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
（……狐珠…………）
妖狐美麗的臉蒼白而扭曲——到現在的這個時候，才看見的……與其說他臉色蒼白的原因是由於失而復得的震驚，不如說那個表情是恐懼來得更為恰當一些！
那滿是被打亂計畫般的意外和不願置信！
（……啊，啊哈哈哈哈！對！就是狐珠！哈哈哈！）
看到這樣的妖狐，才真是大快人心的事情！鴉禁不住狂笑著，惡毒地繼續往下說：
（好可憐……真是諷刺啊！藏馬！哈哈哈……你以為一切都可以按你的計畫嗎？你以為你報了一切的仇之後就有資格死掉了嗎？你以為死就可以洗掉你身上一切的罪惡嗎？淫穢、骯髒的妖狐……我怎麼可能就這樣讓你死掉？不可能讓你稱心如意的，啊哈哈哈……！）
（看看你現在這個表情！真是大快人心啊哈哈……！可憐的妖狐，想死嗎？我偏偏就是一直不把這狐珠消化掉，偏偏就是把它留到現在，就是為了看你這個表情啊！！……哈哈哈……）
（你手上都是血啊……可憐的妖狐，可憐的極惡盜賊……多可笑的名稱啊！多少把你壓倒在身下的男人被你殺了？關心你的人……黃泉被你殺了，黑夜鳥也被你殺了……你現在還剩下什麼？想最後清清白白地去贖罪嗎？就算去死，還不是一樣是淫蕩骯髒的妖狐！我偏不讓你如願！現在狐珠就在這裏，你想該怎麼樣？想死的話……能死的話，去死啊！！哈哈哈哈……）
（……………………）動著嘴唇，卻發現自己出不了任何聲音……張著雙眼，卻看不見任何的東西！眼前是一片紅……紅、紅！全是紅紅的一片！紅色的血，紅色的光、紅色的狐珠、紅色的……全是自己的……罪………………！！
（…………啊……）妖狐無意識地，慢慢地，抬起雙手……狐珠還在……自己就存在復興妖狐一族的命運……現在就算得到珠子，自己犯下的……那些下流的骯髒的不願觸及的…………！！！
（……啊、啊啊——啊——————！）
（……啊，啊，啊………………）尖銳的、淒厲的……漸漸無力，變得短促下來的驚叫——那像血一樣的珠子……那嘲笑著自己的……美麗、高傲、純潔…………成為死者過往的……生物……
（孩子，你知道嗎？我們妖狐一族是魔界裏最高貴，也是最美麗的妖怪。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有我們的狐珠……失去狐珠的妖狐，就再也稱不上是妖狐，他會失去自己的一切……強大的妖力……生育能力……還有自己的生命……雖然，還有一個方法……不過，沒有妖狐願意喪失自己的尊嚴活下去，所以藏馬，我心愛的孩子……你要記得……好好保護我們的狐珠……）
（……藏馬，我們妖狐，是魔界中最強大、最美麗的生物……）
（我們妖狐……有著最為令自己驕傲的理由……）
（我們妖狐…………）
沒有妖狐願意喪失自己的尊嚴活下去………………
（……啊啊，啊…………啊………………）年輕地妖狐抱著頭不停地搖著，瞪著空洞的雙眼無聲地流著淚……慢慢地，身體慢慢矮了下去，修長的雙腳跪到了地上……
（哈哈哈哈………………可憐的……可憐的藏馬…………多麼諷刺啊………………）
[昔日米達斯王曾很久在林中尋找酒神的伴侶，聰明的西列諾斯，但沒有找到。當西列諾斯終於落到他手上時，王就問他：對於人絕好絕妙的是甚麼呢？這位神靈呆若木雞，一言不發，等到王強逼他，他終於在宏亮的笑聲中說出這樣的話：
朝生暮死的可憐蟲，無常與憂患的兒子，你為什麼強逼我說出你最好是不要聽的話呢？世間絕好的東西是你永遠得不到的，——那就是不要降生，不要存在，成為烏有。但是，對於你次好的是——
——早死。}
內心真正的願望……本來失去狐珠，失去了生育能力，就決定為自己而活下來，報仇……花多少的時間都可以，付多大的代價都可以……可是現在……早就已經不是乾乾淨淨的妖狐……自己，早就玷污了這妖狐的名字……
這樣的自己竟……連死也不成了嗎？……
耳邊，還傳來鴉充滿諷刺的笑聲——
（怎麼了，藏馬，把狐珠拾起來！最後的妖狐……哈哈哈，你身上的擔子可真大啊……！）
……………………對了，自己……還……
藏馬慢慢地放下了雙手，空洞的雙眼眨了眨，才恢復了幾許以往的神采。他跪在地上，慢慢地，俯下身，修長的手指一分一毫地靠近那血泊中紅豔似血的……屬於他的狐珠……
——終是要如此忍辱偷生…………？
像捧起自己的生命一般，小心翼翼地，妖狐雙手捧著它，不斷地想著……沾在珠子上的血正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慢慢地，雙手將它舉高，慢慢地，靠近自己的臉，自己的唇……
（砰——！）
一瞬間，鴉停止了笑，愣住了！
（……這樣的珠子，我要它何用？……）血紅的珠子，摔在堅硬的石上，一片、兩片……變成粉碎！
（這已經不是我的狐珠。）冷冷地，妖狐恢復了以往清冷孤傲的樣子，嘴角邊帶上一絲嗜血的冷酷；
（它不是我的狐珠……我的狐珠，已經被你奪走了。從那一刻起，“妖狐”便不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而你，鴉……）
（我，要你——死！）
尖銳的妖氣瞬間充斥整個空間，這種感覺是第一次……鴉發現，原來眼前的妖狐拼起命來，一樣可以……讓他感覺到戰慄！
（我要你的命……鴉！）
輕輕地，鴉笑了——一種藏馬從來沒有在他臉上看見過的……那是一種略帶敬佩的，仿佛終於承認了對方的笑容。
（就憑你……藏馬，你還太嫩了！）
（如你所願地，我接受你的挑戰…………來吧！）
我，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單獨地來，單獨地往……去哪里對我而言都一樣。哪里都好，都不會有期待著我回去的人。對於父母親，我幾乎已經沒有什麼印象……唯一只是記得，似乎在我很小的時候，有雙大手撫摸過我的頭髮……撫摸了很久。這是我最後一次……或許也只是僅有這一次， 我明白我原來有過父母……唯一的，讓我記憶了一輩子的……溫暖……
我經過的地方，不是一片冷漠，就是一陣驚恐——對於一個衣衫褸襤，疲乏不堪的孩子的骯髒的驚恐。偶爾幾個可笑的自稱同情著我的老男人老女人們，也站得遠遠地，沖著我說著可憐。更自以為是的，就會在我的身後指指點點。我也根本不會在意這些……直到，這一切真真正正地改變。我……遇上了他……
一隻妖狐。非常非常美麗的生物……善良，高傲卻溫柔的……他伸了手來，摸著被人打得奄奄一息的我的頭——
（……孩子，叫什麼名字……？）
孩子，幾歲了？爸爸媽媽呢？……你，叫什麼名字………………？
他的手不溫暖，冰冰涼涼地……可是第一次，我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只是，我沒有名字……跟在我後面的人，叫我做可憐的孩子……和我打過架的人，叫我做討厭的會做炸藥的畜牲！……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呢？）
第一次，我得到了溫和的笑容。
（我，我……我叫……呀！）
（……呀？…………是鴉嗎？好名字……）
然後我們開始接觸……一次，兩次，三次，四次，五次……他送我衣服和食物，我送他自己製作的樹葉標本和小動物——慢慢地我覺得，自己原來也可能喜歡上呆在一個固定的地方……
我真的這樣認為，妖狐是魔界，最美麗的生物了……
那一天，我遇上了雪女。相當令人驚訝的運氣，我得到了冰淚石……魔界裏誰不知道，這值錢的寶石……可是我從來想像不到，原來冰淚石……是這種冰冰涼涼、透明的東西……
漂亮的東西……和他，真的很相配……
送上，遞交……疑惑的眼神，還有不停地，心臟跳動的聲音——
（我喜歡你！）真的、真的……非常非常地喜歡……
可是妖狐沉默了，靜靜地站在那裏，然後……他笑了。
（……開什麼玩笑…）依然，是那樣溫溫和和的聲音，那樣柔美的笑容……
（我們妖狐，是整個魔界最強大，最高貴的生物呢……你，也不自己照照鏡子……）
……你，也不自己照照鏡子………………
可是我，只是，單純地，喜歡，呢……
（……我知道，我們妖狐一族被人熊一族滅掉，絕對和你有關……因為你太湊巧，到了那人煙罕至的溪邊去……）銀髮的妖狐輕盈地往上跳躍，躲過剛剛的爆炸波。一株綠色的藤蔓植物鞭似地往黑衣人影破空抽去。
（……我只是告訴他們，你們妖狐一族有密寶罷了……）黑色的人影輕鬆地避過，反手一抓，又是一個危險的大型炸彈。
（……被你救下後……那個人熊彌木會那麼湊巧出現在你家，只怕也是你特地送我的禮物……）銀髮的妖狐躲閃不及，左臂的皮膚被碰觸，裸露出的皮膚開始焦黑。紅色的花瓣雨像刀子一般，紛紛罩住了黑色的身影。
（……藏馬大人組織這樣的團體不也是很有意思的過程……你從來就是那麼聰明。不知什麼時候都擁有這麼強大的力量了，還隱藏著自己的實力……）黑色的人影也沒有討到好處，幾道利刃劃過般深淺不一的傷口開始流血……
（留著我的命也是故意的命令吧…這樣子的羞辱……你有著什麼，想對妖狐復仇的原因……）
（殺了黃泉……只怕也是你送我的禮物，作著戲給我看，讓我對你掉起輕心……）
（…………）
（…………）
兩人你來我往，妖力與口舌並用——但雙方心裏都非常明白，這就是銀髮妖狐與黑髮妖怪，兩個人都豁出性命的戰鬥。
勝利的人，將獲得一切……而失敗的人，則會連自己的命都失去。