無奈哭。
幾大船全副武裝的武林人士,浩浩蕩蕩往行宮所在的青漁港出發,一路喧鬧不休,半是為計畫分組作戰,半是為耍嘴皮逞威風,陣營不時趁隙掐架,尚有狀況外者偷閒求勾搭,簡直像幼兒郊遊團,令船夫們無不捏把冷汗,全江南老百姓的安樂生活都在這群人手上,真的行乎?
「貝貝師祖別擔心,莉莉師祖叔武功那麼好,一定會平安無事的。」沐為靄見苗貝兒始終沈默,便不由安慰道,卻也難掩眼底的擔憂與緊張。
苗貝兒輕拍她的頭送上一個微笑,心裡也明白得很,小莉武功再好,有勇無謀亦是白白往刀口送,縱使有人相隨相護,也只怕會互相牽累,何況還有……
他按捺不安地張望船上人員,竟不見兩日前到來的無名夫子與墨夏浀,倒是乘另一艘船的薛濟心不斷投來關切目光,似欲言又止,令他心中一沈,便漠然將頭一撇,繼續望向遙遠的前方,巴不得腳下的船隻生出一對翅膀,好即刻趕至行宮。
忽然,前方船隻傳來呼喊:「前面有人落水!」
「好像是明教的人!」
明教?苗貝兒一聽,也無暇顧慮其他,直接縱身施展水上輕功奔至最前方的船上,望見被打撈上船的人,差點雙腿一軟。他強自鎮定地撲向渾身濕透的苗可莉,抽出腰間扇子欲救治重傷的人,邊顫著嗓音呼喚:「小莉?小莉?快醒醒,小莉……」
一招妙舞神揚跳完,面無血色的女孩依然毫無動靜,苗貝兒頓時落下幾大串淚珠,渾身顫抖不止。其他人見七秀百試百靈的救護心法也無效,便連忙高喊:「有沒有萬花大夫啊?」
「來了來了!」邵匆化跳上船,立馬往苗可莉的幾道穴位插上針,又在心窩處輸以內力,邊安慰苗貝兒,「不怕不怕,只是被水嗆到岔了氣,沒有致命傷,一會兒就好了。」
萬花醫術天下第一,果然沒多久,苗可莉皺眉吐出一大口水後,蒼白的小臉也總算浮上一絲血氣。她悠悠睜開眼,望見苗貝兒淚濕的臉龐,便內疚地低喊:「哥。」
「小莉……嗚……沒事……沒事就好。」苗貝兒抹了抹臉,鬆了口氣,隨即又眼眶一熱,差點當場嚎啕大哭。他連忙抬頭張望四周海面,卻不見其他落水身影,不禁又一股不祥預感。
聞聲趕至的汐崘亦發現此點,趕緊問:「可莉,其他人呢?他們沒逃出來嗎?」
「他們都……都被抓了……」苗可莉難過地低下頭,心有餘悸道:「永王起軍真是有備而來,行宮不僅藏有許多武林高手,還有我們意想不到的敵人。」
「誰?」
「韓非池。」
「韓……韓非池?」眾人大驚,「長歌門的幻魔心?」
早在先前便有傳言,以忠君愛國出名的長歌門前輩——劍仙李白,不知何故,竟助永王起兵叛亂,眾人雖已做好與他一戰的心理準備,卻沒想到他老人家還派了得意門生韓非池鎮守別院,莫怪這幾位雖初出茅盧但善於隱身藏匿的明教少俠會連逃命都不及。
「那你怎麼逃出來的?」苗貝兒不安問道。
「是……」苗可莉環視周遭的人,最後將目光停留在苗貝兒臉上,極尷尬且艱難地說:「是不語公子將我打下水。」
「不語公子?傳炩的兒子……他在永王行宮幹嘛?」
眾人議論紛紛,猜疑不止,多是罪人餘孽被揭穿身份後投靠叛軍之說。唯有苗貝兒又白了臉色,揚聲加重語氣問:「小莉,你說仔細些,他怎麼打你的?」
苗可莉皺眉回憶,道:「我們取回我教寶物後,不慎形跡敗露,被一路追至星軫園外,結果竟遇上韓非池,當時他僅以笛聲便令我們頭痛欲烈不得動彈,就在我們被追兵包圍之際,不語公子忽然竄出,將我一掌擊飛,要我……」
她頓了頓,面露茫然道:「他要我快逃。」
於苗家來說,他們與傳家有著血海深仇,縱然不欲冤冤相報,但苗可莉對傳泰伊已然心有芥蒂,不願再有牽連,卻不想自己竟被對方所救,怎不教她尷尬無措?
此話一出,猜疑頓消,隨後眾人又再次議論,傳家害慘苗家理當贖罪無可厚非等等,然這些都非苗貝兒關注之處。他起身望向隱隱可見的行宮圍牆,輕顫低語:「幻魔心。」
韓非池之所以被稱為幻魔心,乃因他善以音律操控人心,甚可引出封藏心底的可怕記憶,擾人心智,令人行失常之舉,甚而瘋狂自殘或傷害他人。韓非池一曲幻魔曲,無人不聞之變色,唯有眾多內力高深之士合力運功佈陣,方可堅定意志,抵抗音律,不受其擾,是以絕非一人即能應對的敵手。
「奶媽!多些奶媽啊!」
「別老喊奶媽!腳麻不好使的通通皮繃緊點,否則一百個奶媽都沒用!」
「先救人!」
「先擒王!」
「殺殺殺!直接攻進去!以殺止殺,以惡止惡!」
「長歌門一向憂天下之憂,劍仙李白定有緣由才加入永王行列,不如我們先曉以大義,說服李白前輩回頭是岸,方能浩氣長存。」
眼見這群人燃眉在即還在爭論不休,苗貝兒心中一急,便索性問:「小莉,星軫園在哪?」
「最靠近花月別院入口處的庭院,進去右轉……哥?你去哪?」
「貝貝?」
「貝兒你別胡來!」
「貝貝師祖?」
苗貝兒置若恍聞地將親友呼喚拋諸身後,以水上輕功直朝別院飛去。
重傷尚有治療心法可救,病殘尚有萬花醫術可治,然而,失心癲狂卻是藥石罔顧,所以,他必須趕在幻魔心吹奏前把人救走,否則,他所做的一切就沒意義了。
千萬別中幻魔曲,千萬別中,泰伊,撐住!
ღ ღ ღ
行宮別院的圍牆已近,苗貝兒駐足一處岩礁稍作喘息,待氣力回復後,奮力一躍沖天,以大輕功於高空翻轉幾回飛入行院,迅速看清底下形勢,再落足一隱密樹梢,待巡邏兵一過,立刻飛奔穿梭於各屏障間,悄然潛入星軫園附近的林徑。
本以為自己的潛入計畫天衣無縫,豈知兵刃交接聲竟此起彼落傳來,他嚇了一跳地尋聲望去,原來是另有兩名闖入者,竟是浩氣盟的可人與毛毛!他側耳偷聽兩人對話,得知他們是尾隨追查身世的莫雨而來,才稍吁口氣,有這兩位高手牽制敵人,尋人之事便好辦得多,遂繼續朝苗可莉所言的落水處前進。
他一路小心察看周遭,行經一處叢林,忽聞有人低呼自己名字,便連忙探頭一看,正是那幾名下落不明的明教弟子。
「你們沒事嗎?大家都以為你們被抓了。」苗貝兒上下打量他們的傷勢,邊抽出扇子幫忙療傷,只見這些孩子雖多處掛彩,狼狽不堪,卻暫無生命危險,即便重傷者亦尚有氣息可救,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可惜,他們之中仍沒有他在尋找的人。
一個女孩搖搖頭,低聲說:「是不語公子答應與韓非池鬥琴,我們才有機會逃走的。」
「嗄?鬥、鬥、鬥、鬥琴?」苗貝兒差點咬到舌頭,雖然傳泰伊未曾言明,但他自從一次逼得傳泰伊彈琴後,便能猜知何以萬花導師會定下嚴禁公然演奏的特殊規定。就那首萬年如破弦的高山流水,要跟長歌門三大才子之一又出了名毒嘴的韓非池鬥琴,這不是自討罵挨嗎?
明教弟子們乾笑點點頭,娓娓道來。
當苗可莉落水逃脫後,傳泰伊本人也受笛音牽制,所有人都以為在劫難逃了,誰知韓非池認出傳泰伊就是近日江湖八一八的主角,竟提議道:「江湖傳聞,不語公子雖為傳炩那鄙野惡人之子,卻是萬花谷難得一見的奇才,舉凡萬花弟子,琴棋書畫無不精湛,想必閣下琴藝亦是高人一等,不如我倆比試一回,讓韓某討教討教。」
居然哪個不比,比這個……傳泰伊沈默了良久,才癱著臉道:「放他們走。」
「哼,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韓某本就不放在眼裡,也罷,待這一曲過後,你們便離開吧,就算是為這場比試做個見證,以免世人又說韓某欺小。」
於是,一曲……不,三分之一曲未過,對音律極度挑剔且刻薄的韓非池就再受不了地爆怒喊停,並氣急敗壞地指著傳泰伊破口大罵,從指法到音感無不狠狠批鬥,認為傳泰伊定是瞧不起自己才刻意彈得如鴨叫等等。明教弟子們目瞪口呆尚未從震驚恢復,就收到傳泰伊的黑臉眼刀表示:「還不快走?」他們才灰溜溜地隱身拔腿就逃。
果然被罵了啊。苗貝兒聽完後,真不知該如何表達了,只得吶吶又問:「然……然後呢?你們出來多久了?」
「也沒多久。」女孩微皺清秀的小臉,「不過,我們跑了段距離後,好像聽到他們說幻什麼曲?」
「幻、幻魔曲?糟!」苗貝兒大驚,立刻拋下他們,往所指之處奔去。可惜,他方踏進凌亂的草坪,便見一地屍橫遍野,而那熟悉的黑袍身影正佇立其中,一如夢魘裡的浴血之姿。
「泰伊……」
背立的人聞聲回首,染血的臉龐竟是一片陰寒森冷,發紅的雙眼似認不出眼前人般,僅透著空洞無神的殺意,彷彿世間於他只剩通往無盡黑暗的殺戮之路。
苗貝兒望著這已變得全然陌生的人,不禁心中一涼。
遲了,他仍來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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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幻魔問心
記得,那一天的娘親很不同。
「伊兒,記住娘的交代了?」
他點點頭牽緊著娘親的手,一同小心翼翼地溜出屋外,每一步都屏著呼吸地悄然。夜裡的視線十分昏暗,他看不清周遭憧影,只覺夜風吹來父親身上的鏽味,被緊握的手亦有些疼。
不能出聲,要快!
他們加快腳步來到拴馬處,薄弱的月光照在娘親的側臉上,竟不見平日的躊躇憂愁,卻是格外堅定的決心,眼裡亦散發即將解脫的光芒。
然而,就在他們要解開繫繩之際,背後怒聲驟響,一掃娘親臉上的淡定從容。
「哼,大半夜的,你帶著崽子想去哪?」
娘親沒有回答,僅是立刻將他往前一推,低聲令:「跑!」
不能回頭,不能停!
他依言邁著步子拼命往前奔,默數自己拐了幾個彎,穿過幾棵樹,滑下幾個坡,即使中途跌倒撞了頭,也未敢多作停留,一心遵循娘親的交代。待望見被月色照得慘白的破廟,他才總算停下痠疼的腿,鑽進鋪著褪色破布的供桌下,抱著膝蓋開始在心中數數。
娘說數到百她就會來接自己,可他的頭很疼很沈,意識越來越模糊,實在記不得自己數到了多少,也記不得自己在黑暗中等了多久,直到他被一道蠻力拉出這狹小空間。
「找到了。」
忽然闖進的日光刺痛了雙眼,逆光的視野中,他望見父親張狂的笑容,嘴邊盡染鮮紅的血漬,令他的腦袋如被撕裂地抽疼。他瞇著乾澀的眼,試圖搜尋應當出現的娘親,卻只得來男人陰鷙癲狂的神情與不住重複的一字一語。
「你娘背叛我,背叛這個家……她不要你了,聽清楚了嗎?她不要你,不要我們了……」
不是,娘不是這樣說的,娘說……說了什麼?
彷彿被抽離了記憶,他記不起娘親那晚說的話,記不起他在山林夜奔的原因,只記得娘親忽然鬆手的推離和父親緊錮不放的大掌。
從那晚起,伴陪他的不再是娘親的溫言細語,而是銬上腳踝的噹啷鐵鍊與不得出屋的禁令。除此之外,家中似乎毫無改變,一切擺設都如往常無異,唯獨不見娘親的身影,待他們又為躲避追殺而奔逃時,他才發現屋旁的樹下似乎多了什麼,卻看不真切。
三年的枷鎖下,他習慣終日拖著沈重的鐵鍊,安靜窩在屋隅,反覆翻閱娘親留下的書冊。娘親的離棄,帶走了父親本就不多的溫暖,也似帶走了他的靈魂,使他凡事疏冷沈默,包括面對父親的喜怒無常,包括面對藏身處被圍剿的那日。
「殺光傳炩的走狗,一個都不留!」
「傳炩!當日你洗劫我全村,今日我要你血債血償!」
房外廝殺響徹雲霄,刀刃相交伴隨嚎天慘叫,無一不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但他依然翻著書,不因腳上解不開的鐵鍊而逃跑受阻,卻因心中有太多無法理解的問題而感到麻木。
殺伐聲漸近,翻頁的手指亦漸快。娘親總說讀書能知天下事,但為何他無論怎麼讀都找不到答案?他想知道……其實,他連想知道什麼都不清楚,自然也尋不得解答吧。
他放棄地放下書,漠然望向房門。父親曾說過,哪天逃命不及了,就會丟下他這個累贅,讓他自生自滅。對此,他並不以為意,在危急時刻,任何求生的人都該避免行動被拖累。是以,他安靜等待結束到來,反正生似活屍,死又何妨?
然而,他估錯了。
倉皇撞進房門的人快步衝來,渾身竟是前所未有的狼狽。他心中疑惑方起,就聽腳邊的鎖鍊被胡亂拉扯發出聲響,卻在溫熱血液灑上臉頰之際,剎然而止。
「快……別……」
別什麼?他不解這出乎預料的轉折,僅能茫然注視父親蠕動的嘴唇,淌出的血沫一如娘親離家那晚的豔紅,刺得他幾要看不清父親越漸渙散的眼眸。
父親為何要回來?
喧囂腦海的疑惑難以理解,令他雖專注聆聽斷續的遺言,卻仍似懂非懂,直到父親擋在身後的討伐者一個個印入眼簾,直到老和尚用袈裟袖袍為他抹去臉上血痕,帶他走在回少林的路上,他才終於憶起自己在尋找的問題。
「孩子,人生在世,你可有所求?可有所願?」
「可有所喜、所厭?」
始終的沈默,換來老和尚的搖頭輕嘆:「無欲無求,看破紅塵,方能脫離苦難,但無心無我,卻惘為人。老衲盼你放下過去種種後,能悟出自己的道。」
自己的道……
他從來不知自己為何存在,為何要生為罪人之子,為何總求不得願不能?人世一遭,他究竟為何而活?書中總有千百答案,大從為國為民正義天下的豪情壯志,小至成家立業子孫滿堂的安康和樂,竟無一個入得他心,世間風光萬般美,山川浩瀚,百花爭艷,卻無一處入得他眼,為何?
從被帶回少林苦修,到被送至萬花谷幽居,他每日潛心學習研修,知曉大千學問,卻仍悟不出最簡單的道理——此生為何?難道真只為贖他從未做過的罪嗎?
「將傳炩的餘孽交出來!」
「傳炩殺我全家,為何我不能也滅他門?」
「他兒子無辜,我妻小就不無辜嗎?」
父債子償,便是他存在的意義嗎?
為何?
是誰說他必須代為承受這些人的怨恨?
憑什麼?不是他犯的罪,憑什麼要他一人承受?
不甘心……他不甘心!
「泰伊,聽!」
清亮的呼喚傳入耳際喚起鮮明的記憶,隨之而來的悠幽蕭聲傾訴著低婉律曲,像道清香濃墨劃過他被怒火焚燒的雜亂思緒,一如那日撲入懷中的一抹嫩紅,從此點亮他始終灰白的視野。
「苗……貝兒……」
乾啞的嗓音輕念著對方的名。是了,這無故闖入生命的少年,正是他以為終於找到的答案。他願為這帶來百般感受的可愛人兒而活,願為這改變他生命的小傢伙付出所有。
因為苗貝兒,他再次嚐到了喜怒哀樂,嚐到了溫暖,也嚐到了心痛與恐懼,還有恨。
恨自己不受待見的身世,恨自己必須背負的父債,恨當年未能一刀了結自己的浩氣盟,恨世人總不肯止息的仇怨相報,恨薛濟心執意揭穿的義正嚴詞,更恨——苗貝兒可能會做出跟娘親一樣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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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
面對逐步逼來的殺氣,苗貝兒沒有回答,依然緊握鳳翼雲簫,吹奏曾為人伴眠的笙歌妙舞。
「為何……離開?」
傳泰伊滿目腥紅地瞪著苗貝兒,清靈的簫聲與殘留腦海的幻魔弦音重疊,將視線中的嬌小身影漸漸化成一道白衣麗人,而他也彷彿化身為傳炩,伸出充滿恨意的雙手抓住逃妻,不住低吼壓抑多年的質問。
為何要離開?為何要留他獨自承受?為何不肯留在他身邊?為何要拋下他?
若當初娘親願意帶他一起走,是否就不會有之後的一切?是否他就能不作傳炩的兒子?是否他就不用背負罪債?是否苗貝兒就不用選擇離開他?
一個如果,帶來太多太多的是否,然而,這些假設都太晚了,太晚了……
他想起那日被拖出供桌後,眼前的父親毫髮無傷,卻滿嘴是血、神情癲狂,一道荒謬的想法便隨之浮上心頭,雖驚世駭俗,卻也無端升起他難以自拔的悲憤,驅使他本能地付諸行動。
「啊!泰伊,你……」突然的襲擊令苗貝兒握不住雲簫,吹奏就此中斷。他吃痛地欲推開撲上肩頭的人,卻如遭鎖鍊禁錮般動彈不得,被咬破血肉的劇痛更令他驚駭失色。
被、被、被咬了?他被咬了?他被泰伊咬了?難道泰伊餓瘋了要把他吃掉?可他身上肉不多沒什麼好吃啊,而且生吃不健康,應該要先洗一……啊,不對不對!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被過於匪夷所思的發展錯亂了下後,苗貝兒立馬導正思路,努力回想傳泰伊的自言自語。離開?他從沒說過要離開啊,明明是泰伊自己跑開的不是?為什麼說是他離開?就算是聽到薛伯伯的那些話……
「為何不帶我走?」
耳邊的悲鳴打斷胡亂暴走的思維,苗貝兒愣了愣,想起他們離開顏府後的對話,頓時了然,胸口也湧起又悶又酸的揪疼。
泰伊這個大笨蛋!笨蛋笨蛋!笨死了!
苗貝兒忍著鼻酸抽出扇子,先快速往自己身上丟了幾道緊急療傷後,再強忍劇疼地反手抱住傳泰伊的肩膀,蹬起雙腿環上他的腰身,堅決地大聲說:「泰伊,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我們約好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放棄彼此,我絕不會離開你,絕不放棄你,泰伊也別放棄自己,因為……因為……」
他抽了抽鼻子,努力讓話不被哽咽打斷,「不管你怎麼看你自己,你都是我最喜歡的人……我們會……會一直在一起……一起幸福快樂,所以,泰伊,快回來吧!」
一起幸福……快樂?
『伊兒,娘發誓,定要帶你離開這裡,只要遠離這是非之地,咱母子倆就能一起過上幸福安樂的日子,再不用害怕得東藏西躲了。』
與往事重疊的話,讓傳泰伊如被催眠般恍然鬆口,滴落臉頰的淚珠好似天降的清泉,瞬間洗去奔騰腦海的怒吼,使耳邊的聲聲誓言喚醒了他曾空白的一段記憶。
『你爹性情暴戾,我們出逃的事絕不能被他發現。若有變故,你聽娘的話先逃,娘會想法跟上,咱們就在山腰的破廟會合,如果娘沒出現,就表示……不,不能有如果,娘絕不拋下伊兒。』
娘……若沒出現,就表示……
傳泰伊訝然放開緊錮的人,身子竟有些輕顫,是不可置信的震驚,亦是份恍然大悟。
無傷卻染血的瘋狂父親、娘親遺落未帶走的包袱、屋旁新添……新添的未刻字土堆?
哈!一切是如此地明顯,而他竟然蠢到現在才意識到?原來,自始至終,他都活在父親自我欺瞞的謊言中,平白怨了大半生。
——其實他從未被拋棄過,因為娘親至死都不曾放棄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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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伊,你醒了?」感覺傳泰伊的躁動已息,苗貝兒總算放下心中大石,捧起他恢復平靜的臉,破涕為笑道:「太好了,你終於克服心魔了。」
「貝兒……」傳泰伊怔然注視眼前的笑容,竟是一如既往的燦爛,彷彿三日來的變故分離僅是一場夢,令他不禁縮緊雙臂,發出滿足輕嘆。
「嘶……疼啊。」
聽聞懷裡的吃痛聲,傳泰伊一愣,猛地想起自己中了幻魔失控,便連忙拉開苗貝兒的衣領檢查,就見小小的單薄肩膀被咬出了兩排血洞,真是讓他又悔又心疼,也不免訓斥了起來:「傻瓜,方才為何不躲?其他人呢?怎會只有你一個人來?真是太胡鬧了!」
「都在路上啦,我只是先來而已。」聽出話中的焦急關心,苗貝兒只覺心中甜滋,便笑得越發可愛,雙手雙腳也扒得更緊,大有再不落地之勢,嘴裡卻仍不忘嬌蠻抱怨著:「還不都是笨徒兒亂自作主張的錯,哼哼哼,回去定要罰你做一桌好吃的補償我。」
「好,想吃什麼都煮給你。」傳泰伊寵愛不已地應著,同時快速地幫他止血療傷。
這時,大批人馬吆喝打鬥聲洶湧逼近,苗貝兒臉色大變,手忙腳亂地往懷裡找布巾,要幫傳泰伊擦臉,「糟!不能讓他們看到你這樣子。」
近日「傳炩餘孽別有居心」的流言正在風頭,偏偏凡中幻魔之人多會狂性大作,出手狠厲殘暴,現下這滿地殘屍已是駭人,若再讓人看見傳泰伊咬過人的這模樣,恐怕又有得誤會了。
可惜,亡羊補牢,已然太晚。
「找到了!」
「貝貝師……咦?」
「嚇!這什麼狀況?」
一大群人嘩啦湧入,乍見一地躺屍,頓時愕然,又見苗貝兒像頭無尾熊攀著人,肩頭卻血肉模糊,而據說中了幻魔心的不語公子也滿嘴是血,眾人便不禁猜想連連,越想越獵奇。
薛濟心一急,直接指著傳泰伊罵:「好你個混帳惡人餘孽!竟又濫殺無辜,傷我世姪?」
哪來的又啊?苗貝兒怒地吼回去:「你才『又』亂傷人啦!有人要打你,你不打回去嗎?」
「嘿啊,你這個浩氣剛也殺了很多侍衛吼?好意思講。」臨時參戰的克叔涼涼補了一刀,對關鍵字頗感冒的其他惡人也紛紛附和嘲笑。
「呃……」被自覺愧對的孩子吼了頓,薛濟心已是心虛,又被死對頭惡人吐槽,便紅透了一張老臉,偏又無可反駁,只得收斂聲勢道:「那、那你的傷……」
傳泰伊本就自責傷了苗貝兒,正想開口澄清,誰知苗貝兒偷偷往他肩膀捏了下後,就擺出嚴肅正經的神情,搶先大聲說:「那是因為我們威風八百地把這些侍衛打倒後,忽然有一隻餓扁扁的『笨蛋』大獅子衝進來咬我。」
「……」
傳泰伊默,這算是變相罵他笨嗎?
眾人汗,永王行宮還有養獅子?
薛濟心愣,「然後呢?」
「然後,我聰明帥氣的徒兒為了救我,就超勇敢地咬回去,把牠咬死了。」
傳泰伊眼神死,眾無語。用咬的打獅子,這也算是另類打法了吧?
「那……獅子的屍體呢?」
欸對,死要見屍,但這滿地別院侍衛,怎就不見那被咬死的獅子?說謊護航也得打草稿呀!
於是,苗貝兒一臉滿足地拍了拍肚子,「小爺我吃掉了。」
「……」
眾人回想苗貝兒這些天的食量與吃相,不禁抹了把黑線,好吧,這吃貨的確有可能辦到。
於是,既然當事人沒表態,受害者也不打算鬧什麼,大家再有心八一八也八不起來,只得收起湊熱鬧的看戲心思,繼續踏上討伐永王的征途。倒是薛濟心想往苗貝兒靠近一步,卻被丟回一記撇頭冷眼,便失落又惆悵地喪氣離開了。
「怎麼回事?」傳泰伊不解,小傢伙雖素來調皮卻有分寸,怎會忽然對長輩如此排斥?
「唔,說來話長。」待肩上傷勢處理好,苗貝兒跳下地甩著手正想解釋,就忽有一強勁衝勢撞來,讓他當場被夾在傳泰伊與身後的人之間。
「師父,貝貝師祖,你們都沒事,太好了!」沐為靄用力抱住兩人,吸著鼻子喜極而泣道。
「笨笨小靄徒孫,你師祖我這麼厲害,當然會沒事呀。」
「嗯嗯,貝貝師祖好厲害的,師父也最厲害了,居然能咬死大獅子耶!」
「……」
也就沐為靄這呆丫頭會真心相信這胡話了吧。
傳泰伊哭笑不得,卻也因她未變的態度而心中一暖,便難得伸手輕拍小女娃的頭,清冷的眼眉竟略有柔和。苗貝兒見之,揚起會心一笑。
在這是非多到算不完的江湖裡,誰愛爭誰去爭,他們就偏要當那笑泯恩仇的大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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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 揭露真面目
討伐永王,降服叛軍,志在必得,遂武林人士紛紛暫拋私事,同心協力,一路殺兵斬將,刀光劍影,裹血力戰,所至之處,敵軍屍橫遍野,可謂是氣勢萬千。
然而,永王行宮高手雲集,各大首領無一不是舉手即掀起驚濤駭浪的能人異士,諸如:劍仙李白、幻魔心韓非池、襄陽王李瑒……令應戰的江湖豪傑萬般吃力,稍有不慎,彈指間便是重傷無數,倒地一片,哭嚎叫罵四起。
「靠啊!誰又腳麻沒踩對陣法?」
「泥馬的鎮山河插歪啦!」
「那個軍爺,你是不是穿錯裝啦?血像尿一樣在噴,奶不起來啊!」
「我操!傷害反彈要停手啊!叫你們停手!誰的盾還在飛?唐門別再射啦!」
「徵徵徵徵徵徵……咦?別衝過來打我啊!」
「天,長歌又搶仇了。」
「這時就要來轉・風・車——哇啊!哥不小心轉過頭啦!」
「糟!負責擋女劍的倒了,哪個姑娘能頂替?啊,那個小秀秀就你了,快!」
「快你妹!小爺我是男的!男的!混蛋!」
總之,各種狀況層出不窮,直教人差點生死相許——團滅一起死。
但好在鐵杵也能磨成繡花針,他們幾次集體臨危脫逃,至安全地帶重整隊伍後,又厚臉皮地殺回去,如此猥瑣的打法,倒真磨得敵方首領越漸不支,最後,總算是有驚無險地打敗了永王,又成功通過劍仙李白的考驗,凱旋歸來。
「呼,累死了,第一次甩這麼久的扇子,早知當初就不雙修治療了。」一回到客棧,苗貝兒立刻往床上癱倒,大肆埋怨此次行動太虐治療心法門派,一雙纖白光裸的腳卻不住前後搖晃。
傳泰伊瞧他實則竊喜的小模樣,失笑道:「很開心?」
問著同時,他擰了條熱毛巾替兩人擦淨臉,再握住那雙歡快擺動的小腳丫細細擦拭。不同於其他人坐船而行,苗貝兒是以輕功趕至行宮,雙腿的勞累自是不一般,故他擦完後,便對著穴位輕柔地按壓起來,以助抒壓解勞。
「唔咿……痠……」苗貝兒輕吟地扭了下身子,便轉向傳泰伊,伸手輕拉他垂落的長髮,「因為泰伊回來了嘛。對了,你怎會跟小莉跑去花月別院的呀?」
「湊巧遇上了。」傳泰伊簡單扼要說了遍緣由,聽得苗貝兒忍不住又扯了扯他的頭髮。
「笨笨泰伊!聽一半話就搞失蹤,害我一直等一直等,等得好無聊不說,你發現小莉他們亂來也不趕快叫我,就自己一個人跟過去,讓我擔心得連早餐有超好吃的牛肉餅都吃不到五個,真是氣死我啦!」苗貝兒鼓著臉哼哼唧唧地訓罵一通,拉扯的力道卻不見增強,反以食指勾弄著烏黑髮絲,身子也越貼越近,幾乎整個人都黏了上去。
傳泰伊笑而不語,想著苗貝兒在他被幻魔心所困時說的話,心中滿是感動,便任由這得理不饒人的嬌蠻磨蹭,又聽小傢伙說早餐沒吃夠,當即不捨地思忖明早該做哪些好料來彌補。
「嘻,說起來,都是中了幻魔曲,泰伊恢復得比莫雨快呢,果然是我聰明的好徒兒。」苗貝兒想起白日的戰役,不禁心有餘悸又有幾分小得意。
由於韓非池奉師命鎮守別院,欲入別院者皆須過他考驗,故隻身救人的傳泰伊中了幻魔曲,獨自追查線索的莫雨自然也沒逃過,因此,討伐團雖成功聯手抵抗了韓非池,卻仍得面對瘋狂大爆走的莫雨。
莫雨那什麼身份?正是素有小瘋子之稱的惡人谷少主,簡單來說,不只武藝高強,還是眾惡人敬畏的谷主接班人。是以,惡人們被扁得叫苦連天卻下不得殺手,一干浩氣盟雖想順手滅了小瘋子,但人家的青梅竹馬兼浩氣盟主乾兒子毛毛就在旁邊深情呼喚並睜大雪亮雙眼監督,搞得他們有賊心也沒賊膽,中立人士雖無陣營壓力,卻也難免遭連累而綁手綁腳。
總而言之,為了戰勝此役,眾人拿出看家絕活全力以赴,卻又不能往死裡打,一整個雞飛狗跳,手忙腳亂,狼狽不堪,才總算把失心瘋的人喚了回來。
「莫少谷主的身世不一般,自幼境遇又更艱險刻苦,我怎能與他相比?」興許是過了心魔這一檻,傳泰伊的心境已開闊許多。他回想這前半生,只覺自己幸得貴人護助,後遇苗貝兒不離不棄,還得一稚徒敬仰信賴,如今又解了多年疑惑,此時的他已無憾恨,縱是世人對他仍有歧見,也不足為懼。
「嘿嘿,你能想開就好。」苗貝兒笑著爬起身,半跪在床上輕拍他的頭,好似長輩慰勉晚輩那般,惹得傳泰伊不禁伸指輕刮小傢伙的鼻梁,低聲笑罵:「人小鬼大。」
「才不小呢,我已經十五歲,都能做你師父了。」苗貝兒滾進愛徒懷裡蹭啊蹭,毫無師父威嚴。雖分隔不過三日,卻覺許久,因而兩人分外珍惜此刻的相偎相依。
傳泰伊靜默凝視半晌,方柔聲問:「你真不惦記我們兩家的世仇?」
「唔,那個……」苗貝兒摸摸鼻子盤腿坐好,手指不自覺輕拉傳泰伊的袖角,好似一準備認錯的孩子,「我……我有些事沒告訴你。」
見他一臉心虛模樣,傳泰伊訝異地微挑眉,「什麼事?」
「呃……」苗貝兒左顧右盼了半天,才深吸口氣,緩緩說起那晚傳泰伊匆忙離去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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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伯伯,外頭皆傳當年是浩氣盟出了內賊,因與我爹有宿怨才陷害他,如今您又說害死我爹的人還有傳炩,請問您,他是如何害死我爹的?」明白自己追不上人了,苗貝兒便轉向薛濟心問道。
「是時候讓你知道真相了。」薛濟心皺眉輕嘆,憶起當年慘事,神情甚是悲憤,「十一年前,我與你爹和宋錦江三人,在無量山追查傳炩下落,欲為民除害,誰知宋錦江介懷你爹曾數次捉到他取巧斂財,竟在早一步查出傳炩的藏身處後,於當夜私會傳炩洩密,並安排人手助其逃脫。」
「起初,傳炩還不信這浩氣內奸會這麼好心,果然,宋錦江隨即提出陷害你爹的合作,由傳炩設法取得叛國密信交予他,他再栽贓於你爹。唉,你爹就是個古道心腸,極少懷疑身邊的人,故而栽贓之事實在容易不過。」
「這兩奸人有共同除去的對象,宋錦江又保證傳炩日後的人身安全,必不讓我們浩氣盟有機會碰他一根汗毛,還給了大筆財富,傳炩自是一口應下。之後,便是你所知那般,捉拿傳炩失敗,我受盟主之令遠赴崑崙辦事,待聽聞你爹叛國風聲,便立即趕回,卻仍遲了一步,你們一家已下落不明。」
「後來,你爹負傷慘死,我日夜調查此事,誓還我兄弟清白。天網恢恢,總算讓我找出宋錦江的罪證,然而,當時浩氣盟初成立不過數年,正值奠基發展,此等勾結惡人陷害忠良的醜聞,定大損我浩氣盟形象,故我不得不隱瞞部分實情,令世人只道宋錦江一人所為。」
「在制裁了宋錦江後,我一心追殺傳炩為你爹復仇,此惡人為非作歹,早已人神共憤,連惡人谷都不屑救援,殺之亦是替天行道。」
說到此,薛濟心蹙眉一頓,「我便是在那時見到這孩子,傳炩的餘孽。」
「此子目睹父親慘死,竟神情冷漠無動於衷,實在冷血心腸,卻能令被傳炩挾為人質的玄鏡大師袒護到底,可見其心機不一般,令我時刻惦記,後聽聞他遭少林驅逐至萬花谷受罰,料想此惡子定成聾啞廢人,這才放心,豈知……」
薛濟心搖了搖頭,嘆:「我如今才知萬花谷竟未如傳聞那般嫉惡如仇,實在叫人失望。」
「前日,伯伯與你相認時,見他極為眼熟,一時也未多想,只道他是你而誤認,事後我越想越不對,直到我在街上瞧見你們與顏府老爺談話後,便找莉兒詳問,得知顏老爺曾提及姓傳的,才驚覺這不語公子就是當年的傳炩餘孽,沒想到,事隔多年,他竟會纏上了你,這怎不叫伯伯擔憂?」
「薛伯伯。」聽了這一大串陳述,始終沈默的苗貝兒忽然出聲詢問:「您還記得那宋錦江私會傳炩是什麼日子嗎?」
「當然記得,三月初五,伯伯永遠都忘不了!」
「夜色如何?」
薛濟心凝神回憶,「月涼如水,夜風微寒,尚有餘雪未退。」
「在哪會的面?」
「無量山丹霞寨附近的一座草屋。」
「積雪難行,伯伯跟蹤的路上可順利?」
「伯伯輕功了得,一點積雪豈放在眼裡?」薛濟心一愣,臉色驟變,「你……」
苗貝兒倒退了一步,面容竟是前所未有的冷冽,「還記得,我小時跟爹娘逃亡時,曾偷聽到爹爹跟娘說:『連推心置腹的兄弟都不能相信,實在心寒。』我當時沒能懂,現在終於是明白了,薛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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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宋錦江與我父親私會那晚,薛濟心其實在場?」傳泰伊大感訝異,隨即凝眉推測,「他跟蹤宋錦江行蹤,聽到所有對話,卻知情不報,任由他們陷害你爹。」
「嗯。」苗貝兒垂眸眨了眨,繼續勾弄傳泰伊的袖角。
「從他前面的話聽來,並無破綻,而你如此肯定他說謊……」傳泰伊沈吟地覆上那不安分的小手,察覺小傢伙看似調皮的舉動實則在隱忍什麼,便思忖自相識以來苗貝兒所有的不尋常。
江湖險惡,隻身闖蕩,總需多些人脈才方便行事,除了自報師門外,若能與有些名聲的人物攀親帶故是再好不過,比如:某某大俠的孩子、名派掌門的舊識、權貴名士的遠親。苗洐任大俠生前極富俠名深受愛戴,又因栽贓冤案被朝廷與江湖通緝追殺,落得家破人亡,此事舉世皆知,故苗家遺子怎會不受到多方關照?
然而,苗貝兒這小子,雖心思獨特,不貪慕虛榮、趨炎附勢,卻也非硬骨到絕不貪小便宜,又是愛撒嬌求關愛的孩子脾性,怎會絕口不提苗大俠之子的身世?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
「一年多前,你初出江湖闖蕩,不僅遠赴明教尋妹,還暗中調查了你爹的冤案。其實,你早就知道事有蹊蹺。」傳泰伊稍頓了會,心情複雜道:「也早知道我父親是害死你爹的共犯。」
苗貝兒沈默片刻,才點了點頭,又忽而搖頭,「記得我曾跟你說過,不管爹娘如何,就算聚少離多,也想瞭解關於他們的一切?」
「嗯。」傳泰伊微微應道。不過三日前的事,也正是這一句話,勸得自己去顏府打聽關於娘親的消息,他怎會不記得?如今想來,苗貝兒當年定也是出於此衷吧。
察覺他隱隱冷意,苗貝兒輕嘆地繼續說:「小時不知爹爹名聲,只當是普通武夫,落水後又撞傷頭,忘了許多事,只依稀記得自己被喚作貝兒。我過了好久好久,才慢慢想起我有疼我的爹娘和妹妹,卻仍記不清他們的面容,但幸好娘親最愛的那首曲子一直在腦海裡伴我入眠。」
「秀坊的姊姊們都對我很好,幾個小哥哥也很關照我,他們大多是失去親人、身世淒涼的孤兒,所以秀坊就像是我們的家。我雖與家人離散,卻沒因此失去希望,依舊樂觀地抱著僅有回憶等爹娘尋來,想著他們若找不著我,那我長大了就去找他們。」
似不願讓人發現眼底的感傷,苗貝兒輕眨微濕的眼,「我等了十年,終於等到了,卻是無名伯伯拿著爹爹的半塊玉玦來相認。那玉玦與我從小戴著的玉正好合成一塊,代表苗家父子一心相承,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我爹竟是曾名震一時的苗大俠。」
「無名伯伯說爹爹臨終前寫了封信,當我看到信時,小時逃亡的那段記憶便全湧了上來,也終於明白,為何我始終想不起爹娘的名字。誰逃亡時不隱姓埋名呢?被爹娘那般嚴厲叮囑著,我雖不懂卻也深刻記到心裡,結果,一出事就果真把身世全忘光啦。」
苗貝兒苦中作樂地笑了下,隨即斂容正色道:「爹爹的信裡寫得很清楚——勿信浩氣。薛伯伯與我爹感情這麼好,就算浩氣盟出了宋錦江這個內賊,也不至於要我們連他的好兄弟都不信吧?無名伯伯覺得奇怪,所以即使薛伯伯後來替我爹正名了,他也沒跟薛伯伯透露我失散的事,直到他找著我,幫我想起所有事,再聽我說起爹娘的談話,才正式起了疑心。」
「於是,你們開始調查?」傳泰伊握緊掌下的小手,在聽到小傢伙抱怎樣的心情等待已逝爹娘,胸口是不住抽疼。苗貝兒的出身與他不同,自幼家庭幸福美滿,令這家破人亡更增悲痛。呵,即便在發現苗貝兒騙了自己後,他仍為這人感到不捨啊。
「嗯,不過,哪這麼簡單呢?」苗貝兒想起當時曲折,不免皺了下臉,「事隔多年,就算薛伯伯真有嫌疑,也早消滅證據了。我們想來想去,只能從宋錦江的疑點下手,那叛國密件是出自敵國的一位大將,宋錦江雖曾被我爹爹抓到一些不太好看的手段,但對外他仍是個頗具名聲的浩氣俠士,是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取得密件栽贓的呢?」
苗貝兒稍喘了口氣,抬頭注視傳泰伊,「為免引人注意,無名伯伯找些惡人朋友製造騷動引開薛伯伯,而我就負責去追查那物件的來源。這過程中,我認識了我的江湖師父墨夏浀,他在尋找一位失聯十年的故友下落,而我們竟追到了同一個人身上。」
「便是我父親。」傳泰伊接道。
「嗯,我二師父的朋友最後接觸的人是傳炩,那物件曾經的流落處也是傳炩。」苗貝兒拉起一抹苦笑,「但我也就只能查到這了,相關人士大多被滅了口,我們僥倖找到一位倖存者,他不識字又被割斷了聲帶,我二師父費了好大的勁,才總算問出來的。」
傳泰伊微啟嘴唇,欲言又止,半晌,暫按呼之欲出的話,道:「雖指向了一個人,但線索過少,證據不足,亦難斷定傳炩是否真為共犯。據傳,宋錦江是在浩氣盟集會上被公然揭發惡行,卻在畏罪逃跑之際,走火入魔吐血身亡,期間未曾交代如何犯罪,然薛濟心卻能如此斬釘截鐵詳述細節,你便推斷他也在場,難道你沒想過他也可能找到更有力的人證嗎?或是你聽出了什麼破綻?」
「呃,其實……」苗貝兒撓了撓臉頰,有一絲尷尬,「我根本不確定是怎樣,就乾脆賭一把隨便問問,誰知道還真的被我套出來了,真不可思議,呵呵。」
「……」傳泰伊無語,他果然還是高估了小傢伙的腦袋嗎?他輕嘆地揉了揉眉間,問:「你就這麼當面揭穿他,然後呢?」
沒記錯的話,當時他們位處偏僻,又四下無人,若薛濟心發狠要殺人滅口以湮滅罪跡,苗貝兒豈不是危險?然而,小傢伙仍手好腳好活蹦亂跳,定是有什麼轉折。
果然,苗貝兒聞言,立刻皺起眉頭,哼哼唧唧地說回後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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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 真心告白
「我……我一時鬼迷心竅……沒想過任弟會因此……」
沒料到自己會被當場戳破謊言,薛濟心一時亂了方寸,頓感無措地自言自語,爾後才稍平靜下來,語氣悲痛而飄渺,「我與任弟自小相識,因我虛長數月,他便喚我大哥,我們一同習武,一同誓言抱負,一同行走天下,一同……戀上了寧妹。」
苗貝兒一愣。這寧妹指的正是他娘親楊寧,薛伯伯說一同戀上,難不成這還是感情糾紛?
「任弟活潑愛笑,長得俊朗,武藝又好,事事比我優秀,寧妹自然會傾心於他,可我……明明是我先認識寧妹的,是我先救寧妹於賊手,是我一路護送寧妹回江南的,但任弟一出現,寧妹的眼裡便再沒了我,最後他們成了神仙眷侶,我卻依然只是他們的大哥……」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竟有個念頭,倘若這世上沒有苗洐任,寧妹是否就是我的了?」薛濟心茫然地望著苗貝兒,好似在注視因自己一念之差而消殞的摯友與心上人,「但任弟於我如親兄弟,他們這般信任我,又生了對可愛的兒女,一家四口如此和美,我怎麼能……怎麼能?」
薛濟心越漸失常的神色,令苗貝兒忍不住倒退一步,「所以你乾脆藉宋錦江與傳炩的手害死我爹,便能擺脫責任了?」
「不!我沒想過要他死,我只想他離開你們,這樣寧妹才有機會成為我的人,我也會待你們兄妹如親生兒女照顧。」察覺苗貝兒的舉動,薛濟心一慌,立即伸手抓住他的肩膀,「我說的都是真的!我真沒想過要害你們家破人亡!」
「唔,你……」對方的掌力強勁不易擺脫,苗貝兒不禁吃痛地皺眉,一段記憶亦隨之浮上腦海,卻來得太過迅速猛烈,令話語也斷續了起來,「你說你因遠赴崑崙……不及趕來幫我爹,其實……其實你有來找過我娘,對吧?我、我想起來了。」
記得那天午後,他忽從午覺醒來就再無法入睡,便丟下熟睡的妹妹出房遊晃,竟見薛伯伯與娘親私談,他好奇偷瞧,卻只聽得支言片語,不解娘親為何一臉震驚。待伯伯離開後,娘親開始整理包袱,他問要去哪,娘親便說伯伯要帶他們一家出門遊玩,接著爹爹就出現了。
越發清晰的記憶,讓苗貝兒的腦袋抽疼不已,身子幾要站不住,「你對我娘說沒收到我爹的半點音訊,但其實我爹不僅有捎信給你,還收到你約在城郊外碰面的回信,若非我爹忍不住擔心,冒著風險先回家探望我們,我們就要全被你蒙在鼓裡了。」
薛濟心駭然睜大雙眼,心想苗貝兒當時年僅四歲,應當記憶不深,卻不想這孩子同他爹一樣,看似天真單純,卻有意想不到的細膩處,便趕緊辯道:「我、我只是想勸你娘先隨我至他處避難較為安全,豈知我在返回接你們的途中,發現自己遭到宋錦江的走狗跟蹤,為清掉他們,我耽擱不少時辰,待趕到時,你們已人去樓空,絕非有意欺騙。」
「但明知我爹大難將至卻刻意欺瞞是真。」苗貝兒用力扯開肩上的手,往後拉開距離。雖然他已努力壓抑怒吼的衝動,但語氣仍不禁加重道:「事到如今,我爹確實被害死了,我娘因而重病身亡,我與小莉成了分離多年的孤兒,若要說宋錦江與傳炩是造成這一切的兇手,知情不報的薛伯伯何嘗不也是共犯?這樣的您又憑什麼責備傳炩的兒子?」
「那不同!不一樣!」被與自己一直仇視的惡人比較,薛濟心立即漲紅臉駁斥。
「是,是不一樣。」苗貝兒寒著臉,咬牙忍住滿腔悲怒,「傳炩是壞人,宋錦江是小人,都視我爹為大敵,想除掉他,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但薛伯伯您呢?您可是我爹信賴的拜把,他喊了您多少年大哥,您卻忍心讓他被全天下誤會而見死不救,如今還百般遮掩狡辯,這層次確實與他們大不同。」
「胡扯!我舉發宋錦江又殺了傳炩,為任弟報仇雪恨,多年來也未停止尋找你們,這還不夠嗎?這還不夠嗎?」薛濟心上前拉回苗貝兒,似在說服自己般不住強調:「伯伯沒有騙你,我已努力彌補這一切,今後也會盡全力照顧你們兄妹倆,好世姪,聽伯伯的話,傳炩心機之重,生的孽種定也不是好東西,你千萬別再接近他,伯伯會全心栽培你,將來你是要出人頭地的,萬萬不可自毀前程。」
「喔。」苗貝兒甩開他,冷笑地轉身邁步,「不勞伯伯費心,您還是擔心自己即可。」
似有警示的話一出,薛濟心頓感不妙,迅速伸掌往他肩頭一抓,肩骨隨即發出一聲輕響。
「啊!」苗貝兒吃痛地驚呼後,立即聚氣回掌欲逼退薛濟心,豈知對方不僅聞風不動,竟也運功化解攻勢並順勢往下一扣,反擒他的右臂使他動彈不得,肩骨劇痛更盛。
苗貝兒心中大駭,見薛濟心雙目腥紅似真要傷人,便揚聲怒問:「薛伯伯想一錯再錯嗎?」
「伯伯這都是為你好!」薛濟心氣勢未緩,掌力越發強勁,令本就不適的苗貝兒血色盡失。
「那就莫怪晚輩無禮了。」苗貝兒面色鐵青,正欲單手抽劍奮力反擊,就聽後方傳來喝阻。
「放開他!」
「亢龍有悔!」
一道細如針的真氣穿破空氣,無聲無息地刺進薛濟心的手肘,使他手臂一麻不得不鬆開束縛,隨之又一強勁風勢如龍嘯迎面襲來,猛地令他備防不及倒退幾步,待運功化解氣勁,方能站定,苗貝兒遂趁機脫困奔向來人,正是如約前來相會的兩位好友。
「蔥花哥!丐叔!」
「貝貝!你受傷了?」邵匆化連忙幫他點了緩傷的穴位後,往前一站怒道:「你是誰?為何要傷我朋友?」
丐叔瞥見薛濟心的腰間令牌,一臉不善地揮著打狗棒,「哼,堂堂浩氣盟連小孩都欺負。」
薛濟心瞪著半途殺出的人,瞠目面容不禁微顫,若這三人將今晚的事說了出去,他畢生的心血與名聲就要毀於一旦。思及此,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殺意,卻在望見苗貝兒似極故友的雙眼泛起水光時,壓抑十一年的羞恥與愧疚便一股腦衝了上來,令他咬牙掙扎不已。
這時,一道身影自柴房屋頂緩緩飄落,萬花人特有的烏黑髮絲飛揚,墨色儒袍輕飄似謫仙,讓苗貝兒差點以為是逃跑的人回來了,可惜,對方飄柔的,還包括了嘴上的毛。
「唉呀,月黑風高,好一個殺人夜唷!薛老弟有此雅興,不如先來『玩玩』老夫如何?最近都沒人陪老夫打架,連養了多年的孩子也一出門就樂不思蜀,不要老夫了,唉唷喂,這日子實在過得苦喔。」
聽這老大不小的講話風格,苗貝兒都懵了,「無名伯伯,你不會一直都在吧?」
「老夫一直都在這裡睡覺啊,偏偏有人非要跑過來講悄悄話,害老夫想不偷聽都不行勒。」無名夫子打了個呵欠,顯然不把這一觸即發的殺機放在眼裡,唯有看似慵懶卻透著寒意的氣勢,讓薛濟心冒出一身冷汗。
萬花谷的無名夫子,薛濟心自然識得,正是苗洐任生前最交好的前輩,雖為人散漫,極少過問江湖事,但功力之深絕不容小覷。儘管事隔多年,他已非過去的無名小卒,然而,他縱能以一敵三個小輩,卻難過無名夫子這一關,更不消說,自己犯下的種種罪行又該如何善終?
這念頭一出,薛濟心忽覺深沈的疲憊排山倒海地湧來。因一時的嫉妒蒙眼,他害死了兄弟,害死了心上人,連滿心掛念的兩個孩兒都要仇恨自己,他究竟還有何面目自稱俠義?
「哈,一步錯,步步錯,想我薛濟心也氣數已盡,終要走到這一天了。」薛濟心愴然一笑,舉掌往天靈蓋落下。苗貝兒見狀,立即抽劍丟去一道勁氣,震得他腦袋一暈,無法動彈。
薛濟心訝異看向那理應尋仇報復的孩子,問:「為何阻止我?」
苗貝兒摀著抽疼的右肩,淡漠道:「以死贖罪,非我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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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交代至此,便是一陣沈默。空氣凝滯了稍許,傳泰伊才輕聲問:「你不想為你爹娘報仇?」
苗貝兒聳聳肩,「兩個主謀都死了,剩下的協犯也過得不快活,我還有什麼仇能報?」
這個答案並未讓傳泰伊感到釋懷,反有更多疑惑。
既然苗貝兒早知他是傳炩兒子,為何從一開始便不斷糾纏他,還堅持要當他的江湖師父?若未有報仇打算,接近自己的目的又是為何?難道苗貝兒一直都非他以為的單純嗎?但那些助他克服幻魔的誓言是如此真切,教他越猜不透苗貝兒這個人。
「你……」話才湧到嘴邊,傳泰伊不禁一頓,改口問:「夫子也知你當年調查的結果?」
「當然知道啊。」苗貝兒不假思索答完,才意識到這問題的言下之意,便摸著鼻子支唔道:「其實,在我去萬花谷前,無名伯伯從沒提過你,我也根本不知道傳炩還有個兒子。」
「……」
見傳泰伊神情稍動,苗貝兒反手勾住他的指頭輕輕拉扯,邊繼續說:「第一次知道你,是從蔥花哥那聽來的,他說了好多你的特別之處,讓我好奇得不得了,直到不小心撞見你,我都沒想過你會是傳炩的兒子。這世上姓傳的雖不多,但也不只一兩個,誰曉得會這麼湊巧呢?」
說起兩人頗為災難的初遇,傳泰伊忍不住微勾唇角,目光漸柔,「然後呢?」
「然後,我後來不是問你一起出谷遊歷嗎?」待傳泰伊點頭回應後,苗貝兒先是瞇起眼笑了下,語氣卻很是感慨,「那時你不理我,我就去問無名伯伯,他才告訴我你的身份……」
『一年前,我們查出傳炩涉嫌謀害你爹後,老夫也掙扎了許久,沒想到玄鏡大師托予的孩子竟與你苗家有此淵源,老夫在無意間照顧仇人之子這麼多年,這該是何種天意?』
無名夫子無奈輕嘆,『養隻貓狗都尚有感情,何況那孩子也飽受身世之苦?甚幸的是,你因增了見識而不願再追究過往恩怨,老夫深感欣慰,決定暫壓此事。豈料你倆這般有緣,他性子悶冷難近人,竟也能與你相處甚歡,真是該來的躲不過,只不知這緣是福是禍唷。』
「……」
傳泰伊徹底無語了,沒記錯的話,他當時對苗貝兒的排斥之情明顯至極,何來的相處甚歡?不過,出谷當天,夫子所言的「該解的還是早些解才好。」他是總算明白了。
「所以,你決定當這解鈴人?」想起苗貝兒曾說過不放棄彼此的每句話,傳泰伊心中感受已是不同,被勾著的手指亦越發不捨抽離。
「唔,也、也不算是。」苗貝兒鼓起臉頰似有臉薄的一絲嗔意,「我一開始也沒不是完全沒受影響啦,是想了好久好久,人都快要衝出谷了,才又跑回來找你。」
想起苗貝兒那日沒黏著自己的反常,傳泰伊柔聲問:「為何回來?」
「因為……」苗貝兒飄了飄目光,耳根透了層薄薄嫩紅,低聲說:「我想到你一個人躲遠遠看書的樣子。」
「你是傳炩的兒子,但你不是他,你比世上大多數人還有更多理由變成像傳炩那樣的大壞蛋,但你沒有,你明明有比他好上千萬倍的心腸,不該活得這麼孤單,不該為你不曾做過的事被大家討厭。」
苗貝兒抬眼注視怔然的人,含笑道:「記得嗎?第一天遇到你時,我差點要撞上樹,你本來不想理我的吧,明明來得及避開,卻還是留在原地接住我,當時我就覺得你這人真好玩,就一直纏著你胡鬧,後來,我每次說要去哪裡,你都是一臉厭煩不想答應,但又不忍讓我一個人亂闖遇險而只好跟著,我便知道,你一定是個很善良的好人。」
「所以,我也無法就這麼放下你,就忍不住跑回來了。」
啞然聽著這些自白,傳泰伊總算意識到,小傢伙掛在他身上央求收徒時,依然燦笑的雙眼卻意外濕紅的原因。這一刻,他才明瞭苗貝兒獨自承受了什麼,而自己又差點錯過了什麼。
「苗貝兒。」
「什麼事?」
「你對我說過的每句話,可都是真心的?」
「嗄?每、每句話?」苗貝兒愣地張大嘴,「包括我說我有聽你的話飯前與廁後洗手嗎?」
「……」傳泰伊微微抽了嘴角,咬牙問:「你沒有嗎?」
嗚咿!有殺氣!苗貝兒一個激靈,立馬鄭重發誓:「我對泰伊絕對是真心的!」
傳泰伊深吸口氣,扶額嘆道:「正經。」
「嘿嘿,好嘛好嘛。」總算逗了把帥徒兒,苗貝兒收起玩心,湊近小臉道:「泰伊,你還記得我在洛道找到你時,你問我為何纏著你,我怎麼說嗎?」
『因為我……你……』
「那時風大,聽不真切。」傳泰伊注視著他,想起小傢伙後來玩笑的那句喜歡,與今日白天說的喜歡,不知兩種是否已有不同?
「我說……」苗貝兒揚起調皮卻又撥人心弦的燦笑,「因為我就是來找你討債的冤家呀。」
傳泰伊一愣,又聽苗貝兒接著說:「你因擔心連累他人而遠離人世,但如果連我這個討債冤家都願意接受你的話,那誰還有資格敢拿身世來欺負你?誰都沒有,就是薛伯伯也不可以。」
「為何要如此幫我?」傳泰伊眼眶微熱,一直以為自己是守護苗貝兒的人,原來苗貝兒才是一直在守護他的人嗎?硬是拉他出谷,帶他闖蕩江湖,助他建立俠義名聲……這一切,都是為了幫他擺脫傳炩餘孽的陰影,究竟他何德何能,竟被這本該仇恨自己的人如此厚愛?
「笨笨泰伊,我不是說過好幾次了嗎?」苗貝兒笑道:「我喜歡你嘛。」
『不管你怎麼看你自己,你都是我最喜歡的人。』
一再強調的話語,令傳泰伊一陣激盪,直想將心愛的人兒擁入懷裡,毫不保留地傾訴所有愛意,誰知,苗貝兒還沒說完——
「都說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泰伊就像是我親愛的好兒子……咦咦咦?徒兒怎麼又突然咬為師?難道是幻魔後遺症?救、救命……」
小・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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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妹妹真傲嬌
隔日,當苗貝兒與傳泰伊又如膠似漆地現身食堂時,關於傳炩餘孽的風聲又有微妙的變化。
「我老覺得奇怪,不語公子真是傳炩的兒子嗎?這父子檔次也差太多了吧。」
「傳炩這人俺以前見過,確實長得不像,估計是生來像到娘去。」
「哎,誰跟你說外貌那種膚淺東西?我指的是氣度,氣度。」
「我看他們也不像有殺父之仇,倒像對整天放閃的情緣。」
「話說回來,這消息到底是怎來的?」
「趙茶說的。」
「趙茶?自稱是大內臥底密探、無所不知江湖通的店小二趙茶?」
「他不是在揚州、太原、陰山等地的茶館打工嗎?怎麼連賀城都來了?」
「就多打幾份工混日子唄,幾位客倌啊,再來壺上等鐵觀音如何?」
「噗——」
神出鬼沒的店小二讓幾位在人背後八卦的俠士們噴了一地。末了,有人抹抹嘴,趁機問:「小二,你怎肯定不語公子就是傳炩的兒子?」
「當然是我親耳聽到的囉。」
「喔?快說說怎麼回事。」
「好嘞!」店小二將抹布往肩上一拋,便一屁股擠進他們的座位,毫不客氣地嗑起瓜子,侃侃而談,「是這樣滴,那天我打工打得累了,就偷溜進柴房睡個覺,咱們那柴房雖屋瓦漏了個洞,但反正也沒下雨,地方又清靜,絕對是蹺班摸魚的好地方。於是,我睡著睡著,不知睡了多久,就忽然聽到外面似乎有人吵架,我為服務廣大江湖豪傑,立馬就睜開眼仔細一聽,哎額!你們猜怎麼著?」
「……」
幾人一陣大眼瞪小眼,見小二一臉「快追問我」的期待神情,方意識到自己這求八精神不夠專業,遂連忙紛紛附和:「怎麼著?你倒是快說啊!」
「既然你們這麼誠心誠意地問我,我也只好大發慈悲地告訴你們了。」小二滿意地點點頭,無視在場抽蓄的嘴角,繼續抓了把瓜子邊嗑邊道:「沒想到在門外吵架的人,竟是浩氣盟的薛濟心薛大俠與衝雲頑童貝兒喵少俠,不過,聽那對話,還有些兒怪,什麼不准接近他,什麼我就要,講來講去都糾結著不語公子,頗有老爹抓到女兒跟情郎私奔的狗血味兒,讓我不禁想到……」
「重點。」一干人瞧了眼遠處正上演餵食秀的當事人,低聲催促小二長話短說。
「喔,重點,重點來了,薛大俠忽然爆吼一聲:『他是傳炩兒子,你的殺父仇人,你們萬萬不能在一起!』唉唷喂!我整個精神都來啦,憑我多年偷聽八卦的經驗,接下來絕對有什麼驚人內幕,果然!薛大俠開始說起十一年前的苗大俠冤案……」
好不容易聽完他明顯加油添醋的冤案始末後,眾人抹了把被噴滿臉的口水,道:「那冤案我們現在都知道啦,傳炩也涉案其中,薛大俠忍辱負重查明真相,替苗大俠報了仇後,遇見傳炩的兒子,便將他送去少林感化,並不時關問,直到他被送去萬花谷為止,實在仁義之至,然後呢?」
此時,有人磨了磨牙,暗罵這八卦也太扭曲事實了吧?那傢伙哪來這些功勞的?
「然後啊……」店小二拿起桌上不知誰的茶喝了口,潤好嗓後,才說:「剛不是說過那柴房屋瓦有破嗎?我當時渾身都像打了雞血,正想貼近門板聽個仔細時,也不知哪個缺德鬼扔下香蕉皮,害我踩個正著就滑跤撞暈過去,等醒來時,人都散場啦,唉,真是苦死寶寶了。」
「……」
「原來那個大嘴巴就是他。」早察覺那群人的苗貝兒大翻白眼,憤恨不已地咬一口牛腩,肥嫩多汁的美味,令他怒火頓消地笑了起來,「呣、呣……還是我徒兒的手藝最好了。」
看小傢伙吃得暢快,傳泰伊亦覺得滿足,不枉他早起「說服」掌櫃借他爐灶一用。他伸指擦去苗貝兒嘴邊的醬汁,問:「怎麼回事?」
苗貝兒吞下肉,喝口蘿蔔排骨酥湯,道:「那晚蔥花哥和丐叔不是都來了嗎?他們答應我會幫忙保密,無名伯伯更不可能說,至於薛伯伯嘛,他還怕我們把他的事抖出來,當然也不敢說,但隔天事情卻仍被傳得滿天飛,還傳得不齊不全,害我想破頭都想不出是誰搞的鬼。」
傳泰伊失笑搖頭,夾了隻鮮味蝦,「誰說的都無妨。」
「唔,也是啦,隨便別人愛亂講什麼,我們過我們自己的。」苗貝兒巴眨著大眼,注視三兩下被剝光殼的大蝦,白嫩蝦肉沾上醋料潤澤動人,誘得他口水滴滴。
「來。」
「啊呣……好吃!」
苗貝兒瞇起雙眼享受嘴中的美味,滿足地直朝身旁的傳泰伊傻笑,嘿嘿,有這麼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貼心好徒兒,他真是世上最幸福的師父嚕!
這一廂親親我我,粉粉閃人,閃得一群萬年光棍的俠士們越發羨慕嫉妒恨,只得紛紛走避,含淚問青天:「滿世界求個情緣回家喔!」
唯獨遠處的苗可莉見著這一幕,始終眉頭深鎖,若有所思。
ღ ღ ღ
在邵匆化與丐叔的導遊下,苗貝兒等人玩遍了千島湖,數日後,才整理好行囊,告別新朋友,分道揚鑣。
苗家兄妹自是要回揚州,傳泰伊隨苗貝兒而行,而汐崘雖打算四處遊歷,但苗可莉似有心事的模樣令他放心不下,便也一路相隨,葉帷登則繼續當個樂顛的跟屁蟲,表示除了要保護心上人外,還要護送同門小師妹沐為靄返家省親。
於是,一干人回揚州沐家吃好睡好一頓後,便去拜訪照育苗貝兒到大的七秀坊。豈知,他們方拜見完代坊主踏出憶盈樓,竟遇見自身世風波後就不見蹤影的兩位前輩。
「二師父,無名伯伯,你們都跑哪去了,怎麼離開也不說一聲啊?」苗貝兒立刻撲向他們撒嬌。
「確認你們倆都沒事後,自然是繼續雲遊去嘞。」無名夫子拂著鬍鬚笑道,望向養子的眼神盡是欣慰與讚許。傳泰伊心神領會,回以頷首,感激之情,無以言喻。
「哪裡沒事啊?小莉和泰伊就差點出事,偏偏你們都不在,害我急得不知怎麼辦。」苗貝兒嘟起嘴不依不饒道,才不承認自己只是想跟他們多相處些而已。
墨夏浀明白這孩子的心思,喜愛得輕捏一把可愛徒兒的小臉,卻忽感一冷眼瞪來,便瞧了眼癱著臉吃醋的人,對苗貝兒失笑道:「為師看喵徒兒處理得挺好啊。」
苗貝兒一聽就來氣,「還說呢,泰伊都跟我說了,他本來要回來找我,是二師父你要他別回的。」
「咦,是這樣啊?」墨夏浀眨了眨眼,微抿欲勾的嘴角,絕不說他當時只是想跟美男多獨處些才隨口胡謅,誰知傳泰伊就這麼恰巧撞見苗貝兒對他人投懷送抱,妙得他不禁順手演了把戲。
「就是就是,反正都是師父的錯啦!」苗貝兒抱住墨夏浀蹭啊蹭,反正徒兒就是有權利向師父耍賴撒潑求順毛。於是,又一串冷冽眼刀連發射來,墨夏浀依然鎮定淡笑,內裡卻憋得快抽慉,喔天,這冰山美男花實在太逗太好玩了!
既有緣相逢,幾人便一塊吃了飯。席間,杯觥交錯,談笑風生,正是人生得意須盡歡,卻有一人眉間鬱色不散。
已有幾分飽的苗可莉放下碗,望向被傳泰伊悉心餵食的人,暗自輕嘆。汐崘見狀,便一掌拍開葉帷登黏過來的頭,低聲道:「我自來中原,就常聽人說不負初心,可莉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苗可莉點頭答:「意思是不辜負最初的心願。」
汐崘嫣然一笑,「那妳還記得自己最初的心願嗎?」
苗可莉默了半晌,心中已然有了打算。
酒足飯飽,兩位雲遊成性的前輩在幾句叮囑後,又相繼離去。苗貝兒因名聲漸增,被代坊主叫過去,交代些人在江湖的處事道理與仍須勤修不倦、心懷俠義等等勉勵。葉帷登初訪七秀,見這遍地美女俏少年,就樂地拉著汐崘亂逛。沐為靄最聽話,讓師父做完膝傷療程後,便乖乖回客房休息。
一群人散的散,沒了先前的熱鬧,傳泰伊才總算享得片刻清靜。
他立在憶盈樓外的湖邊,品讀新買的書冊,等待聽教的苗貝兒歸來。遠處七秀女子們練劍的吆喝,聲聲鏗鏘清亮,不愧是巾幗不讓鬚眉,也讓這絲竹弦音之地增添了明朗的朝氣。在此情此景閱讀,雖比不上萬花谷的清靜,卻是另一份雅致。
然而,悠閒的午後,總有人來擾。
「傳泰伊!」
一聲嬌喝怒斥夾帶疾勁風勢自背後襲來,傳泰伊面不改色地側身閃過銀白彎刀,支手捲起書冊擋開自另一側落下的利刃,同時雙腳往後一蹬,從來人的攻擊範圍迅速抽離後,提氣往上躍至空中翻轉一圈,再以躡雲逐月之勢落至對方身後。
糟!苗可莉驚覺後方空隙大開,立即轉身翻起刀背正欲反擊,卻見傳泰伊仍手持書冊漠然觀望,未有任何攻擊打算,好似只有自己在無理取鬧般,便氣惱地嘟了下嘴,嬌俏的小臉微微鼓起,像極苗貝兒撒潑求拍撫的樣子,令見者不禁柔和了唇邊弧度。
傳泰伊將書本收回懷裡,道:「苗姑娘有何指教?」
「哼。」苗可莉撇過頭,轉向粼粼湖光生著悶氣,女孩兒單薄的背影卻始終挺直,看來有幾分寂廖。
傳泰伊靜默等了片刻,才聽她較一般小姑娘還平淡的語調道:「我一直覺得他很笨,不過只比我早出生片刻,就當自己是老大,什麼都搶著做。他現在這蠢樣,看不出小時候淘氣任性的其實是我,他才是認真聽話的那個吧。」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苗貝兒,傳泰伊微微勾起嘴角,心道小傢伙確實如此傻得可愛,卻也難以想像調皮小混蛋也曾文靜乖巧。
「弱得要命還愛逞英雄,結果把我推上岸了,自己卻被沖走,害爹娘……要是他沒不見,爹就不會為了找他連命都不顧,娘也不會抑鬱而終。」苗可莉抿唇吞了口氣,才繼續低罵:「沒聽話貪水的是我,他搶著救什麼?真是笨死了!更笨的是,他竟以為我不記得那天的事,怎麼可能呢?」
壓抑哽意的譴責話語難掩真情,傳泰伊心中詫異,記得小傢伙說是自己貪玩落水,不料實情竟是相反,若非是苗貝兒記憶有誤,就是刻意自攬責任不讓妹妹內疚吧。
「現在也一樣,自己去調查當年的事,自己隱瞞那麼久真相,自己決定一切,若非事情鬧開了,我還會被蒙在鼓裡,不知薛伯伯真面目,不知傳炩也是害我們一家的仇人,更不知你的身份。」
聽出她話中的芥蒂,傳泰伊雖不動聲色卻暗自苦笑,早知苗可莉先前未有發難,僅是看在苗貝兒的份上,而非真心接納他,更不會因自己救她一命而將世仇一筆勾銷。他朝憶盈樓的最高層處望了眼,想著裡頭正與秀坊姊妹歡笑的小傢伙,柔聲道:「他很珍視你。」
因為珍視,所以寧可自己承受,也不願親愛的妹妹為恩怨俗事所惱,只望她快樂無憂。苗貝兒一直努力想做好當兄長的職責,儘管任誰看他都像是該被照顧的弟弟。
苗可莉揚起淚濕的嘴角,隨即淡去,無奈低嘆:「他對你也是。」
對此,傳泰伊僅回予一抹溫柔淺笑,自相識以來,苗貝兒為他付出的種種,他已悉數感受,而今而後,他也願這般珍愛苗貝兒。
「哼。」苗可莉不滿地拉上兜帽,抬起已被風吹乾淚痕的小臉,憤恨舉刀指向傳泰伊,鄭重道:「我會變強的,今後你若敢有一點對不起他,我定會新仇舊怨一併算上,你等著瞧!」
傳泰伊會心一笑地點了頭,這真是他聽過最窩心的復仇威脅了。
「徒兒,小莉,你們都在這等我呀?」總算被放出來的苗貝兒,探頭朝他們揮了揮手後,就雙腳一躍,直接從三層高的樓台往下跳,大有以輕功帥氣落地的架勢。
「笨蛋貝!」
「小心!」
「咦咦?勾到袖子……哇啊!揪、揪、揪命啊——」
唉,這小傢伙啊,連基本輕功都如此粗心,怎叫人省心呢?
接住人後再次化身樹幹的傳泰伊,失笑凝視懷裡同妹妹貧嘴的小無尾熊,對未來越發期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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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買房乃大事
「瞧瞧,這屋子坐北朝南風水好,冬暖夏涼採光足,絕對是安身居家的好選擇。」
賣屋大娘舌燦蓮花講得天花亂墜,對來買房的翩翩公子更是笑靨如花,大有隨時貼在對方胸前嬌喘問:「這位花哥給撩乎?」的架勢,可惜他倆中間還卡了對小「姊妹」,讓她有狼心也不好在孩子面前表現,只能暗猜這一大二小的關係。
傳泰伊默然環視一圈,心道大娘所言不假,這屋子確實還行,卻有個極大的問題。苗可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自小在西域長大的她,也不明白中原如何看屋宅優劣。唯有苗貝兒睜大水亮雙眼四處張望,興致勃勃問:「感覺好棒耶,那要多少錢呀?」
「……」
大娘看看一臉購買欲的紅衣俏孩兒,又看看無動於衷的高冷美公子,忽然不確定誰才是買主了。
「二十萬文……一棟屋子要二十萬文……」
打擊不小的苗貝兒一回到寄宿沐家的客房,就奄然頹倒在床上,抱著僅有的四萬文銀票打滾痛哭,「原來買房有這麼貴嗎?得存多久才夠錢呀?嗚嗚嗚……」
「揚州是繁華之都,自然地段貴房價高,得慢慢看。」傳泰伊將他拉起來擦擦臉,又替他仔細收好銀票,邊柔聲勸道。
買屋乃大事,本就急不得,加上苗貝兒不捨妹妹屈就跟他們兩個男人擠一間小屋,堅持要買至少有三間房與一庭院的屋子,林林總總的條件下,二十萬文算是平價了。
「再怎麼慢慢看,我的存款也跟不上啊。」苗貝兒有氣無力地賴在傳泰伊懷裡,東蹭一下肩膀,西蹭一下胸膛,像隻求順毛的小貓。
傳泰伊忍不住寵溺地輕捏一把小臉,「還有我的存款,怕什麼?」
「不管不管,哪有師父讓徒兒出錢買房的?哼哼哼……」小傢伙繼續撒潑。
待一番撫哄後,苗貝兒已不見喪氣之情,卻仍沒頭沒腦地說:「正所謂要『為五斗米折腰』,那個我最會了,我們秀坊練舞就常常做下腰動作,乾脆我每天多折幾次,看能不能也生出個幾百斗米。」
傳泰伊哭笑不得,「小笨蛋,折腰不是那個意思。」
「就是就是,反正不會把腰折斷都好。」苗貝兒靠著愛徒寬厚的胸膛,揪住傳泰伊垂落的頭髮編起小辮子,嘴裡不依不饒地胡亂哼唧著。
明白小傢伙只是靜不下來找事玩,傳泰伊便摟著他軟綿的小身子,取出書冊,邊讀邊回應苗貝兒伴著調皮低笑的小渾話,內容極其瑣碎沒營養,卻有絲絲暖意縈繞心頭。
能與心愛的人和美如此,夫復何求?
另一廂,苗可莉捧著私藏的小罐子,細數這一兩個月來積存的銅板。
「才四千多文。」她回想哥哥的失落表情,不禁也氣餒地趴在桌上。兄妹倆的存款加起來,連市價的三分之一都不到,更別說不語公子還是專行義診的俠醫,恐怕也資助不了多少吧。
其實,像他們那樣每天到不同地方闖蕩也很好啊,很多江湖人士都這樣的,何必一定要買房呢?苗可莉有些沒自信了,她的決定留下會不會反而拖累那個笨蛋啊?
這時,沐為靄拿著一封信進來,劈頭就喊:「小莉師祖叔……咦?你在算帳呀?」
兩個女孩兒僅差三、四年歲,自是無話不談,亦不拘禮數,何況人家富小姐也不貪那點私房錢,故苗可莉慢條斯理地將錢收回小罐子,道:「嗯,在算還差多少錢能買屋。怎麼了?」
「給你和貝貝師祖的。」沐為靄將信封遞過去,偏頭疑惑道:「買屋?不是早就買好了嗎?」
苗可莉一愣,隨即皺眉道:「小靄,我們已經受你們家很多照顧了,不能連買屋都讓你們幫。」
先前苗貝兒一提出購屋定居的想法,沐為靄便自告奮勇說找爹娘要,嚇得他們三人趕忙將這小天然呆攔下來。平時仗著師門身份拿點小利小惠就算了,這種大恩惠可不能隨便佔啊!
「我們?」沐為靄呆了半晌,才意識過來,連忙搖頭澄清,「不是不是,是那個浩氣盟伯伯送來房契,讓我一定要親手交給你們。」
「房契?」苗可莉怔地瞪向手中信件,愕然驚呼:「浩氣……薛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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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兒與莉兒世姪,此乃你們父親生前於揚州買下的房契。當初,你們娘親本就喜愛揚州,他為作驚喜,便暗中托我代為購置,然事有變故,這房契也不及交予他們。如今,你們兄妹倆已然團聚,這房契便交還你們,還望……薛伯伯 筆。』
看完了信,兩兄妹是一陣沈默,只見信末的「還望」二字雖被塗抹,卻仍可辨出原字與無奈吞回的關問,令他們不知該作何感想。
傳泰伊望了他們一眼,便在苗貝兒的默許下,代為攤開略微泛黃的房契,上頭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日期正是十一年前,戶主為苗洐任,宅院位在揚州城內偏東的地段,位處清幽卻離主街不遠,正房三間,廂房兩間,一個小獨院,共占地三畝,一點也不輸給今早他們看的那間屋子,的的確確是為一家四口而建的好宅子。
想起薛濟心對他們欲近又怯的愧疚神情,苗可莉忍不住嘆了口氣,說不出該如何對待這害慘他們一家的共犯,便低聲問:「這房子……我們要嗎?」
苗貝兒垂著臉,看也不看地奪過房契塞進懷裡,重哼一聲地倒回床上,悶頭怒道:「本來就是我們家的,沒有不收的道理,他還給我們也是應該,去住去住,明天就搬過去住!」
聽出那埋在被窩裡的哽咽,傳泰伊將信折好交還苗可莉,叮嚀道:「為防萬一,把信收好存證。」
「知道了。」
待苗可莉退出後,傳泰伊便坐回床邊,輕拍窩成一團的人兒。身為仇人之子的他,能得苗家兄妹接納已是萬幸,實在沒資格過問這場恩怨,故也不好勸他們是否原諒薛濟心,能做的只有一心陪伴。
「泰伊。」棉被裡傳出吸著鼻子的低語。
「嗯?」
「我沒有哭。」
「嗯。」
「也沒有難過。」
「嗯。」
「只是……只是肚子餓而已。」
「餓得鼻子塞了?」
「餓得頭暈腦漲不能呼吸。」
「……」
「餓得受不了,只好生點鼻涕來吃。」
「你啊。」傳泰伊真是被氣笑了,立刻抓出胡言亂語的小髒鬼,取來布巾替他擦淨鼻子。能開得出這種噁心玩笑,就代表小傢伙應該沒事了。
「嘿嘿。」苗貝兒瞇著眼睛躺在他腿上,還不忘偷抓傳泰伊的袖袍抹把眼角,咿呀撒潑半晌,才喃喃說:「我……我還要點時間。」
「我知道。」傳泰伊輕揉他略塞的鼻梁幫忙通氣。
「以為能完全放下了說,誰知一提到他就又……」苗貝兒不滿地嘟起嘴,捉住鼻子上的手指,似洩憤般往嘴裡咬一下。
「相信我,貝兒。」傳泰伊垂首對上苗貝兒紅腫的雙眼,柔聲道:「你已做得比大多數人還好,別給自己壓力,好嗎?」
「唔,嗯。」苗貝兒蹭了蹭撫上臉的大手,揚起滿足的笑容,「說餓還真的餓了耶,泰伊泰伊,我想吃你上次說的紅燒豬手。」
「想吃什麼都做給你。」
「喔耶!我最喜歡泰伊了!」
傳泰伊接住跳起身的人,柔情似水的笑眼閃過一道光芒。
——是時候讓小傢伙弄清楚,何謂「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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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遷雖大事,但江湖中人一向豪爽簡便,沒啥太多講究,注意些基本習俗外,擇個良日捧著爹娘牌位搬入,再邀些三五好友齊聚一堂,歡歡喜喜吃喝一場便算了事。
於是,三人紅紅火火地辦起了入宅之事,好在這宅子雖久未人居,但在薛濟心代為保管下,仍保持良好,故他們沒操勞多少心思,便將屋子打理得煥然一新,歡歡喜喜地正式入住請客。
雖說只請些親友,但撫育苗貝兒長大的秀坊師父與哥哥姊姊絕對少不得,親如父長的無名夫子與墨夏浀更不能免,多有關照的沐家夫婦當然也得請,加上幾個江湖朋友,竟也來了不少人。大夥兒熱熱鬧鬧一整晚,為新宅添了許多人氣,倒是苦了負責張羅菜餚的傳泰伊,還得不時阻止邵匆化隨手灑蔥花加菜的習慣。
「看你們總算安定下來,我也真正放心了。」汐崘趁此機會感慨告別,大有老爹看孩兒單飛之感。
「三位大小美人,以後有任何困難,儘管飛鴿傳書,哥立馬奔回來幫你們搞定!」葉帷登不忘肝膽相罩的熱血氣魄,很是叫人動容,儘管開頭的稱謂讓他們大翻白眼。
「太好了,貝貝,以後我們就更方便在揚州相聚聊天了。」邵匆化甩了甩過長的袖擺樂天笑道。
「意思就是,咱們以後來揚州能免住宿費,直接來你家蹭。」丐叔喝了口酒,一語中的道。
「老夫要求不多,蹭個飯吃即可。」無名夫子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心道泰伊這孩子手藝越發了得啊。
「貧道……」墨夏浀不著痕跡瞥了眼一屋俊男美公子,硬生生壓下「蹭個臉意淫一下就好」的猥瑣心聲,煞有其事地看了看屋樑結構,仙氣飄飄道:「覺得這風水不錯,是個吉宅。」
「那、那個……」秦梓兔抱緊不離身的琴,鼓足勇氣,結巴道:「聽、聽說不語公子為救遇難的俠士,不惜犧牲名聲,刻意彈出劣曲,以分散韓非池的注意力換取生機,足智多謀,令人敬佩。」
「……」傳泰伊無語,江湖扭曲真相的功力才真叫人敬佩。
「小兔子,他再厲害,你的眼裡也只能有我,不能仰慕我以外的男人。」孚摩說不出中原人文謅謅的恭維話,直接擠到秦梓兔面前,開出五毒治療心法特有的群蝶飛舞狂刷存在感,好不花枝招展。
「以後咱們闖累了,也尋棟這樣的好宅子過日子吧。」池惇狩與甫黑宮吃飽閒晃回來,如是牽手說道,看來苗貝兒當初在成都的惡作劇,真為他們撮合了段情緣。
丐幫弟子一向消息靈通,聞訊而來的克叔,蹭了一餐沾了喜氣,這會兒正滿足咬著竹籤,大咧咧道:「咩賣咩賣(不錯),看不出小秀秀挺出息啊,年紀輕輕就搞定了『房事』。」
「噗——」
幾位大俠們噴出一口茶酒,尷尬地抹抹嘴,這位丐幫大叔也挺語出驚人啊。
未知人事的未成年少俠們是一臉納悶,唯有苗貝兒偏要不懂硬裝懂,正色點頭說:「『房事』最重要了,當然要趕快搞定啊!」
買房大事,簡稱「房事」,這詞絕對正確!文學造詣有誤的大小兩人,真是再自信不過了。
「……」
這話……好像不管怎麼聽,都不算有錯?眾人汗。
滿室囧中,傳泰伊瞪了眼渾然不覺的苗貝兒,暗哼,房事?先搞定某件事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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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漸散,兩位當家男主協力清理滿桌狼籍。
一人收碗盤,一人擦桌椅,不時閒談碎語,嘻笑埋怨,真有分平凡夫夫的日常家務氛圍。傳泰伊輕揚嘴角,看來心情極好。苗貝兒不明所以,卻覺莫名歡喜甜蜜,只道是師徒感情濃密的象徵,也越發期待一家三口往後的生活。
「師父,貝貝師祖。」兩女娃牽著手從院子遊玩回來,沐為靄就興高彩烈地分享所見,「後院有好多螢火蟲耶,好漂亮喔!」
「有螢火蟲?」苗貝兒一聽,便眼睛一亮地拋下抹布,立刻拉著傳泰伊奔往後院,「快快快,趕快去瞧瞧,沒想到我們家會有螢火蟲,真是賺到嚕!」
來到後院,兩人不禁為之一嘆,只見滿庭花香的夜幕中,一片剔透瑩火輕巧飄舞,美得如夢似幻,絲毫不輸給他們初至楓華谷戲水的紅葉華艷。
苗貝兒訝然欣賞片刻後,就童心大發,張臂撲向螢火蟲,毫無章法地胡亂揮舞雙手,嚷嚷道:「泰伊,我們來抓螢火蟲!」
「這樣抓不著的。」傳泰伊失笑搖頭,卻也跟在後頭,生怕小傢伙又粗心跌跤。
「抓不抓得著又沒關係,來玩嘛。」
苗貝兒轉身牽住傳泰伊的手,奔向最多光點之處,頓時燦星紛飛,剎那間,時光彷彿回到追逐瑩火的爛漫童年,越發點亮小頑童燦爛的笑靨,也融化了不語公子與生俱來的清冷。
兩人如此玩鬧了好陣子,才一同倒在沾染瑩珠的草地上,仰望繁星點點的夜空。
「泰伊。」
「嗯?」
「你知道嗎?他們都偷偷問我一件事喔。」
「什麼事?」
「他們說做爹的那麼壞,怎麼做兒子的竟沒走上歪路?」
「……」
「我說……」苗貝兒側過身,凝視傳泰伊繼承母親容貌的臉龐,「一定是你娘親教得好的關係。」
傳泰伊沈默片刻,回憶不曾忘懷的一幕,輕聲道:「是吧,但也許還有他臨終前的那句話。」
「你娘親嗎?她說什麼?」
傳泰伊搖搖頭,「我父親,他說……」
『別走上我的路,兒……子……』
當年傳炩遭浩氣盟圍剿,明明有機會逃生,卻不顧一切地衝回來為他解開鎖鍊,要他快逃,在將斷氣的那一刻,雖幡然悔悟為時已晚,卻終於做對了件事——做一回真正的父親。
苗貝兒默然半晌後,輕嘆地握上貼在身旁的手,「找個日子去祭拜吧,他們還是你父母。」
「……」
「我陪你。」
「嗯。」
本該是仇人的兩孩子竟相親相愛,不知兩家父母地下有知,會作何感想?
苗貝兒稍作想像後,不禁噗叱低笑,調皮的聲響渲染開來,惹得傳泰伊也忍不住勾起嘴角,心道,這算是帶媳婦兒見家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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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一》兩家父母地下有知,會作何感想呢?
傳炩:……(臉扭
苗洐任:……(嘴抽
傳炩:兒啊,叫你別走上我的路可不包括性向!(翻桌
苗洐任:=口=……說好的江湖恩怨路呢?
顏惜容:嗯。(若有所思
楊寧:我兒子好可愛~>///<(廚兒子中
《二》泰貝洞房花燭夜(?
傳炩:……好吧,看在我兒子在上面的份上。(惆悵遠目
苗洐任:兒啊,你爭氣點,好歹反攻一次也算替老爹報仇啊QWQ(老淚縱橫
顏惜容:果然。(淡定喝茶
楊寧:///艸///(內心激動無法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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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少俠,結情緣不?(完)
男性成功的三大標誌:房子、車子、妻子。
對苗貝兒來說,他雖沒有妻子,但除了有房子、車子外,還有妹子(妹妹)跟弟子,簡直是超越成功三大標誌的代表啦!照理說,他應當從此過著無憂無慮、快活愜意的安居樂業生活才是,然而,這美好的時光似乎……只維持兩個月?
啊啊啊啊啊!近來實在過得好不順心啊!
苗貝兒不住嘟噥地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有丁點聲響就趕忙往門邊瞧去,盼著有人推門而入,可惜,他等了良久,仍是一場空。
「唔,都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回來啊?」
瞪著身旁空盪的枕頭,他不滿地鼓起臉頰,回想幾日前,一向聽話的徒兒忽然說接了新委託,就忙得不見人影,每日早出晚歸,卻不肯透露委託內容,只讓他乖乖跟小莉看家。可惡啊,哪有徒兒叫師父看家的?他又不是狗狗!好歹也備些好啃的狗糧……呃,不對,是好吃的糕點啊!
到底泰伊在忙什麼呀?最近也不怎麼跟他親近,還常用很嚴肅思考的眼神看他,為什麼啊?難道是在外面拜了新師父嗎?嗚嗚嗚,徒兒長大要拋棄師父了,他不要被眉間雪啊。
他越想越難過,各種奇怪腦補都輪了遍,才在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下漸漸睡去。
夜更深了,七秀少俠翻了個身,恰好滾進熟悉的懷抱。他磨了磨牙又吞了吞口水,似在做著享用大餐的美夢,呢喃著糯米團甜滋滋的口味,半會兒又哼哼唧唧地低唸:「臭泰伊……吃……」敢情是在埋怨夢裡的徒兒餵食餵得不夠,頓時就惹來一陣低笑。
「小笨蛋。」
溫暖的手撫上靈秀的稚嫩小臉,帶著吐息的吻自額間、眼眉、鼻尖點至透著淺暈的臉頰後,輕柔地流連片刻,才緩緩退離,伴著一聲輕嘆:「等你再長大些吧。」
獨守空閨的日子熬了十多天,傳泰伊終於忙完了,然而,苗貝兒依然過得不順心。
「嗚……藥苦苦的,我不要喝嘛。」見又一碗黑漆漆的藥湯擺在面前,苗貝兒立刻垮下臉,趴在桌子上痛哭流涕,抵死不從。真不知為何,泰伊最近忽然興起研發新藥的念頭,竟堅持要他當白老鼠,每天熬一劑給他試效果,偏偏他還拒絕不了。
「乖,喝下這碗,晚上我燉竹笙羊肉鍋。」傳泰伊拿出一根糖葫蘆晃了晃。
可惡啊!又開出超美味的菜單誘惑人,泰伊真是太邪惡了!苗貝兒憤恨地抬起頭,死死盯著那鮮紅欲滴的糖葫蘆,半晌,便壯士斷腕地接過藥碗一口灌下,再嘴一張,酸甜的糖葫蘆就立馬被塞進嘴裡,緊皺的小臉這才舒緩開來。
「到底為何要喝這些藥啊?」苗貝兒不滿地拼命舔著脆滑糖漿以消去口中苦澀。
傳泰伊正色沈吟了會,「真想知道?」
苗貝兒用力點頭,「嗯嗯,超想知道的!」
傳泰伊腹黑一笑,「以後就知道了。」
嗚嗚嗚!徒兒學壞了!苗貝兒痛心疾首捶胸膛,哭的正是愛徒這招賣關子實在用得妙,讓他被勾起滿腹好奇,偏又各種打滾撒潑耍賴都問不到答案,便只得萬般委屈地繼續每天試藥,過著既害怕又期待的自虐日子。
好在乖徒兒還有良心,知道每晚幫他按摩手腳,舒緩近來莫名痠疼的關節。
「唔嗯……好……好棒……啊……咦?徒兒怎麼突然不按了?」苗貝兒不解地湊過去,卻見傳泰伊尷尬地轉過身似在遮掩什麼,耳根還似乎有些微紅,他便納悶了,徒兒發燒了?還是……啊!難道是被稱讚了就又害羞嗎?嘿嘿,臉薄傲嬌的徒兒真可愛!
如此這般熬了個把月後,傳泰伊上下打量氣色紅潤的人,終於滿意點頭說:「不錯,可以先停一陣了。」
「咦咦?試出什麼結果了嗎?」苗貝兒興奮不已,期待已久的答案終於要揭曉了。
豈知,傳泰伊僅是伸指輕彈他的額頭,輕笑道:「小笨蛋,自己觀察。」
嗚嗚嗚!這不是他當初收的貼心好徒兒!泰伊一定是被什麼妖魔鬼怪附身了!乖徒兒,不怕,為師定會想法子救你脫離苦海的!
事不宜遲,苗貝兒立馬就去了趟揚州城外的茶館,找餘半仙請教一番後,毅然決然地衝回家,抱起傳說中的驅魔聖物,溜到正於廚房忙碌的人背後,準備大喊:「邪物退散!」
卻沒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唔……」面對忽然轉身注視自己的傳泰伊,苗貝兒驚覺行動敗露,只好悻悻然地收回差點灑出的鹽罐,乾笑道:「徒兒在煮飯呀,需要鹽巴嗎?為師幫你拿啊。」
「……」
於是,苗貝兒只好留在廚房,當起了幫忙遞油鹽醬醋料的小弟,唉,真是苦死他的一顆師父心了……呣呣呣,這個蒜泥白肉真好吃!咦?他原本來廚房是想幹嘛的呀?
ღ ღ ღ
隔日,傳泰伊又出門忙去,表示晚上才回來。
嗷嗚……為何徒兒總有忙不完的事呀?
苗貝兒正納悶不解,恰巧遇到返家省親的沐為靄來串門子,他一開心,便揪著乖徒孫和妹妹上近日新開的館子,拍胸脯道:「今天師祖我請客,小靄想吃什麼儘管點。」
苗可莉翻了個大白眼,現在家計幾乎都是傳大哥去幹活掙來的,而這笨蛋哥哥自從日子安定後,就整日吃喝玩樂,四處搗蛋,不事生產,現在竟還敢花錢花得如此理所當然,簡直是苗家之恥!
「其實……」沐為靄偏頭張大眼,相當天真可愛地說:「這館子是我舅舅開的。」
意思就是可以吃白食了?苗貝兒口水滴滴,苗可莉不忍卒睹。
一桌燒尾宴,雖不如傳泰伊悉心烹飪的美味,卻也好吃得讓人食指大動,就連對哥哥吃相嗤之以鼻的苗可莉也忍不住多吃了一碗,哼哼,她才不會承認自己也是吃貨呢!
祭了五臟廟,三人便點了壺清茶和幾盤小糕點隨意聊天。他們坐在二樓憑欄處的雅座,整個揚州街市的熙嚷人潮盡收眼底,果真是靠關係走後門的好福利啊。
「笨蛋貝,你最近……」苗可莉忽有所感地打量突然比自己高半顆頭的人,「是不是長高了?」
「真的嗎?我長高了?」苗貝兒可樂了,立馬低頭打量自己的手腳,「難怪我老覺得褲子緊緊的。」
「……」
「啊,是師父耶!」沐為靄忽然眼睛一亮,指著不遠處的街角。
泰伊在附近?
苗貝兒驚喜地連忙望去,竟見那聲稱忙碌的人正與一妙齡姑娘於樹下攀談。傳泰伊向來臉癱,加以角度有所遮檔,令人看不清神情,但那秀麗姑娘卻秋波流轉含羞掩笑,恰似見著情郎那般的嬌美,頓時就讓他胸口一悶,語氣也微沈了,「他們在幹嘛啊?」
沐為靄相當中肯道:「講話呀。」
兩兄妹一噎。苗可莉無奈輕拍沐為靄的頭,解釋:「他的意思是問在講什麼話。」
沐為靄露出呆茫神情,「當然是不知道呀,他們離這麼遠,我們怎麼可能聽到?」
「……」
「咦?」始終未移開視線的苗貝兒忽然低呼一聲,竟是那姑娘遞出一粉色絲帕,而傳泰伊還立刻收進懷裡,未有絲毫遲疑,當下就讓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貝貝師祖怎麼了?」沐為靄不覺有異問道。
苗可莉瞧了瞧街角仍在交談的兩人,再看了眼大受打擊的苗貝兒,便無語搖頭。誰讓這隻笨蛋貝遲鈍得要命?活該被刺激刺激!
「幽會」的兩男女聊得差不多了,姑娘眼眉含笑地一個欠身,傳泰伊似有若無地瞥了眼樓館,便不動聲色地轉身離去,彷彿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皆落入某人眼底。
「哼哼哼!」待看不見人影了,苗貝兒才收回目光,鼓著臉不知在哼唧什麼,只覺方才那一幕有說不出的礙眼,讓滿腹鬱悶不斷翻滾。
其實,泰伊今年二十二歲,一般男子在這年紀早該娶妻生子了,泰伊這時看上哪家姑娘結個情緣也沒什麼好奇怪,只不過……只不過……唔呃呃呃不知道啦!肯定是那位大姊沒有泰伊好看的錯!
「對了,今天大家怎麼都在遞帕子?」苗可莉發現不只街上有幾對男女互遞帕子,就連館子裡也有三兩桌人在遞帕子,她沒記錯的話,這在中原是互有好感的表示吧?
沐為靄立即回答:「因為七夕要到了呀,我娘說如果能在七夕這天與喜歡的人炸真橙之心的話,就能做幸福一輩子的情緣唷。」
原來如此啊……苗貝兒恍然大悟之餘,又感到莫名的失落。泰伊要跟那姐姐炸真橙了嗎?這段日子會變得這麼忙,是為了努力掙錢買真橙之心吧?
三人閒聊了一下午,苗貝兒也心不在焉了一下午,直到沐家喚沐為靄回家,他才拖著沈重的步伐踏上歸途,連平日愛順道買幾根的糖葫蘆都引不起興致。
苗可莉看他這樣,忍不住動了動嘴唇,卻似想起什麼,只得吞了回去。想說又不能說的壓抑感,令她沒好氣地不斷腹誹,笨蛋就是笨蛋,早點醒悟不就好了?哼!
兩兄妹一路無語,直到接近家門,見一粉色華裳的七秀姑娘提著包裹於門前徘徊,苗貝兒便立刻歡快地奔過去,「大師父!你怎麼來了?」
「小貝兒。」美麗可人的秀姐掐一把徒兒的小臉,又比了比他的個頭,甜笑道:「為師聽說你長個兒了,就連夜替你縫了新衣,快來穿看看。」
「咦?大師父聽誰說的呀?我都今天才發現的,怎麼消息傳這麼快?」苗貝兒拉著師父進門,好奇地打開包裹一看,正是一套嶄新的紅紗舞衣,款式與自己身上的相似卻又更為精緻亮麗,果真是七秀坊獨家出品——依然娘到爆!
秀姐納悶地瞥了他一眼,「不就是不語公子嗎?他特地捎信跟我們說的呢。」
原來徒兒還是很關心自己嘛!這麼一想,苗貝兒憋了一下午的悶氣,頓時煙消雲散。然而,這好心情在發覺傳泰伊又晚歸時,再次退去。
月上眉梢,寂靜無聲,一道木門忽被輕推的聲響,令苗貝兒連忙閉上眼假寐,待感覺來人輕手輕腳地在身邊躺下,吐息漸沈後,他才睜眼瞧去。
唔,臉色略白,滿面倦容,也不知是在忙什麼把自己累成這樣?
他湊近聞了聞,發覺傳泰伊身上傳來一股胭脂味,心情又是一沈,沒由來想到白日見到的那位姑娘。討厭討厭!居然抹那麼多胭脂醺他徒兒,肯定居心不良啦!
思及此,他忍不住偷偷探入傳泰伊的衣襟,企圖找出那條粉色絲帕。雖然他聽不到兩人在聊什麼,但他一雙犀利雪亮的眼睛可看得清楚,那絲帕上繡著精緻的鴛鴦戲水圖,送帕之意,昭然若揭。
可惜,他探來探去,就是摸不到那條絲帕。他不死心地溜下床,在房裡四處翻找,就是都沒發現那條絲帕的半點蹤跡,這才納悶地爬回床上。
怪了,難道泰伊不想他看到那絲帕嗎?為何呀?是不想說嗎?但徒兒有情緣有什麼好隱瞞的?他這個作師父的也應當要高興啊,唔,自己會這麼不高興,肯定是因為被瞞在鼓裡的關係吧?
哼哼哼,臭泰伊!
自我懊惱地胡亂猜疑中,苗貝兒漸漸睡去,不知有雙眼眸曾悄然睜開,滿懷寵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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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外!號外!江湖快馬飛報!費義全大俠在雁門關對花琥蘭女俠使用了傳說中的『真橙之心』!以此向天下宣告:費義全對花琥蘭之愛慕……永生永世,相許相從!」
傳報人敲鑼打鼓地奔過大街小巷,將此消息傳遍天下,縱是遠在南方的揚州亦為之沸騰,傳說見面必幹架打罵的戰場冤家,果真相殺相愛啦!
「喔耶!我賭贏啦!」苗貝兒從一開始就賭定這兩人必結情緣,這會兒聽到好消息,自是樂得手舞足蹈,直嚷著這次不知賺了多少,心底更是不住歡呼,今天真不知是什麼好日子,乖徒兒竟難得清閒,主動提議陪他出門遊逛,讓他事事都順心了起來。
「你怎知他們定結情緣?」傳泰伊牽著他走在揚州湖畔,午後陽光微熱,照得銀波粼粼很是絢麗,徐風吹來陣陣花香,遠方空中偶有炸出彩花煙火,處處透著明媚甜意。
「嘿嘿,我瞧琥大姊每次望見犬大叔的眼神就知道啦,秀坊姊姊們遇到喜歡的人也都那樣的。」苗貝兒擠眉弄眼地模仿姑娘家神情。稍長身子的他如今約至一般成人胸口,雖仍比同齡男孩還嬌小,卻依稀可見少年之姿,身著七秀舞裳的纖瘦身段依然雌雄難辨,但添了些許英氣的眼眉看來更加明亮,故這般玩鬧也顯得靈動狡黠。
傳泰伊抿住微揚嘴角,輕刮他的鼻子,無奈道:「你看他人倒是清楚。」
「啊?我又沒眼瞎,為什麼看不清楚?」苗貝兒撓撓臉不解其意。
真服了這忽而聰慧忽而遲鈍的小傢伙。傳泰伊搖頭不語,握著苗貝兒的手繼續漫步。此時正是午餐過後,出來散步的人不少,好友三兩結伴聊天的有,如他們倆般攜手而行的有,更有形單影隻者不時刷存在感。
「單身蒼爹求個花姊過七夕唷!包擋敵人,包買三餐,包送裝備,陪練功、陪打架、陪逛風景、陪收寵物……」一蒼雲男弟子似沿路叫賣的小販滿世界推銷自己,在路過他們兩人時,迅速閃過意義不明的詭笑。腐得好!比爺帥的男人都快腐腐去,減少爺追妹子的競爭對手。
苗貝兒不滿皺眉,那怪叔叔幹嘛對泰伊笑成那樣?肯定居心不良!去去去!
「聽說有個二少被踢爆醜聞說他渣了哪家妹子,現在兩幫會在吵不停……」一群不同門派的女俠們笑語宴晏地迎面走來,望見他們倆相牽的手,又打量了會他們的樣貌,便掩嘴竊笑地快步離開。唉,要情緣幹嘛?姊看兩個男人腐腐就夠了!
苗貝兒不滿地鼓起臉,那些大姊幹嘛一直偷看泰伊啦?沒有泰伊好看的都別想覬覦他徒兒!哼哼哼!
「師兄,這是我昨夜為你織的……」不遠處的樹下,一對長歌門弟子互送絲帕,好不濃情蜜意。
苗貝兒愣了愣,記起前些天望見的那一幕,不免又一肚子酸水。他抬眼偷瞧了瞧傳泰伊,支唔問:「那、那個……泰伊最近是不是……有收到什麼禮物啊?」
「比如什麼?」傳泰伊直視前方回道。自在揚州安居後,總有病困者慕名求醫,他雖不收診費,卻也難免有家屬堅持送禮回報,多是家中自種的蔬果食材或自制的肉類食品,物廉實用,他便也不推拒,畢竟家裡有兩個小吃貨要養。
「呃,比如……比如……那個絲帕啊,我看大家最近都在送。」苗貝兒漲紅了臉,險些咬到舌頭,「泰伊有收到嗎?」
「有。」
苗貝兒心中一沈,卻又聽傳泰伊接著說:「但不是送我的。」
「咦?那個大姊不是要送你絲帕?」苗貝兒眼睛一亮,隨即驚覺自己說漏嘴,便連忙摀住嘴,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傳泰伊失笑瞥了他一眼,道:「她的情郎住揚州城外,本要進城與她相聚,無奈家中老母病了,老人家年紀大不便搬動,家境又貧困,她便托我幫忙並帶去絲帕為證。」
「原來如此,難怪我一直找不到絲帕……唔。」又說漏嘴,苗貝兒真想一頭撞死自己。
「為何要找?」傳泰伊望回前方,神情淡然看不出情緒。
「因為……呃……」其實,苗貝兒也不清楚原因,只覺得就想把那東西挖出來,但挖出來要幹啥也不知道。他抓耳撓腮了半天,才想到一個理由,「想找出來問你啊。」
「問我什麼?」
「問你幹嘛偷偷摸摸不讓我知道嘛。」苗貝兒仰頭挺起小胸膛,一臉為師威嚴貌,「泰伊是我徒兒,有情緣的話,當然要讓為師知道啊,這樣為師才好幫你鑑定對方人品如何,不讓徒兒被壞人騙了,而且咱們師徒連心,怎能隱瞞這麼重大的事呢?對吧!」
傳泰伊停下腳步,投來異常堅定的目光,「但我從沒當你是我師父。」
「嗄?」
「我從沒答應要當你徒兒,過去沒有,現在也沒有,未來更不會有……」傳泰伊淡聲說著,繼續往前走,握著的手卻未有一絲鬆落。然而,苗貝兒早在聽聞第一句時,就瞬間如遭雷擊,茫然失魂,心思飄至九霄雲外,無暇顧及其他,更沒聽清楚傳泰伊的最後一句:「我要的從來不是師徒關係。」
為什麼啊?雖然早就知道泰伊不想當他徒兒,但……但經過那麼多事後,他還以為泰伊會有所改變,就算不喜歡口頭上稱呼,至少也能是精神上的好師徒啊,為什麼不能作師徒嘛?明明他那麼喜歡泰伊……難道是他對泰伊還不夠好嗎?可他們平常相處都很親密的啊,就連他跟大師父和二師父都沒這麼親密的說,這不是師徒要好的表現嗎?為什麼泰伊還是不喜歡他啊?為什麼嘛?嗚……他不要泰伊不喜歡他啦!不要嘛……
「哇啊——」
忽然爆起的嚎啕大哭,讓傳泰伊腳下一頓,驚愣地回過頭,啞口無言半晌,才趕忙抽出布巾幫苗貝兒擦去滿臉眼淚鼻涕,哭笑不得道:「堂堂貝兒喵少俠哭成這樣,也不怕全江湖笑話你?」
「膩……膩才哭成這樣,膩才哭得亂七八糟!嗚……說、說好不眉間雪的……」苗貝兒也不知自己在回嘴什麼,只難過他要被心愛的徒兒拋棄了,才不想理江湖怎麼樣啦。
「誰說要眉間雪了?」已有不少好奇目光投來,傳泰伊真是頭疼得很,預感他們倆又得上江湖八一八了。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正想著該如何是好,卻見小傢伙嘴一張又要掉淚,便索性把心一橫,直接彎下身迅速堵住。
「啊……唔?」苗貝兒呆然望著貼在眼前的俊臉,被溫熱柔軟輕吮的嘴,伴著令人心醉的吐息,一片混沌的腦袋頓時——又・更・混・亂・了。
難、難道……這、這、這該不是傳說中的……欸欸欸?
幾番摩梭後,傳泰伊滿足地緩緩起身,望見苗貝兒仍呆傻地睜大雙眼,頓時又氣又好笑。自相識以來,他該說的情話都說了,該發的誓言也發了,該呵護的也都呵護了,所有該對妻子的寵愛全都做盡了,一切都那麼明顯,連全江湖都看出他們倆互有情意,偏就小傢伙毫無自覺,讓他實在無計可施。
「罷了,本想等到晚上再放會更美,不過,誰讓你是小呆瓜呢?」傳泰伊輕罵說著,笑得是寵溺溫柔。他探入懷裡,取出好不容易掙來的真橙之心,往空中一拋。
「咻——碰!」
藍天白雲,燦爛的煙花憑空綻開後,化成絢麗的心型花火落下,將他們包圍在一圈愛心中。耀眼的金光渲染了眼前的一切,使圈外世界為之黯淡,令兩人只能望見彼此早深刻在心底的容顏,曾不止一次為對方砰然跳動的胸口亦再次活躍。
『為何執著於我?』
『因為……我喜歡你呀!』
『以後我也為你梳頭繫髮,可好?』
『好啊,徒兒說的喔,一言為定。』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不可以放棄彼此喔。』
這一刻,兩頰迅速爬滿嫣紅的苗貝兒,終於明白了件事——
於萬花谷紫藍花海樹下的相撞初遇,曾他胸口帶來的剎那凝滯,究竟是為何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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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版】鄰居三年有點癢? (賀七夕)
二零一八年的八月某日,姚家正準備跨入大四的么子,正一手拿著西瓜,邊啃邊蹲在電腦前,把握最後一年能盡情浪的暑假。
「咦?緣定三生成就?」
姚貝可放下西瓜,眨了眨眼,望著螢幕下方突然跳出來的通知,才猛然驚覺——原來只要連續三年跟同一個對象做七夕任務,就會達到緣定三生的成就。
他隨手點掉通知,看向螢幕中站在秀太旁的俊美花哥,心想時間過得真快,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渣了三年的劍三,與徒兒認識也有三年了。
說起來,要不是姊姊勒令他必須代她好好經營這隻秀太,並不可落下任何一個活動,他也不會拜託徒兒幫他一起做七夕任務,拿那些刻著兩人名字的超恥掛件獎勵。
看了眼NPC送的緣定三生獎勵——一條粉紅色絲巾,上頭果然刻著「貝兒喵與傳泰伊緣定三生」一排字,姚貝可就不禁恥哭。
跟從沒見過面的網友做七夕任務,就像單身狗找路人一起過情人節,超奇怪!
他關掉背包介面,決定假裝沒發生這回事,厚著臉皮在隊伍頻道打下:「來做任務吧,好像要先去純陽摘花的樣子。」
「。」
傳泰伊一如既往簡潔扼要地回了個句點,表示知道了後,就站在那動也不動,也不知在做什麼。忽然,姚貝可收到一個詢問視窗,他以為徒兒是要與他共乘,也沒注意到對方根本沒有騎馬,就反射性地點了確定。
下一秒,畫面一閃,地上就出現一圈排成愛心形狀的煙火,將他們兩人包圍在中間,系統也跳出一大串金色字體的公告,霸氣萬千地在全伺服大肆廣播。
「江湖快馬飛報!“傳泰伊”俠士在太原對“貝兒喵”俠士使用了傳說中的【真橙之心】以此向天下宣告:“傳泰伊”對“貝兒喵”之愛慕,奉日月以為盟……」
姚貝可頓時被閃成一個傻逼。
WHAT?花黑噴?他剛到底點了什麼?
他連忙把系統訊息往上翻,才看清楚徒兒剛丟過來的詢問是:「〔傳泰伊〕請求與您結為雙向情緣,您的意思呢?」
「……」
——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做什麼?
在腦海裡跑過三句懷疑人生的問話後,姚貝可才總算衝破傻逼模式,跳起來抱住頭,身體力行一場莫內的吶喊:「啊——怎麼會這樣?我沒有要跟網友談戀愛啊!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其實,在這個時代,網戀一點也不可恥,但問題是,他早就有暗戀的人了啊!
「啊啊啊,那隔壁的大哥哥怎麼辦?」
估計他叫得實在太慘烈,房門「碰」地被踹開,探進一張凶神惡煞的母夜叉臉怒聲咆哮:「搖貝殼!你他媽的發什麼神經?老娘在趕稿你知不知道?哭屁啊哭?」
姚貝可一時收不住哭勢,脫口就噴出:「窩不要三批啦!」
「什麼3P?你趁我不注意亂搞什麼男女關係?皮癢了你!」
「哇啊——」
這一廂的姚家正是雞飛狗跳,隔壁那一廂的鄰居大哥哥,則望著螢幕中還在轉圈圈的小秀太及兩人關係上的情緣二字,邊聽著從窗戶透進來的炸毛哭鬧聲,慢條斯理地又丟出了海誓山盟的煙花後,就在對話框按下《請求抱抱》的動作指令。
因插件裡設定的自動接受請求,小秀太立刻收起雙劍,啪咑啪咑地晃著腳丫子,一頭撲進傳泰伊的懷裡,在真誠之心與海誓山盟一片浪漫花海的特效中,構成一幅凌虐單身狗的和諧畫面。
「小笨蛋。」
嘴角是收不回來的高揚弧度,肚子是憋笑太久的抽疼,眼裡卻是一反常態的溫柔,傅泰應拿起手機往玄關走去,經過趴在沙發背上的小黑貓時,難得心情極好地輕拍一下。
心癢難耐,是時候將小貓的另一個主人拐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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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恭喜泰貝在劍三裡達成緣定三生成就!!!
今後不管在哪個平行世界,都要歡樂幸福唷~>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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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喵芭渴死姬 / 11.24.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